鬼谷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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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越桂军老兵石鉴辉先生口述访谈录(上) / 黄翔瑜

(2010-01-27 16:44:58) 下一个


入越桂军老兵石鉴辉先生口述访谈录

受访者: 石鉴辉

 间: 2006.03.03

 点: 台北市广西同乡会

访 /记录 黄翔瑜


家世与童年

    我是广西省岑溪县筋竹镇人1,身分资料记载1922年(民国11年)生,但我实在是于1921年(民国10年)农历4月初9生的,该年岁次辛酉,所以生肖属鸡。家中除父母外,有兄4人、弟2人、姊2人,我排行第5。家中生计所赖半农半商,除农事耕种外,也兼做一些小买卖。现仍在世者,仅存本人,其他均已亡故。余有一女,现住广东佛山市,为政府中级干部,亦已退休。

    过去曾听母亲提起,我刚出生不及一个月,地方就发生匪乱,遂四处避祸,造成日后营养不良,故幼年体弱多病。依稀记得当时母亲就背着我到处躲土匪,今天跑这里,明天跑那里,根本没有饭吃嘛!只能喝稀饭水,所以我小时候身体都是病,且病痛很多。至于我的家庭状况,父亲是做杀猪、杀牛的肉贩生意,也兼业种田,是半商半农的家庭。而我也曾于蒙馆2接受启蒙教育。在蒙馆里,大多读的是《三字经》、《千字文》、还有《神童诗》。我还记得《神童诗》的内容:”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儿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首叫做《神童诗》,读完后又念《增广贤文》,而非一般学龄儿童读的《幼学琼林》。《增广贤文》的内容我仍记得,还能背诵一点:”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那时候蒙馆里没别的东西,所以一定要读《增广贤文》,我现在还能背诵:”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因为有韵脚,所以很好念,也便于记忆。现在市面上也可以买到《增广贤文》、《千字文》。在私埝念书是不分年级的,谁念完第1本,就接着念第2本,全班学生无分长幼,蒙馆里头有五、六岁的,更有十七、八岁的。我在蒙馆读了四个多月,举凡《三字经》、《千字文》、《神童诗》、《增广贤文》均已能全本背诵默写,因为在蒙馆里,每天数小时,只有念书和写字。当学制改革半年后,将旧学制改为”小学”、”初中”、”高中”和”大学”等4阶段教程,传统私塾教育就开始查禁。所以我改读新学制,一至三年级我读的是”崇新小学”,四、五年级就读”开明小学”,六年级则就读”岑溪县立第8区高级小学”第2班。早在三年级时,我参加全县小学会试获得第1名。高小毕业后,因当地”永业中学”停招,要念中学需远赴罗定或岑溪县城;又因不能住校,需在外面赁居,这实非我家经济所能负担,所以我只好在家种田。后来”永业中学”复校,我却只读了1学期就罹病,没有参加期考,不能升读第2学期,只好去报考”龙州教导队”3,自此投身军旅,故我仅有高小毕业证书。此后能考上军校,全赖自修。

    1937年(民国26年)8月,我那年16岁,考进”龙州教导总队”,分配19中队当学兵。记得报到第2天,便要到北标营参加全总队纪念周会。会中除总队长每次一个多小时的训话外,最后一个节目便是枪毙那些被抓回来的逃亡干部与学兵。那次是1位班长和4名学兵,枪毙后全总队队伍要绕尸体一周才能回去。以后总队纪念体会,差不多都有枪毙逃兵的节目,所以被教导总队抓回来的逃兵,一向是杀无赦的。此外,队上传统每期每中队毕业生均须留用9人以担任下一期的教育班长。我因成绩优良,幸续留任第3期教育班长。而1940年(民国29年)再考入陆军官校第18期,此后随46176师转战中国各地。

不同的入越路径

    1949年(民国38年)夏天,我们部队奉命自华中撤退,自湖北杨逻,再经石炭窑、奉新、南昌、高安、万载等地,续转至湖南醴陵,后又奉命至零陵整补。时值湖南第l兵团陈明仁叛变,于是部队奉命连夜赴邵阳稳定局势。当时湖南省政府与第l兵团的兵团部均在邵阳。驰援邵阳期间,一面收复新化,策应青树坪我军,再推进永丰镇,进入湘潭,并截断共军再进犯的企图。后因军政局势发生变化,奉命驻守永丰,此时已经入秋了,之后部队就一直处于败退中。那时176师于撤退中全师覆灭,仅剩官兵六百余人要突围返回桂林,后该师在桂林重新成立,即由广西保1团编为526团、保3团编为527团,保7团改编为528团所编成,当时526527团驻地宁明,528团则驻玉林。

    我们是自龙州,经水口关退入越南。我先交代这其中的缘由。在柳州时师长派我担任第4科军械参谋,我原本是528团团部连连长,因团部连奉命撤销,于是自前线返回柳州待命。在柳州我们领不到枪弹,于是师长命我先带领一部分人员乘车赴南宁。到达南宁后待了几天,得知本师528团已经被共军歼灭,共军正朝向南宁迫近,我才知自己逃过一劫。此时,华中长官部已经备妥飞机准备飞往海南岛,其警卫团预备经吴村圩,转北海,再搭船至海南岛海口市。我176师部及其直属部队则乘船赴宁明。此时我已调作战参谋,并领军士队与政工处等分成3部汽车,携带部分械弹齐赴明江接收526527团。

    此时有几件事可以看出国军部队内部管理已经乱了方寸。举例来说,当时师部军需主任黄可福,为了部队的军饷张罗7天,并经我协助才领得到军饷。包括师部与直属部队,以及3个团的军饷,每份都是黄金1300两,银圆2袋,每袋2,500枚。后来回想我们师长和军需主任都很笨,这批款理应留在师部,等待各团到师部报到后再行分发;结果是钱先发下去了,而528团的军需主任领到钱后,得知528团已遭共军歼灭,就私吞饷款回乡了。但526527团却不向师部报到。又师部这一份饷银分毫未发给官兵,却在入越途中的谅偕之役中白白送给法军,所有行李、辎重、非战斗人员均被法军截断俘虏。

    另一件事,前面提过528团被歼灭,原528团副团长黄培根因奔母丧,逃过一劫。当时528团在柳州留有18枝步枪,我任该团团部连时又派1个班留守警卫,另有机枪1挺、步枪6支,但编入师后,这批枪械却不翼而飞。那时他由副团长升任参谋主任,结果我打听得知他到南宁后,故意将我支开(当时我担任军械参谋专管军械的);又因他家在扶南县,地处江边,于是藉故回家过夜,就把这批枪械藏回家里去了。及至大陆沦陷,这批枪械竟成了他大儿子一家人的催命符,害他们全被共产党给杀掉了,这是他当初私吞枪枝时所始料未及的。

    还有那176师邓善宏师长,以其在军校历练之资担任新成立176师师长,白崇禧曾给他的评语是:”叫他办教育,可以胜任。但毫无部队历练,更无作战经验,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中临危受命担任师长,并不适任。”邓在桂林接任整补后的176师师长时,前面提过那位528团副团长黄培根,因与邓熟识,邓请他担任师部参谋主任,并视作心腹。一切人事安插、部队编成决策,均由黄全权处理。这新任的邓师长从175师只带了4个人来,即人事参谋莫轩派任第1科科长,参谋欧华球任第2科参谋,参谋黄武任第3科科长,通信连副连长谢春和任通信连连长,此4人加上邓善宏共5人,到176师可说人生地不熟。但那位参谋主任黄先生却是 176师的老人,所以这些新任官都得听他的。对我而言,我是175师随团拨到176师,也与那5位新任主官熟识,反正他们安插我什么职位,我都没意见,合则留,不合则返乡。当师部到达南宁后,副师长李华少将与新任参谋长甫到新职,但新任参谋长只在师部吃了几顿饭,就不跟部队走了。参谋长便空缺下来,于是又由参谋主任黄培根升任,部队就由他控制。

    当部队抵达龙州时,师部接到上级指示要与越南国民党之首领武鸿卿合作,部队随即改称为”越南救国军”,并进入越南建立根据地,伺机待命。此上级指示是公文?或是电令指示?我并不知情,但可以确定这是上级交办的任务。那时我不算核心人物,而且师部各处科并没有集中伙食,无法进一步确认消息来源。不过,我倒是曾亲赌武鸿卿及与他随行的几个人,因为入越途中武氏一行人的食宿都是我安排的。而且当时整个部队的襟章,也都以白布制成,上印”越南救国军”的字样。

    后来我们又接到另一个上级电令指示,自龙州入越的部队,一律统由176师师长指挥。这份电令,龙州区专员武中将也收到一份,并予以公布。因此,这些部队单位就纷纷与我们176师取得联络,入越时才能依以排定序列。说到这里须提到我们政府与越南的关系。在抗战期间,政府一直在越南扶植两个势力,一个是武鸿卿集团,另一个是胡志明的越盟集团。1943年(民国32年)底冬天,我46军移驻广西南宁,那时规定所属军官一律参加越语训练,准备自镇南关攻入越南,一举夺取谅山、河内等地,打通国际通路。后美军不同意我军入越,才取消入越之行动。而武鸿卿越南国民党集团,在日本侵入越南时,武氏就率领一部分亲信逃入广西,政府并予以安置。抗战胜利后,法国重掌越南,武氏国民党集团没立即回越南,当1949年(民国38年)中国大陆局势危急时,武氏才跟我们一同进入越南,但那时越南武氏国民党集团力量已经式微。在我们入越第1天到东溪时,他曾派人和我一同向法驻军l位连长(法驻东溪部队系加强连而已)交涉借道,那时人家根本认不得他,并说越南也没有国民党。及至七溪,武氏一行人便被法军给扣留了。

    另一个集团是胡志明的越盟集团,胡志明自广西返回越南北部后,组织”越南救国联盟”,目的是要驱离法军,建立越南国。该联盟在日本占领时期就与日军打丛林游击战,后来法国接管越南,又与法军打游击,深得越南人民拥护,势力渐强,我政府也常支援械弹。而胡志明部队里的中下干部,也有不少国军分子,像抗战后国军整编,广西部队的31军遭到裁撤,就有不少军士官跑到胡志明的越盟部队里。据我在教导队2期同学透露,教导队第2期同学就有2个人在越盟的部队中担任师长。因此在我们入越途中,越盟部队并没特别为难我们,还派人和我们谈判,希望将武器交给他们,并保证将我们送到海南岛,但是我们不答应。后来他们还送一些米给我们当军粮。

    我们进越南的路线与黄杰他们并不相同。黄杰部队是从隘店进去的,他们在隘店与法国人谈判。隘店是处隘口,当他们一过隘口便放下武器,法军就将他们运走了。而我们却不是这样。我们是在1949年(民国38年)1219日上午八时许,自广西省水口关的上游约三百公尺之公路桥进入越南,之后到达七溪,在越北还打了二十多天的仗,不仅跟越盟打仗,也跟法国打。由龙州经水口关进入越南的公路,过去有其辉煌的时代。尤其在抗战初期,我国的桐油都是从这里运出去的,当然也运进不少物资进来。但当时因战乱,又到处都受到土共的破坏,这公路已显得荒凉而人烟稀少。沿途零星住屋,百姓早已人去楼空,我们部队都就地露营。20 日由复和徒步到邦年,21日再由邦年转到东溪,到东溪就可以看到法国守军。当时我奉命去交涉,说我外交部长宋子文先生已与贵国达成外交协议,但法军说他们并没有接到指示。我和他们表示我们无法等待,他看我们人多,经20分钟考虑,勉强让我们入境。但法军要求我们以三路行军纵队之队形,每队100人入境,以便于统计人数。

    其实当初上级对我们入越的状况并不清楚。上级长官一直认为我们176师除接收526527团,再加上188师的562563团两部,330师的 988989团,以及7l军的郑团,併另一团的蓝营,且又包括广西省的警卫大队,兵力应该不小,也一直认为由水口关入越部队有万余人。但实际状况是,我 176师并没有接收到526527团,只有师部及直属部队、警卫营两个连,但兵力还算充足。而通信连仅有l排兵力,除l部载波台外,连架设有线电话和各单位通信能力都没有。且输送连仅只六十多人,警卫营也不过百余人,其实176师兵力总计绝对不超过一千人。而其他部队562563两团也约千人,总之我们这一批人越部队番号虽多,但是人员并不充足。像张湘泽虽号称为第126军,也仅只有18人而已。其中不少军官、文职人员也都携家带眷的,例如176师师长带了1个夫人、2个小姨,一双儿女;参谋长带了l位太太及一双儿女等,总数绝对不超过二千人。

    很多人大概都不知道”武鸿卿”这位人士,他是越南国民党的当家,那时就跟我们在一起,我们也因此改名为”越南救国军”。并且我们也是以”越南救国军”的名义,由广西进水口关入越南的。所以我们跟黄杰第l兵团入越模式并不相同。其实我们这部队开进越南就是要去越南境内生根的,如同李弥的滇缅部队模式一样。但时局发生变化,当部队推进到东溪时,法国人撕毁先前的承诺。因为在越南东溪,法国部队只有l个加强营在那里,面对我们这么一批大部队,根本没法压制,只好让我们进去。走了几天来到七溪,就由我出面负责与法方交涉。那时我担任176师的作战参谋,我这个参谋还满有实权,公文不须会科长,也不须要会其他参谋,只管做自己的事。我们入越的时候,师长就与我住同一栋房子,举凡行军命令、作战命令,只要我向师长请示完成,文就发了,所以其中交涉过程,就属我最清楚了。

    1949年(民国38年)1222日我们到达七溪,七溪就像汉人的县城,四周围有城墙,里头住有二至三百户人家。但我们婉拒入城,就扎营在城西,法军供应我们3日军粮。23日入夜后,我们接获华中长官部的电令指示,黄杰自隘店进入越南,即放下武器,目前状况不明。上级交代我们切勿放下武器,惟武器在手才有力量。但不可与法军发生冲突,以免引发国际纠纷。同时华中长官部已派两艘船前往海防附近,要我们间道进入海防,伺机上船。我们只不过是借道,没有其他意图,所以决定不放下武器,因此我们进越南时并没有放下武器。最后,我们因为没有饭吃了,才不得不放下武器。而武鸿卿就在七溪被法国人给扣留下来,没有再跟我们一起走了。

    过七溪后,已经接近谅山地区,那里法国的兵力就多了。当时部队里只有l份军事地图,就在我手上。后来决定往山区,再转海防。因为那里有l条小路,会经过法越两军的眞空地带,于是想利用这眞空地带到海防,然后再搭船转海南岛。当时也听说华中长官部已经派两艘登陆艇在河内附近待命,准备接我们回去,结果那两条船竟也被法国海军扣留,而我们最后也到不了海防。走了几天之后,法国知晓我们不走地图上大路的企图,因大路须经谅山地区,而那些地方法军兵力强,一定会强硬要求我们缴械,所以抄小路。后来我们被法军飞机盯上,惨遭临空扫射,也被大砲轰击,因此部队只能伏在山沟里等待黑夜,准备夜里重新出发,计划朝东摩前进。

    “东摩”土名为”大木根”,这个地方就像中国共产党的延安,也就是越盟的老巢。听说法军曾利用陆空联合作战,进攻6次之多,就是打不进去,没想到我们冷不防地冲进去。一下子进据东摩,主要是因大部分的越盟部队都已倾巢去对付法军,只派1连留守老巢,所以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一下便攻进去了,他们也不敢阻挡。进据东摩后,越盟派人来与我们交涉,要我们放下武器,但我们并没有答应。我们只在那里住1天,隔天兼程赶往海南。后来到高日,此时部队已经3天没饭吃,队上弟兄不得不把马给打死,吃马肉,也挖山上野芭蕉树心、野木瓜树心来充飢!大家就这样度过一餐又一餐,因为大伙已经饿得实在受不了。另外也挖一些野生的红薯、红薯叶,就连那个地瓜藤都把它吃掉了。那时我们还有无线电台,可以和华中长官部通讯联络。我跟华中长官部联络时说:”我们现在快没办法了。”但你知道华中长官部的人怎么答覆我呢?他回说:”没有问题啊!你们要钱,我们派飞机去投给你。”我气愤地讲:”我们不要钱,我们要米啊!我们要粮食!”因为在这个荒郊野外,再多钱也没有用啊!最后,我们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吃了,大家就开会决议:”只有一条路了,现在只能遵守所谓的《国际公法》,大家放下武器吧!”此时又派我和法军交涉。

    在答应放下武器后,法军马上补给我们粮食。接下来,就用汽车把我们运走。没想到车才行一半路就叫我们全部下来,开车司机说要回去载其他人。就这样被搁在荒野半路,靠着双腿继续往前走。那时没粮食、没饭吃,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我们也曾经讨论过是否要返回广西,乾脆回大陆打游击,但整个部队都断粮了,又怎么回去呢?何况已经进越南二十几天,就算回去,也要花二十几天。且沿路不是越盟游击队,就是法军,要如何跟他们打呢?所以大伙研究后,已经想不出办法,只得放下武器。因此,我们入越模式与黄杰部队不一样。当初大家都以为海南岛比较近,一旦到海南岛,去台湾就近了。我们虽然也是进越南,但没放下武器,也不理会法军各项要求;因为我们名义上是”越南救国军”,再者上头告诉我们,政府透过外交部长已经和法国外交部长取得协议。那时我每天都用无线电与华中长官部人员联络,以上这些都是奉上级指示而行的!

    胡志明这个人和我们的关系,这层关系是很少人知道,也很少人会讲的。胡志明到底是什么人呢?我可以坦白告诉你,当时越南有两大在地势力,一个是武鸿卿,另一个便是胡志明。这两位都是我们国民政府一手栽培出来的,我们都支持他们的主张与立场。但后来胡志明眼看国民党失势了,已是强弩之末,就靠到中国共产党那一边,所以当初他不是左派,更不是共产党员,起初叫做”越盟”,而不是叫”越共”。

    胡志明本衷是要把法国人给赶出越南,不做法国的殖民地。他自中国返回越南后,即从事在地武装革命活动。但武鸿卿却始终在中国云南、广西一带活动,故胡志明于越南之在地基础比较强。很多人都不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在胡志明的越盟部队中有很多干部是出身我们龙州教导队的。当初有位龙州教导队的同学,后来跟胡志明到越南,没多久就当上越盟部队的师长。这是事实,一点都不假的。其实胡志明对我们广西部队还保持很友好的关系,而我们广西部队跟越盟的关系也还不错;名义上跟越盟是处于敌对状态,但实际情况可以说根本没有打战的念头,彼此也不会打。虽然当初离开越北东摩时,小打一下,但其余时间根本都没有激烈地打过战,不过是放个两枪而已。因为他那一群人都是我们栽培的,所以胡志明集团怎么会想跟我们打呢?大家的弟兄很多都是同在军校受训的嘛!也都有同袍情谊。现今越南对台湾中华民国的关系也不坏啊!

    我还记得当初对日抗战末时,我们46军都必须接受越语训练,因为我们准备打进越南去。那时日本人正统治越南,后来国际局势改变,美国不准国军开进越南,当时我们都已经到龙州集结了,准备杀进越南,痛宰日本人。其实就我们家乡的观念,越南本就属于中国,从历史上、文化上,甚至民族上都跟中国脱不了关系嘛!尤其在我们广西边境,广西人与越南人的分别没那么严格。

    过去因为在部队中所任职务的性质,很多事都要记录下来。我过去写得东西都是确实的,分毫不假。另外,我还有1本小记事本,譬如今天走到那里,明天又走到那里,里头都有记载。在进入越南途中,我担任师部的作战参谋一职,师部的作战参谋都在做些什么东西呢?就是要撰写”战斗要报”和”战斗详报”。当你撰写”战斗详报”时,需要很详尽的日记资料,每天经过那里、观察到什么都是撰写的要点。所以入越后,每天行军到那里,都有详细纪录。另外,我还有1本日记,记录得比较详细。在我《露绌集》里面就写,我们那个176师参谋长来到台湾后想写回忆录,向我借去后就弄丢了,没多久他自己过世了。后来也找不到那本纪录,实在很可惜呀!总之,我们自1949年(民国38年)1219日进入越南算起,迄1950年(民国39年)元月7日在高日放下武器止,这整整20天中我们部队还是自主行动的,但自元月8日至12日这5天我们部队行动已由法军控制,并运送我们至集中营。

中央与地方部队的差别待遇

    我回想当初会丢掉整个大陆,和国军部队内分派立系的现象有关。军队分”中央军”与”地方军”,彼此各怀鬼胎;当时中央军深怕地方军壮大,难以统驭,故给予的资源不多。而各地方军又怕被对方吃掉,彼此也不相互驰援。此般心理使然,造成中央军与地方军日有嫌隙,而待遇、装备与补给差别更大。譬如抗战期间大部分美式装备都分配给中央军,以广西部队为例,第748463l4个军,仅只46军有部分的美式装备。记得有一次回乡,在广西柳州受到昔日同学邀约,也参观他们的军械库,库里装满美式军械,如卡宾枪、冲锋枪、美制毛毯、罗斯福呢军便服装等美式装备,但我们部队各项装备却少得可怜。就我所知,只有中央军才有资格配发,其他地方部队根本没份。

    再者,抗战胜利后,复员匆忙,整编仓促,引起地方军的恐慌,深怕被整编掉,而编余官兵亦未妥善安置。当时我们被编余的官兵更流传着”此路走不通,去找毛泽东。”这样的一句话,影响军心甚大。况且,抗战末期,当时各军划定责任区,责成一地一城之守备,亦重视一地一城之得失。正所谓臂多力分,一旦共军出了该军责任区,就互不驰援。譬如山东莱芜之役,徐州剿总之部队于收复临沂后就按兵不动,只因共军已离其责任区。而王耀武守济南时,只担心济南被攻破,眼睁睁地看着我46军、73军被消灭。而湖北花园之役,刘伯承久攻花园镇不下,立即撤走,却不见华中部队乘胜追击,而任其离去。若当时第3兵团继续尾追,再加上黄维兵团自信阳出兵截击,以后双堆集之役就不会发生,更能牵动日后徐蚌会战胜负易手。

    另外,高层用人不当,指挥不统一更是败笔。东北局势紧张,派卫立煌去收拾东北残局,但卫立煌他根本指挥不动新1军与新6军。又命刘峙主持徐蚌会战,他也指挥不动杜聿明,邱清泉与蒋纬国等人部队。而白崇禧更指挥不动驻信阳的黄维兵团。这些只不过是大案例,更有一些小事,不胜枚举。最后,国军太迷信美式装备,美式装备并非不好,但重要的是看使用者为何人,及后勤补给是否能跟得上。像新l军与新6军都是一时之选的远征军,参加缅甸作战,战果辉煌。但回国后,调往东北驰援,不一会儿全被共军歼灭。道理在那儿呢?这些军队当初在缅甸作战,全赖美军源源不绝的空运补给,但到了东北,完全变了个样,缺乏后援与弹药补给。一旦没了补给,再怎么优良的美式装备也都成废铁。又国军缺乏主动性,不若共军机动灵活。且共军作战均是统一指挥,全力以赴;但国军各部队却都抱持观望心态及不敢轻动的立场。

    而各地方军,像西北的马家军、广西的李宗仁、白崇禧部队、贵州的杨森部队、四川的刘湘部队、广东的陈济棠部队、云南的龙云部队、湖南的程潜部队,以及山西的阎锡山部队等均各自为政,他们与中央军并不相同,在装备、饷给等方面差很多。日后虽美援来了,但也分的少。当美援来时,广西部队只有46军接受少部分美式装备,其他第7军、48军都没有份。

心中知所分寸的白崇禧

    我心目中的白崇禧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想这应该先从白崇禧与李宗仁的关系谈起。北伐成功后,广西部队编成第5路军。而第5路军总司令是李宗仁,副总司令就是白崇禧,白崇禧一直都是李宗仁的副手。在所有广西将领中,我最佩服的就是白崇禧。他这个人做事很清楚,也有分寸,他当副手就是副手。广西部队师长以上的人事都要经过李宗仁亲自裁夺,而白崇禧不过问也不干涉;后来担任华中长官,及日后国防部长,有关人事安排,只有团长以下,他才会管,而师长以上高阶将领一律须经李宗仁同意。譬如曾经担任46军军长的黎行恕,抗战期间46军奉命到湖南支援作战,当部队开到益阳时发生一件事。黎这个人坏到什么程度呢?当时在益阳的”湖南第5师范学校”,也是一所很有名的学校。黎花了5万块钱跟女学生乱搞,而且一次还搞两个。事情被爆出闹大后,消息传到中央去,中央下令惩处,指责黎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有钱,但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情呢?”中央下令查办撤职,后来被换掉了,没想到李宗仁就安排他到北平行辕担任办公室主任,因为黎是李宗仁的爱将嘛!其实广西部队中很多将领都是李宗仁的爱将,白崇禧根本无权干涉,白先生也不想淌这混水。所以师长以上将领任命都直接送李宗仁批示,白先生是知道分寸的。白先生也曾跟李宗仁提过:”你是主任,我是副主任嘛!所有事情当然就听主任的囉!”

    而白崇禧与蒋中正先生的关系,前面提过白先生非常懂得分寸。当时好像是《中央日报》吧?我现在记不清楚了,刊登出李宗仁要选副总统时,曾问白崇禧的意见,结果当时白崇禧说:”我看你算了吧!现在党政军的干部都是人家的,你去了,能干些什么啊?”白崇禧的意思就是说你不要去淌混水了,你绝对搞不过蒋中正,你能有什么作为呢?没想到李宗仁却回说:”还是有很多人支持我!”最后,李宗仁要选副总统时,白崇禧是持反对意见的。这件事也说明白崇禧这个人是很有远见的。国家机器的党、政、军都在蒋中正先生手里,又何必掺一脚呢?当个副总统又有什么意思?另外,蒋中正先生曾亲口说过:”临机制胜,我不如健生(白崇禧的字号);深谋远虑,健生不如我。”所以他们知道彼此的优缺,互相清楚得很呢!白先生很聪明,拿捏的分寸也很准。抗战后,当时参谋总长是陈诚,而白先生担任副参谋总长。参谋总长陈诚是河北”保定军校”第8期的,白崇禧是”保定军校”第3期的,而蒋是保定”陆军速成学校”第1期的,但后来没有毕业,就转到日本士官学校去了。白先生始终没有在权力核心,连到台湾后,他还是当副参谋总长职位;不久又调他去当国防部长,部长任内不久,又调去当华中长官不管怎样,他还是埋头地做,不轻易表达自己的意见。

    当蒋中正看到东北危急时,就叫白崇禧去处理。白先生到了东北,稳定局势后,蒋又把他调回来,再派他人去接手。白先生主张东北稳定后,应乘胜追击,彻底把共军歼灭。但蒋介石并不同意,就把他调回来,白先生回来后,也不讲什么。听说东北沦陷时,东北有16个保安团坚定宣示效忠政府,希望政府接收,把他们编为部队,但蒋介石不答应,且执意遣散他们,结果这16个团连人带枪投靠林彪,一下子变成解放军,所以当初部队复员整编的确是非常失策。因此,那时东北流行一句土话:”此路走不通,去找毛泽东。”结果这16团眞的跑去找毛泽东,整个东北局势一下就变天了。

    复员政策是陈诚该负全责的。我记得当时东北有位名人张金德,他曾在报上写一篇<杀陈诚以谢国人>的文章,批评当时政府把在敌方境内的国军部队整个裁掉的谬误。在抗战胜利部队整编时,将1个军降编为1个师,1个师降编成旅,1个旅2个团,就这样降编。像我们46军,名义上是1个军,但实际上只有 3个师,每个师只有2个团而已,这兵力是不足的。但那时中央军,如第5军、新1军、新6军都没有整编,所以我们会在大陆失败,这绝对是主要原因。政府的目的就是要把地方部队弄掉!这是一点都不假的事实。

    1947年(民国36年)228日台湾发生”228事件”,蒋介石派白崇禧去处理5!而盛世才的”西北事件”,也是派他去的。有突发状况时,蒋介石就倚重白先生,派他去处理,处理完也没有奖励,更没有功劳,他始终还是副参谋总长,但他也不表示意见。反正白先生看清楚蒋介石的个性,白先生对蒋的个性掌握得太清楚了,也太了解他。你绝对不能反抗蒋先生,再怎么反抗蒋也没有用,因为你没有力量,所以白先生也甘心做个无意见的下属。我还记得当初撤退台湾时,台湾有些激进人士攻击白先生,白先生就写了一篇答辩,他里头讲:”你们讲我在华中的几十万部队,竟没有带一兵一卒到台湾来,认为我有罪。但是说我有罪或无罪,蒋先生太清楚了。如果我眞的有罪,他绝对不会放过我的。”就历史事实来说,他是没罪的!我在这里要讲一句公道话,当初华中部队为什么来不了台湾?简单地说,就是没有退路了嘛!当时华中部队是殿后部队嘛!那时所有中央部队都是撤到江苏、浙江地区,再由上海或沿海各地撤退到台湾来。而华中部队却不是这样,我们是先撤到广西一带,想要从广州湾、湛江一带,撤退到海南岛垂再转到台湾来。结果中共部队来得快,后来就改去雷州半岛,但雷州半岛又过不了。我们部队走到广西山区一带也都散掉了,所以逼得我们不得不由水口关那边进越南。那时我们46军只剩下l个团,也就是563团,还不是一个完整的团。我们跟中央军的路线不同嘛!不能光指责白先生呀!你想人家向海边走,我们是朝山里走,人家一上船就走了!我们想走也走不了呀!

    我跟白崇禧有1次亲身接触的经验。当年白崇禧比我们先来台湾,待我们来台湾以后,在越南第2管训处处长王佐文过世的公祭,我去参加,白崇禧先生也来了。白先生对下属一向随和。我看到他坐那里,过去跟他敬个礼,他开口就问我:”你啊!怎么样啊?”我说:”我是176师的。”他接着就讲:”176师的师长邓善宏,他是个办教育的人才,为什么会让他当师长,我实在不懂。”我回说:”邓善宏也来台湾,但也过世了。”其实以邓善宏的资历根本没有实际带兵经验。他当初在南宁军校由区队长当到队长,当队长后,到西北军校当大队长,后调到第7军当参谋长,在第7军担任参谋长后,又调到175旅当旅长,所以说根本没有长期带兵的经验。当白先生跟我聊到这里,他终于开口讲了一句话:”邓善宏是教育人才,怎么会要他带兵呢?”其实邓善宏的任命是李先生同意的,也就是李宗仁要他去干这个位子的。

    前面也提到黄维部队,黄维兵团属中央军系统,完全美式装备,跟第5军一样,属于中央部队序列,驻地河南信阳。虽然名义上归华中长官公署白先生指挥,但说得难听一点,根本指挥不动。你要知道那中央军各个趾高气扬,地方军想指挥他,你以为这么容易吗?他根本不理你啦!名义上是归你华中长官公署指挥,但讲实在一点,是监视你华中长官一举一动的,这才是眞实的情况。

    过去在徐蚌会战里头还有一个故事。蒋中正本来授意白先生去指挥徐蚌会战,白先生也答应说:”你要我指挥,我要把第3兵团带去。”但是蒋先生却执意要黄维兵团去,因为黄维兵团是美式装备,他以为黄维兵团很有用处。没想到在徐蚌会战战败后,只有该兵团副司令胡琏逃出来,而胡也仅带了1个警卫营突围出来,其他全军覆没。黄维兵团全是重装备,当时过双堆集,须过3道河,这3道河全都搭上浮桥,可是那些战车、大砲重装备过不去呀!所以分批过河,力量就分散,过去一批共军就吃掉一批,过一批再吃掉一批。你想要是我们广西第3兵团去,全是轻装,过浮桥自然没有问题,过河后又能迅速集结。讲老实话,徐蚌会战的失败,蒋先生自己要负全部责任。因为白先生也知道:”你要黄维兵团去,摆明要让我指挥不动嘛!那我又怎么打这场仗呢?”我们到越南后,白崇禧先生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安排。他那时去了台湾,但一身无官无职,所以也不管这档事儿。其实这是形势比人强。白崇禧这个人非常聪明,很能体察时局。到台湾以后,像李品仙等一些广西故旧将领,他都不见他们,这主要是避免人家的猜疑。

    白先生到台湾后,一直很沉潜,当时主要的职务有参谋总长、台湾省主席、国防部长等职,这些职务他在大陆时期都当过了,我们第1任国防部长就是他;而台湾省主席,蒋先生也不会让他去做。这些职务都算晚辈的职务了;再者,他也不会答应去担任这样的职务,因他底下已经没人了!他倒也看的开,你要我去做,我就眞的去做,你不让我做,我也不会吭气。他就是这么的一个人。我认为他在台湾应该不算有什么委屈啦!他在台湾的局势下,人家不信任他,他也心知肚明。像他过去在台北市松江路那栋老房子,上面派了1班宪兵帮他警卫,名义上虽是守卫,但实际上是监视。像张学良一样,张学良到台湾来,住在北投的大屯山,我就住在他家下面一点,他家也是一批人守着他,跟软禁没啥差别。不过,白崇禧跟张学良唯一不同点是张学良无法到台北市来,但白崇禧却是行动自由,来台后他一直在养生,也经常去打猎,这些我都是从尹俊口中听来的。

    当时中共将领刘伯承曾跟他的部队说过:”以后你们要是遇到第3兵团(即第748军),千万要避开,你们绝对打不过他们的。”在抗战时,第3兵团曾在大别山跟日本人打游击,那游击战的策略比中共的游击战还要好,部队翻山越岭,行军能力之强,连共产党部队都比不过。当时第3兵团是张淦带的,因为他是广西最强的部队。结果让他变成救火队一样,这边出事了,就派第3兵团去,那边有状况了,也派第3兵团去。那时我是属于第3兵团48176师,在华中时,我们三进三出大洪山。当宋希濂兵团在襄樊被围时,也是我们过去解围。一下是安徽这边出事,一下又湖北告急,我们就在华中地区来来回回的。后来刘伯承说:”就让第3兵团跑来跑去,等他日后退回广西,这部队就完了。”其实刘伯承讲得很准呢!在抗战期间第7军与第48军都转战安徽一带地区,多年未曾回乡,当部队回到广西后,很多士兵就想家了。这样说法一点都没错,我曾与当时138师的两个班长谈起这段往事,那是我在第1次回大陆探亲时,其中一位班长住隔壁村,我和他聊起,他说当他们部队一回到广西省东南的博白县,就把枪一甩,准备回家了!那时已经很多年没回家,大家都想家了嘛!在回乡途中,中共解放军部队也好玩,并没俘虏他,还跟他们说:”你们回家啊!”就这样放过他们。你想中共解放军部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俘虏他,等于加上个累赘嘛!你想大伙儿都回家了,我们国军的兵力自然就瓦解。我们第3兵团大部分是这么自然瓦解掉的,这一点都不假,只能说当时刘伯承很有远见。

在越生活的点滴

    我曾提过进入越南的国军部队番号很多,但人数却没那么多。我也曾用”囚居”两字来形容在越南的生活,后来觉得这很不恰当。因为我们是自己动手盖新居茅屋,既不是牢房,也不是集中营。但有一点要讲清楚,虽然我们不是俘虏,但所受的待遇却比俘虏还不如。

    1950年(民国39年)元月12日我们到宫门后,法军对我们再做一次彻底的全身检查,不仅武器弹药全被没收,就连身上的小刀也不例外。入越前我在龙州买了一把很有名的”龙州驳壳”6,这时也被搜走了。后来我们被安置在距离宫门3里外的”莱姆法郎”。”莱姆法郎”乃是一座长形小山,不过是地图上的小名称而已。当我们到达时,其他郑团、蓝营、第46军军部都已经在那里了。在”莱姆法郎”,我们被分为10l组,并指定在约十坪大的地区,自己建造房屋。费了十几天功夫,我们才把房子建好。或许上天怜悯我们吧!自广西水口关入越起,至我们房子盖好,这段期间都是阴天或晴天,没下过一天雨。不然,正处冬季,又无物遮蔽,那可悽惨了。由于”莱姆法郎”地处鸿基煤矿区,煤块出露地表,就大块大块地挖回来,还自做煤炉,日夜不断地烧,藉以取暖。到”莱姆法郎”第3天,法军就要我们分批到宫门打手印,每人发给一张灰布印成的身分证,日后就凭证发粮。但法方只发给每人l筒米和每组l罐牛肉罐头,接下来法国人便不管我们了。我这一组就靠我带来的铜面盆做锅子,煮饭煮菜,其他人也都用空罐为炊,所以我会说比俘虏还不如。等我们茅屋盖好后,终日无所事事,居然有人利用木片制成麻将玩起来了,眞让人有种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悲哀呀!我们就在”莱姆法郎”被囚居好几个月,在那几个月期间曾传出法国有意将我们遣送回国的议论。那时战局一日数变,政府亦无暇兼顾,全靠我驻越总领事尹凤藻一人之力,居中斡旋。而遣返海南或台湾一时难以决定,不久传来海南撤守,遣返之议就停下来了。消息一出,不少人陷于绝望,忍不住就潜返大陆家乡去了。也有好些人忍不下生活太苦,便到鸿基煤矿打工。眞是时穷节乃现,患难显忠贞呀!

    后来越盟骚扰日炽,法国人基于安全的理由,将我们全体船运至暹罗湾东边近越南之”富国岛”。根据”富国岛”当地居民所言,”富国岛”原称”护国岛”。历史相传在古越南国时,某一朝代朝政遭奸相所把持,王室沦为傀儡,其中一名苦思振奋的王子逃至该岛上,集结全国各地有志英豪,力图振兴朝政,后起灭奸相复国,因此该岛遂称”护国岛”。到法国殖民时代,”富国岛”成为流放人犯的地方,将人犯送至岛上,仅给少数粮食,就任其自生自灭了。该岛民风自给自足,且与世无争,农民收成只足一家食用就不愿增殖拓产,毫无进取心,民性平淡。在移驻”富国岛”的前夕,入越国军曾进行一次部队整编,为管理方便遂将第1兵团部编成”第1管训总处”,并由黄杰担任总处长。何竹本担任参谋长,第1兵团各部队编成”第1管训处”,由张用斌担任处长,下辖第l4总队。而广西部队编成”第 2管训处”,先以46军谭何易军长担任处长,后谭军长坚辞,改由副军长王佐文接任,下辖第57总队,及1个直属大队。其余公务员与行政人员编成”行政班”,编余军官则编为”军官团”,直属总处。1950年(民国39年)316日入越部队开始移驻”富国岛”,去岛后即分配驻地。驻”富国岛”阳东者,有管训总处、第l管训处,以及行政班。驻吤哆者,有第2管训处、军官团等。阳东至吤哆约有六十华哩路程,中有公路可通,但大部分桥樑均已损毁,惟海上交通尚称便利。

    我们广西部队被分配驻地吤哆,吤哆位于”富国岛”最南端的海湾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曾遭日军占领,并设有开垦处,该地遍植橡胶、椰子。我们到吤哆后,法军派1加强连驻该地,兼负保护管理之责。于是我们又开始建造房子,每中队发了3把柴刀。幸而日军留下一些轻便轨道,我们就用铁轨打成刀、锤、凿子;捆罐头的铁片条磨成锯子,大锯子是用油桶截下一条打制成的,一切因陋就简,克难完成。我们建造的房子,系以中队为单位,每中队3幢,每幢是长30公尺、宽5公尺、高4公尺的营房,外加厕所、饭厅兼教室。另外处部、总队部、大队部是由各中队缴交材料,分配公差搭建完成的。我们不仅自行建造房子,也自制家具桌椅盆钵,完全是克难制作。

    最值得一提的是,我们建造了l座世界最大的茅屋—”中山堂”。而此屋难得之处是全部由上等柚木搭建。柚木本身有油,此油既可点灯,又可油漆器具,不仅防水,又防虫。中山堂内8根大柱,都是1根到顶的上等木材,大约十五公尺高,没有节痕,极为难得。且四周围以柚木板,堂内坐椅也都是柚木做成,可容纳一千二百余位,屋顶则覆以白籐叶。全幢房屋没用1根铁钉,全都是经过计算好后,再架上去的。许多法国军官来参观后都赞嘆不已。

    我们在富国岛大约三年多,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建造房子、改建房子,以及制作家具用品和各种设施上。因为富国岛地处热带,又系海岛,雨水特多。差不多每天都下雨,且雨势来得相当大,而大雨过后,又是艷阳高照的天气,一天甚至有好多次。这样的天候环境下,屋顶铺盖茅草腐烂得很快,墙上的木条也容易败坏,所以不到一年又得重修了。后询问当地居民,才了解当地居民都用白藤叶覆盖一次,一两年后再盖一层,如此就可一、二十年不必加盖了。但是茅草屋最忌火灾,而把废弃树皮敷上泥巴,既美观又可防火。后来各项用具也都逐步改善,且人多好办事,我们各式各样的人才都有,所以紧接着军营中各项设施便都建立起来了,俨如训练基地一般。除了建房子外,各中队也都施以基本与战斗训练。但轻机枪、步枪都是木材做成的。我们没有课本,也没有教材,全赖各级干部凭记忆施教。晚上就藉着法方发给每中队两盏煤气灯与煤油上起课来。每当晚饭完毕,值星宫便吹哨子叫大家来上课,但不强制。来上课者每人发笔记簿1本,铅笔1支,不上课的人则无。课程分军事课程与普通课程,军事课程由我教导,普通课程则由指导员及干事负责。这样的课程时断时续,效果不好,但能引起他们学习的兴趣,已深感安慰。

    因为吤哆地处热带,暇时大家都以游泳为乐,不分男女老小,每人都能游数千公尺之遥。有一次营区举办游泳竞赛,全总队均参加,且均能游毕全程。原本一些北方佬,最初怕水,但最后也成为游泳好手。某次营上有一弟兄独自驾独木舟玩水,一不小心被大浪冲毁,小舟翻覆,人被漂流至四十海哩之远的无人岛,留居小岛四十余天,后遇船只经过,将其送返,眞是奇蹟。迁到富国岛后,法方的补给管理改善不少,且因四面环海,所以全岛任我们遨游。我们可以到贡不采购日用品杂货,此时部队已经没有吃不饱的现象。法方所提供给我们的副食品,除牛肉罐头外,还有咸鱼、豆类,有时也运来猪、牛分给我们宰杀,只是蔬菜供应太少,我们只好自己种植,在沙地上种植空心菜,遂成我们最主要的蔬菜来源。我还记得在富国岛担任中队长期间,曾派人到山上开闢农场,种些木、红薯之类,但最主要还是养鸡。当初我以越币1007买了一窝鸡,有母鸡1只,小鸡30只,一年后变成母鸡8只,公鸡3只。由于山上白蚁很多,可供餵鸡,所以根本不必餵米,每月给1次谷子就行了。那吃白蚁的鸡长得飞快。后来也拿去卖,拿回我当初越币100元后,其他就充作队上公基金,那时全队都佩服我这位队长呢!当我们要离开富国岛时,还留下几百只鸡在那里呢!我们也利用农场栅栏捕捉野猪,常常一晚会抓到一两头,也曾经一晚捉到7头之多。余暇也下海捕鱼、抓鱿鱼等,这是我们在富国岛生活的侧写。

    在富国岛生活约有三年,最后由政府派船把我们接回来,我是第4批回到台湾的。大概是1953年(民国42年)65日从富国岛搭船离开,约在海上航行四天,终于在高雄港上岸,一下船后,先在高雄港码头住了2天。两天中,政府送来不少香蕉,也发了一套军便服和6月份的薪饷。后来政府便以火车将我们载到竹南,在”竹南国小”住了十余天,部队就被编为补充营,拨入第10军,而剩下的军官,则被拨到中坜第7战斗团第4大队。我当时是少校,不宜再任连长,也编到第7战斗团第11中队担任作战官,后又升任分队长,我留越近四年的生活,也算到此结束。

    有些人说留越国军中有”桂系”和”湘系”相互倾轧,这是没有的事!大家的驻地都分开,怎么倾轧呀?譬如说前面我已经提过了,黄杰的第l兵团驻地是在阳东,而我们广西的部队在吤哆,两营相差几十里路啊!彼此间怎么冲突呀?全是有心人在那儿拨弄是非。大部分部队到越南都已支离破碎,还能吵些什么?像张湘泽曾经是126军军长,虽号称军,只剩下18人,其他早都散掉了!只有他一个军长带了一些参谋出来而已,他每天都同我们师部一块活动,我们还得保护他呢!不讲这箇中原委,很多人都不知道当时情况。不要以为进入越南的部队很多,其实根本没有多少人,部队番号倒是不少,但就是没有那个人数啦!又如能代表46军的,只有188师的563团,而这563团还是不完整的团,它的第2营,只剩下1个连而已,营连长都跑了,就由第4连连长代理营长,但实际上那个营也仅只有第4 连这1个连罢了。再拿我们176师来说,眞正的176师只有师的直属部队几个连而已,包括1个警卫营,2个连,1个通讯连,1个运输连,就这么多而已。当初176师在湖南被共军打垮了,后来回到桂林重新整补。当初从湖南跑回来的人,大概有六百多人,将他们重新整理后,编成警卫营、两个连,通讯连、运输连,就这么多而已。后来3个团是当初奉上面命令将广西的保l团改为526团,保3团改为527团,保7团改为528团,才有这3个团。但是这3个团,只有保1 团进去越南,他们也是在我们之后逃入越南的,不过他们走的是另外一条路。

(待续)

原文标题:《石鉴辉先生口述访谈录》

选自:《留越军民访谈录(一)》(新店: 国史馆,2007年)

网上见《析世鉴》:http://www.boxun.com/hero/xsj.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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