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魁北克

魁北克人是加拿大人中的异数,近半数公民赞成独立,年轻人尤甚。每年6月24日的”国庆节” ,只要你到亚伯拉旱平原,便立刻能感受到他们要求独立的狂热气氛,”魁北克万岁!”的口号一呼百应。魁北克人还有高非婚同居率,高分居率以及公开的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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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心有灵犀一点通”

(2009-01-13 17:50:10) 下一个

30 “心有灵犀一点通”

陕坝原来是临河县的一个村庄,抗日战争开始后傅作义把他的长官公署和绥远省政府以及下属机关都迁到了陕坝,于是这个村子就成为战时绥远省的临时省会了。抗战胜利了,一切应该恢复原状,把省会迁回归绥去。这一恢复行动被称作“复员”。当时陕坝掀起了“复员”的热潮,机关纷纷东迁。陕坝师范也要复员到归绥去,不过为了不影响学生的学业,要到寒假才迁移。姐姐带着全家已随机关复员到归绥去了。我和我的家人又有一次离别,不过这次离别是愉快的,复员是人人心向往之的好事,谁不愿意尽快告别闭塞,落后与荒凉,去享受文明的现代生活呢!

胜利已经给人们带来了实惠,那就是物价的回落。我们的餐桌上一天比一天丰富起来,难得一见的黄河鲤鱼也频频出现在餐桌上了。

田玉册随丈夫复员提前走了。她本是官太太,在绥远的妇女界中,她是唯一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资望最高,地位最高。到师范来教课是不甘寂寞,纯粹是“玩票”性质。她走后,她那班的国文课派给了我。在课堂上见到黄蓉芳的机会增多了,每见到她,都会使我想起郭冰清来。郭冰清那本来已经淡漠了的印象又鲜明了起来,引起了我多少惆怅!

有一天黄蓉芳到我的宿舍来,把她手抄的一首七律展在我面前的台子上说:“这首诗我不大懂,请你给我讲一讲。”那是李商隐的脍炙人口的《无题》诗:“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我想知道她对这首诗已有的理解程度,于是反问道:“你有哪些疑问呢?”她笑了笑说:“这大概是一首爱情诗吧?”她的率真使我吃惊,因为在那个时代,那样守旧的环境中的少女,在异性面前是羞于说出“爱情”二字的。我说:“不错,这是一首缠绵悱恻的爱情绝唱。”她说:“相见应该是一件愉快的事,为什么说‘难’呢?”我说:“一千多年前的唐朝,相爱着的青年男女会面能是一件容易的事吗?一定要费很多周折,作许多安排,而且不是光明正大,是偷偷摸摸才能作短暂的相见,不是很难吗?能够相见自然是好事,然而很快就要离别,别后不知何时才能再会,甚至不知能否再会,这种情况下的心情,岂能仅仅是愉快的?”她又笑了说:“哦,真是太难了!”她反复地念着:“相见时难别亦难。”然后问:“‘别亦难’为什么不说‘别更难’呢?比较起来,离别的滋味不是比相见的滋味更痛苦一些吗?”我说:“惟其‘相见时难’离别才难。如果相见容易,离别也就不痛苦了。二者不是比较的关系,而是相互依从的关系,对不对呢?”她半开玩笑地说:“到底是先生比学生强。”她沉吟了一下说:“‘东风无力百花残’大概是说他们相会的时间吧?伤心事又恰逢伤心的季节,就更增加了凄楚!”我说:“可以这样解释。一般注释这首诗的人,也都这样解释。”她问:“还可以有别的解释吗?”我说:“东风有力的时候百花盛开,东风无力的时候百花凋谢,‘东风’是不是可以看作是他们的身世命运的一种象征呢?如果有一方,当然主要是男方,完全有力量左右环境,他们的恋爱不就很容易成功吗?也许男方曾经‘有力’过,现在却因某种遭遇而变得‘无力’了,以致出现了‘难’,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啊!”她叹了口气说:“需要这样去领会吗?”我说:“需要。诗是含蓄的,诗的美就在于言外之意,太直白的诗不是好诗。李商隐的这首诗堪称千古绝唱,许多评论诗的人都不敢说他已经把这首诗吃透了。这首诗之所以脍炙人口,就因为它有无穷的言外之意。因此我们欣赏它总要去体味那不言中之意的。”她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然后她读下去:“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她说:“我现在明白这两句的意思了,两句其实是一个意思,就是说他们的爱情与生命同生死。”我说:“是的。不过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各有侧重,前一句表现的是情丝绵绵,后一句表现的是无比沉痛。互相渲染,就更加委婉了。”她思索了片刻说:“‘晓镜但愁云鬓改’容易理解,‘夜吟应觉月光寒’的这个‘寒’……”她沉吟着说:“已是‘东风无力百花残’的时候,不该‘寒’了呀?”我解释说:“这个‘寒’字不能从字表去理解,它是女方对男方的一种无微不至的体贴和担心,惟恐因‘夜吟’那爱情的辞章太久,太费精神而伤了身体。”她把最后两句念了一遍说:“这两句用典,我可就不懂了。”我说:“‘蓬山’是指传说中的海上三神山蓬莱、方丈、瀛洲。这是借喻对方的居处。‘无多路’说明不远,却是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即,这就更增浓了悲剧色彩。‘青鸟’是西王母的信使。可以有两种解释,一是幻想有神力来帮助探听和传递消息,这自然是极不现实的妄想,只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叹。另一种是或许他们之间真有象红娘那样的传书递柬人。”黄蓉芳吁出一口气说:“但愿是后者。”

她走了,却把她抄写的那张诗笺留在了台子上。我拿起诗笺来看了又看,这是有意呢还是无意?我陷入沉思之中。

此后,黄蓉芳到我的宿舍来过几次,每次都带着一本书,提出许多问题。她的问题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有一定见解需要进一步探讨的问题。可以看出她读书的认真来,难怪田玉册那么喜欢她呢!她的思想的深邃、见解的深刻,是一般学生难以企及的。

在她的眉目之间,我也常常会感到那种无言之意,不过我不敢想得太多,总在约束着自己的感情,免得陷得太深,造成彼此的痛苦。我们毕竟处在一个不能自由抒发感情的时代和环境。

最后一堂考试之后,黄蓉芳来向我道别,她要回五原去了,她说:“明年开学的时候我们在归绥再会。”她把一张写了五原一家旅馆名称的便条交给我说:“你去归绥的中途,汽车要在五原过夜,你最好住这家旅馆。这是我家开的,你可以告诉小伙计:我是你的学生,叫他去通知我,我去看你。”这显然不是寻常的告别,而是约会。她已经不把我们的关系仅仅看作是师生了。我试探地问:“我可以给你写信吗?”她说:“不行,反正我们后会有期。”

她走了,我却无法静下心来,我没想到这样快她就主动地表明心迹了。我在想象着五原旅馆里的约会,不会是“相见时难别亦难”吧?

 

五原不象陕坝那样的纯黄土世界,五原有树,有青堂瓦舍的建筑。

我按黄蓉芳的嘱咐住进了那家旅馆,旅馆连接着一大片望不到边的青砖灰瓦的建筑群落。不难猜测,这就是五原首富黄氏家族的宅第了,黄蓉芳就住在其中。我想起田玉册向我讲述的那位黄家祖先的业绩来,不禁对这片建筑也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小伙计扛着我的行李把我带进一间干净的客房,我问:“有个叫黄蓉芳的女学生你知道不?”他说:“那是我们东家的姑娘。”我说:“她是我的学生,请你告诉她一声,我住在这里。”他说:“好,好,我这就去。”

我洗漱完毕,坐在炕沿上静静地等候黄蓉芳的到来。我想起了郭冰清的“水晶宫”来,尽管这客房与郭冰清的闺阁相去甚远,但这儿似乎更温馨!不一会儿,小伙计喘吁吁地回来了,给了我一个折叠得很仔细的小纸条就匆匆出去了。事情显然有些不妙,我连忙展开纸条,上边是一行娟秀的字迹:“身无采凤双飞翼”,她把“心有灵犀一点通”留给了我,多么乖巧啊!多日来魂牵梦绕的一次约会,竟化作一场春梦,心间陡生出几许凉意,孤馆寂寥,此情何堪!

 

©郭锦文 2009

(转载、出版需经作者书面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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