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魁北克

魁北克人是加拿大人中的异数,近半数公民赞成独立,年轻人尤甚。每年6月24日的”国庆节” ,只要你到亚伯拉旱平原,便立刻能感受到他们要求独立的狂热气氛,”魁北克万岁!”的口号一呼百应。魁北克人还有高非婚同居率,高分居率以及公开的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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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你不想找麻烦,麻烦也会找到你

(2009-01-19 19:06:23) 下一个

17 你不想找麻烦,麻烦也会找到你

  19555月份报上披露出一批批“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材料。我对胡风所知甚少。上学的时候,听到过胡风的名字,知道他是一位名流学者,是和鲁迅一起工作过的进步作家,但不曾读过他的作品。据我所知,解放前的进步作家都是拥护共产党的,何以解放后变成反革命了呢?据说是他给毛主席上了30万言书,对《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有不同的看法而获罪。我不禁联想到一则列宁的故事:十月革命胜利后,一些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拒绝为苏维埃政权服务,而且用恶毒的语言咒骂布尔什维克。党内许多人主张枪毙这些反动知识分子,但列宁却不然,他去拜访其中骂得最凶的一个,那人见了列宁说:“我骂了你们,你随便处治吧!”列宁说:“不,你骂是由于你不了解革命,我不怪你。现在人民需要你的知识,请你出来为人民贡献你的知识吧!”那人感动于列宁的诚恳和彬彬有礼的态度而参加了工作,在他的带动下,曾经仇视革命的知识分子都纷纷出来为苏维埃服务了。当时高尔基对新政权的一些政策法令深表不满,曾严厉地当面批评过列宁,列宁不但不怪罪他,依然颂扬高尔基是无产阶级文艺的一面旗帜。

   列宁的故事与当前的事件该如何评论呢?我深感迷惘。

   我没有兴趣去读那些连篇累牍的《材料》和《按语》,反正胡风和“胡风分子”与我毫无瓜葛,我无须为这样的事牵肠挂肚。

   “山雨欲来风满楼”,我没想到反胡风是一次大政治运动的前奏!当年8月暑假开始后,全市中学教师奉命集中到七中去参加集训。一进七中的校门就感到了气氛十分压抑,一个不认识的干部向大家宣布纪律:集训期间未经批准不得擅自走出校门,按排定的床位住宿,不得私自调换床位;以小组为单位学习,组内的学习情况不得外传;不得随意串宿舍,更不许与外校教师接触等等。我和宗和不在一个组,夫妻也不能会面了。

   领导学习的都是外来的干部,没有明示身份,我猜想大概都是公检法的执法人员,只是没有穿制服罢了。我所在的组组长姓孙,30多岁,态度严肃,黧黑的面孔上挂满严霜。

一个组占一间教室,既是宿舍也是开会学习的场所。

第一天的下午,全体集合,以学校为单位按组的次序排好队,由组长们监管着出发,谁也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直到走进二中的校门,才知道是来二中礼堂听报告。

礼堂里光线暗淡,没有开灯,气氛阴森而沉闷。做报告的也是一个面色黧黑的干部,据说姓李。由他一人唱独角戏,他宣布这是“肃反运动的动员大会”,要肃清一切暗藏的反革命分子。

集训期间听过多次报告,都是排队被押解到二中这个阴森的礼堂来听这同一人的报告。这位李干部总是气势汹汹、杀气腾腾,开口火药味十足。好象他把全体参加集训的人员通通看成是暗藏的反革命分子了。“你们要认清形势”,“你们要相信党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开口“你们”,闭口“你们”,带着仇恨与愤怒的神情,好象要扑下台来咬这些“你们”一口才解气似的。

从动员报告的第二天开始,以小组为单位开斗争会,每组都预定了一个斗争对象,我们小组的斗争对象是一个姓赵的语老师。组长命令他交代罪行,从他的交代中得知他原是国民党军队里的文职人员,随队伍起义过来的,主要问题是参加过中统特务组织,在别的地方已经交代过了。

他交代结束后,孙组长把积极分子们召集到另一间空教室里去开会,我也有幸忝列其间。孙组长告诉大家:赵很狡猾,避重就轻,企图蒙混过关,要对他进行无情的斗争,他不彻底交代誓不罢休。孙组长提示了几个疑点,于是积极分子们都被“朴素的阶级仇恨”烧红了,一个个义愤填膺,同仇敌忾起来。回到组里以后,争先恐后地向赵发起进攻。赵根据大家的提示稍作解释,自然就更加引起公愤,开始了又一轮更加猛烈的轰击。于是赵又顺着大家的提示作一点补充。

斗争赵的会一直持续了一个月,夜间由年轻教师轮流值班看守,为了防止赵“畏罪自杀”,也为防范“敌人破坏”。每次斗争会前孙组长都召集积极分子开预备会,提供“炮弹”,传授斗争方法,指出敌人的要害和弱点以便单刀直入。赵总是在大家的压力下一点一点地补充,所谓“挤牙膏式的交代”,总也没有收到大家所期望的“堡垒彻底崩溃,敌人缴械投降”的痛快战果!

生活很紧张,没有周末假日,吃睡之外就是开斗争会和到二中听“训话”。人们的精神更紧张,这不同于“三反运动”,“三反”的界限明确,只要是与财经不沾边的人就没有顾虑,不必担心。这是“肃反”,号召“大胆怀疑”、“大胆检举”,人人都是嫌疑犯,谁的头上也不贴着“反革命”标签,谁的头上也没有“保票”。有了“胡风分子”的前鉴,最好的自我保护办法就是疏亲断友,在运动中就更要做到与任何人不接触、不答话、不理睬,甚至目光都不敢有所碰撞,以免有眼神传递消息之嫌。越是曾经过从密切的人,彼此更惟恐避之不远。一个个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冷若冰霜。

傍晚有一段休息时间,七中校舍不大,自然到处都是闲散的人,却没有嘈杂的人声。俗话说“三个女人一面锣”,女人凑在一起话多,笑声不断,但是这里每间女宿舍里都住着几十个女人,却是悄无声息。

每晚我在院子里散步,目光不免时时被女宿舍楼上的灯光所吸引,我猜测着宗和此刻的心情,她一定有很多话要对我讲,她也一定很想听到我的声音。结婚8年了,我们很少这样长时间地分开过,业余时间总是双栖双飞,有说不完的话。她的所见所闻或一点感触都不会忘了对我诉说,我也是一样。然而我们已经好多天不见面了,在这样特殊的环境里的特殊情况下,有多少感触、多少苦闷和困惑,她的心里已经盛不下了呀,她需要我替她疏导和化解啊!

我正在对着楼上的灯光出神,一个铁中的青年教师小邱走近我,冷冷地说:“叫你到办公室去一趟!”他说完转身就走。我心里不免一动,小邱竟然变得这样无礼!其中未必没有缘故。我跟着他走进集训队办公室。室内站着五六个人都是铁中同事,齐辉也在其中,办公桌后坐着一个不认识的干部,气氛十分冷峻。我一进门,齐辉就命令我:“把手举起来!”我一怔,耳朵里“嗡”地一声响,头胀大了起来,脑子似乎立刻变成了真空,我机械地举起手来,像银幕上的俘虏兵一样。又是那个小邱走到我面前来,伸开双手在我的腋下自上而下地摸了一遍,这是搜查的程式化的举动,要看看我身上带着什么武器,他们未必不知道我从来就与武器无缘,这只是一种经过“导演”的表演罢了!然后小邱把我的上下衣口袋都掏摸了一遍,算是完成了他的任务。之后,齐辉命令我到办公桌前去在一张“搜查证”上签字,齐辉对我宣布:“我们是奉命搜查你的人身和你的家庭,现在你可以走了。”

我懵懵懂懂地趔趄出办公室,才有了知觉,也许仅仅是一种感觉,一种从不曾有过的异样的感觉,我的身子变成了一个硕大的快要撑破了的气球,我张着口出气,无声地呼喊着:我是什么人?是罪犯?是俘虏?我犯了什么法?搜身、抄家,凭什么?还有没有法律……

一种无法抑制更无法发泄的狂怒,一种落入深渊的慌乱和恐怖,一种无助无告的悲哀,一种被凌辱的伤痛,一股脑儿涌上心头,漫溢在全身,蹂躏着我的每一条神经!我不知道该怎样处置自己,怎样在这个环境里生存下去!原来人是生活在一个不可知的世界里,听凭不可知的命运的任意摆布。你不想找麻烦,麻烦自会找到你!现在我已沦为阶下囚了,还将有怎样的厄运在等待着我……

这分明是酷暑,我却感到严冬的寒冷!我忿忿地点起一支烟来,只吸了两口,一个陌生人走近我,彬彬有礼地说:“王队长请你到办公室去一趟。”他的和蔼的态度和那个“请”字,给我带来了一丝儿暖意,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

我随着他走进了刚才被搜身的那个办公室,我才知道那位坐在办公桌后边一直冷眼旁观的陌生人就是集训队的王队长,他从不曾在群众面前露过面,若不是今夜的特殊机缘,我是不会见到他的。王队长也同样和蔼,很客气地让我坐在他的对面,尽管脸上没有笑意,却既不象孙组长那样冷峻,更不象那个李干部那样狰狞。而是以同志式的态度对待我。

王队长说:“有什么想法,可以谈谈。”我说:“我很不理解为什么对我采取这样的行动。”我顿了一下继续说:“我的一切情况,铁中支部的同志们都了如指掌,尤其李一民同志了解得更清楚。在青岛我没有亲戚朋友,没有熟人;我所接触的人,都是工作关系,而不是私人来往;外地我没有通信的朋友,我的来往信件只有家信,这些细节李一民同志没有不知道的。即使有人对我有误解,支部的同志为什么不加以说明……”

我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说明我对“肃反”,也可以说对“政治运动”还没有一丁点儿认识。我认为反革命只有两种,一种是历史的,一种是现行的。自认为我的历史没问题。现行嘛就要像揭露出的“胡风集团”那样有熟人、有朋友,书信来往才能构成罪名。因此做了上述的解释。同时也不懂得在政治运动中没有人敢仗义执言,没有人能澄清是非。不诬陷、不落井下石就是有良心的好人了。

王队长很有耐性地听完了我的抱怨,然后说:“你不要想得太多,搜查一下对你没有损害,可以澄清问题,把自己洗刷得更干净,不是更好吗?我们还是信任你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找你来谈话。至于搜查的原因,我希望你不要问,不但现在不要问,任何时候也不要问。”

回想起王队长这番话来,确实是出于对我的爱护,但我却未能正面领会这样善意忠告的真正意义,我认为凡是合理合法的都应该是开诚布公,光明磊落的,只有见不得人的事才怕人追问。这个“怕”字想得多么缺乏政治头脑啊!庞大的专政机器和软弱无力的个人,应该是谁怕谁呢?连这样简单的常识性问题都没弄清楚,头脑也未免太简单了!

离开办公室,我毫无睡意,独自在院子里徘徊,望着没有星光的黑沉沉的夜空,想象着此刻家里的光景,齐辉一伙大概正在翻箱倒柜吧!齐辉一定很得意,我们从来没有和谐地相处过,平时她不能超越我,很不甘心,运动中她升上云霄,我坠入深渊,她可以获得最大限度的精神满足了!

孩子也许睡了,但她会被惊醒的。肆无忌惮的行动,有谁肯给孩子施舍一点温情呢?女儿当然不明白这些男女为什么闯进家来乱翻,她要吓哭了的!如果她知道这是来找她爸爸的麻烦,她会哭得更伤心,她会哭喊:“我要爸爸……”

“我要爸爸……”我似乎听到了女儿的稚嫩的声音。那是集训前不久的事,她得到了一只心爱的玩具——船,是她姥爷从北京带来送给她的。点着船舱里的灯,船就会在水里跑。这只神奇的船变成了她的宝贝,别的玩具她全不要了,只守在洗脸盆旁边拨弄着船跑,片刻也不肯离开。脸盆太小,很难使她尽兴。晚饭后我提议到小西湖去放船,滢滢高兴得笑呀,叫呀,跳呀!于是我俩带她到小西湖来。小西湖是学校操场旁边的一个水坑。我们来到水边,把船送入水中,船像脱弦的箭一样直向湖心射去,小滢一见船跑了,急得要哭,我连忙脱掉鞋袜下水去追船,只听得背后小滢“哇”地一声哭起来,情急地扯着嗓子喊:“我要爸爸,不要船……”

那天听着,我哈哈大笑起来,今天回想起来,我的眼睛湿润了!

我抬眼望望女宿舍的灯光,心想:宗和此刻还未必知道发生的这一切,如果她知道了,能承受这无情的打击吗?任何一个善良守法的公民,都会把这样的遭遇看成是奇耻大辱的啊!

 

                    

 

©郭锦文 2009

(转载、出版需经作者书面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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