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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沁:悠然此心

(2009-02-28 11:35:02) 下一个

  第一章
  蕙心第一天上班,她表现得非常冷静,非常沉着,绝对没有因为环境陌生而局促不安。
  她做行政助理,就是行政经理的助手,而实际上,她的工作相当于秘书,只不过她有大学毕业文凭,行政助理是比秘书好听得多。
  她工作的地方是一家外资大机构,人事复杂,职员又多,他们公司占据着一间大厦的四层楼,从一楼到四楼的职员进进出出,她略略估计,大约有四五百人吧?
  行政工作不但复杂而且琐碎,什么都要管,她翻一翻档案,似乎连买厕纸都要经过他们。
  慧心摇摇头,她工作的目的绝对不是管管买厕纸的小事,那只要信差就可办妥,她是一个大学毕业生,正正式式的中文大学,她的目标很高!
  或者可以说,她的野心很大!
  沈慧心,二十二岁,刚毕业,对展开在眼前的前途充满了希望和幻想,在女权巳大大提高的今日她有一番作为吧?
  她很漂亮,是那种斯文的、有韵味的、有气质的漂亮,可能有些人会觉得她普通,因为她脸上没有化妆品,身上没有堆砌的所谓时装。她是健康的,纯净的,骄傲而且给人一种永恒的感觉。
  是永恒!在她充满自信的眼中可以看到她对自己的信心,可以看到保证,她会保持自我,永不改变!
  刚上班并没有很多事做,她用很多时间来看一些旧档案,如果她想做得好,表现得好。从前辈们那儿吸取经验是必须的,重要的!
  她很聪明,她知道怎样才能使自己稳固起来。
  她坐在她上司的玻璃房外,这家公司的老板真厉害,每一个经理级人员的办公室全用玻璃做墙,里面的一举一动,外面都看得清清楚楚,没有人能在这种透明的环境中偷懒,作怪。
  她看一眼她的波士,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平凡而庸俗,是在马路上一把可以抓一百几十个的那种人。
  见工的时候,听他讲英文的口音,很美国化,他一定是从美国什么大学回来的,但是留学回来的也只不过做一个行政经理而巳,这未免有点可惜、悲哀。
  蕙心不一样,她有自信,她不会只限于此,她知道,小小一个行政助理只不过是开始,很快,很快,她会爬得更高,独当一面。
  不过,她的目标不是玻璃房里的行政经理,她是很有自信的,她不喜欢当行政,她会达到自己目的!
  “沈小姐,请进来一下!”波土陈家瑞在叫。
  她放下档案,很快走进去。
  “这几件公事先做,”陈家瑞说。不冷不热也没有什么表情,“看旧档案是浪费时间!”
  慧心眉梢一扬,想说什么,终于忍住,拿起公事就转身离开。
  她不和这种固执的男人争论,她犯不着在上班的第一天就和波士弄得不开心。
  当然,她会照自己的方式工作,她是绝对我行我素之人,任何人都很难影响她。
  行政工作只是烦,不是难,几件交下来的工作她很快的处理了,非常干净利落。
  然后她依然再看旧档案。
  她很专心的看到一点钟,那个陈家瑞一直没有再派工作下来,她也乐得轻松自在。
  是吃午餐的时候,她放下档案,突然发觉玻璃房里的人在注视她,陈家瑞?
  那个平平板板、面无表情的男人?也未免太好笑了!
  沈慧心是什么人呢?他该到她学校去打听一下,等闲男同学、助教、讲师,她真是眼角也不瞄一下。
  陈家瑞似乎被发现了秘密,有些不安的先离开了,慧心笑一笑,也走出公司。
  中午的中环真是挤迫,有要爆炸的感觉,到处都是人潮,想找块三尺地来站站也不可能!
  慧心在人群中发昏,到哪儿吃中饭呢?她可不愿意去啃“麦当劳”,那种牛肉碎使她难以下咽,然而一个钟头,叫她去哪儿午餐?
  她也不甘心买个饭盒填饱肚子,做学生的时候还马马虎虎,现在巳做事了,不能再刻薄自己。
  哪儿去呢?哪儿去呢?
  文华酒店就在前面,罢了,去文华吧!二三十元吃午餐对她来说是相当贵,她才一千八百元一个月的薪水,可是——心里舒服!
  她走进文华西餐厅,她喜欢做令自己舒服的事。
  这儿的确舒服,人不会多,又有情调、有音乐,如果每天来吃,倒是一种享受。
  看一看菜,价钱和她想象的差得太远,她若吃一餐好一点的,起码一百元,不——这不行,她也要顾住自己的经济情形,量人为出。
  她只吃意大利粉,一个洋葱汤。
  当然,她那么冷静,她也不做为难自己的事!
  食物送上来,她慢慢地吃着,在这儿真是完全感觉不出中环爆炸的挤迫,她觉得悠闲。
  一点五十分,她从文华出来,两点就可以走回公司,她一直是个守时的人。
  走到圣佐治行门边,她听见背后有人叫她的声音。
  “沈慧心,沈惹心——等一等!”是一个女孩子。
  她停在那儿,看见中大同学杨文珠快步走过来。
  文珠的身边有个男子。
  “晦!沈蕙心!”文珠一把抓住她,“听同学说你巳经在上班了,哪一间公司?”
  文珠是个富有的娇娇女,念完书她已对父母交了差,工作与否对她完全不重要。
  慧心说出自己公司的名字,她始终是很安洋,很——近乎冷淡的神色,文珠只是个普通女同学。
  “哦!是大公司,同学之中你的工作最奸,”文珠说:“啊!忘了给你们介绍,傅斯年!”
  文珠这才记起她身边的男孩子,这才介绍。
  傅斯年?是这三个字吗?听当年在台大念书的父亲说过,二十几年前的台大校长也叫傅斯年,被一个大炮国大代表的一篇言论气死的。现在台大里的“傅园”
  就是为纪念当年的校长。是傅斯年吗?
  “晦!”心里面想了这么多,口头上却只是淡淡招呼。
  慧心是这么一个人,她把所有的事放在心中。
  “你好,沈小姐!”傅斯年倒是礼貌。
  他是个很好看,很体面,也很有教养的男孩子,大概三十岁左右,人颇沉着。
  “斯年也是做生意的,”文珠说:“你看不出吧?我觉得他像个赛车手啦,大学讲师啦什么的,一点也不像生意人,对不对?”
  慧心只是笑,叫她说什么呢?
  “我们去吃午餐,你呢?”文珠又说。
  “我回办公室,”慧心淡淡的:“我不想在上班的第一天就迟到。”
  “那么再见!我们再电话联络!”文珠挽着斯年,大步走了。
  蕙心看着他们走进“文华”的背影,摇摇头,也快步往公司走,她真不想迟到!
  回到公司,两点零三分,那个陈家瑞巳坐在玻璃房里了,蕙心坐下时,他连头也没抬。
  桌上没有工作,新来的职员总是这样的。她又不想立刻再看旧档案,胃里的意大利粉还没消化呢!
  她又想起文珠和那个不大出声的傅斯年,倒是挺相衬的一对,以文珠的富有来配斯年的出色,谁能说不对?傅斯年的确相当出色!
  当然,出色的男孩子相当多,不过那不在慧心的心上,男孩子算什么?目前巳是女权时代,女性不但要争取和男人同等地位,同等待遇,同等权利,也要同等义务,慧心的目的是做一番事业,男孩子,有什么重要!
  她又想起默默地守在她身边四年的钟杰,是他们系里第一名毕业的“好汉”。
  又想起那位总以异样眼光看她的讲师陈之达,只是想起,心中全无波动,那些男孩子总是这么不经深思的放出感情?也不理会收不收得回来?是不是太傻了呢?
  她不动心,并不表示她没有感情,只是——感情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如此而巳。
  当然,若干年后,她也许会碰到一个令她倾心的男孩子,令她毫不考虑的下嫁。为他生儿育女,但绝不是目前,真的,绝不是!
  或者——十年八年之后吧!
  休息了一阵,喝一杯茶,她想,再开始看旧档案吧!她不喜欢让自己闲坐着。
  正要开始时,一个后生模样的男孩子,送来凡份文件,放在她桌上,一声不响的就走了。
  “喂——给我的?或是陈先生?”蕙心忍不住叫。
  “我不知道,”那男孩没有表情地说:“总经理的秘书叫我送来行政部门,你们谁收都一样!”
  慧心耸耸肩,谁收都一样,这个公司里的人多半没什么表情。真是特别!
  “什么事?沈小姐!”陈家瑞走出玻璃房。
  “送来一些文件,我问他给谁,他不知道!”蕙心说。
  “你看完给我!”陈家瑞又走进去。
  非常奇怪,第一天上班,竟是如此清闲,要她不停地看旧档案,几件公事也很小,很容易就处理了,这是一间大机构啊!行政工作这么少?
  为什么要请助理?是派头?她不明白?
  终干下班了,她拿了皮包,和陈家瑞打个招呼就离开。男孩子叫家瑞,很没有气派,是不是,平凡得令人没有较深刻记忆,家瑞!
  放工时的中环一样的人山人海,看见就令人头痛,蕙心要回跑马地,路程不近,然而这个时候,没有的士、巴士,电车站排长龙,要她走回去?
  站在马路边犹豫着,她不能真的走回去,那会令她一星期爬不起床,可是站在这儿不当机立断又怎么行呢?站到天黑吗?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一辆汽车停在她面前,平治四五0跑车,她可没有这么阔气的朋友。
  “沈小姐回家?”伸出头来的是傅斯年。
  “哦!你!”慧心呆怔一下,比小说还戏剧化呢。
  “我送你!上来。”他巳推开了车门。
  他说得很好,不是顺路带一程之类,很有诚意。
  蕙心没有考虑的坐上去。
  “什么地方?”斯年很温文有礼。
  “跑马地。”她说。
  碰到文珠的男朋友,可真是再巧也没有,一天之中碰到他两次,算是有缘吗?
  他们没有出声,一直过了湾仔。
  好车就是好车,一分价钱一分货,根本不必怀疑,坐在平治四五0跑车里和的士怎可相提并论!
  “中环就快陆沉了。那么挤!”他说。
  “陆沉?”她笑,斯年很风趣。
  “沈小姐和文珠是同学?”他看她一眼。
  “是,同学四年,并不接近!”她说,“我们之间的个性、环境、兴趣都不同!”
  “是!文珠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他说。
  “她有长不大的条件,富有。”她说。
  “哦——你这么想?”他意外地看她一眼。
  “不是恶意的,文珠的确孩子气!”她立刻说。
  她要小心。这个男人相当敏锐,不能再说话。
  于是,她就沉默下来,直到停车在她家大厦外。
  “很高兴有机会送你回家!”他礼貌的。
  “非常谢谢你解了我的难题!”她推门下车。
  “乐干效劳!”他很有风度的笑,说:“你有一个同事叫陈家瑞,你认识吗?
  我和他是在美国的同学!“
  “陈家瑞?”她呆怔住了,那个没有表情的男人。
  汽车一溜烟的开走了,她才转身回家。“陈家瑞,傅斯年——两个绝对不同的男人,做梦也无法联想在一起的,竟是同学?
  世界毕竟是太小了!
  一连吃了一星期的西餐,慧心再也不能虐待自己的胃口,她想,无论如何改吃中餐了。
  中国人还是习惯吃中国菜的,那种淡而无味的西餐怎能长期忍受呢?
  但是她也受不了那种饭盒,里面一点饭,加几块叉烧或烧鸭,一点卤味,两根菜,这样的饭盒怎能有营养呢?难怪香港人都瘦!
  蕙心的公司楼下有家餐厅,是相当出名的那种,可是地方小小,人却多多,等位子吃饭的滋味也难受,今天试着打个电话去,奇迹的居然接受订位,她高兴得发昏,一点整。匆匆忙忙就赶去了。
  虽然只是一张小小的桌子,她巳满意极了。
  点了一荤一素菜,她就低头开始吃饭。
  如果每天都能这样,她情愿多花一点钱,把一半的薪水都用在这顿午饭的上面。
  她吃得很快,就像她的工作效率一样,半个钟头,她已付钱离开。
  她很有公德心,吃完了就走,何必占住人家一张桌子,大把人在等着,不是吗?
  走出餐厅,时间还早,她不必那么急忙赶回公司,或者去逛逛街吧!
  公司的工作已完全走上轨道,她知道自己会做得好,她绝不担心这个,只是——昨天开会,总经理居然叫她去作会议记录,是为什么?
  通常会议记录该是秘书做的,总经理指明要她做,是好?或是不好?她还弄不清楚!
  当然,她是不高兴做秘书的工作!
  她到太子行看鞋,“佐丹”皮鞋贵是贵,“样子可真漂亮,线条一流,她看上的一双,简直漂亮得像艺术品,叫人想拥有却舍不得穿!
  正在考虑该不该买,是不是太浪费,突然发觉玻璃橱窗的倒影中多一张笑脸。
  “咦——你?”她转头,看见了傅斯年。
  “刚在‘美心’喝茶厂‘他指指楼上。
  “没有和文珠一起?”她问。
  “她去了日本。”傅斯年是出色,是不凡,他那份淡定自信,很少男孩子像他。
  “哦——”蕙心摇摇头。“她还是三天两天到处走厂‘”反正太闲!“斯年站着没有离开的意思。”上星期六我们一起出海捉鱼,她突然就失去兴趣,半途就回来,她的情绪从来不稳定!“富家女多半如此,是吧!
  “你的公司——在附近?”她问。和斯年并不很熟,搭过他一次顺风车而已。
  “圣佐治行十楼,有空你来吧!”他洒脱的笑。
  “好!”她也爽快。
  “现在吗?”他望住她。
  “现在?”她看看表,还有二十分钟,“不过只能坐十分钟,我不想迟到!”
  “陈家瑞很凶?”他笑着伴她一起走。
  “我是成年人,我对自己负责!”她说。
  走上圣佐治行十楼的公司,斯年打开了门,让她进去,公司地方并不太大,只有两千听左右,有十来张办公桌,另外就是斯年私人办公室,装修得非常讲究。
  “坐!”他指指真皮沙发。“我的事太多,秘书堆得我满桌文件,所以乱!”
  蕙心看一看,其实并不乱,是他太讲究吧!
  “怎么一个职员也没有?”她问。
  “我让所有的人都一点钟出去午餐,两点钟一起回来工作,我不喜欢办公室里七零八落的!”他说。
  “你是一个不好应付的波土!”她半开玩笑。
  “错了,我很好应付,或者可以说我根本不需要应付,只要能达到我的要求,我从不多话!”他说。
  “我的波士也很少出声!”她笑。
  陈家瑞和斯年完全不同型,上帝造人真是奇妙!
  “家瑞是好人,他不会为难你的厂‘他眨眨眼。”昨 天我跟他吃午餐,我们谈到你!“”哦——谈我什么?“她被引起兴趣。
  “你是个很强的女孩子!”他用手握拳,比一比。“你会很有前途!”
  “你说的?或他说的?”她问。
  “家瑞说的!”他笑了。“不过他又说你太固执,不论对或错绝对主观,会吃亏!”
  “哦?”她皱眉。
  家瑞做了她一星期波士,倒真了解她。
  “我们也只是随便讲讲,希望你不介意!”他说。
  “我并不习惯被人批评。这是第一次!”她摇头。
  “赔罪,好不好?”他摊开双手。
  “有这么严重?”她站起来。“我得走了。否则一定来不及赶回去厂‘”不是生气?“他凝望她。
  “我是那种人吗?”她傲然一笑:“这种小事——算了,再见!谢谢你的招待厂‘她往门口走,他突然叫住她。
  “晚上一起晚餐,如何?”他说。
  那么突然,突然得令她吃惊,感到意外,一起晚餐?什么意思,当她是什么人?
  “抱歉,我没有空!”她看他一眼,脸色沉下去。
  他也不出声,一直送她到电梯边。
  “替我问候文珠!”她不含糊的。
  “一言为定!”他毫无芥蒂的笑。
  下了电梯,走出圣佐治行,大步往公司赶。
  本想逛一逛街,结果遇到傅斯年,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真是浪费时间!
  早知如此,她早回公司了!
  傅斯年本是不错的男孩子,有气质、有气派,看来也颇有料,他主持一家公司呢!只是——还是这么无聊,约她吃晚餐?
  她摇摇头,冷冷地笑起来。
  他可以约到十个其它女孩子,也许轻而易举,但不是她,若非杨文珠,她懒得理他!
  有钱又有条件的男孩子对任何事都这么理所当然的,她偏不让他们称心如意!
  回到办公室,她瞄一眼玻璃房,陈家瑞已经一本正经的在工作了,这个男人居然背地里批评她,真是没什么风度。
  她冷冷的,没有表情的工作到五点,拿起皮包就走,不必跟无聊男人多隅嚏,再见也免了,他看不顺眼她,干脆就炒就鱼好了!
  中环的马路上又是人头涌涌,人车争路。唉!交通还真是她今天主要的麻烦,她得赶快学车,有了执照之后弄部小车子,也不必在这儿受闲气了!
  等了十五分钟,她是毫无希望的,大概要六点之后人潮散了她才能搭到车吧?
  像上次一般又在犹豫间,傅斯年的车又停在她面前,这家伙,竟算准了时间,真是可恶!
  “上来吧!”他替她开了一边车门。
  她冷冷地瞪他一眼。
  “对不起,我有事!”她说。
  ‘有事?“他胸有成竹的笑。”你已经等了十五分钟,再等下去也没有的士!
  “”那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她说。
  “你不是因为文珠吧?”他说。可是笑她小家子气?
  “我不介意你是谁的男朋友,我在等人!”她的脸已发红。
  “我陪你等!”他的车子就停在路边,后面一大排汽车在那儿按喇叭,他竟置之不理。
  “你——别无赖!快走!”她又气又急,这算什么?“警察就要来抄牌了!”
  “抄牌又怎样?”他对后面的汽车长龙恍如未见。“我说陪你等,港督来了,我也陪你等!”
  “你——”她气极了,却又不愿就这么妥协上车,狠狠地顿一顿脚,转身朝前面走。
  走了几步,看见他的汽车跟上来,亦步亦趋的。
  她——唉!她真是遇到魔星了,想不到这个傅斯年会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和她有着相同的不肯妥协,不肯低头的脾气!
  她快步的一直往前走,他的汽车绝不含糊的跟在一边,大有除非她上车,否则他会有跟到天涯海角的味g。
  后面的汽车有人开始骂人了,喇叭又没有停过,素心的脸由红变白又变青,咬咬牙,突然间,她就跳上了斯年驶得缓慢的汽车。
  “你——满意了吧?”她铁青着脸,恨不得一刀杀了他,这个——可恶的男人。
  他得意地一笑,汽车加快了速度,向前直驶而去。
  看一看方向,她恨得牙痒痒的,这根本不是回家的路,他是驶向浅水湾,他——“喂!我要回家!”她的声音都要爆炸了。
  “我说过一起晚餐!”他平静自然的。
  “我没有答应你广她叫。
  “冷静一点,只是晚餐,有什么紧张的?”他摇摇头。“发脾气,你就失去了你的好气质!”
  “你——这无赖!”她忍无可忍的骂,怎么让她遇见一个这样的男人呢?
  他完全不在意的笑,心情好得出奇,似乎在欣赏一出好精彩的戏。
  “沈慧心,女孩子太倔强、太固执有损美丽!”他说。
  她狠狠地瞪住他一眼,把脸转向一边。
  她不再讲话了,他也不再出声,一直到停车在著名的浅水湾酒店的停车场。
  刚停好车,还没有开车门,她出其不意,用力的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拍”
  的一声响得清脆玲拢,他脸颊上留下五个手指印。
  “这是你应得的教训!”她冷冷地说。
  推门欲下车,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不容她有丝毫反应的扳转她。
  她看见他带着怒意的发亮黑眸,她看见他嘴角那一抹——好古怪,似乎像残酷的笑容——她的心里有些伯,但表面上她不会让他看出来。
  “你也会得到应有的教训!”他紧紧地盯着她。
  “放手,”她冷傲地扬一扬头。“我不会怕你!”
  他再笑一笑,用力地拥她人怀,狂热地吻住她,她的惊呼还没有发出之前,巳陷入一阵空前的迷悯,混乱中。他炽热的嘴唇,他不容她抗拒,不容她喘息的吻,令她有如掉进海洋,四边都不着边际挣扎着越沉越深,终于——迷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都冷静下来,他也慢慢地放开她。
  他的脸上一遍凝肃,她却是青白,他紧紧、定定地盯着她,看见她凝聚眼中的恨意,怒火。
  “没有女孩子打过我!”他说。这不是他想讲的话,不知道怎么就自己溜出来了。
  “没有男孩子敢吻我!”她绝不妥协地扬二扬头。“我只能当作被疯狗咬了一口!”
  “为什么那样固执!”他皱眉。“我不能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她肯定地说。
  “那是另一回事!”他狠狠地甩一甩头,她的话伤了他的骄傲。“我喜欢你!”
  “疯了!”她不屑的。“我不会跟你吃饭,你送我回去!”
  他凝视着她好半天,才慢慢说:“你从来不曾试过妥协一点?”
  “从来不曾,对你——更是不必!”她傲然说。
  “我有什么不好?你对我有偏见?杨文珠?”他一连串地问。
  “不!我对男人没好感,任何男人!”她冷冷的。又用力抹一把嘴唇。
  他再凝视她一阵,不怒反笑。
  “你抹不掉我的吻,”他说:“无论你怎么对我,怎么骂我,这疯狗跟你是缠定一辈子了。沈葱心,我也绝不是个妥协的人!”
  她看他,好久,好久——她的心忽然柔软下来,但——这不是妥协!
  自那天后,蕙心没有再见到斯年。
  她也不想见他,天下竟有这样无赖的男人,而他竟以为自己有型有格呢!
  她永远把全副精神放在工作上,虽然行政助理没有什么令她可发挥的地方,她也绝不放松自己。因为,她坚信努力不会白费,总有人会赏识她!
  总经理的秘书莲娜走进来,对她投来奇异的一瞥。
  “慧心,老总要你陪他参加中午的午餐例会,很重要的!”莲娜似乎颇不服气。
  “我陪他去?”慧心皱皱眉。她又不是花瓶型的秘书。“他是这么说的吗?”
  “不——”莲娜也知道蕙心不好惹。“他是说你和他一同出席这午餐例会!”
  “好!几点钟?什么地方?”她点头,总经理并没有当她花瓶。
  “十二点,他和你一起去,司机在楼下等!”莲娜笑。有点不怀好意。
  “谢谢!”她低下头做自己的事。
  莲娜看她一眼,冷哼一声的转身走出去。
  慧心根本没抬头,所以没看见,看见了她也不在乎,她就是这样的女孩。
  “你——得罪过她吗?”陈家瑞的声音响起来。
  “哦——得罪谁?”慧心看她的波土一眼。
  “莲娜,她对你很有成见的!”家瑞说。
  他从来不是多话的人,今天——很特别。
  “我和她没讲过十句话,从何而来的成见?”慧心坦然说:“不过我不喜欢她!”
  “老总喜欢!”家瑞笑。“你要防范她,这种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哦——老总为什么要用她?”慧心不明白。
  “情人眼里出西施!”家瑞说。
  老总是莲娜的情人啊,这倒要小心了。
  “还有,杨文珠回来了!”家瑞又说。
  “文珠?”慧心呆怔一下。
  想起了那天的情形,她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家瑞说文珠,莫非他知道一切?
  不,不可能,这种事——斯年不可能乱说的!
  “她回来关我什么事?”慧心冷冷的。
  “你们不是同学吗?”陈家瑞意外的。
  “同学分好几种,我和杨文珠只是打招呼,没有来往的!”她说。
  “斯年却一再提起你!”家瑞说。
  “他提我做什么?”慧心沉下脸,“我和他更是连点头之交也算不上!”
  “对不起,我——哎!我还以为你们是很熟络,”家瑞脸红了,他忘了自己是波士吗?“斯年和我是恨好的同学!”
  “我知道!”慧心冷冷的。
  “还有——杨文珠并不是斯年的正式女朋友!”家瑞偷看她一眼。
  这是那个该死的傅斯年让他来讲的吗?
  “更可笑了,为什么要告诉我?他们正不正式关我什么屁事?”慧心讲得很不客气。
  “因为——斯年说他得罪了你!”家瑞苦巴巴的,他看来真是一点不像她的波土。
  “笑话!得罪从何而来?我只见过他两次,”慧心涨红了脸:“请转告他,不要和我拉上关系,我并不喜欢有他那样的朋友。”
  “沈小姐——”
  “波士,这是上班时间!”她不客气的。
  家瑞只好油油地回到玻璃房里。他那平日沉默寡言的人,有什么资格做说客呢?
  慧心不理他,一直工作到十二点差五分,整理一下衣裙,拿着皮包走了出去。
  总经理竟然在门边等她。
  他们一起落到楼下,那辆漂亮的黑色林肯房车已等在那儿,穿制服的司机恭敬得很。
  总经理是五十岁的瑞士人,外表看来很是道貌岸然,一副慈祥长者的模样,他是莲娜的情人?
  午餐例会是在会议中心,他们到达时已有许多人先到,无非是一边吃饭,一边听人演讲的“闷”会。
  慧心坐下来,她看见坐在她对面的竟是那个冤魂不散、说要缠她一辈子的傅斯年。
  “哈罗!蕙心!”傅斯年若无其事的。
  她冷冷的应一声,她自然不能在这场合不理人,那是很失仪的。
  “和瑞士佬一起来?那个老色狼!”他笑。
  “他在我面前比你正经得多!”她没好气的。
  “狐狸尾巴还没露出来!”斯年说:“我和他至少认识了五年!”
  她不能置信的,斯年和老总认识了五年。
  “别不信,陈家瑞就是我介绍进公司的厂‘他笑得好可恶。她就是讨厌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儿。
  “说得自己很本事似的!”她冷哼一声。
  “我不必证明给你看吧?”他说。
  “没这必要!”她不看他。
  “为什么不说‘关我屁事’?”他说。
  她想一想,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个陈家瑞,连一点点鸡毛蒜皮的事也告诉他!
  “陈家瑞应该去做间谍厂‘她说。白他一眼。
  “他为朋友尽力而巳!”他说。
  “没告诉你吗?杨文珠回来了!”她故意说。
  “杨文珠?谁是杨文珠?我认识吗?”他装得很像。
  “你该下地狱!”她又笑。
  当她笑时,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好像阳光普照。
  “星期六一起去打鱼好不好?”他真会打蛇随棍上。
  “打鱼?我没有那么高级!”她嘲讽的,“我甚至不会游泳!”
  “又来了,现在的季节打郎鱼正好。”他说。
  “去约杨文珠吧!”她冷淡的。
  “为什么总要提她?我和她注过册吗?”他叹曰气,“你怎么这样死心眼儿?”
  “有人要开始演讲了厂‘她指指台上,示意他禁声。
  他作一个怪相,果然不再出声。
  总经理瑞士佬也会过来,就在蔷心旁边。
  “哈罗!朗尼!”斯年果然和他很熟。
  “啊!斯年,你也来!”瑞士佬招呼着。
  “你带我的女朋友来,我怎能放心?”斯年笑。
  “你的女朋友——哦!沈!”瑞士佬恍然大悟,“放心,沈是我们公司未来的高级行政人员,我不敢冒犯!”
  “你竟聪明了!”斯年哈哈大笑。
  果然有人上台开始演讲,台下的人也开始进餐,讲的人和吃的人各自为政,互不相干似的,很好笑。只有记者的相机闪个不停的。
  “喂!星期六打鱼,说好了的,”斯年小声说,“九点钟我在你家楼下等!”
  慧伪皱眉,瑞士佬对着她直笑。
  这个斯年,真要缠她一辈子?
  又是下班的时候。
  慧心在电梯里已经计划好,今天不再和中环的人潮争搭车。
  她去逛街,看看橱窗,或者去洗头,总之混到七点钟,中环差不多空了才离开。
  主要的,要避开傅斯年。
  她已经发觉,傅斯年是个不可轻视的男人,他真的 很有办法,主要的,能算准她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她 每次都有逃不掉的感觉!
  她很清楚自己,她“没有”也“不会”爱上傅斯 年,虽然他是有许多好条件。
  她当然也不是打算一辈子不恋爱,不嫁人,只是不 要这么早,至少事业有基础时。
  二十八岁或三十岁吧!现在流行迟婚!
  走出办公室大厦,一眼就看见一个人,心中暗叫不奸,文珠却已迎上来。
  “蕙心,我在等你!”文珠神采飞扬。
  文珠穿着法国最新秋装,梳一个最新的复古辫子发型,她不是不漂亮,只是没有“型”,没有自己的风格,给人的感觉是很潮流。
  “等我?为什么?”蕙心的笑容并不热烈。
  “我们有个小派对,在浅水湾别墅,”文珠很兴奋。“斯年和我分头去接人!”
  慧心暗叹,文珠是聪明或是笨?是傅斯年叫她来接慧心的吧?傅斯年——唉?
  这个狡猾的男人。
  “我很累,而且——”
  “没有任何借曰!”文珠不由分说的抓住她。“你逃不了,今夜非参加不可!”
  “就是这个样子?”蕙心看看身上的便装。
  “有什么不可以?”文珠说。“是你参加派对,又不是衣服参加,放心,我们不讲究这些!”
  “文珠,你知道——我并不常常参加派对的,”蕙心无可奈何的。“我今天去,可是一定早走,否则我明天会起不了床!”
  “一句话!”文珠眨眨眼睛。
  慧心只好跟文珠走,坐上她停在横街边的“保时捷”。
  “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呢?”慧心问。
  在倒后镜中,她看见自己疲乏的脸庞,她实在不想参加这派对。
  “为什么,我刚回来,老朋友聚聚嘛!”文珠笑得有些神秘。“而且——想给你介绍一个人。”
  “什么?”慧心大吃一惊。
  这叫什么2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个傅斯年巳经纠缠不清,又来一个!
  “别紧张,我表哥费烈!”文珠不以为意的。“他听我们提到你,说想认识你!”
  慧心不响,有掉进了别人网中的感觉。
  “不要生气哦!费烈是好人,刚从英国回来,是剑桥的!”文珠颇为骄傲的。
  剑桥的又怎样?好人又怎样?慧心完全没有兴趣,就算查理斯王子来了,她也不会动心。
  “文珠,你知道我并不想交男朋友”她说,“这实在是——很麻烦的事!”
  “不会麻烦,费烈很知趣的I”文珠一厢情愿。“我告诉你,好多女孩子想打费烈主意,他却希望认识你!”
  “他对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人,只听别人讲讲就希望认识?”慧心不以为然。
  “错了,他见过你的,在前天午餐会上!”文珠笑:“你坐在斯年对面,和你老板一起,对不对?”
  蕙心皱眉,突然间醒悟,这会不会是傅斯年的诡计?他一定急于在文珠面前说服和她在一起的嫌疑,一定是这样的!
  男人都是这么口是心非,还说纠缠一辈子!
  文珠家的别墅是建在浅水湾的一个小坡上,独立的一幢,有很高的围墙。
  “治安不好,没法子!”文珠耸耸肩。“我的感觉上,别墅应该没有围墙,很无拘束,无限制才对,可是父亲有不少古董在里面,只好如此啦!”
  男工人开了大铁门,她们便驶车进去。
  “有人来了吗?”文珠扬声问。
  “还没有。大小姐!”男工人恭敬的。
  “我们最早,还是我有办法!”文珠下车。“斯年打赌说我请不到你!”
  “为了你赢,说什么我都来!”蕙心下了车。
  既来之则安之,看看他们搅什么花样。
  “还是你最够朋友!”文珠开心地说。
  她的确像一般新一代的富家子女,本身条件不错,书也念得不错,只是天真些,这是自小被保护的原因。
  她们走进这气派相当古老的大厅,古老名贵的家具、古董,恨有十八世纪的味道。
  在这样的地方开派对?地上的名贵地毯呢?
  “不是跳舞吧?”慧心问。
  ‘叩阿!当然不是,“文珠开心的。”我们在后面山坡下沙滩烧烤,开野火会厂’“变成童子军了呢?”慧心笑了。
  “谁说不是?”背后传来男子声音,是斯年。
  他神采奕奕,黑眸中光芒十分动人,他在笑,望着文珠又望着慧心。
  他身边有个男孩子,很斯文——或者说文弱些,是那种青靓白净的,略有一丝脂粉气,但很有教养的模样,也有些书卷气。
  是剑桥的费烈吧!
  “斯年!费烈!”文珠迎上去,“我来介绍,她就是你念念不忘的沈蕙心,费烈!”
  “沈小姐!”费烈迎上来,难得的他并没有脸红。
  “晦厂慧心只淡淡的招呼。
  她不看斯年,她觉得这男人可恶,介绍费烈这套把戏是他想出的脱身之计吧?
  “好!人到齐了!我吩咐人预备!”文珠拍拍手。
  人到齐了?就他们四个?什么派对呢?
  文珠走了出去,只剩下蕙心和两个男孩子在大厅,她不觉得尴尬,因为她心中没有意图。
  她既不想俘虏费烈,对斯年也没兴趣,她是坦然 的,来——也只是无可奈何。
  “还是文珠有办法,换了我就请不动你了!”斯年笑 着迎上来。
  在别人面前,他的态度像是含蓄多了。
  “我被绑架的!”葱心半开玩笑。
  “哦!这倒是好方法!”斯年笑得可恶,“以后我学 会了,凡是难请女孩子一律绑架!”
  “小心文珠打破你的头颅!”费烈说。
  他的神态和言语都相当随和、亲切,至少比他的外 表更能令人接受。
  “文珠?她才不打我,”斯年慢条斯理。“她早说过了,有一天物色到一个恶婆子时,就把我卖过去!”
  “卖过去?”费烈笑了,也有富家子的天真。
  “卖过去I”斯年眨眨眼,“她希望有个恶婆子管我一辈子!”
  “她对你无可奈何?”慧心说。
  “她懒得对我操心,烦心,”斯年半真半假的,“你不知道她在等一个爱她百分之两百的流浪汉吗?”
  “又不是写小说,这么浪漫,”费烈摇头笑。“这个年代还有什么流浪汉?”
  “谁说没有,单骑走天下的,不是还有个什么胡子导演,流浪只带一支牙刷呢!”斯年说。
  “还有带冰箱的三毛!”费烈开玩笑。
  “哦!费烈也学会了刻薄人?”斯年意外地盯着他。“你知道H毛带了冰箱?”
  “斯年,你失去了幽默感!”费烈不介意的。
  斯年摇摇头突然转向蕙心。
  “我们几个从小在一起玩惯的,说话不经大脑。”他说。
  “很令人羡慕的青梅竹马!”慧心随口说。
  斯年四周望望,神情变得促狭。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看过文珠包屎片的模样。”他压低了声音。
  慧心呆怔一下,忍不住笑起来,费烈也笑,实在是,都这么大,突然谈到包屎片的时候,那种感觉是意外,是不可思议的。
  文珠走出来,奇怪他们会笑成了一堆。
  “说什么?这么好笑?”她问。
  “有人包屎片哦!”费烈孩子气。
  文珠想了一想,立刻明白了是在说她。
  “有什么稀奇,你们没包过吗?”她不示弱的。“斯年剃平头的样子不是更可笑,还有——”
  “不说了,不说了。”斯年立刻投降,“是我不好,我们大家都不要说了!”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慧心找到了报仇的机会。
  “文珠,不许说!”斯年半玩笑的叫。
  “非说不可,”文珠扮个鬼脸,“斯年小时候,一直到七八岁都会赖尿,每天小裤子是湿湿的就从学校回来,精彩得不得了!”
  “好!你出卖我,杨文珠!”斯年作状欲打。
  “迟早总要卖了你!”文珠皱起鼻子,“现在等的就是一个大恶婆子厂‘”
  卖了我而你的流浪汉还没出现呢?“斯年问。
  “费烈!有费烈陪我!”文珠挽起表哥。
  “很好!”斯年作状的走到蕙心的旁边,“沈慧心,今夜我陪你,或者——你权充一次恶婆,如何?”
  “我不想收买你!”慧心笑。
  这个斯年,是真是假呢?他真不在意文珠?
  “你买他,你买他!”文珠孩子气的又叫又笑,‘你能制服他的,蕙心,我知道!“”买了我吧!沈慧心!“斯年作状的,”否则今夜我将是孤苦伶仃,好惨!“文珠和费烈都望着慧心笑,慧心真恨不得打斯年一巴掌,他是怎么回事?
  “我不习惯做生意人,对不起,傅斯年?”蕙心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觉得斯年有意捉弄她。“而且——我怕也买不起你!”
  文珠皱皱眉,她知道慧心个性,她怕慧心真恼了。
  “哎呀!斯年今夜竟然卖不出去!”她拍着手笑,“好吧,我低价收回,改日再卖!”
  斯年也知道不能过分,嘻哈一阵也就不再闹。
  工人来通知说预备差不多了,文珠第一个跑出花园,费烈也甚是雀跃的跟出去。蔷心要走,斯年一把拉住她,拉得紧紧的。
  “你——你做什么?”慧心皱起眉头。
  “你故意出我洋相,我不饶你!”他盯着她。
  “我原无意买你,这是真话!”她冷笑。
  “你能不能友善点)[?”他仍不放她。
  “你自己急于脱身,让文珠不怀疑你,又何必让我友善点儿?”她不示弱的。
  “我——绝对不在意文珠,你不信?”他目不转睛。
  “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关?”她反问,冷淡的。
  “当然与你有关,”他几乎咬牙切齿了。“我说过要缠你一辈子,你难道忘了?”
  “我从来不把男孩子的话当真!”她说。
  “你——可恶!”他恨恨的。
  “放开我!别理我,好吗?”她笑了,“我实在不想文珠误会。”
  “她迟早会知道!”他完全不在意的。
  “那么——对不起,费烈会是我的护身符!”她挣脱了他的手,大步往外走。
  “沈慧心,我警告你,不许拿费烈来气我厂‘他跟在后面怪叫。
  “不是你们替我介绍的吗?”她转头看他,“剑桥的高材生,富家子,我为什么不要?”
  “你——”他气得脸也涨红了。
  “快来啊!慧心、斯年!”文珠在沙滩上叫。
  慧心嫣然一笑,加快了脚步。
  文珠的烧烤总算维持了表面上的愉快,那夜之后,慧心再也没有见到斯年了。
  一星期了,斯年这个人仿佛消失了一般,大概又苦苦的寻求向文珠解释的机会吧!
  文珠大概发现了他的意图,他们是自小在一起的朋友,了解一定深。
  他是罪有应得,文珠应该给他吃点苦头。
  相反的,费烈几乎每天都有电话。
  他算得上相当保守的人,除了问问好,聊几句天之 外只提出过一次晚餐的约会,慧心说没有空,他也没有 坚持,非常有礼貌。
  难怪有许多女孩子想抓住他了,他是有条件!蕙心 还是无动于衷,她该算是个怪人吧?
  不过,她倒也打定了主意,若傅斯年再来纠缠,她是一定用费烈做挡箭牌的,费烈该是最好的人选吧!

  第二章
  一星期没有斯年的纠缠,倒真是轻松愉快,慧心连下班时的脚步也感到轻快利落。
  在工作上她是顺利的,惟一的缺点是那个玻璃房里的波土陈家瑞,总像在监视她似的。
  他也真是莫名其妙得很,监视她做什么呢?又有什么用呢?她是不在乎任何人的!
  刚踏出公司大厦,就看见那辆熟悉的平治四五①,这家伙阴魂不散的又来了!
  “傅斯年,好久不见,好吗?”既摆脱不了,索性大方迎上去。“你的解释被文珠接受了吗?”
  “什么解释?”他打开了车门让她上去。“我到夏威夷去了五天,才回来!”
  “哦——”她看他,皮肤棕色的确有阳光。他们真是舒服,要到哪里就到哪里,想都不必想的!
  “‘哦’什么?恍然大悟?”他笑。“想念我了,是吗?”
  “你以为呢?”她不答反问。对斯年这种人,要嘻皮笑脸,不能认真,否则一定会被他气死。
  “喂!我离开的时候费烈是否乘虚而入?”他笑。
  “他的礼貌很周到!”她说。淡淡的。
  “什么叫礼貌周到?”他果然好奇地上当了。“怎么不见他人呢?”
  “不需要又接又送才叫礼貌周到吧?”她说。
  “你们约会?”他看她。
  “很意外吗?”她反问。
  “他——不是适合你的那一型!”他皱皱眉。很明显的很不高兴。
  “我又不是选丈夫,男朋友嘛!不必太挑剔!”她说。
  “那你又不肯接受我!”他说。
  “你?杨文珠的尿片朋友!”她大笑。
  他轻轻叹一曰气,不再言语。
  她也不响,可是看得出,他无意送她回家。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脱身!”他终于说。
  她很意外,是什么意思?
  “我和文珠从来只是兄妹感情,她也并不爱我,奇怪的是——大家都把我们看作一对,我们自己也都习惯了——这——很糟糕!”他说。
  慧心听着,是这样的吗?
  “我所渴望的是文珠遇到一个她所喜欢的男孩,那么就一切解决了,否则——真是为难!”他又说。
  “伯伤了她?”她终于问。
  “很难解释,虽然她不爱我,如果我有女朋友,她还是会不开心,是——习惯吧!”他说。
  “你们很配!”她说。
  “是那外表,内心——我们很不同!”他摇头。
  “可以慢慢寻求适应!”她说。
  第一次,他们能好好的,心平气和的谈话。
  “你开玩笑,那么多年了都不能协调——我是指内心,有什么可能再寻求得到?”他看她一眼。
  “我不知道,这是你们的事!”她笑。
  “天地良心,我甚至没有吻过文珠,”他苦笑。“我得快马加鞭替她找个男朋友才行!”
  “文珠却把我介绍给费烈了!”慧心还是笑。
  “别提费烈!”他不高兴的。“他配不上你!”
  “我绝无意把自己‘配’任何人,我是独立、自主的,现在如此,过去如此,将来也如此!”她说。
  “死硬派!”他盯着她。“不要看低我的魁力,我一定会软化你!”
  “我们来打赌?”她说。
  “行,我赢了你就嫁给我!”他立刻说。
  “赌注未免太高!”她不置可否地说。
  “你不敢?是没有信心?”他挑战的。
  她微微皱眉,她怎会对自己没有信心?
  “好!我们一言为定,不过——得有个时限!”她说:“总不能赌一辈子!”
  “不能限时!”他立刻反对。“我说过,我要一辈子纠缠,你总会对我软化,点头的!”
  “这哪儿是赌?是你耍赖厂‘她摇头。
  “无论如何,沈意心,我对你绝不放手!”他说得斩钉截铁。
  她微微一笑,慢慢说:“傅斯年,你了解我有多少?”
  “不必了解,我喜欢你!”他说。
  “喜欢不是足够的理由!”她摇头。“你这么固执,将来必然后悔!”
  “绝不后悔!夏威夷回来我第一件事就是找你厂‘他又盯着她,黑眸中有特殊的光芒。
  “或者——文珠和你没结果的事令你心理不平衡?”她绝对理智。
  “不是!我喜欢你,真的!”他捉住她的手。
  她又皱眉,挣脱了。
  “文珠呢?”她顾左右而言他。
  “也去了夏威夷,还没回来!”他说。
  “难怪你如此大胆!”她笑。
  “笑话,她在香港又如何?我不怕她!”他胀红了脸。
  “不怕?浅水湾别墅不是急着解释?”她笑。
  “才怪!是费烈多事,他在午餐例会见到你,”他说:“虽然我不喜欢费烈,却不否认他有很高的品味!”
  慧心淡淡地望着前面,慢慢地说:“我不理会什么品味,我不是你们对象!”
  “为什么这样固执?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他怪口叫。
  “迟一点,二十八岁或三十岁!”她说。
  “好得很,我是很有耐心的!”他说。
  “我不在意你——等,”她考虑一下。“可是我不喜欢常常被打扰!”
  他沉默着,好半天。
  “费烈呢?他不是打扰?”他问。
  “他只是打电话,程度上好了一点!”她说。
  “我不做这么闷的事,”他冷笑。“我喜欢直截了当,我要看见你厂‘”文珠回来呢?“她笑。
  “我不理了,”他犹豫了一下。“我不能因为她而错失机会!”
  “不怕她难过?不开心?”她问。
  “还要怎样呢?我不能为她而活!”他吼着。
  她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说什么都没用,是不是?她和斯年是很相像的两个人,他们内心都有极强的信念,不会动摇,不肯妥协,不愿让步,这样下去,这样下去——会有怎样的结果?
  “其实——都怪我,”他忽然说:“我一直任这件事拖着,我该早些积极地让文珠明白——不,也不能这么说,她原是明白的!现在我自食恶果!”
  “文珠和你是相配的!”她说。
  “又来了!我根本不爱她!”他叫。
  “不认识我之前不是一切好仔的?”她说。
  “我认识了你,这是不能假装的!”他说。
  “我们是在斗固执?”她问。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是喜欢你?”他问。
  “好吧!我相信!”她微笑。“你口叫陈家瑞不要对找虎视眈眈的监视,好吧?”
  “他监视你?”他意外的。
  “不是你叫的?”她问。
  “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慧心想一想,笑了。
  “送我回家,好不好?”她在要求着。
  “时间还早呢,我们坐一坐!”他说。
  “我不习惯。”她认真的。“平日上班回家,最晚七点钟我吃晚饭休息!”
  “生活太规律不是好事!”他说。
  “我巳习惯!”她笑。
  他呆怔一下,忍不住也笑起来。
  “你笑我?”他又捉住她的手。
  “你自己说的嘛!你和文珠巳习惯厂‘她笑。
  “嗯——我总会解决的!”他放开她。
  她看见他把汽车驶向她家的路,他——或者并非外表那么固执吧?
  “明天中午一起午餐?”他说。
  “有事?”
  “想见你厂‘他说。
  “那么,我情愿你送我回家,”她笑。“等车的滋味真不好受!”
  “一言为定!”他高兴起来。
  似乎——有一点进展了!
  文珠坐在地毯上吃水晶梨,这是她在山顶的家,她原是快乐的女孩,今天看来却有些落寞。
  费烈坐在她不远的沙发上,若有所恩地望住她。
  巨大的长窗外面是一片灰蒙蒙的世界,天色阴暗,飘着几丝毛毛细雨。
  “斯年怎么还不来?”她终于问。
  “他在电话中说好要来的!”费烈说。
  “他这家伙,最近不知道在捣什么鬼!”文珠扔开了手上仍有一半的水晶梨。
  “忙吧!”费烈是含蓄的。
  “我才不信他忙得总是不见人影,”文珠瘪瘪嘴,很不高兴。“三天都没见到他了!”
  “我再打电话去催催!”费烈站起来。
  “不必!”文珠皱眉,“他总会来的,不用催!”
  费烈看她一眼,慢慢又坐下去。
  “喂,费烈,你追慧心有进展吗?”文珠忽然问,不谈斯年,她神情立刻好转。
  “甚至约不到她吃晚餐!”他笑。
  “你太保守,约不到晚餐,为什么不改约午餐?大多数女孩子午餐时戒备比较松!”她说。
  “你能肯定?”他目中光芒一闪。
  “为什么不试试?”她笑:“在文华二楼订个位子,你知道中环午餐多挤,她一定来!”
  “她若再不来,我是否宣布没希望?”费烈问。
  “不至于那么严重吧?”她摇头,“除非你有一个强劲的对手!”
  “有吗?一个强劲的对手?”他似自问。
  “据我所知,沈慧心骄傲得很,学校中的男同学。助教、讲师没有一个在她眼中。”她说。
  “教授呢?”费烈风趣的。
  “教授太老了!”她也笑。
  “现在不是流行成熟型的男人?”费烈再说。
  “你也看电视连续剧?”她大笑。
  “为什么不看?人总会无聊的?”他说。
  “你这剑桥的学生!”她摇头。
  然后突然跳起来。
  “我打电话给斯年,要不要他顺便约沈慧心?这种天气适合打麻雀厂‘她说。
  “不必!你约斯年好了,等会儿我要走!”费烈悦。
  她看他一眼,也不勉强,慢慢地拨着电话,电话通了,她问了一阵,神色不豫地放下电话。
  “怎么样?”费烈问。
  “早就离开了!”文珠又坐下来,“他这家伙,到底癫到哪儿去了?”
  费烈关心地望了文珠半晌。
  “文珠,你对他到底怎样?”
  “我对他?”她吃了一惊,“我对他怎样?还不是跟以前一样,大家在一起玩惯了嘛!”
  “我是指感情!”费烈单刀直入。
  “爱情?”她笑了。“大概没有,太熟了,哪能培养爱情!他只吻我额头的!”
  “我不明白,”他摇摇头。“若是这样——他有另外的女朋友?你有另外的男朋友?”
  “我不知道,总是有的吧?”她皱皱眉。“我——当然也认识一些男孩子!”
  “那——你就不必对他那么紧张,否则我怕有一天你会伤心。”费烈笑着半开玩笑。
  “我对他紧张?有吗?”文珠叫。
  “有!是你自己不觉得而已!”他说。
  文珠思索一下。
  “我可没打算嫁他,怎么会伤心?”她说。
  “我也没有打算娶你!是不是?”斯年的声音冒出来。
  他总是这么静悄悄的来和去。
  “你这家伙,想吓人吗?”她叫。立刻容光焕发了。“怎么现在才来?”
  ‘有一个客人约饮茶厂’他淡淡地说:-“费烈陪着你还不够?”
  “找陪和你陪怎么一样呢?”费烈说。
  “怎么不一样,”斯年说:“她不打算嫁给你,自然也不打算嫁给我,你没听见吗?”
  “不要斗嘴!”文珠叫。
  斯年来了,她的神情就完全不一样,笑容也多了。
  也许她真不清楚,她对斯年是不同的。
  “我们不是斗嘴,是礼尚往来。”斯年悦。
  “少来这一套!”文珠打他一下。
  “说真的,这种天气把我‘电召’来做什么?”斯年问。
  “请问你,这种天气你还有什么地方可去?”文珠也不示弱。
  “可去的地方太多了,”斯年看费烈一眼。“你那仕沈慧心呢?”
  “谁知道?她只肯听我电话,不肯见我人!”费烈倒是很幽默的。
  “要不要我帮忙?”斯年做一个眼色。“我每天巾午几乎都碰到她!”
  “哦——你们每天中午一起吃午餐?”文珠问。
  “不是这样说,我们没有约定,常常见面而巳,”斯年说:“你知道,中环就这么小!”
  “她理你吗?”文珠问得天真。
  “我又没得罪过她,为什么不理?”斯年反问。
  “她骄傲得很,通常都不理男孩子的!”文珠说。
  “我不同,”斯年扮个鬼脸,“我又帅、又有型,我比别人条件好!”
  “你去地狱!”文珠用英文骂。
  “我去了地狱,你呢?”斯年笑,“跟着去?”
  “你们慢慢打情骂俏吧!”费烈往门口走:“我失陪了!”
  “等一阵,我和你一起走!”斯年追着来。
  “怎么?”费烈站在那儿:“才来就走?”
  文珠也睁大了眼睛,定定地望住他。
  “去啊!又想到哪去癫?”她问。
  “癫?小姐,我像你一样饱食终日吗?”斯年作状的笑。“我要做生意,要赚钱啊厂‘”一身铜臭,越来越俗厂’文珠不高兴地白他一眼,“你以后还要不要赚钱养家?”
  “谁说不要!”斯年夸张地叫。“今晚约了个大客户谈生意,非去不可的!”
  “我可不可以去?”文珠说。
  “可以!”斯年毫不犹豫。“只是——对方是个阿拉伯人,我怕你闷坏啊!”
  ‘峨!阿拉伯人!“文珠翻翻眼睛。”我最看不惯的暴发户嘴脸。“”去吗?“斯年笑。
  “免了!”文珠作出一个怕怕的表情。“你是非做阿拉伯人的生意不可吗?”
  “全世界的人都穷了,不赚阿拉伯人的钱赚谁的?”斯年大笑:“我的老婆本全靠他了!”
  “没正经!”文珠白他一眼。“滚吧!”
  “小姐,我是人,不是球,怎么滚?”斯年笑。
  文珠盯着他,终于也笑了。
  “费烈,你替我盯住他,看他是不是真的约了阿拉伯人!”她半真半假地说。
  “阿拉伯女人!”斯年笑着和费烈一起走出去。
  费烈一亘是若有所思的表情,当然,他不比文珠天真,他是旁观者!
  “开车来的吗?”斯年问。
  “不,文珠接我来的!”费烈说。
  “我送你下山,你去哪里?”斯年问。
  “在中环放下我,就行了!”费烈说。
  “沈慧心?”斯年笑。
  “文珠叫我展开午餐攻势,我担,乙一样不行,”费烈苦笑,“她是个奇怪的女孩子。”
  “那么,适宜用怪招,要出奇制胜!”斯年说,发动了他的平治四五O跑车。
  “你有什么好方法?”费烈看他一眼。
  “我?我只等女孩子追我!”他大笑。
  费烈不响,过了一阵。
  “斯年,你对文珠到底怎样?”他问。
  “我对文珠不是和你对文珠一样?”斯年说,“你怎么问得这么怪?”
  费烈摇摇头,再摇摇头。
  “文珠对你和对我不同!”他说。
  “有什么不同?我感觉不出!”斯年耸耸肩。
  “斯年,不是开玩笑!”费烈拍拍他。“你最好对文珠说清楚,免伤感情!”
  “该对她说什么?”斯年望着他。
  “你们只是兄妹,像我和她。”费烈说。
  斯年皱眉,沉恩半晌。
  “文珠该知道!”他说。
  “我看她已陷下去了,你要帮她自拔!”费烈说:“我是你们俩的兄弟,朋友,我不希望任何人伤心厂‘”我明白你的意思!“斯年颇为感激,”我会考虑一下,我会找出可行的方法I“费烈笑一笑。
  “有另外的女朋友?”他问。
  “总是有的!”斯年不想深谈。
  “文珠认识?”费烈再问。
  “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斯年说。
  车到中环,斯年在文华酒店门曰放下费烈。
  “电话联络!”斯年挥手。
  “好自为之!”费烈叫。
  好自为之?费烈是什么意思?
  天色依然阴沉,巳到下班的时候,中环人潮涌涌,车龙排得好长。
  斯年把汽车转一个弯,亘驶慧心的办公大厦,他今天迟了一些,希望还来得及接她。
  好不容易挨到慧心公司的大厦外,停妥车,就看见慧心滞满洒洒的走出来,一件米色风衣非常有型。
  慧心当然也看见了他,正待走过来,突然又停步,她——怎么了?
  想扬声招呼,却看见步行过来的费烈,费烈也赶来等慧心下班?
  正考虑该不该离开,费烈也看见了他,他那部平治四五①跑车毕竟是引人注目的。
  费烈看看慧心,又看看斯年,恍然大悟的露出个好特别的笑容,仿佛是说:原来如此。
  然后,他大方的对慧心打个招呼,对斯年挥挥手,转身大步而去。
  慧心望着他的背影远去,才慢慢走过来,上车。
  “你的西洋镜拆穿了!”她说。
  “有什么关系!”他看来完全不在意。
  ‘你不担心他告诉文珠?“慧心笑。”那时又得急急想法补救,挽回!“”你说笑话!“斯年神色认真。”我对文珠做的一切只是不想伤她!“
  “现在呢?让费烈看见你来接我,而我和你又没有他想象的感情,你这只死猫岂不是吃得太划不来?”她说。
  “费烈看见又不等于文珠看见,费烈是君子!”他笑,“别忘了他是剑桥的!”
  “剑桥的都是君子?”她也忍不住笑。
  “至少费烈是!”他说:“而且他知道我对文珠只是兄妹感情!”
  “那又如何?为了我你还是划不来,我又不是你的女朋友!”她说。
  他看她一眼。
  “迟早你会承认!”他信心十足,把握十足。
  “你有这耐性等吧!”她笑,也信心十足。
  “我会等一辈子,等到——”他考虑一下,然后促狭地用个电影名字:“等到地老天荒!”
  “地老天荒不了情?”她说。立刻发觉说错了。
  “那么表示你巳有情?”他眼睛亮了。
  她巳有情吗?
  沈慧心被老总临时派去参加一个酒会。
  酒会是五点钟,在文华酒店,所以在四点四十五分就离开了公司,步行过去。
  她心中是老大的不愿意,这种鸡尾酒会最无聊,客人和主人根本不认识,为了业务上、生意上的来往,就给一张请帖,老总当然不去,就落在一些高级职员身上。唉!拿一杯酒,傻傻的面露微笑站着,也不知道做什么,站一会儿,看人来得差不多,如果没有抽奖,人就渐渐散了。酒会的目的是什么?能达到吗?
  慧心跟着人群走迸去,这是最热闹的一刻,生张熟魏都和站在门口的主人握手,打招呼。
  然后,她要了一杯酒,远远地站在一角。
  放眼望去,竟是没有一个熟人。
  这原是她意料之中的情形,她才工作不久,不可能在这种场合有朋友。
  其实,这种酒会应该派她波士陈家瑞来的,目前的情势是,老总比较看重她?
  是吗?
  当然,多参加凡次这种酒会,她也可能建立自己小小的社交圈子,这并非难事。
  有人对她笑笑,是个中年外国人,她只得礼貌点头,那中年人就走过来。
  一阵自我介绍,寒喧,不着边际的应酬几句,中年人礼貌地对她举一举杯,走了。
  她暗暗摇头,她是站在这儿等第二个人对她自我介绍?或是她该主动点儿结交朋友?
  但是要她去向人推销自己——自我介绍,实在很像推销自己,她又不情愿。
  站一阵,等人多一点的时候就溜吧!反正巳经签了名,主人知道她代表老总来过就行。
  喝一口酒,有一双温文有礼的手在背后轻轻的拍一下她,她意外的回头,谁?
  “晦!想不到遇见你!”他说。
  “啊——费烈!”她笑了。“香港就是这么小!”
  终于有一个熟人了。
  “一个人来?”费烈对她拐一拐酒杯,喝一口酒。“这种场合——实在闷!”
  “我是公司派的,无可奈何。你呢?”她问。
  能遇到个熟人、朋友,实在是太好的事——至少,她不必去推销自己。
  “我和酒会主人是朋友,也是英国时的同学!”他说:“我来酒会纯为捧场!”
  “很够义气!”她开玩笑。
  她实在不喜欢这种场合。
  “我总要勉强自己去做一点不喜欢的事,不能太随心所欲!”他说。
  “你也没有其他朋友?除了主人之外?”她问。
  “是吧,我没有去找!”他笑。“我是个很懒的人!”
  “站在这儿,若你有朋友在,一定会看见你,”她说:“你是很与众不同厂‘”我与众不同?“他摇摇头,有点自嘲。
  慧心有点明白他心理,不便再说什么。
  “预备——酒会结束才离开?”她扯开话题。
  “不至于那么够义气吧?”他笑。“等客人来得差不多时,我和主人打个招呼就走!”
  “那我们一起走吧!”她没经过考虑的就说:“我很怕又有人来推销自己!”
  “因为很多人希望作为你的朋友!”他由衷的。
  ‘宋必!“她不同意。”有的人也和我一样没有熟人,又不甘寂寞,才四处去广结人缘!“”实在很无聊!“他摇摇头。
  看看表,五点半了,人也来了好多好多,整个大厅差不多挤满了人。
  “是时候了!”费烈做了一个暗示:“主人现在很清闲,我们过去说再见!”
  “绝对同意!”她跟着他走出去。
  主人刚才显然对葛心没有特别印象,现在见她跟费烈在一起,居然理所当然地说:“啊!费!你的女朋友!”
  女朋友,这么简单?
  费烈也不分辨,含糊地招呼过了,走出酒店。
  慧心当然也不介意,对方是什么人呢?以后可能根本不再见面的,误会也由他吧!
  五点半过后,中环还是一样的挤,令人摇头叹息,慧心突然想起,斯年每天依时依候的接她,今天岂不是要错过了?
  她刚才一心赶来酒会,完全忘了这件事。
  斯年一定气坏了,以为她有意避开——让他生气最好,他这个人对一切都太理所当然了!
  只是,现在想找部的士怕万分不易。
  “我有车在对面停车场——”费烈诚恳地望住她。“我送你回去——如果你没有约人的话!”
  “我从来没约过任何人!”她说的是真话。
  斯年是自己来的,其实根本与她无关。
  “那么,我们一起走去停车场吧!”他看来很高兴。实在是,富家子女都比较天真。
  当然,也包括视万事理所当然的斯年。
  意心很自然地走在费烈身边,只是普通朋友,她是绝对的大方坦然。
  他们在停车场取了车,费烈就先送她回家。
  “有一件事——希望你别误会,”慧心想一想,还是说了,虽然有点小家子气,她不介意,“傅斯年和我只是你一样的朋友!”
  他意外的看她一眼。
  “斯年对女孩子从来没表现过那么紧张!”他说。
  “那是他的事,我有自己的原则,信念!”费烈没出声,显然是在考虑着一件事。
  “你这么说——希望不是因为文珠!”他说。
  “与任何人无关,”她微笑。“因为我绝对无意在目前结交朋友!”
  “哦——”他不能置信。
  “这是事实!”她还是微笑。“我这么说不因为文珠,不因为你,而是因为我自己!”
  “我明白了!”他温文的笑。
  “这样我就很开心,”她说:“被人误会,实在——很闷,很烦!”
  “我有同感!”他说:“就像斯年和文珠,我一直以为他们是相好,很志同遭合的一对!”
  “我也这么想!”她点头。
  “然而现在看来——至少斯年不是这个意思!”他说。
  “斯年那个人好强,好胜,”她慢慢说,一边思索着,她不想说错话。“我不怎么理会他,对他又不客气,他——只为好强!”
  “或者吧!”他微笑。“斯年是不肯认输的!”
  话似乎讲完了,误会也解开。
  “文珠——近来怎么样?”她忽然问。
  “还不是一样!”他耸耸肩。“她是好女孩,只是——被宠坏了!”
  “她在香港?”她问。
  “在,近年她热衷于打渔、捉鱼,常常出海,两三天才回来!”
  “那是很好的运动,适合她!”意心说。
  “她该做点事的,就是懒!”费烈摇摇头。“她父母也纵容她,她是独女!”
  “她有资格懒!”她笑:“因为世界上已没有什么东西她向往,她要的,几乎伸手可得!”
  “这样并非快乐!”费烈正色地说:“生活的意义在有所追求,有所争取!”
  “你说得对,虽然我体会了文珠的心情!”她说:“我到了!”
  停车在她家大厦门外,她推门跳下来,并转身,低头致谢。
  “谢谢你,费烈!”她说。
  “乐意为你服务!”费烈微笑。“再见!”
  “再见!”她说,费烈离开了,她才转步往大厦里走。
  才走几步,被一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她大吃一惊,这个时候公然打劫?
  “你做的好事!”一个很愤怒的声音。
  她呆怔一下,看见傅斯年胀红了脸。
  斯年?他在这儿做什么?
  “放手,你做什么?疯了!”她挣不脱他的掌握。
  “我是疯了,眼巴巴的去接你,被后面的司机骂得半死,祖宗三代都受连累,我坚持阻在那儿十分钟,但是你——你竟同费烈在一起,你——你——”他说得咬牙切齿,好像要把她一口吞下去。
  “放手。”她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推开他。
  斯年的冲动很动人,他是真诚的,是急切的,是愤怒的,只是——她人必向他解释,完全没这必要,她不是那种求解释的女孩子!
  “我会杀了费烈,他完全没有义气,他——”
  “你说完了没有,我要回家了!”她冷冷的。
  “你——不能这么对待我,我做错了什么?不声不响和费烈走了——”
  “我没有要求你来接我I”她说。
  她希望以冷冰的态度令他气愤而走,永不再来。
  “但你知道我会夹,你这么做——分明想气死我!”斯年是强词夺理。
  “我有我的理由,但不必向你解释!”她说。
  “一定要!否则我不放过你!”他叫。
  大厦管理员在里面张望,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态度好一点,小心别人代我报警厂‘她说。
  “我不怕,报警好了,”他似乎豁了出去,什么风度面子都不要,值得吗?
  “你一定要解释,否则我今天绝不罢休!”
  “你真——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也生气了,“我高兴跟谁在一起有我的自由!”
  “不行!不行!”他怪叫。“你跟别人仕一起固然不行。跟费烈——更不行!”
  “我有自由,你管不着!”她气坏了,这算什么?
  “我偏要管!”他眼睛也红了。“你跟我上车,我们去找费烈,我要和他算账!”
  “傅斯年,你不要太过分厂‘两人对峙着,似乎是一触即发的场面。
  斯年好强、好胜,也许——他真的喜欢慧心。
  但慧心又有她自己极强的信念和原则。他们可以说是——两强相遇,会不会两败俱伤?
  互相瞪视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进出大厦的人都对他们投来好奇的一瞥,这两个人怎么了?
  然后——似乎是斯年先软下来,他让步了。
  “沈惠心,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他叹一曰“(。”你不知道我为了停车在你公司门口等你,被那些司机骂得多难听,差点就要被拉进警局,告我阻碍交通!“”原是你不该!“她说。气泡也散了。
  遇到越强的压力,她的反抗也越大,她是这样的人!
  “我是一心一意来接你9”他凝视她。
  她被那深深的凝视扰乱了,心中不能宁静,连忙避开视线。
  “我不在公司!”她终于说。她比较快接受软言相求。
  “哦——去哪里了?怎么不给我一个电话?”他急切的。
  她皱眉,虽不看他,也能感觉到他的真诚。
  “临时派下的酒会厂‘她说。
  ‘你在酒会遇见费烈?他主动送你回来,是不是这样?是不是?“他抓住她的手。
  她反应迅速的摔开他。“我说过,我不必告诉你的!”
  “意心,你怎么比铁石心肠更心冷,心硬?为什么一定要折磨我?”他故意苦着脸。
  他巳经明白大概情形了。
  “这个,你是自找的!”她白他一眼。
  “真的,看见费烈送你回来,我是妒火中烧!”他笑了,那是非常动人的笑容。
  “莫名其妙,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她说。语气中再无发怒的味道。
  “当然是我的什么人,”他说:“对你,我已预备花上一辈子时间。”
  “发梦!你根本没机会!”她说。
  “不要这么嘴硬,总有一天你会认输!”他说。
  “我们等着瞧,看谁认输!”她笑了。
  他凝视着她,似乎呆了一下,他喜欢她那种笑容,坦然、大方、磊落、开朗,他真的喜欢。
  “请我到你家去坐坐!”他提出要求。
  “不行,我从不带男孩子回家!”她正色说。
  “总要破例的,为什么不为我?”
  她摇摇头,再摇摇头。
  “不是适当的时候,你也不是适当的人选!”她说。转身走进大厦。
  斯年又站了一阵,才上车离开。他发誓要在适当的时候,把自己变成适当的人选。他发誓!

  第三章
  蕙心不得不承认对斯年的印象渐渐在改观中,更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很有耐心的男孩子。
  但是,她也清楚自己,她的立场是绝对坚定的,她不是容易改变的女孩!
  斯年可以做朋友,普通的,同性的朋友,可在一起聊天,喝酒或谈些公事、世界大事的朋友,她不会对他放出感情!
  她也决定不再拒绝他了,但是一定事先清楚地告诉他一切,他们做普通朋友,他们之间不会有爱情!
  蕙心仍然上班下班,仍然每天下班的时候见到斯年,他说每天接她下班,他说到做到!
  在公司里,她越来越受重视了。
  老总把许多不属于她部门的工作都交给她,每次开业务会议,指定要她出席——参加的原本是经理级的人马,像她的波士陈家瑞。许多人都开始在背后议论纷纷,表面上,也对她越来越客气了!她并不意外,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她是努力工作的,应该受到重视!她更不在意别人的闲言闲语,只要自己站得稳,立得直,怕什么别人说闲话!又她看不起那些说闲话的人,如果她是有什么错,她欢迎任何人站在她面前讲!
  她是女孩子,却有男儿风度,甚至比一般男人更光明磊落,更赢洒!
  玻璃房里面的陈家瑞还是不时偷偷的以监视的眼光塾住她,斯年说不是他的主意,那么——这陈家瑞发什么疯?她可真不明白!
  望也由他望吧。反正他没有恶意,她也没有损失,是不是?
  她总不能管制别人的眼光!从会议室出来,各人都走回自己岗位,很自然,陈家瑞走在她旁边。
  陈家瑞不高,五尺八寸的样子,和穿了高跟鞋的她差不多。人家说男人矮就多计谋,不知遭有没有道理!不过这陈家瑞看来是满有心计的!
  想着刚才开会时他还是用那种监视的眼光对她时,她忍不住问:“陈先生,是否我工作上有什么地方令你不满意?”
  她用一种挑战的口吻。
  “什么?哦——不满?没有,怎么会呢?”陈家瑞呆怔一下,结巴地连串说。
  “但是你的眼光分明是这种意思!”她不放松。除非她不开口,否则她一定要追问到底。
  “我的眼光!”他指着自己,样子有点傻。“我的什么——眼光?我不明白!”
  “是吗?不明白?”慧心的脾气已涌上来,她最讨厌那种敢做不敢认的男人。
  她重重的把那一个公文夹扔在了桌上。
  “沈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陈家瑞胀红了脸,他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
  “对不起,波士,我的态度不好,我知道,”她昂然面对他。“但是我不能忍受人家鬼鬼祟祟监视的眼光!”
  “你说——我监视你?”他真的呆住了。
  “我不知道,”慧心吸一口气。“可是傅斯年说没有让你这么做!”
  “斯年?这——又关斯年什么事?”陈家瑞像蒙了不白之冤似的。“我想你是误会了!”
  “也许!我也希望是误会!”蕙心耸耸肩。“任何人都不喜欢在被监视的眼光下工作,相信你也一样!”
  家瑞皱皱眉,推一推眼镜。
  “我——我没有监视你。”他是认真和严肃的。
  “我相信你!”她笑了。她不能太过分,只要令他以后不再那么望她就行了。
  她自然记得他是波士。
  “其实——我觉得你能力很强,让你做我的助手是很——委屈的事!”陈家瑞又推推眼镜。
  “没有委屈,你是不错的波士,”她这一句话是相当有诚意的。“我刚毕业,没有经验,要跟你学!”
  “那——希望我们好好合作,不要再有误会!”他由衷的。看来——他真不是监视她?
  “我尽力厂‘她笑。
  家瑞看了她一眼,转身正欲进办公室。
  “波士,可否间你一个问题?”蕙心叫住他。
  “可以!”陈家瑞永远是一本正经的。
  “傅斯年可是真名字?”她问。
  “那——当然是!”家瑞想不到她会这么问。“我认识他时他就叫傅斯年!”
  “但以前台大的校长也叫傅斯年,我父亲那个时代的,”她说:“现在台大的傅园就为纪念故校长!”
  “是吗?我不知道!”家瑞是有点后知后觉那种人吧?他反应不快!
  “你以为这两个傅斯年之间可有关系?”她问。
  他思索一下,一本正经的。“不会吧?如果算年纪,斯年该是老校长的孙子辈,但没有理由用同样的名字!”他说。
  “谢谢!”她笑一笑。“只是好奇!”
  家瑞又望她一阵,忽然说:“我没有见过斯年对任何女孩子认真,包括杨文珠!”
  “哦——”蕙心呆一下。
  “他——每天接你下班?”他问。
  “顺路吧!”她淡淡的。这个陈家瑞真多事,他看见斯年每天都接她下班吗?
  “斯年住山顶!”他摇摇头。
  “那我就不知道了!”她不置可否的。“我没有叫他来,也并不希望他来!”
  “我——并没有看见他,不过同事在谈论,而他那部平治四五O跑车又的确引人注目!”
  “这不是什么大得不得了之事!”她说。
  “是——但是斯年——不像以前,”家瑞似有深意。“他对女孩子很骄傲,要对方迁就他!”
  “是吗?”慧心始终不起劲。“我只是觉得,他是个可以聊天的同性朋友!”
  “同性朋友?”家瑞睁大了眼睛。
  “同性朋友!”慧心重复着,低头开始工作。
  她感觉得到,家瑞走进玻璃房,很有效的,家瑞不敢再以监视的眼光对着她,她想,人是要凶一点,强硬一点才行,不是吗?
  快下班了,心情突然好起来,没什么原因的轻松。为了斯年会等在楼下?不,不,主要的是她不必挤巴士,不必和人争的士,这才轻松的吧?
  五点钟,她已清理好桌上所有东西,扬声说:“波士,还有工作吗?”
  “没有,你可以离开!”家瑞这才看她一眼。
  刚拿起手袋,台上的电话响了。
  “沈慧心,请问哪一位?”她抓起电话。这个时候,会是谁呢?
  “家瑞,是吗?我是斯年。”斯年的声音。
  他发了疯吗?明明听见她的声音,叫家瑞?
  “家瑞?”她笑。“你等一等,我替你叫,因为你打错了电话!”
  “是,找你,家瑞,”斯年的声音好古怪,好急切。“文珠在我这,我不能来了,我们有点事情!家瑞,真对不起,你是明白的是吗?”
  “我自然明白!”慧心大笑。“不必这么紧张,找不会等你像等男朋友一样,再见!”
  “等一等,家瑞,”斯年着急的。“不是这意思,哎——晚上我给你电话!”
  他先收线,大概怕讲多错多吧?
  她拿着话筒摇摇头,这才放回去。
  “找我的?”家瑞站在门边,他听见蕙心说他名字。
  “不,斯年用你做挡剑牌,”她笑。“文珠在那儿,他脱不了身!”
  “斯年也有今天!”家瑞退回办公室。
  慧心再摇摇头,独自离开。
  今天没有斯年送回家,她要独自和中环的人潮搏斗,她自认不是那些人的对手,抢的士,她的确不行。
  谁知刚下楼,就看见了费烈。
  “费烈!你是在等人?”她招呼着。
  “等你!”费烈总是这么的斯文淡定。
  “哦——”她很意外。
  “我知道文珠在斯年那儿,他出不来,”他淡淡的笑。“这个时候很难找到车!”
  “我只能说——我的运气真好!”她说。
  谁说不是?总是有人争着接她下班,又都是那么出色的,运气实在好!
  “我的车停在后面安澜街,走过去,好吗?”他说。
  “有车总比没车好。”她走在他身边。
  上了他的车,转上大马路,在人潮中,车队中,他的车开得很稳,很熟练。
  “是不是文珠对我有所误会?”她主动地问。
  “不是,文珠不是针对你厂‘他摇摇头。
  “是斯年把一切弄得这么糟的,我绝对不希望造成任何的误会!”她坦然说。
  “我很明白,”他点头。“但是——斯年这么多年,是第一次对女孩子认真!”
  第二个人这么说了,是吗?还有家瑞。
  “这实在是很抱歉,”她摊开双手,说得很困难。“我只是当他普通,甚至同性朋友,对他和对你,对任何人没有什么不同!”
  费烈很意外地看她,仿佛是问:真的?
  “是这样的!”她加重语气。“自前的情形是——我只是希望有一些能聊天,能沟通,或者事业上的朋友!”
  “要我把这些话转告斯年?”
  “不必!如有需要,我自己会讲,”她说:“我喜欢坦白,光明磊落!”
  他点点头,再点头。
  男孩子最欣赏她,她全身最吸引人的一点也是这些吧?
  “文珠——其实也只是追问他这些日子在忙什么!”他说。
  “他有麻烦了!”她全无芥蒂的。
  “文珠——真不聪明,”费烈叹一口气。“她越这么紧张,斯年大概会跑得越快!”
  “我不能了解他们,他们不是青梅竹马吗?”她问。
  “青梅竹马——也有很多种形式的感情,”他摇头。“斯年告诉过我,他对文珠好像我对文珠一样!”
  “兄妹?”她笑着摇头。“并不是很好的理由!”
  “斯年不是这样的人,他说兄妹就是兄妹,”费烈很有风度。“我了解斯年,他敢做敢当!”
  “但是情形很糟,是不是?”她笑。“如果为了一个爱他的女孩子,他是值得的,只是我——很好笑!”
  “只要在他心中觉得不可笑,他也值得了!”费烈说。他倒很帮斯年。
  慧心思索着这句话,虽然是很有道理,但——她绝对不想给傅斯年任何鼓励。
  “不是很傻?”她说。
  “傻不傻是个人感受,不是别人眼光!”他说。
  她吸一口气,费烈不是普通的男孩子,甚至比他的外表更有深度,他的话很有说服力!
  “我想——我不该跟剑桥毕业学生辩论,我没有机会,是不是?”她说。
  “不,我说的只是事实厂‘他摇着头。
  “我——该不该向文珠解释一下?”她忽然问。
  “不必!你不想把事情弄得更糟吧?”他微笑。“你也该了解文珠的脾气!”
  “那——我该怎么做?”她问。
  到家了,停妥车,她跳下车。
  “你等斯年晚上的电话吧!”他驾车离开。
  费烈——真是那么大方?那么有风度的男孩?
  慧心独自坐在客厅看电视。
  父母有应酬出门了,她觉得难得的清闲,而电视上这套西片又非常精彩,她看得很人神。
  门铃在这时响起,她皱眉,不情不愿的去开门,谁在这时候来呢?真不通气。
  门开处,她呆怔一下。
  是一张熟悉的面孔,而且——不该在此地出现的,斯年,他不是说晚上打电话来吗?他不是被文珠缠着吗?他怎么站在这?
  正想拒绝他进来——慧心从不接待男孩子。可是,斯年却是怒冲冲地闯了进来。
  “他呢?他呢?叫他出来见我!”他边走边嚷。
  蕙心的脸沉下来,她不能忍受这么莫名其妙的态度,算什么呢?当她什么人呢?
  “傅斯年,这儿不是你胡闹的地方,”她沉声说:“趁我还没发怒前,你最好离开。”
  她开着门,站在门边。
  “离开?”他霍然转身,脸也胀红了。“我今夜来要弄清楚,费烈到底怎么回事!”
  “那你该找费烈,这儿不是你发泼的地方!”她绝不退缩的。
  她心里真气,好好的一部电影就这么看不成了,而且斯年——他凭什么资格?
  “沈蕙心,你凭点良心,”斯年怪叫冲过来,用力关上门。“我——难道不够诚心?你要这样对付我!”
  “我对付你?”慧心啼笑皆非。“你这是恶人先告状?”
  “难道不是?你明知道文珠缠着我,我没办法来接你,你为什么跟费烈走?”
  他叫。
  “我愿意跟谁走就跟谁走,你管得着吗?”她气坏了,这真是莫名其妙得很。
  “我当然要管,”他紧紧地盯着她,恨不得一D把她吃掉。“我一定要管,你的事——我非管不可2”
  “傅斯年——你可别无理取闹?”她叫。
  “你叫费烈出来,我和他讲清楚,”他一把抓住她。“我不能忍受他每次扯我后腿!”
  “放开我!”她挣扎。“费烈怎么会在这?”
  “怎么不在这儿?送你回来之后,他一直没回去过,他当然在这!”他嚷。
  “出来,费烈!”
  慧心狠狠地跺一跺脚,却又挣不脱他。
  “你去找吧!别吓一跳,我窝藏的三个男人在里面!”她气极了。
  斯年看她一眼,拖着她居然真往里走。
  “你别以为我不敢,只要是男人,我见到一定杀了他!”说得咬牙切齿。
  她不响,任他拖着进去,一间间的屋子搜查。
  她是不满他的莫名其妙行动,但却又有些很特别的感受,似乎——被他的鲁莽,被他的冲动感动了,斯年这样的男人——居然也会这么失态,这——这感动只是一刹那,被他怪叫所打断。
  “他呢?人呢?你把他藏在哪里?”他抓着她手臂的手指紧得像铁钳。
  “床底下,你为什么不看?”她椰榆的。
  斯年呆怔一下,然后清醒了——若不是清醒,他刚才的戏做得真好,真传神。
  “你——捉弄我?”他盯着她看。
  她穿着睡衣,披着晨搂,脸上没有一丝化妆,真实得令斯年心中的涟碉一圈圈扩大。
  现在的社会里,真实的女孩子难求,个个都像戴了面具,连喜怒哀乐都化了妆。
  “你自找的!”她瞪着他,绝不退缩。
  “我——嫉妒,你看不出来吗?”他问。声音已经柔和了好多,好多。
  “嫉妒的男人是最劣等的!”她冷笑。“对自己没有信心才会嫉妒。”
  “我是最劣等的,我不在乎,但我的信心从哪里来?你告诉我!”他目不转睛的。
  “怎么知道?你的事不必问我!”她冷冷的。
  “沈慧心,你——到底想强硬到几时?”他吼。
  “我的原则我的个性不会改变!”她说。
  两个互相瞪视着,却没有退让的意恩。
  “但,你对费烈似乎没有原则,没有个件!”他说:“为什么这样不公平?”
  “费烈是君子,我们可以做普通朋友!”她淡然说。
  “我不是君子,我不要和你只是普通朋友,”他的脸又胀红了,叫道:“我爱你,听见了吗?我爱你!”
  他大声叫,整个房子都充满了他的叫声,连电视声浪都被掩盖了。
  “我爱你,”斯年巳经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然而——这次却有看神秘的力量,真是,居然令慧心的心情波动了。
  “不要这样,你为什么不去广播?”她制止他。隔壁的人听到了多不好意恩?
  “我是要去广播。如果能打动你的话,我去买下电台所有的时间。”他目不转睛的。
  “荒谬!”她说。忍不住的笑容溜了出来,斯年说的话跟他的人不配,这么孩子气!
  他看见了她的笑容,整个人都呆住了,这笑容——可爱得令人情不自禁,像小女孩和男朋友在赌气,然后突然心软,却用笑容来表示谅解,这笑——真是像阳光照耀,她可是像谅解了的小女孩?
  “慧心——”他哺哺地叫。
  她皱眉,怎么了?他怎么突然发了痴似的?抓住她双臂的手用力再用力,收缩再收缩——“我警告你,傅斯年——”她叫。心中充满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惊慌。
  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嘴唇打断了她,他吻她,紧紧地,令人透不过气的吻她。
  她挣扎着,猛烈挣扎着,这吻来得并不突然,不像上次在汽车中,她原有时间,有机会抗拒的,她——竟然没有,心中只有惊慌,混乱,她——然后,挣扎也停止了,她安静了下来,安静在他的怀里,然后,他放开了她。
  屋子里还是有着低低的电视声浪,气氛却是温柔得多了。
  似乎——有着淡淡的,令人心灵安静的情。似乎!
  他凝视着她,她也凝视青他,在此时此刻——好像没什么话适合,感觉——似乎更重要些!
  然而——又怎能不说话?
  “可以——走了吗?”她先开口,扬一扬头。
  他甩甩头,使自己清醒,刚才——不是梦吧?
  “费烈——原来不在这儿!”他似在解释。
  “我并不需要证明什么!”她说。
  “是!不需要证明什么!我该有点信心!”他说。
  “信心对男人来说是好事,但——不必用在我的身上!”她的态度、原则还是不变?
  “我用定了!”他凝视她。
  “斯年,我们做普通朋友,不好吗?”她摇摇头。
  “不,我爱你!”他肯定地说:“这一次你没有打我,是不是进步?”
  是吗?进步?
  慧心上班的时侯遇到一宗交通意外,道路被阻塞了一小时,所以她迟到了。
  匆匆赶到公司,才坐下,就看见桌上一张便条,老总叫她立刻过去一趟。
  老总召见,他真会选时候,有人告诉他今天她迟到?
  她看一眼波士陈家瑞,他正在听电话,很全神贯注的。当然,家瑞不是这种打小报告的人!
  放下皮包,去就去吧,迟到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大错,老总怕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没有理会那神情傲慢的秘书,她敲门进去。
  “啊!沈!你终于来了!”老总拍拍额头,“我要你立刻去马尼拉,替我出席‘亚太’会议,下午两点半上飞机!”
  “我替你?”慧心是意外的,但——这是机会,她不会放弃。“好!我会立刻预备启程,只是,会议的主题是什么?我可有任何资料?”
  “所有的资料全在这儿,你可在飞机上看!”老总微笑。“这儿是机票——啊!你去马尼拉没问题吧?一点钟司机会去你家接你广”我是英国护照,不必签证!“惹心接过装资料、机票的牛皮纸袋。”我现在回家预备!“”祝你好运!
  “老总点点头。”你要有心理准备,这会议对你很重要!“”哦——“慧心站在门边笑。”我若成功是否升级?“
  “也许比升级还更好广老总眨眨眼。
  慧心再笑一下,走了出去。
  她没有对老总说,但她告诉自己,这一次她必拼尽全力,机会是稍纵即逝,她要把握。回到写字台,看见陈家瑞还在讲电话,本想告诉他一声的,也罢,不必打扰他,他总会知道的!
  拿起皮包,她想起斯年,无论如何该通知他,否则他依然接她下班,岂不等到头发白了也等不到吗?
  她做事喜欢磊落。
  拨通了电话,说话的正是他。
  “慧心?是你吗?你回心转意了?爱上我吗?”他怪叫,“怎么会打电话给我?”
  “今天不必接我下班,我不会在!”她说,斯年说话有时真是疯疯癫癫。
  “去哪里?和谁?告诉我,否则我会妒忌,会杀人。
  “他派我到马尼拉开会。”她说。“再见!我还有许多事要办!”
  “再见!顺风!”他说。放下电话,陈家瑞从玻璃房里快步出来。“沈小姐,有一件事立刻办一下——”他说。
  “对不起,波士,我要赶飞机,”她挥一挥手:“要办的事你自己做吧!”
  “沈小姐——”陈家瑞愕然。慧心已扔下他,大步奔出去。她也并非故意给陈家瑞难看,她实在是急于赶时间。离上飞机只有几小时,她得从头预备啊!不是上下班时间,交通并不挤迫,很容易找到的。她很快地回到家里。
  她的动作快,行李一下就整理好了,几套得体的便装,一件晚装,几双鞋子,她并没有很多出门经验,然而这些事她似乎天生就会。
  然后,吃了些点心,门铃响了。似是接她的司机。她把行李交给他,立刻就赶去机 场,她听人说去马尼拉的班机时常延迟,希望她的运气好。她不喜欢在机场枯等。
  办手续的时候,她才发现是头等位,老总真是很给 面子,普通职员哪有坐头等的资格?
  一切手续弄好了,才一点半,她独自到餐厅喝一杯咖啡,摊开资料来慢慢看。
  原来这个“亚太会议”并不怎么重要,并非有关公司决策之类,大概是公司赚大钱,与其上税给政府,不如让职员们借开会来游埠。
  她早听人说过,很多大公司都是这样的。
  然后,她听见扩音机召集她那班的人登机,运气不错,总算准时。
  收好资料,付了钱,独自入闸。
  她也不必在飞机上看资料的,这种资料——难怪老总一直在笑,根本不看她也懂的!
  还是在飞机上睡一觉吧!一觉醒来,人巳在马尼拉,倒是很不错的事!
  又在登机室里等了十五分钟,才由汽车送他们上机,看样子这班机是客满呢!
  她不愿和人争先恐后的登机,总有一个位置属于她,何必那么紧张?
  她几乎是最后一个上飞机,她是头等位,从前门进去,空中小姐对她微笑,看了看她的登机证。
  “这边,请跟我来!”菲籍空中小姐说。
  她被带到一组座位,两张沙发上已坐了一个人,那个男人望着她猛笑。
  蕙心呆怔一下,这个猛算的男人如此脸熟?他——看真了,斯年?
  啊!斯年,他竟跟着来了!-“意外吗?”斯年站起来。
  “哦!你们是朋友厂‘空中小姐眨眨眼,带着会心的微笑退开。
  “是有点意外!”蕙心坐下来,“不过——富家子是方便,不必向人请假,不必看人脸色,大爷有钱,想去哪儿任何时间都行!”
  “只因为你去马尼拉!”他也坐下来。“我是正正经经做生意,做事的,你原是知道!”
  “正经?去马尼拉也做生意?”她笑,心情十分愉快,斯年竟跟了来。
  “比生意更正经,我为终身大事!”他装个鬼脸。
  “我警告你,在马尼拉离我远远的,不要让公司的人看见误会!”她说。
  “误会什么?你带男朋友去开会?”他哈哈大笑,“他们最好开除你,我要!”
  “没有一句好话!”她白他一眼。
  他也不在意,能有一段意外和慧心相处的时间,他是绝对快乐、满足。
  “你住在哪一家酒店?”他忽然问。
  “不知道,那边有分公司的人来接机,他们会安排!”她淡淡的。
  “喂!沈蕙心!你不能到了那边就把我扔了啊!我可是人地生疏,举目无亲啊!”他说。
  “你去大使馆求助吧!”她大笑。
  飞机终于起飞,蕙心拿起座位面前的杂志胡乱地翻着,对斯年的追着来虽然开心,可是——总觉得有点怪,和一个男孩子太接近会不会令她心软?
  她是不能心软的,在这可能是事业上的重要时刻!她令自己冷静一点,她告诉自己,无论这次会议重不重要,她目的是开会,她不能因为斯年而分心,斯年只不过是男孩子,虽然他出色!
  立刻,她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变。
  “想什么?你神色大变!”他说,他是一直在注意她吧,他知道她心中所思所想?
  “我要求你不要和我同住一酒店,要不然——至少要装作不是一同去的!”
  她说,心中还有些矛盾。
  “怕我影响你?”他笑得特别,似乎洞悉一切。“蕙心,你真把前途看得这么重要?”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希望和理想!”她说。
  “你的理想是做个女强人?”他椰榆的。
  “不,不是女强人,这很老土,我只要事业成功,不需要什么名衔!”她说。
  “就算成功了又怎样?总要嫁人!”他说。
  “未必!”她看了他一眼,怎么又谈到这个问题了呢?实在很闷,“傅斯年,你第几次去马尼拉了?”
  “第几次,或几十次?几百次?记不得了,”他笑,“如果不是为了生意、公事,我根本不想去的,那个地方既不好玩,又没有好吃的,更没有东西可买。”
  “那么,还是坐原机回香港吧!”她说。
  “不行,这班飞机到马尼拉后直飞悉尼,不回香港的。”他故意说。
  ‘哪岂不是要委屈你了?“她笑。”有你在,我愿去刚果,去盂加拉!“他促狭的。
  “少来这一套,肉麻。”她皱眉。
  “肉麻点才有趣嘛!”他靠在沙发上,“你老总对你不错,买头等位给你!”
  “我倒情愿坐经济位!”她说。;、“杨文珠知道你跟我去了马尼拉怎么办?
  任你有天大本事也解释不清了!“她笑。
  “我就是要她知道!”他悠闲地靠着不动。
  “你会后悔!”她摇摇头。“那天文珠在你办公室查问些什么?你会脱不了身?”
  “她以为我和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往!”他淡淡的。“你知道现在有些人流行和娱乐圈的女人在一起!”
  “你适合这么做!”她笑。“XX公子,不错啊!”
  “少讽刺!”他看她,“蔫心,你开完会我们去碧瑶玩一天,如何?”
  “没兴趣!”她摇头。
  “你对什么有兴趣?我陪你!”他说。
  “我有兴趣的事不需要人陪,我喜欢不受打扰!”她看着他。“真话,你最好回香港!”
  “我不相信你会这么铁石心肠!”他喷喷有声。
  她沉思一阵,考虑一阵。
  “我不是铁石心肠,只是——我事业心重,”她慢慢说。很有真诚,“斯年,我希望我们能做一个普通的朋友,至少——不特殊,我们不谈感情,不涉及——其它,这样我才可以接受你!”
  斯年皱皱眉,他没想到慧心会这么说,他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了。
  “你首先要相信我,我对你是认真的!”他说。
  “我相信!”她点点头。
  “那么——你的意思可是要我等你?”他问。
  “也不是等!”她很困难地说:“我不能保证以后如何,我对你没有允诺,我只希望——目前是朋友,不涉及感情的朋友!”
  他望着她好久,好久。
  “我不想答应你,可是我可有不答应你的余地?”他说。
  “没有!”她摇摇头,然后笑了。
  “我真不幸!”斯年说。
  “斯年,我——很抱歉!”她反手放在他手上,在他面前第一次表现这么温柔,这么有诚意。“我喜欢坦白,目前——真是只能这样,我不想有任何伤害!”
  他再看她一阵反手握住她。
  “你有理由,而且——我喜欢你的坦白!”他也是真诚的,坦然的,“无论如何,我还是会坚持下去厂‘”会是长途跋涉!“她微笑。
  “我会去多买几双走路的鞋!”他说。
  “还有一件事,你——不可能是我惟一的朋友!”她说。
  他微微皱眉,十分敏感。
  “费烈?”他问。
  “不一定是他,当然,他也是朋友。”她说。
  斯年沉默了一阵,忽然笑起来。
  “越是困难的东西我越要争取,我绝不放弃!”他说。“慧心,我们可有一个时间限制?”
  她想一想,半开玩笑地说:“二十年之后,你若还在四周,我就嫁给你!”
  “二十年。”他眼中光芒一闪。“我等!费烈一定赢不了我的!”
  “为什么认定了费烈?我根本没有考虑过他!”她说。
  “真的?”他大叫起来,似乎胜利在望了。
  在马尼拉,慧心被安排住“希尔顿”,因为离公司近。
  蕙心是无所谓的,哪一家酒店都是一样,离购物中心远些更好,因为她根本不打算买东西。
  斯年在机场和慧心分手——他知道她住‘希尔顿’,他听见接机的职员对她说的。有时候,他也颇识大体。
  慧心拒绝与他同住一家酒店只不过不想让公司的人觉得她公私不分,开会还带男朋友来——斯年算是男朋友吧?男性朋友!
  像全世界的“希尔顿”一样,它的特点是大众化,不特别高贵,豪华。蕙心住在八楼。
  屋子里冷气开得很足,把炎热的空气关在紧闭的落地窗外。
  对面的大厦就是慧心的公司,近得似乎就像住在公司里一样。
  她把衣服拿出来,—一挂在衣柜里,又去浴室冲。凉、洗脸,差不多是晚餐时间了。
  正想换衣服下楼,电话铃响起来。
  “蕙心?我,斯年,”是他的声音,他的时间算得真准,知道她这时已一切预备就绪。“该吃晚餐了!”
  “你住哪家酒店?”她问。
  “离你很近,”他含糊地说:“你预备在酒店餐厅吃?或是出去试试菲律宾菜?”
  “我想吃中国菜!”她说:“西餐令人反胃!”
  “嗯——去唐人街?或是附近的一家‘九龙餐厅’?”他问。
  “这儿也有唐人街吗?远不远?”她好奇的。
  “叫王彬街,相当远,又脏!”他说。
  “那就算了,就在附近吧!”她说:“这儿治安不好,晚上还是少出门好!”
  “放心,一切有我!”斯年笑。“什么时候可以走?”
  “随时!你呢?”她说。
  “那么立刻下楼吧!”他说。
  “你——在楼下?”她很意外。
  “我不是说离你很近吗?”他说:“等会儿见!”
  “喂!斯年——”她叫。她想问他怎么来得这么快,他已放下电话。
  她想一想,还是先下楼再说,斯年那家伙什么事都。敢做得出,说不定他真住在这酒店呢?
  迅速换好衣服下楼,斯年正倚在电梯边,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那神情十分可恶。“傅斯年——”她用质问的口吻。
  “不要这样连名带姓的叫我,好不好?”他还是笑。“在别人国家,又大庭广众的地方,多不好意思!”
  “在这儿谁又认得我们?”她说。
  “你等会儿就知道!”他摇摇头。“在酒店里,十个人起码有五个人是讲广东话的!”
  “真的?”她倒意外。
  “这便宜,香港人一窝蜂的来旅游,其实有什么好玩呢?又热又脏!”他说。
  “迟一阵不行了,菲律宾限制香港人入口!”她说。
  “那是菲律宾政府倒自己的米,他们不看看这几年赚了香港人多少钱?”他说。
  “喂!不要扯这么远,你到底住在哪里?”她盯着他。
  他已换了衣服,看样子,也冲过凉,她越来越怀疑他是跟着也住进“希尔顿”
  了。
  “一OO九!”他扮个鬼脸。“有什么办法呢?我找不到其它的酒店!”
  “你这人——这是什么理由?”她想生气,看他那副样子,还是忍不笑了。
  “这是死缠烂打!”他挽住她。“上楼吧!”
  “上楼?”她盯着他。
  “小姐,我是纯情小生,我要保持形象呢!”他带她进电梯。“夜总会在顶楼!”
  蕙心也笑了。有的时候她也实在太多心,斯年绝对不是那种随便的男人,她该看得出!
  “谁说去夜总会?”她故意这么说,以表示自己并非这么小心眼儿。“我知道餐厅在一楼!”
  “餐厅进餐没有情调!”他摇摇头。“慧心,我发觉你既不相信我,对我也没有信心!”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又为什么对你要有信心?”她反问。“你忘了我们在飞机上的协定?”
  “没有协定,那只是你单方面说的!”
  他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我被逼的!”
  “不要说成这样吧!”她瞪了他一眼。
  随着另外几个客人步出电梯,果然是夜总会。
  侍者带他们到一张位置很好的座位,蕙心看到桌上有一枝不同干其它桌子的黄玫瑰,还有一张定位卡。
  斯年实在是很有心的,他早订好位子,又订了花——这花一定是他特别安排的。
  可是慧心故意装作不知道,什么也不说。
  乐队只来了几个人,在奏着很慢,很轻柔的晚餐音乐,整个夜总会也只坐了疏落的几张桌子的客人,穿着白制服的侍者却巳站了他们的岗位,整体来说,气氛相当不错。澎“怎么样?还满意吗?”他说。
  “我刚才说是要吃中国菜!”她说。
  “可以去宵夜!”他微笑。
  “没有这习惯,通常我十点半上床!”她说。“女孩子不能太硬绷绷,不能太四方,否则有损其美丽可爱!”
  “我不在意别人眼中我是否美丽可爱,”她笑了。那是小女孩在乎的!“”
  你很老?很大?“他也笑。她才二十二岁。
  “我很成熟,心理上!”她说。“蕙心,难得有机会在异国相聚,我们把什么原则都收起来,好不好?让气氛轻松一点,愉快一点,我们赦好好享受!”他很诚心地说。
  “我这个人——原是没有气氛、情调的!她说。心中已接受了他的建议,表面上还是强硬。
  她太骄傲了,真的。
  “慧心——”他凝视她。“唉!好吧!随你!”
  他是有些失望的,他没想到她真是这么食古不化,真是这么死硬,只不过是普通社交啊!
  看他这么说,慧心是有些后悔,她不是故意令斯年。不开心的,她只不过是嘴硬。
  哎!好吧!事已至此,她还是少开口为妙。
  侍者送来菜单,他们都低头看,谁也不再说话,气氛有点闷。
  难道他们今夜就这么闷下去?
  慧心是绝对不会低头、认错的人,闷就闷吧!虽然有些抱歉,却绝对不可以说出来。
  可惜的是斯年不了解她。
  放下菜单,抬起头,发现斯年正凝视着她。
  突然间,她的心颤动起来,那是以前所不曾有过的,她原是十分洒脱的人,现在却很不自在。
  “刚才——很抱歉!”她终于说。
  话一说完,她发觉又轻松又舒服,她常常在讲原则,其实——不也在为难自己吗?
  “喜欢这花吗?”他微微一笑,转了话题。
  “很美,这么热的地方也有黄玫瑰?”她说。语气比刚才温柔多了。
  “全世界任何地方,都有玫瑰花,因为玫瑰是代表爱情!”他有深意地说。
  “花只是花,我不觉得它能代表什么!”她不同意。“这只是写诗,写小说的人美化了它!”
  “你太理智了!”他轻叹。
  “我承认,从小我就是这个样子的!”她说。
  “以前你不曾有过任何男朋友?”他问。
  “那要看男朋友的定义是什么,”她笑。“我和许多男孩子很谈得来,有男同学,教堂里的男孩子,还有我的表哥表弟,他们都该是男朋友!”
  “我是指那种能打动你心,能得到你感情,和你单独约会的男朋友!”他说。
  “没有!”她十分肯定。“我不怎么容易吸引男孩子厂”是你的冰冷,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吧?“他摇头。”文珠说,大学时至少有一打优等男生想追你厂‘“开玩笑,文珠知道怎么我自己反而不知道?”她笑。“她骗你的!”
  “是真的,我绝对相信!”他拍拍她放在桌上的手。他的气质性格吸引的必然是优等男生,像我,像费恣广“往自己脸上贴金!”她笑。
  “为什么不理会他们?”他追问不舍。 。“为什么要理?我觉得那是无聊的,”她不屑地摇摇头。“大家都还在念书,为什么不把精神全放在书本上?我讨厌无谓的约会!”
  “现在念完书,你却把全部精神放在工作、事业上,你只是女孩子,会不会有点过分?”他正色说。
  “女孩子和男孩子有什么不同?”她反问。“我们难道不该重视事业?”
  “事业、家庭至少一样一半!”他说。
  “迟几年我或会考虑!”她不认真的。
  “迟几年——哦,陈家瑞说,过些日子说不定你要变成他的波士了,他说你有什么——什么——哦,女强人本色,就是这样,女强人!”他说。
  “陈家瑞!”她摇摇头笑。
  想起被她质问以后,他甚至不敢正眼看她,陈家瑞实在是老实人!
  “他还说你好凶,咄咄逼人!”斯年说。
  “加油加醋,说得我这么可伯!”她笑。
  “天地良心,他是这么说的!”他说。“哦!想吃什么?”
  “海鲜汤和蟹!”她说。
  “有眼光,你知道此地海鲜汤最好?”他笑。
  “猜的!菲律宾是千岛国,海鲜应该好!”她说。
  “他们做法和我们中国人不同,你吃辣吗?海鲜汤非常辣!”他说。
  “可以!”她点头。“像泰国汤吗?”
  “对!差不多,辣喉咙的!”他作一个割喉咙的表情。“我是受不了!”
  “我喜欢!”她淡然说。
  “广东人很少吃这么辣的!”他望着她。
  “我没说过自己是广东人啊!”她笑起来。
  “四川人?”他猜。
  “母亲是,父亲却是杭州人!”她说。
  “哦——你看起来不像杭州人,你高大,杭州人该比较娇小!”他歪着头打量她。
  “我变种!”她哈哈大笑。
  “变种!”他摇头,笑。
  招手叫来侍者,吩咐了食物,四周的客人慢慢多,更有夜总会气氛。
  他俩之间的气氛也好多了。
  “我喜欢菲律宾歌星,每一个都很有水准,”他说:“等一会儿听听音乐,如何?”
  “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的说跳舞!”她看穿了他。
  “不要拆穿我,给点面子行不行呢?”他抗议。“我怕你不答应啊!”
  “好!我们留下来跳舞!”她淡淡地笑。
  “真话!沈慧心,现在你才像个女人嘛!”他说。
  “我本来就是女人!”她说。
  “是,你本来就是个女人,却是全身起角、全身带刺的女人!常常刺伤、弄痛对方!”他说。
  “我无意这么做,而且从不主动!”她说。
  “如果你有意,你主动——世界上有打不完的战争了!”他半真半假的。
  “我真这么可怕?”她扬起眉毛。
  “可爱!”他作一个奇怪的表情。“越强的对手越能激起自己的斗志!”
  她想一想,然后笑了。
  “斯年,你知道吗?如果我们这么样斗下去,到最后一定两败俱伤!”她说。
  “会吗?”他望着她。再问:“会吗?”

  第四章
  马尼拉的四天中,除了开会的时间,斯年全都陪着慧心,而且非常令她满意的,他绝口不提爱情的事,他表现得很轻松和有耐性。
  他们并没有到处走,到处玩,那么热的天气又有什么可玩的呢?说起风景——真话,处处不是差不多?他们只是去不同的餐厅,试各种不同的食物。
  当然,他们也试过一次中国菜,比起香港来的确是差得远,不过价钱倒也不贵,还算说得过去。
  第五天一大早,他们就回到香港。他们并肩坐在头等舱的阔宽沙发上,十分悠闲。
  “慧心,我有个感觉,我们像老夫老妻!”他靠在沙发背上,喝一杯白兰地。
  “你是在给我心中造成一种印象?”她白他一眼。
  “绝对不是,真有此感觉!”他懒洋洋的。
  “我不觉得,”她摇摇头。“我对你——老实说,还陌生得很!”
  “花点精神在我身上吧!”他微笑。“我实在是个不错的男人,你会知道!”
  “你说不动我的!”她摇头。“我这个人除非是自动,我不容易受人打动!”
  “为什么不自动呢?我有什么地方不好?”他望着她。
  “你很好,而且可能是我一生中遇到最好的一个男人,但——时候不对2”
  她笑。
  “你总是这句话,什么时候不对呢?”他问。
  “你不曾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她说。
  “那么告诉我,什么是适当的时候?”他再问。
  “或者——我二十八岁时!”她不认真的。
  “我把自己活埋在地下六年,等适当的时候来临,你来敲醒我!”他说。
  “哦!有人知道你来马尼拉吗?”她突然就转了话题。
  “我秘书知道!”他淡淡的。
  “那么文珠也会知道!”她故意的吧?
  “文珠是谁?”他毫不起劲地举一举杯。
  “还有费烈,”她摇摇头。“这次回香港,我们大概是水洗也不清了!”
  “可怜我连你八楼的房子也没有进去过!”他说。
  “忘了你是纯情小生吗?”她笑。
  “纯情者——纯粹色情也!”他大笑。
  “缺德!”她也笑。“其实这两个字很不通,纯情,怪怪的,像日本的纯吃茶!”
  “原本就是日本话翻译过来的,”他说:“台湾受日本影响很深!”
  “说起台湾,你和以前台大巳故校长傅斯年有什么关系?”她问。
  “我是他孙儿!”他想也不想的就说。
  “真话?”她意外得惊讶,她没猜错吧?是有关系。
  “我是那么有文化的人吗?”他说着笑了:“准是我老豆看人家名字好,又同姓傅,就偷了来给我!”
  “你说话经过大脑,正经一点行不行?”她皱眉。
  “我也是猜的,傅斯年,真是这三个字?”他问。
  “绝对不错,我在爸爸纪念册上看见的!”她说。
  “好吧!我回去时问问看,或者会总有那么一点儿莫名其妙的关系!”他说。
  机长在报告,也听不清楚是什么,看看时间,大概快到香港了吧?
  意心看斯年一眼,这次旅行,无论如何斯年解了她的寂寞,否则一个人真是闷。
  “慧心,回香港之后若你有时间,也去坐坐夜总会,好不好?”他充满希望的。
  “如果有时间,可以!”她强调如果两个字。
  他望着她半晌,摇摇头。
  “我发觉长此以往,在你面前我简直没有个性了!”他在叹息。
  “我并没有逼害你啊!”她笑。
  “你不觉得,我在委曲求全?”他说。
  “不要说得可怜兮兮,想表现个性,很好,一二三-掉头走!”她说。
  “你以为我是会甘心!”他盯着她看。
  “那么怎么办?我总不能自杀谢罪!”她说。
  他沉默了一阵,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意心,你脸上的五官分开来并不特别美丽,组合,起来为什么这么有魁力?”
  他凝视她。
  “我不觉得有魁力,我甚至不化妆!”她不以为意的“或者是你满不在乎的那股味道吧?又或者是你智历、冷静的神采,又或者——”
  “别或者了,飞机下降了厂‘她打断他。
  她不希望他这么研究她,这是很难堪的“真快,居然就到了香港!”他望一望窗外。“为什么不多飞它十几二十小时呢?”
  “多飞一百小时也是要到的?”她笑。、飞机轮胎着地,发出吱吱的声音,渐渐的速度慢下来,滑向停机坪,机舱的门也开了。
  “香港!”他叹一口气。“我发觉我已讨厌这个地方!”
  “为什么?”她站了起来,很觉意外。
  “在香港你离我很远,希望淡了很多似的!”他说。
  她皱眉,他也叹气。
  “下飞机吧!我想下午回公司报到!”她说。
  “不要这么卖命,多休息半天有什么不好?”他说,“你不觉得辛苦?”
  “一点也不!我不想自己未老先衰,才一个半小时的飞机,辛苦?”她摇头。
  “好吧!下班时等我!”他也站起来。
  随着各人下机,到移民局检查,又拿了简单的行李,他们出闸得很快。
  因为早晨飞机班次不密,机场的人不多,接机处也没有人山人海的场面。
  “坐机场的士?”他问。
  她点点头,径自推着小箱子往前走。走下小小斜坡,越过铁栏,忽然间,慧心和斯年同时看见一个人,文珠。
  文珠来了,她居然等在机场接机!
  一刹那间,慧心心念电转,她该用什么态度对文珠?说良心话,她问心无愧!
  只是——这场面尴尬,真正的水洗不清。
  斯年也意外,也震惊,但——他是男孩子,重要的是他大概想趁机表明一切,他犹豫一秒钟,迎了上去。
  “文珠,你怎么在这儿?”他笑着问。
  “接你们啊!”文珠也在笑,却是非常不自然,“怎么去马尼拉旅行也不通知我一声呢?”
  “我去开会,临时决定的!”慧心淡然说。
  现在她想不卷进这游涡怕也不行了吧?
  “我知道,我打过电话去你公司厂‘文珠望着慧心似乎想望穿她。”是他们说你今天回来!“”是!“慧心还是笑得那么淡漠自然。”我在飞机上遇见斯年,很巧,也很意外!“
  “对你是意外,是巧合,对斯年怕不是这样吧?”文珠说得有骨头。
  ‘’我想去散散心,知道意心要去,顺便跟去!“他不置可否的。”结伴旅行比较好些厂‘“那是当然,你原是不甘寂寞的!”文珠又看斯年一眼。“走吧!
  我开了汽车来!“
  “你的跑车坐不下我们吧?”斯年说。
  “我开爸的房车来,再多一个人也坐得下!”文珠径自往前走。“费烈本来也要接你们的,他正好有事!”
  意心不言语,沉默地跟在后面走,她脸上保持着很淡的微笑,她是问心无愧,不必紧张。
  斯年——他该受点罪的。
  “谁告诉你我去了马尼拉?我秘书?”斯年和文珠走在前面。
  “不是她!”文珠摇头。“我要知道你的事,还不是易如反掌?”
  “为什么总要查我的行踪呢?”他有些不满。
  “高兴!”文珠翻翻眼睛。“你有什么见不得人、见不得光的事怕人知道吗?”
  “不是——我觉得你这么做有点过分!”他不客气的。
  “过分?”文珠皱眉。“什么意思?”
  “我有行动自由,我现在觉得被侵犯了!”他说。
  “少跟我来这一套,”文珠冷笑。“我想怎么做没有人可以管我,也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好吧!”斯年没好气的。“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我——也无需对你负责什么!”
  “说得很好啊!”文珠又冷笑。突然回头。“慧心,斯年这家伙不可靠,花心得很。”
  “是吗?”慧心淡淡的。“我只觉得他很闷,很烦!”
  “真的?可是他是许多女孩子心中的白马王子啊!”文珠夸张的。
  “我的年纪——心中已无白马王子厂‘慧心说:”同学四年,你该知道我!
  “”我自然了解你,也对你有信心,“文珠说得很有技巧。”可是对斯年却不敢这么讲了!“
  “我又没有要求你了解和有信心!”斯年没好气的。
  “看他,多没良心,”文珠对慧心笑笑。“我可是诚心诚意的来接你们啊!”
  在停车场找到文珠的平治四五O,斯年把两个人的小箱子放在行李箱,然后沉默上车。
  文珠开车,慧心很聪明,先钻进后面,斯年犹豫一下,只好坐到前面,这是礼貌。
  “司机呢?”斯年问。
  “我自己开车,要什么司机?”文珠扬一扬眉。
  “不怕有人误会你是女司机?没有人自己开这种车的!”斯年说。
  “我怕什么?谁敢说我是司机?”她开动汽车。“意心,你是回家或是回公司?”
  “回家厂‘慧心很沉着,冷静。
  她知道文珠巳在嫉妒,她不必说太多的话。
  “我先送你厂‘文珠的汽车开得很好。”意心,问你一个问题,斯年最近常来烦你吗?“
  “说不上烦,他是君子!”意心说得很有分寸。
  “君子?”文珠笑笑,笑得很夸张。“他是吗?”
  斯年有点变脸,却在忍耐着。
  “他是不是你该比我明白!”意心说。她觉得文珠用这种态度对斯年太过分也太蠢。
  “我不明白!”文珠断然说:“我现在才知道,傅斯年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文珠,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斯年忍不住说:“怎么处处针对我呢?我得罪了你吗?”
  “你自己知道!”文珠盯他一眼。“我最讨厌鬼鬼祟祟的男人,小家子气厂‘斯年的脾气大概就快爆发了。
  “杨文珠,你——”
  “我怎样?”文珠冷冷一笑,猛然刹车。“你其实可以大大方方地追意心,谁会阻止你呢?”
  “文珠,我得解释一下——”慧心叫起来。
  “当然,意心接不接受你是另一回事!”文珠迅速地接着说。
  慧心吸一口气,沉默了。
  她不必急着解释,看来文珠是相当了解的,就算文珠真误会了,也由她去吧!
  这种事也不必看得这么紧张,日久见人心!
  她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回到她家的大厦外面。
  “谢谢你送我,文珠!”她跳下了车。
  斯年也跳下车,替她在行李箱中拿出箱子,也拿出他自己的。
  “不必这样,她有自尊心的!”慧心小声说。
  “谁顾我自尊?”他沉着脸。
  “你也下车了吗?”文珠在车里冷笑。“斯年!”
  斯年瞪她一眼,拦住一辆的士。
  “我也该谢谢你送我,是吗?”他扬长而去。
  留下呆怔的文珠和不安的慧心,事情——怎么变成这样呢?
  斯年靠在躺椅上沉思,刚才在机场上所发生的那些事令他不快。
  虽然文珠并没有做什么,也没明显的骂人,感觉上他是非常的气愤。
  文珠若是聪明些,他们青梅竹马的感情可以维持下去,她该知道他从来不爱她,恋爱中的男女绝对不像他和文珠,他们甚至不亲热。
  但是文珠今天破坏了一切!
  真的,她破坏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包括友谊,包括兄妹间的感情。
  以后他们仍然会有太多的见面机会——他们有许多共同的朋友。那会多尴尬?
  还有意心——她一定是在生气了,她警告过他叫他别和她一起回来的。他只是万万想不到文珠会等在机场!
  仰起头,一曰气喝了半罐啤酒,然后拿起电话,拨了慧心家的号码。
  无论如何,该解释一下。
  接电话的是一个温文的中年妇入声音。
  “意心?哦!她睡了,请问你是哪一位?我让她明天回电话给你!”她说。
  她必是慧心的母亲。
  “我姓傅,谢谢你,伯母!”他放下电话,心中有些失望。不过十点钟,意心可是故意不接电话的?
  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大门响起来。
  他皱皱眉,大门已开,站在那儿的是拿着门钥匙的文珠,她身后还有费烈。
  这件事——他也有错,他不该给文珠门钥匙,这可能是造成文珠的错觉,是吗?
  他静静地望住他们不出声。
  “怕你不欢迎我,又怕另有人在,所以拉费烈一起来!”文珠在笑,语气却颇尖锐。
  “我正预备冲凉睡觉!”斯年淡淡地说。
  文珠看费烈一眼,笑意更浓。“看!是不是他不欢迎我?”她笑着说。
  “要喝什么?我替你弄!”费烈在打圆场。
  “出去喝酒,好不好,”文珠的眼光抛向斯年。
  “我很累!”斯年不置可否。
  “哦!我几乎忘了你今天坐飞机回来!”文珠讽刺的。
  “文珠,你看斯年真是累了!”费烈颇不安。
  “你知道吗?费烈,半年前我和斯年从纽约转纽奥连再转‘LA’经夏威夷、东京回香港之后,还立刻赶去参加个舞会,我可没见什么人累!”文珠说。
  斯年脸色变了,却忍耐着不出声。
  “要喝酒,我陪你去!”费烈为难的。
  “不,你不是我喝酒的对手!”文珠扬一扬头。
  她为什么来?找吵架?或是兴师问罪?
  “费烈,酒吧里有最好的酒,你替文珠服务!”斯年霍然站起来,冷冷地说:“我睡了!”
  “站住!傅斯年。”文珠大吼了一声。
  斯年是站住了,却是不回头。
  “还有什么话,你快说!”他漠然的。
  “好!傅斯年,你有种!”她铁青着脸厉声说:“你今天怎么对我,总有一天我要连本带利的还给你,我们大家走着瞧!”
  斯年慢慢回转身,他竟然一点也不激动。
  “我怎么对你?”他平静地说:“我不以为我得罪了你!”
  “你心里明白!”文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骂,又骂不出口,斯年从未对她表示过感情。可是——他们这么多年了,他又从来没有另外的女朋友,她以为——是了!就是她以为!
  “我不明白,你告诉我!”斯年心平气和的。
  “你——可恶!”她又扬一扬头,是给自己鼓励吧?“你去马尼拉,为什么事前不告诉我?”
  “我该告诉你吗?”斯年颇不留余地。
  “当然应该厂‘她大声说:”你忘了走那天约我做什么?害我白等两小时,还到处找你,以为你出了事!“斯年皱皱眉。啊!是了,走那天太匆忙,完全忘了约文珠和两个从美国回来的同学吃晚餐,这不但令文珠焦急,还令她大失面子。
  “哦——这真对不起,我的确忘了,”他的语气柔软了。“走得太匆忙,临时决定的,真的对不起!”
  文珠还是板起面孔,并没有因为两声对不起而消气。
  “出去喝一杯酒,算是道歉吧!”费烈对斯年作脸色,让斯年就此下台。
  他们都深知文珠脾气吃软不吃硬。
  “不必!人家累了!”文珠冷哼一声。
  “走吧!今晚不喝酒,明天我请吃饭,正式道歉!”斯年展开笑脸。
  “希罕!”文珠不为所动。
  “不希罕我的,那么费烈请!”斯年说。
  “我请,我请,一句话!”费烈连忙说。
  “把沈慧心也一起请去!”文珠怒容消失。
  其实,她也未必爱傅斯年,只是她骄傲。她可放弃男孩子,却不容别人抢。
  “这么晚了,算了!”费烈又打圆场。
  “我打电话给她!”文珠不由分说的就拿起电话。
  斯年和费烈对望了一眼,却都不出声。
  电话通了,令斯年意外的居然是意心接电话。
  “素心,我——文珠,”文珠说得似乎全无芥蒂。“半小时之后我来接你,在你家楼下,嗯——OK!”
  放下电话,文珠笑了。
  “沈意心很爽快,她一定想不到斯年也去!”她说。
  “为什么一定要她去!”斯年问。
  “我想跳舞,三个人不行!”文珠说。
  “我可以另外约个女孩子!”费烈说。
  “我喜欢沈慧心,她是个对手厂‘她说。
  对手。文珠认定了!
  她径自走到酒吧处,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和费烈开一辆车来,我们怎么走法?”她又问。
  “就一辆车吧!我不想开车!”斯年说。
  “不好,回家的时侯送来送去不方便2”文珠立刻反对。“这样吧,你们男士坐一辆,我和沈慧心一辆!”
  斯年和费烈又对望一眼,罢了,今夜就让文珠全权摆布吧!免得又惹火了她。
  “喝完这一杯酒我们就走!”她扬一扬酒杯说:“喂!沈慧心到底有什么好?
  你们男人前仆后继的?“
  这是个难回答的题目,是吧!聪明人都不出声。
  “在马尼拉有没有进展?”文珠笑问。
  “我——”斯年刚要讲话,又被她打断了。
  “别告诉我你为公司事去,天下没有那么多巧遇!”她一针见血地说。
  “不是巧遇,是我跟去的!”斯年说。
  他从来没有打算掩饰。
  “保密功夫做得好,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真是一点也不知道,难怪你最近总是没空!”文珠似乎全无妒意了。
  奇怪的女孩子。
  “她——很特别厂‘斯年耸耸肩。
  “难怪费烈没希望,他太老实,不是你对手!”文珠指着斯年大笑。
  费烈脸上微红却有教养的不出声。
  “事实上,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希望!”斯年说。
  “什么?”文珠惊讶兼意外。
  “沈意心根本没有接受我!”他说。看得出是说真话。
  文珠想一想,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纵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也流了出来。
  事情全不是她所想的,她——枉作小人了,是不是?
  “走吧!还等什么?”她领先大步走出去。
  文珠自己开车先走,斯年和费烈的车跟在后面,迅速地朝着慧心家的方向驶去。
  文珠的车开得飞快,她显然是情绪不稳定,令得跟在后面的两个男士大摇其头。
  “文珠太任性了!”费烈叹息。
  “她自小被所有的人宠坏了!”斯年不置可否。
  “这所有的人里面也包括你和我!”费烈笑。
  “我承认!”斯年苦笑。“事实上,她不任性的时候,实在是很可爱的妹妹!”
  “等会)[——不知道她会怎么对待慧心!”费烈望着前面,有些担心。
  “她不会!是她的骄傲使她不会!”斯年恨有把握说。“她会做得很得体!”
  “是吧!”费烈不肯定的。“你知道她刚才来找我时,神情是多么的不妥厂‘”她怎么说?“斯年问。
  “叫我陪她去找你喝洒,”费烈笑。“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一点事,文珠不容易生气!”
  “事实上——我也有心让她知道,”斯年说:“莫名其妙的拖下去对大家都没好处!”
  “你该慢慢来,用缓和一点的方法!”费烈说。他是真心真意的在帮忙。
  “文珠怎么能受得起刺激?”
  “我想摊牌的心太急切,反而把事情弄糟!”斯年摇头。“我是两头不讨好,两面不是人!”
  “真的——没什么进展?我是指意心。”费烈关心的。
  “完全没有希望?”费烈不相信。
  “她在考验我的耐性吧?”斯年笑。“也许我们来一5③次爱情长跑!”
  彤 “你不像这种爱情故事的男主角!”费烈打趣。w “不像也没法子,谁叫她是女主角厂‘斯年开玩笑。IS 他们巳到了慧心家的大厦门口,文珠的车巳停在那10)L,人却不在。
  “她们呢?”费烈问。“慧心变卦,不去了?”
  “但愿是如此,免我尴尬!”斯年说。
  “大方一点,你总是要面对这种情形I”费烈拍他一下。“看,她们出来了!”
  果然,文珠和意心井肩走出来,看见斯年和费烈坐在另一部车里,意心也不觉得意外。
  “晦!你们的车慢了五分钟!”文珠叫。
  “我们在讨论战略呢!”斯年微笑。
  看见意心,他整个人都振奋了,人与人之间——或者说,男女之间的爱情,真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
  “谁和你们作战呢?”慧心看两位男士一眼。“我最迟十二点,否则明天起不了床厂‘”放心!斯年会送你!“文珠上车。”他是心甘情愿的做你的柴可夫!
  “慧心上车时朝他们俩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分明有些什么,可是他们都不懂她的意恩。
  只是——斯年很高兴意心没生气,而且——他又有机会送她,他总会了解那笑容的。
  夜总会的角落里,斯年、文珠、慧心、费烈对坐着,没有跳舞,没有讲话,只在喝闷洒。
  事实上,这是个很尴尬的场面,可以说四个人各怀鬼胎,各有心事,其中以慧心表现得最自然。
  她不蠢,明知文珠约她的目的,她既不能拒绝,只好表现得更坦然些。
  她希望这种难挨的时间诀些过去,这样大眼瞪小眼的,要拖到几时呢?
  文珠实在——怎么说呢?失去了理智?判断力?她这么做只会把斯年吓得远远逃开。
  女孩子要抓牢一个男孩子,要欲擒故纵吧?
  费烈在那儿也是难做人兼干着急,要怎么才能缓和气氛呢?他实在不愿看斯年没有表情的脸。
  “斯年,跳舞吧!”费烈暗示着。“你和文珠一向是最佳配搭。”
  “斯年累了!”文珠眨眨眼!“还是喝酒,听音乐,这是我们出来的目的。”
  斯年看费烈一眼,怪他多事。慧心淡淡地摇头,斯年这个人不识大体,他该在这个时候平息文珠的怒火才是!
  “我们跳舞,费烈。”慧心主动地说。
  费烈站起来,斯年的脸色却是更难看了。文珠想说什么,却只是冷冷一笑,没有言语。
  费烈伴着慧心到舞池,两人保持距离的慢慢转着,移动着。
  “文珠太任性,她会把斯年吓跑!”费烈说。忽然又觉不对,改口着:“其实斯年从来也没爱过她!”
  “气氛很僵,是不是?”意心淡淡地笑。“过一会儿就好了,文珠是小姐脾气!”
  “其实你可以不答应出来的,这对你不会有好处!‘”费烈关心地说。
  “也没有坏处!”她说:“我若不出来,岂不是问心有愧?更令文珠误会了!”
  “你出来,文珠也不会释然!”他说。
  “尽点人事,”她摇摇头,“事实上我也明白,现在是水洗也不清了!”
  “也许这样摊牌反而更好些!”他说:“再拖下去——斯年就更难脱身了!”
  “我岂不是被人利用来过桥?”她笑。
  “斯年不是这样的人,他更不是利用你,他那么紧张,你该看得出!”他说。
  “他们俩还是不说话!”慧心笑。“真好像幼稚园的小孩子玩泥沙!”
  “那是文珠,斯年是成熟、理智的!”费烈说。
  “他若成熟、理智,就不该不声不响的跟去马尼拉!”意心不以为然。
  “男孩子喜欢一个女孩子是可以不择手段,只要这手段的出发点是善意的。”
  费烈说。
  “你怎么总帮斯年?”她问。
  “我们是好朋友!”他淡淡地笑。
  “我和文珠是同学兼朋友!”她也笑。
  “好,既然都是朋友,等一会儿想个办法早走!”他半开玩笑的。
  “不必等一会)[,”慧心说:“下一个舞,我带着皮包,我们悄悄地溜吧!”
  “不行,我怕出事!”他摇头。
  “不会,有第三者在,文珠的气总难消,她的自尊心太强!”她说。
  “但是斯年——”
  “放心,斯年还能打人不成?”她笑。
  “好吧!就这么说定了,”费烈点头。“下一个舞一开始我们再跳!”
  “你和他们讲话,我悄悄拿皮包厂‘她说。
  “一言为定,”他很开心似的,“希望斯年别怪我!”
  “我们只想打破目前僵局,是不是?其它的事以后可以解释!”她说。
  音乐结束,他们回到座仕上。
  “费烈跳舞有进步!”文珠说。
  “大概是因为有好对手!”费烈看慧心一眼。“你们也跳,好不好?”
  “没兴趣!”文珠瘪瘪嘴。
  她的眼光抛向斯年,只要斯年肯低头,请她跳个舞,她一定就消气的。
  但是斯年如木头人般没反应!
  “大家一起跳会热闹点!”费烈再说。
  “我说过来喝酒的!”文珠面色一沉。
  费烈不敢再出声。
  音乐又响,他正想站起来请慧心,斯年的动作却比他更快,巳站在慧心面前。
  “我们跳舞厂‘斯年说。
  意心皱眉,为礼貌她只能站起来,却看见文珠那比哭还难看的脸。
  “你是为什么呢?”站在舞池里,意心叹息。
  “我不想看见你跟费烈跳舞!”他冷哼一声。
  “费烈只想帮忙!”她说。
  “他是趁火打劫!”他不客气的。
  “费烈是君子,你是知道的!”她摇头。“斯年,我愿下一次再陪你来夜总会,今夜——你向文珠认错!”
  “我有什么错?荒谬!”他嗤之以鼻。
  “斯年,你知道女孩子宁可伤心,不能伤自尊、不能伤骄傲这句话吗?”她说。
  “我不管厂‘他强硬的。
  “不要这么孩子气,”意心放软了声音。“文珠这么做,只不过因为她喜欢你!”
  “天下间没有人这么喜欢法!”他说。
  “她妒忌!”她说:“听我话,下支舞请她跳!”
  他想一想,还是摇头。
  “事情巳经闹成这样子,我想抓住这机会,”他说:“以后——怕更难了!”
  “不能这样绝情,想想看,就算没有爱情,这么多年你们也有友谊!”她说。
  “是她破坏友谊的!”他说。
  “笑一笑,开心一点,斯年,”她望着他,这么成熟的男孩也有像孩子的一刻。“就算是她错,你是男孩子,你原谅她!”
  “再纠缠下去,我怕就是一辈子了!”他叹口气。
  她摇摇头,真是为难。
  “事情闹成这样,以后我怎么再见文珠?”她说。
  ‘你可以不见她。“他说。
  “香港有多大,我能永远避开她?”她笑。“越弄越令我觉得——我也有错!”
  “你自然有错,”他立刻说:“你该在她面前表明态度,你爱我!”
  “但是我并不爱你,”她说。看着他的脸变了,立刻改口,婉转些。“至少在目前!”
  他盯着她看,黑眸中闪动的是情,的的确确的是——只是——她却不能接受!
  “慧心,我想一口吞了你,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他动情地说。
  “你原没有烦恼,现在是你自找的!”她笑。
  “谁叫我遇见了你呢?”他拥紧她,令她完全在他怀里,不给她拒绝、挣扎的机会。
  “斯年——”她叫。“不能这样,是不是?文珠会更是火上加油。”
  “我就是要给他们看见!”他下定决心。“我爱你,为什么不能表示出来?”
  “斯年——”她叹息。
  爱情不是在此时此地表达的。
  音乐结束,回到座位上,却不见了文珠和费烈。
  “他们走了!”慧心说。
  “早该走了!”斯年看见台上有一张费烈的名片,上面用英文写着“我送文珠先回家!”很潦草,很匆忙的几个字,显然在极短的时间里写的。
  “何必呢?”慧心坐下来,“斯年,我从头开始都反对你这么做!”
  “我有权决定自己的事!”他也坐下来。
  文珠一走,他整个人看来轻松开朗多了。
  “我们也该走了,是不是?”
  “为什么不坐一坐?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他笑。“说实话,我该感谢文珠!”
  “感谢还把人家气成这样!”她优雅地靠在那儿。说实话,文珠也令她感到压力。
  “意心,为什么我打电话给你,你不接?我知道你根本还没有睡着!”他凝视她。
  “你想道歉,是不是?”她微笑。“你又没得罪我,我不喜欢这么婆妈的事!”
  “文珠打去你却正好接到电话,”他眼中隐中笑意。“是不是以为又是我,坐在电话旁边等?”
  “你以为呢?”她不答反问。
  “其实,你心里对我也是很好的,也喜欢我,故意在表面上拒绝我,对不!”
  “男人最可怕的就是自作多情!”她白他一眼。
  “真的,为什么文珠打电话去正好你接?”他再问。
  “这秘密不能告诉你,”她笑。“是我和文珠间的事!”
  “还有,你在上文珠汽车时,为什么笑得那么奇怪?我一点也不懂!”
  “那只是一个笑容,不必深究!”她淡淡的。
  “对于你的每一件事我都有兴趣知道!”他认真的。
  “很快的,我就尸骨全无了厂‘她笑。
  “什么意思?那么可怕?尸骨全无?”他说。
  “你的好奇,你的眼光解剖了我!”她笑。“我岂不变成透明人?”
  “让我了解有什么不好?”他握住她的手。
  她反应迅速地挣扎一下,却是挣不脱。
  “如果文珠没有走,你就有麻烦了!”她说。
  “不必扯出文珠,”他盯着她,“我发觉你不是没有感情,是在压抑!”
  “压抑,很可怕的两个字?”她甩了甩头,甩开那份不自在,被他看穿了,是吗?
  “这是事实,不容否认!”他说。
  “就算事实——正如你所说,我有权决定自己的事, 对吗?”她扬起头,强硬一点。
  “绝对有权!”他加强语气。“只是——慧心,你拒 绝一份真挚的感情是否值得?”
  “不能说拒绝!”她改正他。
  “至少目前不接受,”他目不转睛的,“你可知道你这么做令我痛苦?”
  “我们——不是在飞机上讲好了不再提这件事吗?”她7民不自在。
  也许夜总会的气氛,她觉得他的压力加大,加强了。
  “可以不提,但事实的确存在厂‘他说:”我们目前是逃避,逃避到几时?
  “她皱眉,这个问题——老实说,她也无法确切地回答,几时呢?她自前追求的是事业,有了事业,难道还找不到更好的对象?
  “我想回去了,斯年!”她挣开他的手。
  “又是逃避!”他叹一口气。“你不痛苦?”
  “也许我有追求的目标,其它的事——没有感觉!”她避重就轻地说。
  “事业?”他冷笑。“哪个女人能抱着事业,冷冷清清过一辈子?”
  “不谈这问题,至少——今夜!”她站起来,显得烦躁不安,显然她是关心这问题的。
  “好,今夜不谈,什么时候可以谈,明天,后天?”他也站了起来。“慧心,你总要给我一个回答I”
  “不要逼我,好不好?”她叹了一口气,大步往外走。“你的出现根本是意外兼突然,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他沉默一下,快步跟上来。
  “我等你的心理准备,我爱你,意心!”他真诚地说。
  文珠无聊地坐在地毯上。
  窗帘深垂,客厅里光线暗淡,惟一的光源来自正在转动、运行的电影放映机上。
  放映机原是有声的,可是画面却是无声,当初文珠想去配磁带,配上声音,斯年却反对。
  斯年总是反对,他觉得这些事稚气、无聊兼没有意义,一些生活电影,一些旅游时的片段,何必花那么大的精神配音呢?
  斯年根本从来不重视他们之间的友谊。
  文珠的眼睛盯着画面,心中却翻涌着许多事情。她清楚地记得,画面上是去年夏天,她学校放暑假,斯年到她家来,说好说歹要她一起去游泳。她表面上故意为难他,两人在客厅里又笑又闹,又拉又扯——一年多的事了,怎么想起来有如昨天?甚至——每一句对话她都能清晰记得,然而——斯年呢?
  斯年——唉!
  她“啪”的一声用力关上放映机,长长地透一口气,整个人躺在地毯上。
  她和斯年之间,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有感情吗?她 自己似乎也疑惑。
  是爱情吗?他们互相根本没说过任何一个有关爱的字。没有感情吗?他们不是从小在一起?
  这么多年,斯年没有另外的女孩子,她也没有另外的男朋友,许多人都把他们看成一对——斯年会在这个时候掉头而去,她难堪!
  是吧?她难堪,她要面子!
  只是——她心中的确也嫉妒,也有些难过,说不出原因的,她不喜欢斯年和意心在一起!
  或是——她心底是喜欢斯年的?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昨夜的情形令她难堪,斯年不但不请她跳舞,甚至连话都不愿说,带了慧心去舞池,而且一去不回,这——她怎能不难堪?
  斯年当她是什么人?争风吃醋?
  笑话!她文珠岂是这样的人?
  她对意心并没有成见,真的没有!
  在学校时,她就十分欣赏意心的风度、气质和那一般其它女孩子没有的嫩气。
  她也知道慧心只是中等家庭,她却是很愿和意心来往,意心的确是个令人乐于亲近的好女孩!
  只是——她永远也没想到斯年会爱上意心!
  斯年这一次先动了真感情吧?她从来没见过斯年这么认真,这么紧张过!
  事情是怎么开始的呢?
  那天中午她和斯年去文华酒店午餐,斯年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男孩子的眼睛突然亮了,这表示——一见钟情?是这样吧?一见钟情?
  到目前止,慧心对斯年只是普通朋友,文珠看得出,慧心是那种不容易动情、不容易接受男孩子的人,她不但有傲气,还有原则!
  那么——那么——文珠在目前还能做些什么呢?
  突然间她坐起来,她能做些什么?是啊!她能做些什么?她——希望挽回斯年!
  她是——喜欢斯年的,是吧!
  那么多年,斯年怎么对她——全无留意?
  她现在该怎么做?该怎么做?
  这两天来所做的事都不对,她太冲动了,她把事情搅得一塌胡涂。
  她表现得像个无知村妇,她——哎!她一定要设法挽回斯年的心!
  她可能成功的,主要的是意心并没有爱上斯年,这是惟一的机会!
  她该怎么做呢?当然她不能再去找傅斯年,这个方法行不通,斯年会反感的!
  她该——该——自动在斯年面前失踪?让斯年来内疚一下?
  不,不,这样也不好,她人不在,万一发生了什么突然的事,她来不及补救!
  那——费烈!
  只有费烈可以帮忙的!。‘拿起身边的电话,打电话给费烈。
  接电话的正是他,似乎若有所待。
  “比我算定的时候晚柯来,你的忍耐力强了!”费烈笑。很温文平和。
  “算定了我会打电话给你?”文珠问。
  “当然!”费烈笑。“你是文珠,我是费烈!”
  “不要说得好像是我男朋友一样!”文珠笑。“你猜我在做什么?”&“回忆!”他说。他是真了解吧?
  “聪明!”文珠说:“费烈,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嗯——聪明的做法是什么也不做,听其自然发展!”费烈沉思一下。
  “那岂不是很冒险?”她笑。
  “伯失去斯年?”费烈也笑。“文珠,你现在是五十对五十,反正都是这样,不如赌一下!”
  “感情不是赌博!”她说。
  “可是在这种情形下——很难讲2”他说。
  “费烈,我到美国去走一趟,你认为怎样?”她说。
  “眼不见为净?”他还是笑。
  “每天见面——难受!”文珠说。
  “你不怕在你走了之后,事情有重大发展?”他是在开玩笑吧?
  “不会吧?沈慧心还没有决定!”她说。
  “斯年对她很有诚心,耐力,”他说:“女孩子的心意改变只在一念之间!”
  “你对女孩子心理很有研究啊!”她叫起来。“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专心的?”
  “在慧心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后!”他大笑。
  “你自然不是斯年的对手,他狡猾!”她说。
  “不,我面皮薄,不会他那套死缠烂打!”他说。
  “他们——怎么开始的?”她问。
  “真想知道?”他不说。
  “现在再嫉妒已经迟了!”她开自己玩笑。
  “斯年每天接意心下班,算准时间等在那儿,而蔫心是个大方的女孩!”费烈说。
  “你怎么知道?”她问。
  “自然是我也去等过!”他笑。
  “于是两个人‘白板对死’,你这好风度的剑桥毕业生就此退让了?”她说。
  “我总不能跟斯年打架!”他笑。
  “傻瓜,为你,为我,你该争一争啊!”她叫。
  “感情的事争不来的,文珠,”他语意深长。“再说,我看得出意心对斯年好些!”
  “哦——那我岂不是没希望了?”文珠说。
  费烈考虑一下,说:“文珠,你爱斯年吗?”
  “不知道!”她坦然答。
  “爱或不爱,你自己不可能不知道!”他说。
  “就是不清楚,”文珠叹一口气。“只是——斯年这样子我很生气,也——妒忌!”
  “这么大个女孩子,会不知道自己的感情!”他打趣。“难怪斯年要跑了!”
  “费烈,这么多年——真的很难讲!”她说。
  “我明白你的情形,”他慢慢说:“昨夜回家我也想了很多,你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她急切的问。
  “爱——就再努力争取一下,否则就忘了他!”他说。很认真的。
  “但是——我们从小是朋友啊!”
  “从小是朋友这并不能保证他爱你。文珠,这件事不能再孩子气下去,不能再一次弄僵了!”他说。
  “那——我该怎么办?”她问。
  “试试以正常朋友,或者比较礼貌,比较淡一点的态度对斯年,”他说:“不过,这也不保证成功!”
  谁能保证爱情呢?
  星期六中午,已到了下班的时候。
  意心整理好桌上的文件,望一望表,可以走了。再望一眼玻璃房中的家瑞,他还坐得四平八稳。
  家瑞无疑是正派的男人,也太正派了,完全没有一点情趣,怎样的女孩子才能接受他?
  “我走了,波士!”慧心扬声说。
  “再见!沈小姐!”家瑞抬起头,却露出意外之色。“文珠?你来了?”
  文珠?意心回头,看见站在那儿的文珠。
  “不是要请我吃午餐吧?”慧心故作轻松。
  “正有此意!”文珠微笑,非常心平气和。“晦!家瑞,周末哦,还不走?”
  “就走,就走!”家瑞搓着手,迎出来。“你一个人来,斯年呢?”
  “谁知道?还在公司吧?”文珠神色自若,她心中已不再愤愤不平了吧?
  “我们女生要去午餐,今天不参男生的,所以——再见啦!”
  “再见!再见!”家瑞挥手如仪。
  文珠对意心微微一笑,转身往外走,慧心沉默地跟在后面,仿佛她们早就约好的!
  她知道文珠有话对她说,实在不便拒绝,她不想老同学之间有心病。
  再说,如果将来传出去沈慧心抢了文珠的男朋友,-她真就没有面目见所有同学了。
  出了公司,在等电梯时,文珠说:“没有约会吧?慧心!”
  “没有!”慧心淡淡的。“只是晚上约了妈妈看电影!”
  “妈妈?”
  文珠眼光问一闪,走进打开门的电梯。“这倒是个新鲜对象,下次我也试试!”
  素心沉默着,她不知道要跟文珠讲些什么,所以等让文珠先讲。
  “真想到欧洲去玩一趟,又怕坐长途飞机!”文珠往文华酒店的方向走。
  “最好将来发明火箭型的交通工具,可以一刹那到达目的地!”
  “那个时候你伯没有旅游的兴趣了!”意心摇摇头。“因为太容易,想到就到了,还有什么吸引力?”
  “是啊!那时去巴黎买时就好像现在去半岛,不行,不行,失去矜贵了厂‘文珠说。
  文珠内心还是稚气的,天真的,看她全无芥蒂的样子,她约慧心没有目的吗?
  “没有约费烈?”意心转开话题。
  “纯粹女生聊悄悄话!”文珠扮个鬼脸,笑得坦然开朗,就像在大学时一样。
  慧心安心一些,她知道文珠的脾气,哇啦哇啦吵一顿,三分钟之后就忘了,她危、地善良。
  “又去文华?”慧心问。
  “人少,清静些,我比较熟!”文珠领先走进去。“如果你不喜欢这儿的西餐,请忍耐!”
  “我对吃并不挑剔!”意心说。
  走进二楼餐厅,领班已迎上来,非常热诚。
  她们被安排在一张半圆型的卡座上。
  “在马尼拉,斯年有没有带你去吃海鲜汤?”文珠问得十分自然。
  “有!”慧心也不以为意。“去过两次,很好吃!”
  文珠摊开双手,耸耸肩,很坦诚地望住意心。
  “前几天的事,我感到很抱歉,”她说:“我没有风度,一定令你难堪了!”
  “没有,真的没有!”意心摇头。“四年同学你该了解我,我但求心安,其它的都不计较!”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更加惭愧!”文珠歉然的。“我把所有的事弄得一团糟!”
  “没有人怪你,文珠!”
  “我怪自已。我把斯年逼成那样,我——哎,真是糟透了!”她歉然地笑。
  “真是无颜再见他的面2”
  “你们从小在一起,他怎么会怪你呢?”慧心笑,文珠真是善良得可爱。
  “总之——唉!我好抱歉!”文珠又耸耸肩。“费烈把我骂惨了,他说我像无知妒妇厂‘”费烈太夸张!“葱心低下头来看菜单。
  两人之间有一阵短暂沉默,然后就吩咐食物。
  意心再抬起头,发觉文珠的视线一直在她脸上。
  “你的眼光很特别,不认得我了?”她问。
  “我觉得你的确是个特别的女孩子。”文珠说:“难怪他们都喜欢你厂”谁喜欢我都没有用,我只喜欢事业!“意心说。当然,她有些故意,她要让文珠安心。
  “你总是这一句,讲了几年了!”文珠不以为然的摇头。“女孩子这么重视事业做什么?真做女强人?”
  “各人理想不同!”慧心淡淡的。
  然而,从她那淡淡的语气里,可以听出坚定来,她是认真的,不是讲讲而已。
  “理想什么呢?你总要结婚!”文珠说。
  “那会在好多年后,我事业有成之时!”葱心说。
  “事业无成就不结婚?”文珠问。
  “是吧!”慧心玩弄着桌上的银胡椒瓶。“不达到目标,我不会走第二步路!”
  “那么喜欢你的男孩子岂不等惨?忍心吗?”文珠笑。
  “我没有让谁等我!”慧心说,“目前说,我——也根本没有男朋友!”
  文珠望着她一阵,点点头。
  “我相信你的话,只是斯年——怕要失望了!”她说。
  “文珠,我想——”意心想解释一下。
  “其实你和斯年都误会了,”文珠抢着说:“我生斯年的气并不是——妒忌,真的,只是气不过他不告而别,老朋友了,追女孩子不该瞒我嘛!”
  “文珠,斯年并没有——”慧心为难的。
  “不管你承不承认,斯年是在追你。”文珠大方,坦然地说:“他从没对任何女孩子这么认真,这么紧张过,你是第一个,我最了解!”
  “文珠,我想——我们不谈这件事吧2”慧心很不自在,文珠这么说是真是假?她前几天那些表现——不是妒忌?“日子久了,你自然就会明白!”
  “明白什么?我吗?”斯年突然出现。
  他出现得真及时,谁通知他的?看文珠意外愕然的样子,必然是——家瑞,陈家瑞做的好事!
  “正是说你!”文珠意外过后,但立刻就笑了,笑得充满阳光,全无芥蒂。
  “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对文珠太友善的态度,斯年也感意外,但他是男孩子,必须大方,有风度些。
  “我广布眼线!”斯年急速地看慧心一眼。
  “我知道了,陈家瑞通知你的,是不是?”文珠十分敏感,她也想到了。
  “我正好想打电话给家瑞!”斯年说。
  “怕是打电话找意心吧?”文珠促狭的笑,似乎完全不再介怀。“想约慧心出去?”
  斯年意外得很,他不能相信文珠的态度真伪。
  “所以一见我约走了意心,马上就追了来,”文珠还是笑,眼光绝对坦然。
  “你紧张什么?”
  “不是紧张,我——”
  “怕我们打起来?”文珠打断他,仰起头来大笑。
  斯年再看慧心,她只是沉默的微笑,不发表任何意见,很恰然自得的!
  这两个女孩子在玩什么花样?
  “你们会打架吗?”斯年坐下来。
  “说不定哦!”文珠说:“我们现在不欢迎你,傅斯年,我们要讲悄悄话!”
  “不欢迎我也已经来了!”他坐着不动。
  “没想到你这么赖皮!”文珠扮个鬼脸。“等一会儿我们去‘桑拿’,你也跟去?”
  “没有这么大的等人痛!”斯年也笑了。“我只是肚子饿,想来白吃!”
  “你这个人!”文珠白他一眼,转向慧心。“怎么斯年一来你就不出声了?”
  “没什么可讲!”慧心淡然的。“听你们讲话是一件很开心,很舒服的事!”
  “我和斯年永远抬杠!”文珠说:“斯年,吃什么自己叫,我们不替你服务!”
  “想吃人!”斯年半真半假的。“下午你们去做什么?不是真要去‘桑拿’吧?”
  “意心约了妈妈看电影,你一定失望吧?”文珠笑。
  “是有点失望!”斯年望着意心。“我可以参加吗?”
  “不问清是什么片子就想参加?”意心说。
  “伯母政策啊!”文珠打趣。
  “看什么片子?”斯年不理会文珠。
  “成龙的武打片!”慧心说。
  “我的天,你看这些?”文珠叫起来。“她看吗?”
  “大概很好笑,妈妈喜欢。”慧,乙完全不介意。“老人家都喜欢喜剧诙谐的电影,可以大笑一场!”
  “大笑一场倒是好运动,”斯年说:“我参加!”
  “恐怕大哭一场的电影只要慧心在,你也一定参加吧?”文珠又说。
  “不,不,哭不行,我最伯流泪!”他说:“女人一流眼泪,什么都完了!”
  “这么严重?”文珠笑。“听见没有?意心,女人一流眼泪就什么都完了!”
  “听见了,可是与我有什么关系?”意心说。
  斯年望着她,文珠也望着她,似乎在问:真没有关系吗?
  早晨回到公司,意外地看见桌上有一盒鲜花,有一张贺卡,还有波士陈家瑞的笑容。
  慧心好意外,这家瑞搅什么鬼?
  没有开口,家瑞已递上一封信,信——拆开看,是老总写的,是——啊!她调职了!
  不,该说升职才对。
  人事经理退休,她由行政助理调过去,一下子就升成经理,薪水也——哇!
  增加了一倍,这——这——“恭喜你,沈小姐!”家瑞向她伸出右手。
  她心中是激动的,可是表面上却是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淡漠。她知道,在这种情形下,她不能表现太多的真我,她不能让别人看透她。
  “谢谢!”她微笑。怎么运气这么好?“我一点风声也没听到过,很意外!”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家瑞笑。“老总升你,的确有眼光!”
  “谢谢,还有谢谢你的花和贺卡!”她说。
  “错了,送花和贺卡的人不是我!”他摇摇头。“他比我更早知道这消息!”
  “哦——斯年!”她心中有一刹那的感动。
  只是一刹那。这一刻,没有任何感觉能比升级的兴奋更强烈。
  “老总告诉斯年的,他们一直是朋友,”家瑞说:“然后斯年就安排了这些!”
  “替我转致谢意!”她开心的。
  “转致谢意?不,不,斯年今夜替你安排了一个庆祝会,你自己告诉他!”
  家瑞急了。
  “我没答应去啊!”慧心笑。她心情大好,所以会跟家瑞开玩笑。
  “哎——斯年会怪我的,他叫我替他约你!”家瑞是老实人,急红了脸。
  “我们一起去吗?”她还是笑。
  “不——哎!是,是!”他不知他在说什么,又是“不”,又是“是”,他这人!
  然后,一大堆同事来跟她道贺,新任的人事经理啊!和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直接关系!
  弄了好半天,她这一角总算安静下来。老总那骄傲的、看来总不怀好意的秘书走过来。
  她今天态度有显著的不同了。
  “意心,老总请你过去一趟!”她笑。
  “是!我立刻去!”意心不喜欢她,声音很冷。
  “恭喜你啊!你是公司第一个女经理,第一个女的高级行政人员!”女秘书巴结得颇——暖昧。
  “谢谢!”慧心不想应酬她,匆忙往老总那儿走。
  在老总办公室门口敲敲门,老总在里面」惺叫:“进来吧!沈。”
  慧心进去,坐在老总对面。
  “升了级,有什么感想?”他问。传说中他很花心,很风流,对她却是正经。
  “谢谢你的栽培2”她慢慢说:“当然我很高兴,相信我也能做得好,因为我一定努力,全力以赴2”
  “好!非常好!”老总不停地点着头。“公司就是要用你这种人才,有冲劲,有头脑,肯负责。沈,我对你有信心,真的!”
  “谢谢!我对自己也有信心!”她肯定地说。
  “好极了!”老总话题一转。“斯年要怎么为你庆祝?昨天我巳把这消息告诉他了!”
  “我的事为什么先告诉他?”她说。
  “不要争论2你太骄傲了,斯年对你非常好,你该重视他一些!”
  “我重视的是我的事业,因为这才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其它的——目前不谈!”她说。
  “斯年会失望!”老总摇摇头。“不过,公司当然是喜欢有你这样的职员!”
  “有一件事——我可能问得唐突,但我真的希望知道,”慧心说:“我在公司的前途如何?我的意思是——我能爬到的最高顶峰是什么?”
  “呵,呵!”老总大笑,这个洋人倒幽默得很。“你是个可伯的野心家,我的江山不保,总有一天就变成你的!”
  “能爬到你的位置?”慧心的眼睛亮了。“我是个女性,能吗?”
  “不分性别,公司注重的是才能,我清楚地告诉你,沈,除了董事会主席你没有可能做之外,其它的任何位置你都有希望厂‘”真话?“慧心开心地叫。
  “努力吧!”老总摸摸他的半秃头。“野心加上努力,我能看见你的成功厂‘意心微微一笑,站起来。
  “中午我请你吃一餐便饭吧?”她问。
  “高兴之至!十二点半在公司门口见!”老总笑。
  回到办公室,这才拆开斯年的贺卡,这才有时间欣赏那一盒漂亮的兰花。
  斯年是有心人,可是——此时此刻,她更要以事业为重了,除了董事会主席,她能爬上任何位置啊!
  她就将换进人事经理那间办公室了吧?她高兴自己有一间办公室。
  想起老总秘书说“你是公司惟一的女行政人员”,她真的有骄傲感。
  桌上的电话响起来。
  “沈意心。”她拿起电话。
  “斯年,”是他愉快的声音。“恭喜你啊!”
  “谢谢!”她看玻璃房里的家瑞一眼,准是他通风报信,否则斯年能这么及时打电话?
  “晚上有一个庆祝会,你不能不参加,”他说,口气滑慎重的。“已经预备好了,否则我大失面子!”
  “我说过不参加吗?”她笑。
  心情好,说的话都不同。
  “那就行了,七点钟我到你家接你!”他说。
  “好!”她爽快极了。“七点!”
  “还有,中午一起午餐?”他说。
  “不行,中午约了老总,你的朋友厂她笑。
  “笼络波士?”他也笑。
  “算是吧!”她也不在意。“老总其实并不像你说的,他是正派长者!”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啊!”他叫。“他那老风流鬼,慧心,不要被他的长者外貌骗了!”
  “以为我是什么人?我有眼睛看的!”她说。
  “中午预备在哪里吃?”他问。
  “请不要来!我们在文华二楼!”她说。
  “来了远远的坐一边,行不行?”他笑。
  “斯年,你是真是假?”她问。“你是这样的人吗?”
  “我对你是真的紧张,慧心!”他说。
  她沉默一下,她的心——早已为他打动,只是——只是——事业上她可能有更好的发展,斯年的事迟一步吧!反正——他说过等一辈子的!
  “如果你来,可别说我告诉你的!”她说。
  “我那么笨吗?”他高兴起来。“你老总知道我常在文华吃午餐!”
  “那么,十二点半!”她说。
  “我会早一步到!”他放下电话。
  慧心正预备工作,桌上电话又响了。今天真忙,恐伯人来人往又是电话的,她什么工作也不能做了吧?
  “慧心?是我,文珠。”文珠的声音。
  文珠最近总是找她,午餐或是下班时送她一程,虽然文珠做得很自然,慧心焉有不明之理?
  文珠在阻止她和斯年更多的接触。
  “晦!文珠,这么早?”慧心也不和她计较。
  “刚起床,”文珠说:“中午有没有空?”
  “今天不行,我约了人,我老总!”她答。
  “哦——晚上呢?”文珠又问。
  “有什么事吗?今夜也不行,我有个派对!”她说。
  “公司的应酬?”文珠追问。
  “可以算是!”慧心也不算说假话,是不是?
  “哦——这么巧,”文珠似乎不信。“刚才我找斯年,他也没有空!”
  “是吗?”慧心颇有反感,仍维持好风度。
  “不是你们早就约好了吧?”文珠好。
  “你可以来看着我啊!”慧心半开玩笑。
  “你说笑话!”文珠转开话题。“这样吧!我去约费烈,相信他应该有空陪我的!”
  “你有很重要的事?”她问。
  “也能说很重要!”文珠支吾着。“你知道啦!一个人总是很闷的厂‘家瑞从办公室走出来,随口问:”谁?斯年?“
  “不,是文珠!”意心说。
  “谁在问?是斯年?”文珠敏感极了。
  “我波士陈家瑞!”慧心笑了。文珠做的一切太着痕迹,太不聪明。女人在爱情上这么盲目?
  “陈家瑞?喂——替我问问今夜他有没有空?”文珠说。
  “你们自己讲,好不好?”慧心把电话交给家瑞。
  只见家瑞呻呷晤晤,又点头又说好,然后放下电话。
  “答应了她的约会?”慧心笑。
  家瑞和文珠——可能吗?
  “为了你们好!”家瑞红了脸。“我不答应的话,你和斯年今夜能脱身?”
  “那么你不参加我们的庆祝会?”慧心说。
  “哎——到时候再说!”家瑞匆匆走开。
  什么意恩?态度那么古怪?

  第五章
  斯年在七点整的时候按响了慧心家的门铃。
  蕙心既是个原则性强的事业女性,她必定喜欢男孩子准时,所以斯年算得分秒不差。
  过了一阵,木门慢慢打开,隔着铁闸,他看见一个中年妇人。
  “请问找谁?”中年妇人问。看样子她是蕙心母亲,母女俩十分相像。
  “慧心在吗?我是傅斯年,伯母。”斯年微笑。“我们约好了七点钟来接她的!”
  “约好七点钟接她?”母亲意外的。“但是她不在家。”
  “不在家!”斯年的满腔热情被淋了一盆冷水。“她去了哪里?她——哎!
  怎么可能?“
  蕙心母亲打开铁闸,让斯年进去。
  “我不知道,她一直没有回家,”母亲的风度很好。“只匆忙的打个电话回来,说有事!”
  “有事?”斯年失望巳极的站在那儿。“我们上午就约好的,她有事怎么不通知我?”
  “你坐一下,真抱歉,”母亲摇摇头。“她没说是什么事,想来是临时发生的,相当重要的!”
  “那——”斯年不知道留下等她好?或是离开?显得十分尴尬。“她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有!她在电话中好匆忙!”母亲摇头。
  “她也没说升级做人事经理的事?”斯年问。“我们就是为这件事庆祝的!”
  “哦?她升级做人事经理?”母亲睁大眼睛摇头。“这孩子什么也没说,她的个性就是这样!”
  斯年摇摇手,终于下定决心离开。
  “那么我回家去,她若回来,请她立刻给我电话!”斯年拿出一张名片,上面有家中电话号码。“整个晚上我都会在家等她!”
  “好!她回来我立刻让她打电话!”母亲说。她对斯年印象很好,他原是好条件的男人。
  “谢谢伯母!”斯年走出大门。
  “不必客气,有空来坐!”母亲说:“你们是同事吗?傅先生?”
  “叫我斯年好了,我们是朋友,不是同事,”他微 笑。“她没提过我?”
  “慧心的毛病是什么事都不告诉我!”母亲风趣的。 “无论如何,我巳经认识你了,斯年!”
  斯年挥手,落到楼下。失望整个占据了他的心灵, 蕙心居然有事不回家,又不通知他,白白辜负了他整个精心设计的节目。慧心临时有什么事呢?
  他驾车返回家去,坐在沙发上喝啤酒,他眼睛定定的,呆望住那寂然的电话。
  慧心该有电话来了吧?她该来电话了吧?
  从七点半一直等到十点,整幢屋子静得只闻他自己呼吸声,电话没响,慧心没消息。
  他的耐性几乎完全消失,她去了哪里?
  然后十一点,十二点——他整个人等僵了,硬了,连饥饿也忘了,她居然还没回家!
  她不是一直坚持早睡早起,生活有规律吗?她不是一直绝少有夜生活吗?她不是总是在拒绝约会吗?她——去了哪里?和谁?
  一个男人?怎样的男人?
  再也无法控制的恶意充满了心胸,他抓起了车钥匙,也不顾时间太晚,整个人冲出大门。
  汽车如箭般前驶,十分钟就到了蕙心家。
  他把汽车停在大厦前,他相信她还没有回家,否则她母亲一定会让她打电话的!
  但是十二点多了,她——可能去哪里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斯年在车中如坐针毡,他又开始怀疑,是否她已回家,故意不给他电话?
  正想不顾一切地冲上楼去,一辆计程车驶来,停在大厦门前。
  不是慧心是谁?她回来了,这个时候,而且一个人!
  她没有看见斯年——是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会在这儿,她的神色平静而偷快,一点也不疲倦。
  她看来——完全忘了斯年的约会,完全忘了!
  在她正待进人大厦门时,他叫住了她。
  “蕙心——”
  她呆怔一下,看见他和他的平治四五0。
  “斯年?”她意外不能置信地叫,然后走过来。“这么晚了,你等在这儿做什么?”
  “你到哪里去了?这个时候才回来?”他气愤的。
  他是气愤又失望,她竟是一副若无其事,她——真可恶!
  “有事,公事!”她淡淡。“你还没说为什么在这儿?”
  “你——你不知道吗?”他吸一口气。
  “你在生气?为什么?你——”然后她突然想起七点钟的庆祝约会,嘴巴张大,用手拍在额头!
  “老天——我们约好了七点的,是不是?我——哎!我怎么会忘了?忘得连一丝影子也没有!”
  “也许你有忘记的理由厂‘他冷冷地说。
  “不要这样吧,好吗?”她歉然的。“我真是忘了,绝对不是故意的,今天一整天都胡里胡涂的忙,这个人来,那个人往,我居然忘了!我道歉,好吗?”
  他不响,静静地望住她。
  她的神色是真诚而可爱的,坦白直率的可爱,只是——他心里实在不好受,她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斯年,讲句话,好不好?”她坐上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总公司有人来香港,老总要我作陪,我的职责所在,推辞不了,真的!”
  “你有理由这么做!”他还是负气的。
  他在她心中一无地位,全无分量。
  “斯年,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她拍拍他的手。“笑一笑,嗯?”
  “我不是小气,只是失望!”他冷淡的。“我的约会,我安排的节目你根本不重视,我——很失望I”
  她皱皱眉,她是歉然的,但是她道过歉了,还要她怎么样?她说过是身不由主的公事。
  “你从七点一直等到现在?”她吸一曰气。
  “可以去问你母亲!”他望着黑暗的前面。他和她的前途也这样茫然不可预知,是吗?
  “真抱歉——你还没吃晚餐?”她叫。
  他淡淡地摇头,再摇头。
  “我回去了厂‘他说。
  “斯年——”她抓住他的手,没有下车。“不要这样,好吗?明天我请你,算作补偿!”
  “斯年——”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承认是我错,你一定要生气我也没法子,我只能说——我真心致歉!”
  说完,转身推开车门下去。
  从车边一直走到大厦门口,她其实希望斯年叫住她,接受她的歉意,她实在——相当喜欢斯年这样的朋友。他不出声,任她这么走回家,她心中的失望一圈圈扩大,扩大,她将——失去他这朋友?
  刚迈进大厦,她巳不再存任何希望了,原是她不对,至少她该给他一个电话,他是个骄傲的男孩子,她伤了他的骄傲!
  “慧心——”背后传来他的声音。
  她竟然有着无法抑制的喜悦,她开心地停步,转身,奔向他的汽车。
  “你原谅我了?嗯?”她站在车门边。他望着她,深深地望着她好久,好久,然后伸手把她接进汽车,紧紧地拥住她。
  “我爱你,不要再假装不知道,不要再冷待我!”他吻她,有些激动地吻她。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没有挣扎,却也——没有热烈的反应。
  好一阵子,他才放开她。
  “你是个残忍的女孩子!”他凝视她。
  她摇了摇头,微笑一下,不表示意见。
  “你的心里不能为我留出一小块地方?”他问。
  “我——我陪你吃点东西!”她说。
  很明显的在逃避这问题。
  他轻叹一声,发动汽车。
  “你不怕时间太晚?”他问。
  “巳经晚了!”她说!
  “为公事,你可以在外面直到午夜,你就不肯陪我久一点!”他说。
  “这怎么一样呢?”她笑。“你越来越孩子气了!”
  “你实在太不公平!”他摇头。“没有任何其它女孩子这么轻视爱情!”
  “不是轻视,是——爱情对我来说,太早了!”她说。
  “但是它已经来了,怎么办呢?”他望着她。
  “若是真爱,它始终会在那,该是永恒的!”她说得很好。“我——并不担心!”
  “只苦了爱你的人!”他叹息。
  “不要斤斤计较,去爱人——也是一种快乐,是不是?”她笑。“现在或者我对你比较冷淡,说不定——”
  她停下来,他却急了!
  “说不定什么?”他追问。
  “说不定——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她半开玩笑。
  “会吗?会吗?一辈子的时间?”他握住她的手。“你不是骗我吧?”
  “你会是我的第一个考虑的人选?”她说。
  “第一个?不是惟一的一个?”他叫。
  “不要贪心!”她笑。“至少,这是希望!”
  “除了希望,我还得要信心!”他说。
  “信心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得到的,是不是?”她说。
  “这些日子你还不相信我的真诚?”他说。
  “相信,而且——我承认喜欢你!”她说。
  他呆怔一下,慧心第一次这么坦白的表示,是吗?
  她说喜欢!
  “这是你给我的信心?”他抓住她的手摇一下。
  “不知道!”她摇头。“不过——斯年,这并不代表允诺,你我都有另交朋友的权力!”
  他看她一眼,不能在这个时候要求太多,他不笨。
  “当然,就算你是我太太,也有交朋友的自由!”他说。
  “我很高兴你这么说,斯年!”她笑。“今天的事我抱歉,明天由我安排一次晚餐!”
  “一言为定,不能再黄牛了!”他变得好开心。
  “绝对不会,”她肯定的。“七点钟我在家等你!”
  “还把我正式介绍给你父母!”他说。
  “当然。”她心情出奇得好。
  似乎——前途充满了希望呢!
  这该是斯年和慧心的第一个正式约会吧?
  可能因为昨天对斯年的歉意,蕙心今晚有着平日难见的温柔,斯年想,这是不是一个好的转变呢?
  坐在灯光柔和的夜总会里,他长长久久地凝视她,她也不闪避,只是微笑,含蓄的微笑。
  “很意外,你一直没有请我跳舞!”她说。
  “我们现在是第三类接触,心灵接触!”他半开玩笑。
  “哦!有沟通吗?我可感觉不到!”她说。
  “不要残忍地破坏气氛!”他摇摇头。
  “不能说是残忍,只是理智!”她笑。
  “现在不是理智的时候!”他举起面前的酒杯。“祝你升官!”
  “升官!语气不真诚!”她拿起杯子喝一口。
  “厉害!”他笑。“你升官,我的希望就减少一分,如果有一天你代替老总,我可以说绝望!”
  “你真这么想?”她问。
  “这是事实!”他说。“那个时候你可能全心全意都在事业上,心中再也容纳不下任何人!”
  “又或者我目的已达,功成身退呢?”她说。
  “会吗?你?”他盯着她看。
  “或者!”她笑。“我只是在证明一件事,我的存在价值不会比任何成功男士低,他们做得到的我都行,但——我并没有无穷的野心,真的!”
  “我知道你是在考验我的恒心,毅力。蕙心,我们可以说是耗上了吧?”他说。
  “不要误会,我绝对无意考验你,你可以随时转头走,我绝不怪你!”她说。
  “到有一天我——心灰意冷时,说不定哦!”他笑。
  她轻轻地慢动手里的酒杯,微笑不语。
  “慧心,费烈——找过你吗?”他突然问。
  她很意外,为什么提费烈?
  “他是君子,你比我清楚!”她说。
  “没有电话?”他再问。
  “我以为他不在香港!”她肯定的。“你呢?”
  “见不到他,所以怀疑!”他说:“以往——我们即使碰不了面也通个电话!”
  “或者在拍拖?”她问。
  “难了,他不像我,他挑剔得很,看不上眼的女孩子,绝对不会约!”他说。
  “很正确,何必浪费时间呢厂‘她说。
  “有时候我发觉,你和费烈的许多观点不谋而合,所以我相当——紧张!”
  他说。
  “所以——我也是个不想浪费时间的人!”她含蓄的。
  他明白了,很鼓励似的。
  “我们跳舞!”他站起来,带她进舞池。
  这一次,她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很温柔地依着他,很有情侣味道。
  当然,目前来说他们还不是!
  他很满意,这些进展啊!
  “昨天见到你母亲,和你很像!”他在她耳边说。
  “相像的只是外表而巳,妈妈是个主妇,她甚至不想出来工作!”她摇着头。
  “那么,她怎么生了你这个女儿?像父亲?”他问。他喜欢她的头发弄痒他脖子的感觉。
  “都不像,主要的还是时代,社会的改变,”她淡淡的。“女权理应高涨!”
  “女权也来了,我真的担心!”他笑。
  “担心在未来的日子里,男人是否越来越没地位?”她会意的。“那要看男人的表现了!”
  “男人的表现!”他还是摇头。“会有一天沦为二等公民吗?”
  “不要说得这么可怕,二等公民!”她盯他一眼。“难道以前女人是二等公民?”
  “我不敢讲!”他笑。“说不定有这么一天哦!男人是二等公民,女人主宰一切!”
  “不要用这个字眼,主宰,很不好!”她说。
  “你说什么,我只有听的份儿,是吗?”他笑。
  “别这样,还是个男人吗?”她摇摇头,自动把脸儿靠在他的下颚。
  他很满意,真的。两个人似乎在一个漩涡里转呀转的,感觉上,他们是接近多了。
  “蕙心,等会儿——到我家去坐坐?”他问。
  “你家?”她抬起头。
  “你从来没有去过,不是吗?”他说。
  “我从不去任何男人、男士、男孩子的家!”她说。
  “不能为我例外一次?”他问。
  “为什么?在你家也有个庆祝会?”她不置可否。
  “没有庆祝会,我是诚心邀请!”他说。
  “我——不习惯和长辈相处,我不是个善于和他们打交道的人!”她说。
  “没有老人家,我自己一个人住!”他笑。“很早我就搬出来独立了!”
  “哦——”她笑一笑。“方便追女孩子?”
  “别把我看成这种人,是侮辱呢!”他抗议。“以往除了文珠,很少女孩子去过!”
  “还不肯承认和文珠的感情?”她笑。
  “你不是在嫉妒吧?慧心。”他小声叫。
  “是啊!我嫉妒了。”她忍不住笑。“嫉妒得要死!”
  他盯着她,紧紧盯着她。
  “你若真嫉妒,我现在死而无憾!”他正色说。
  “不许说这样的话!”她皱眉。
  “那么去我家!”他目不转睛地凝视。
  她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去是不去?回答我。”他紧盯着不放松。
  “好!”她回答得爽快。
  “你——答应去了?”他惊喜得反而不相信了。
  “是!只是去你家,有什么这么严重的?”她说。
  “许多女孩子——会以为这是心怀不轨!”他笑。
  “那些女孩子对自己没有信心。”她说。
  他凝视她一阵,轻轻叹息。
  “你知道吧?你的自信实在太吸引人!”他说。
  “不觉得!我——很冷。”她说。
  “你是指‘性’?”他问。
  “各方面!”她神色自若,没有被那个“性”字吓倒。
  “你——不介意谈谈这问题吗?”他问。
  “学校的生理卫生课?”她笑了。
  音乐停了,她们回到座位上。
  “你对婚姻的看法怎样?”他问。
  “看情形而定,可能很保守,可能很开放!”她说:“那要看对方是什么人。”
  “什么意思?”他不明白。
  “若有那一种把我烧熔了的感情,我会不顾一切的和他在一起,否则——我要一切正正式式!”她说。
  “我们之间呢?”他凝望她。
  “那叫我怎么回答?”她笑。“我们才刚刚开始,是不是?先要培养感情!”
  “我们才开始?”他轻叹。“我们巳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你看不见吗?”
  “斯年,你应该放松心情,是你自己紧张!”她笑。
  “不紧张行吗?恐伯连开始也不可能!”他苦笑。
  “可是——斯年,你是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她谈得很认真。
  “又给我鼓励和信心?”他叫。
  “这是真话!”她微微闭一闭眼睛,十分妩媚。“我喜欢你,斯年。”
  她不是第一次讲这样的话,他却依然激动。
  “慧心——”他紧握住她的手不放。
  “我并没有第二个男朋友,不是吗?”她再说。
  她实在是真喜欢他的,她的内心早已被他感动,而且——他真是个出色的男孩子,她又不是铁石心肠,只是——野心吧!事业上的野心使她不表示。
  她想,只要是真感情,他始终都是在这儿的,是不是?如果他变了,那么也不算真情了。
  “我——很蠢,很傻,是不是?”他笑了。“我以前从不是这样的,真话!”
  “你很可爱,斯年!”她笑。
  音乐再响,他们却没有跳舞。
  “什么时候你想走?”他问。
  “如果去你家,现在走吧!”她站起来。她是洒脱出众的,即使在灯红酒绿之中。
  走出夜总会,找到他的车,直驶他家。
  “我很高兴你肯跟我回家!”他由衷的。
  她没有出声,似乎在想另一件事。
  “我——马上会离开香港一段日子!”她忽然说。
  “哦!什么时候?去哪里?多久?”他一连串的问。这消息显然震动了他。
  “怎么陈家瑞没有说呢?”
  “昨夜总公司的人才说起的,”她摇摇头。“下星期就得走,去三个月或半年,纽约!”
  “我的天——”他怪叫起来。“去纽约三个月或半年?你被充军了?”
  “去受训!”她说。眼中有异彩。“升了级,必须有人事方面的专业训练!”
  “香港不能训练吗?纽约那个鬼地方!”他叫。
  “总公司在那儿,有什么法子!”她说。“我倒恨开心能出国看看!”
  他不出声,一直回到家里。
  “慧心,别去,好不好?”他正色说。
  “别去!你——开玩笑!”她小声叫。
  打开大门,他让她进去。
  “真的!干脆辞掉那份工作,以你的能力去哪儿都行!”他一本正经的。
  “你孩子气!”她笑了。“我喜欢这份工作,而且在公司里我机会极好,为什么要辞职?”
  “为我!”他扶住她的肩,定定地凝视他。
  她微微皱眉,这么——不可成立的理由。
  “斯年,别孩子气,”她婉转地说:“纽约又不是天边,你可以去,我——或者也能回来,而且三个月到半年,又不是很长时间!”
  “你不在香港,我便没有信心厂他沮丧的。
  “事情巳经决定了,斯年!”她歉然说:“而且——这机会对我十分重要!”
  “我——在你心目中全无分量?”他盯着她。
  “不能这么说,”她好困难。“这么久了,你该明白我,我并不是只想做个主妇!”
  “慧心——”他似乎想讲什么,忍住了。
  “放心,你在我心目中的一切不会改变,”她柔声说:“我再说,你是我惟一的选择!”
  “真话?”他拥她入怀。
  “你要怎么才信我?”她仰起头,轻轻吻他。
  她也不是——全无表示,是吗?
  一连几天,慧心都十分忙碌。
  去签证,预备自己衣物,纽约的冬天是极冷的,香港穿的冬装绝对不够,还要预备一些受训的文件、资料。
  忙碌中,她忘了许多人,许多事,包括斯年。
  她说过,她是个事业至上的女孩子,何况这是她事业上一个里程碑,她万分重视。
  奇怪的是,斯年和他那一伙人——文珠、费烈他们也好像突然失踪,连电话都没有一个。
  起程的前一天,她向公司里的人辞行,然后步出办公室,这是下班的时候了!
  明天要长途飞行,今夜一定得好好地休息,此去——三个月到半年,她会很想念香港和香港的一切。
  受训难不倒她,因为她刚从学校毕业出来,念书的习惯还在,只是,她会很寂寞。
  一定的,她会寂寞。
  纽约也许有几个同学在念硕士,到了那边或者可以联络一下,她不是需要人照顾,而是同学能解寂寞。
  走出大厦,立刻就看见斯年和他的车。
  啊!斯年!这几天来第一次记起他的名字,她实在是忙坏了。
  “斯年!”看见他,她是真开心的。
  他微笑地望着她,也不说什么。
  她上车,拍拍他的手,有些歉意。
  “这几天我忙坏了!”她说。她不能告诉他,她凡乎没有时间想起他。
  “我知道!”他缓缓驾着车。“你去签证,你去买皮革,买厚衣服,买雪靴!”
  “哦——你怎么会知道?”她好意外。
  斯年不是一直跟在她后面吧!
  “我怎么知道?”他耸耸肩,还是微笑。“我有千里眼!”
  她不追究,女孩子最忌就是查根问底,惹人反感,她深知这道理。
  “我明天就走!”她说。
  “泛美一号班机!”他真是了如指掌。
  “我的天,陈家瑞还告诉了你些什么?我一天喝了几杯水?上了几次洗手间?”
  她抗议。
  “别冤枉好人,不关陈家瑞的事!”他笑。
  “哎——好吧!”她看看马路,不是回家的方向。“现在我们预备去哪里?”
  “这些天我一直没有打扰你,临别前夕,你总得给我一个机会!”他说。
  “我们不是要私定终身吧?”她打趣。
  “正有此意!”他似笑非笑。
  ‘哪也不必到你家去!“她望望车外。
  “不要紧张,我又不是色狼,在哄骗未成年的无知少女!”他笑。
  “我是空手道三段呢!”她也笑。
  是啊!临行前夕虽需要早些休息,但和斯年聚一聚是应该的,无论如何,他是她身边惟一的男孩子!
  “我是挨打三段!”他说。
  她也笑了,和他在一起实在是轻松愉快。
  “文珠和费烈也来吗?”她问。
  “我是白痴,请他们?”他笑。
  她摇摇头,有的时候斯年也很小心眼的,这一点他比不上她,真的!
  “请他们——事实上也不会改变我们的快乐!”她说。
  “你想再受一次文珠的脾气?”他问。
  “她已和以前不同了!”
  “你别上她当,她在用计谋!”他说。
  “我们好像在开始间谍战呢!”她说。
  到了他家大厦,泊好车,他们一起上楼。
  进屋子第一件事,蕙心打电话回家,告诉母亲她不回家晚餐。她实在是个好女儿。
  放下电话,一转头,看他从厨房推出一个餐车。
  “亲自下厨呢!”她过去帮忙。
  “没有这本事,是买回来的,不过放在热箱里!”他说:“热箱比惆炉能令食物更保持原味!”
  “你家里有热箱倒是很意外!”她说。
  “我总会在家里吃饭的!”他说。
  “一进门就吃晚餐?”她问。
  “难道你不饿?”他反问。
  “体贴我明天的长途飞行?”她笑笑。
  “你六十岁吗?长途飞行!”他让她坐下来。“下了飞机还能去DISCO呢!”
  “我没有这本事!”她放好餐巾。“我凡点钟能回家?”
  “急什么?好戏还在后头呢!”他笑。
  他们迸餐,很融洽,气氛很好,他还开了柔柔的音乐,很增加食欲。
  他们也说很多话,那情形——怎么说?像一对夫妇在闲话家常?
  他们还喝了少少的酒。
  晚餐后,慧心帮忙把盘碟放回厨房,非常的分工合作,亲切自然。
  “好了,”他拍拍手。“现在我们可以言归正传!”
  她皱皱眉,她发觉他今夜讲话,一直都用半开玩笑的口吻与平日绝对不同。
  “我们有事要讲吗?”她坐在沙发上。
  “当然有!”他坐在她旁边,定定地凝视她。“我们的感情才开始略有进展,就要分手,天南地北的,我很不放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没什么道理!”她不以为然。“几个月时间,而且航机才十七小时!”
  “平日我从公司步行到你的公司也不需要十七分钟!”他固执地摇摇头。
  “那又怎样呢?我是一定得去的!”她笑。
  “我当然知道你一定得去,”他悦:“就算我现在请你做我公司的总裁,你也是一定不肯,是不是?”
  她微笑不语。
  他是了解她的,真的。
  “所以——我需要更多一点信心!”他目不转睛的。
  “信心是很虚幻的字眼,你自己认为有信心,信心就在了,不必别人给的!”
  她聪明地说。
  “自己不可能有信心,若你没有表示,没有反应!”他摇摇头。
  “你想我表示什么?”她笑。“要表示的,我以前已完全表示过了,不是吗?”
  他犹豫一下,从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
  “我知道,这是很古老、保守又老土的事,”他的脸居然也红了,这斯年。
  “但——我希望你接受!”
  是一只一克拉半左右的钻石戒指,不大,但光泽非常好,绝非凡品。
  “有这必要吗?”她淡淡的笑,不接戒指。“实在——一只指环并不能保证什么?”
  “蕙心——”他的脸更红了,像他这样的男孩子, 也会脸红?太难令入想象了。
  她皱眉。她感觉得到他的极度难堪,她知道他是骄 傲、自负的男孩子。
  “这样吧广她是善体人意的,善良的,何况,她也 喜欢斯年。
  “我暂时替你保管这戒指,回来时再还给你,怎么 样?”
  她不想接受,又不想斯年难堪,下不了台,这是惟一可行的办法。
  他沉默一下,慢慢套在她手指上。
  “真会有这么一天吗?”他说。他是指替她戴戒指吗?
  “未来的事,谁也没有十足把握,是不?”她轻描淡写地说,又收回了右手。
  他想一想,摇摇头。
  “一只戒指,实在不能保证什么!”他叹息。
  “不要这样,我不是戴上了吗?”她说。
  “回来之后,你要还给我的!”他说:“人生的事真奇怪,想找个合适的人把这戒指送出去还不容易!”
  “你买的?”她看一眼戒指。
  “老妈的!”他说。
  “什么?你怎能——把伯母的东西乱送人?”她叫。
  “她不知道多想见你,”他笑。“但是,我知道时候没到,还是不见的好!”
  “什么叫时候未到?”她笑了。“合适的时候!”他用她说过的话。“如果勉强你们见面,我准是灰头上脸!”
  “我似乎是个很可伯的女人!”她笑。
  “不是可怕,你太理智,太原则,我不想冒一拍两散的险!”他也笑。
  她再看一眼戒指——似乎越看越顺眼似的。“事实上,我对任何朋友都不会一拍两散!”她说:“我理智、原则,却不是没有感情!”
  “这是我喜欢听见的话!”他握住她的手。“蕙心,我认定了你!”
  “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她笑。
  “没有!”他肯定地加强语气。“没有!”
  “不要这样霸道,好不好?”她摇摇头。
  “我从来不是霸道的人,除了这件事厂他盯着她。
  “好,不讨论这件事,”她说。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起来。“是谁?”
  他皱眉,握住她的手不动。
  “不论是谁,我们不理!”他说。
  “那怎么行?万一有重要事情呢?‘”她笑。
  “不会!不会有重要事情!”他肯定地摇头。“是他们,文珠和费烈!”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她不信。
  “别把他们俩想得那么天真!善良!”他压低了声音。“他们一定知道你在这儿!”
  “哪有这样的事?我又没告诉他们明天走!”她说。
  “人家会问的啊!小姐!”他不许她动。“别理他们!”
  她放弃地耸耸肩。门铃又响一阵,沉寂了。
  “居然相信你不在家!”她笑了起来。
  “你以为啦!我的车在下面!”他摇头。
  果然,两分钟之后电话响起来。
  “你料事如神嘛!”她笑。“我们在里面不应他们的门,又不听电话恨不好意思!”
  “现在巳经骑虎难下了!”他说。
  “电话铃响不停,真烦人!”她说。
  “忍耐一下!”他轻轻吻她面颊。
  她看他一眼,突然说:“万一他们不死心,等在外面不离开呢?”
  他神秘地笑一笑,半开玩笑的。
  “那样就不走,今夜住在这儿!”他说。
  “你——”她的脸红了。
  “我有客房,保证舒服!”他立刻说。
  他是真心诚意的,从他的紧张在意看得出,真的!
  蕙心静悄悄地离开了。
  送机的只有她的父母和斯年,像许许多多机场送行的场面一样,一点也不特别。
  斯年却注意到,慧心并没有戴他送的钻戒。
  他有点失望,她为什么不戴呢?明知他会送行,就算假装的也戴一下,是不是?
  她不戴,他真的失望。
  回到办公室,他情绪十分低落,三十年来,他从来没有为任何人、任何事牵肠挂肚,惹心是他生命中的魔星,他第一次尝到这种牵挂的滋味。
  这滋味非常不好受,他几乎——几乎忍不住想要搭下一班机追去。
  当然他现在不能去,他不能置公司的生意不理,而且慧心一定不高兴他这么做,他去纽约,肯定的是会打扰她,他只能暂时忍耐。
  刚听完一个客户的电话,可能做成一笔大生意,不知怎么的,他一点也不兴奋。
  这时候才发觉,蕙心在他心中的地位已比任何其它事、其它人重,换句话说,他是绝对无法自拔了。
  想喝一杯酒,正待唤女秘书,看见费烈和文珠进来,他们倒会选时候。
  “知道我这个时候情绪低落?”他故意说。
  “是啊,我们来陪你,令你开心些?”文珠笑。
  斯年实在想说没有人能令他开心些,除非蕙心回来,可是他知道这样太伤文珠,他没有出声。
  “出去喝杯酒吧,好不好?”费烈说。
  费烈也是男人吧,他比较了解,说的话也比较得体。
  “好!”斯年站起来。
  “今天一切不同,这么爽快?”文珠说。
  “讽刺我吗?”斯年也不在意。
  三个人一起走出办公室,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情景,慧心没出现之前的情景,他们三个又在一起了。
  他们仍去文华酒店。
  文华又近又熟,去那儿根本是极自然的,不必考虑,不必征求同意。
  “开心些,斯年,纽约又不是天边?”文珠拍拍他。
  “我并没有不开心,只是略有离愁!”斯年开玩笑,“过两天就好了!”
  “你可以去?”费烈说。
  斯年正想说话,发觉文珠亮晶晶的眼睛看住他脸上,他笑起来。
  “当然我会去,不过要迟一阵!”他说。
  “其实可以送她去,为她安顿好一切再回来!”文珠说,那语气大方得令人不能置信。
  “她是独立的女孩子,为她安顿,送她去,似乎侵犯了她的独立,是不是?”
  斯年说。
  “很能为别人着想啊?”文珠举起杯。
  “我一直是这样的为别人着想的!”斯年说。
  文珠喝一曰酒,皱皱眉。
  “慧心运气真好,进了那间公司才几个月,就升级,还是人事经理!”她说。
  “她能力强,又努力,又醒目!”费烈说。
  “是目前最流行的女性样版,是不是?一部分像男人,一部分妇解,只剩下小部分的传统!”文珠说。
  “这是时代和潮流的影响?”费烈很帮蕙心。“要在社会立足,女人就必须改变自己去适应!”
  “我不想改变自己去适应社会!”文珠扬一扬头,她对蕙心的恶意不知不觉的露出来。
  “你怎么一样呢?天之骄女,千万富翁惟一继承人,社会该改变来适应你!”
  斯年笑。
  “很会讽刺人啊?”文珠并没有不高兴。
  “真话。若你说讽刺也没法子!”斯年也喝酒。
  “文珠,想不想做点事?”费烈在旁边把话岔开。
  “每天这么空闲也无聊啊!”
  “想做,但做什么?”文珠耸了耸肩。
  “去你爸爸公司帮忙。”斯年说。
  “不去,我讨厌他的公司里的气氛,俗气太重!”文珠说得孩子气。
  “那么——”费烈看斯年一眼。“我们公司怎样?正好有公关的空缺,来不来?”
  “做公关,免了,抛头露面的,还得受公司的引”文珠大摇其头。
  斯年在一边笑,笑得可恶。
  “笑什么?难道不是这样?”文珠瞪他一眼。
  “谁敢给你气受呢?大小姐!”斯年还是笑笑。“你不去气人,人家巳经谢天谢地了!”
  “好啊!在你心中我是这么可恶的?”文珠怪叫。
  “不是可恶,你是大小姐嘛。”斯年说:“做任何职位,你的大小姐脾气不会变!”
  “费烈,你们公司有没有别的缺?”文珠问。
  “譬如人事经理!”斯年笑。
  “傅斯年,你少气我,信不信我整杯酒淋到你头上?”文珠提出警告。
  “人事经理就不行,”费烈也被惹笑。“其它的我明 天回公司看看!”
  “去你爸爸那儿做总经理吧!”斯年又说。
  “傅斯年,今天你跟我有仇?”文珠瞪眼:“蕙心走 了又不关我的事,何必拿我出气?”
  “我是关心你,你的脾气最好做总经理,真的!”斯年一个劲儿的笑。
  “好!我做总经理,到你的公司做!”文珠盯着斯年。
  “我的公司太小,容纳不下你!”斯年立刻说:“何况你做总经理,我呢?
  做后生?“
  “是啊,斯年,你公司有没有文珠适合的工作,免得她一天到晚这么闲,这么闷?”费烈说。
  斯年作状的想一想,说:“有!有一个位置适合文珠做。”
  “什么职位?”文珠好感兴趣。
  能到斯年公司做,她——该是近水楼台,对吗?
  “包收烂账?”斯年大笑。
  文珠呆怔一下,也大笑起来,明知是斯年开玩笑,她当然也不会介意。
  三个人笑了一轮,费烈忽然提议:“这样好不好?我们三个人合股组一间公司,反正我和斯年都不大有空,新公司就由文珠来管,说不定能赚大钱呢?”他说。
  “好啊!我第一个赞成!”文珠开心。“我们三个人的公司可以叫‘三剑客’!”
  “可惜你是女的!”斯年笑。
  “女的又怎样?若是慧心,你敢讲这样的话?”文珠可不含糊。
  “我对任何人敢讲任何话!”
  “怎么样?合组公司,好不好?”费烈热心地再问。
  “我没问题,若只要我出钱的话,”斯年淡淡的。“出人出力就不行!”
  “好,我们现在一言为定,至于每人出多少钱,怎么做法,以后再讨论!”
  费烈说。
  “真想不到,费烈也想做生意?”斯年说。
  “我想赚钱!”斯文的费烈笑了。
  “说起赚钱,我得早点回公司,我约了人!”斯年看看表。“一笔大生意厂‘”不行!才来就走,没有诚意!“文珠不以为然。
  “真的有事,”斯年再看表。“我们合组公司的事可以在晚上再谈。”
  “哦!我忘了现在斯年晚上又有空了!”文珠笑。
  “晚上我在家长驻候教!”斯年站起来,开玩笑的。
  “候什么教?”文珠白他一眼。“费烈明天到芝加哥去,我们哪有时间去找你?”
  “费烈明天——去美国?”斯年呆怔一下,自动地慢慢坐下来。
  芝加哥离纽约很近,费烈——可是故意去的?
  “是,谈一点公事!”费烈淡淡的。“公事谈完也会去纽约,有没有事要我替你办?”
  “没有,啊,没有!”斯年心中满不是味儿。
  费烈也要去纽约?这——分明有阴谋。
  “也不要他替你去看看沈慧心?”文珠故意的。
  “不——必!”斯年的语气好生硬。“慧心在纽约——有他们公司的人照顾!”
  “小心眼儿,怕费烈到纽约去做工夫?”文珠不以为然的。“费烈才不是这样的人!”
  “不,怎会是这个意恩呢?”斯年有些不大好意思,“而且——我也会去!”
  “哦!你也会去?”文珠眼珠儿一转,“明天?”
  “当然不是明天,不过很快!”斯年的脸有些微红。“做成这笔大生意之后!”
  “标准重利轻别离的商人!”文珠骂。
  斯年不知听见文珠的话没有,他看着费烈,眼中的敌意又渐渐凝聚。
  只因费烈要去美国!
  “有一件事——慕心临去之前,她——她接受了我的戒指厂‘斯年似乎是故意讲的。
  “哦——订婚?”文珠意外地又呆住。
  “订婚?”费烈也不能置信。不是慧心说过二十八岁之前不考虑爱情的事吗?
  “可以算订婚!”斯年透出一口长气。
  “啊,恭喜你,恭喜你们!”费烈立刻说。
  文珠怔怔地望住斯年,脸色又怪又难看。
  “我不信,我——不信!”她哺哺说。
  “真的!文珠。”斯年说。
  “不——”文珠突然惊醒似的。“啊!是的,是的,恭喜你们!——”
  她——没有不妥吗?

  第六章
  文珠闷坐卧室里,巳是深夜,她还不能入睡,蕙心接受斯年戒指的事实在刺激着她。
  她不是故意要和他们过不去,她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她真的妒忌!
  骤闻这件事——接受戒指是否等于订婚?她的心好像一下子空了,那种感觉真是难以形容。
  斯年——原来在她心中占这么重要的地位,她第一次发现她——害伯失去他。
  她一定在恨早、很早的时候就喜欢斯年,爱斯年了,对不对?错在她从来没有表示过!
  她以为斯年一直在她身边,斯年总是她的。
  但是——男孩子在身边并不表示爱情,她这个发现巳经太迟了,是不是?
  心中又是惶急,又是气愤,又是妒忌,又是难过,乱七八糟的一大堆情绪,她就快崩溃了。
  她有一种——想毁灭全世界的冲动。
  然后,她开始吸烟。文珠原本不吸烟的,偶尔开玩笑的吸一支,从不当真,也没上瘤,但是——这么一开始,她就没有停止的一支接一支,弄得屋子里全是烟。
  吸烟——似乎心中舒服些,宁静些,是有些帮助,那么多人吸烟,是有些道理的吧?
  然而,吸烟也帮不了她一辈子,她和斯年之间的事总要解决。
  她和斯年是有些事,斯年装得那么的坦然,那么若无其事,他——可恶!
  她绝对不相信他对她全无感情,那么多年了——蕙心的加入才多久呢?
  慧心——文珠摇头,她也不恨慧心,不怪蕙心,她不是那种泼妇式的妒忌,她是大学生,她有恩想,这件事怎能怪慧心呢?若要怪——斯年和文珠自己都得负责任。
  蕙心是她介绍给斯年的,不是吗?天下就有那么巧的事,会在中区马路上遇见慧心,而斯年——一见钟情了!这一见钟情四个字令她的心中疼痛,斯年竟然是全然不介意她。
  拿起床头电话,她无法控制的拨了斯年的号码。这么晚,斯年已人睡了吧?
  电话不通,“嘟,嘟”的在响,斯年这个时候和谁在通电话?他还没有休息?
  心中更是烦躁,打电话的意念就更强烈,握着电话,她不停的一次又一次拨斯年的号码,十五分钟,她拨了起码一百次,电话才通。
  是斯年的声音,很清醒,愉快的声音。
  “傅斯年,哪一位?”他在电话里自报姓名。
  一听见他的声音,文珠的眼泪就掉下来,稀里哗啦的哭得好伤心。
  “喂,喂,哪一位?”
  斯年诧异的,他当然听见了哭声,“开玩笑吗?喂?”
  “我——斯年——我——”文珠无法令自己平静。
  “你——文珠——!”斯年吓了一大跳。“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哭?文珠,文珠——”
  文珠只是哭,根本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在哪里?文珠,不要只顾哭,好不好!”他放柔了声音。“文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文珠抽搐着。“我在家——”
  “在家厂‘斯年呆怔一下,家里该是安全的,尤其文珠家那一区,全是高级房子,文珠家防盗系统也十分有效,该没有事吧?”到底有没有事吧?“
  “我——斯年——”她真是泣不成声。
  文珠不是个爱哭的女孩子,她是骄傲的,怎么——难道真发生了事?香港的治安实在令人担心!
  “要不要我来?”他到底是男孩子,又是她青梅竹马的朋友,关心是一定的。
  “我来陪你,好不好?”
  文珠深深吸一口气,但无法消除声音中的颤抖哭意。“我——斯年——”
  “我马上来,十分钟到!”他说:“等我!”
  他放下电话,她也收线了。
  斯年听见她在哭,立刻毫不犹豫地说来陪她,他心中也不是全然没有她,是不是?
  她还有希望吧?她仍旧坐在床上,让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斯年来——她是否趁机和他讲明白?趁这半年在香港,她可以下功夫,是不?
  然而,这些话又怎样启齿?
  果然,十分钟后,意外的女佣人带着斯年来敲门,文珠应一声,斯年推门而人。
  “文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斯年一进门就嚷。
  文珠摇了摇头,女佣人知趣的走开了。
  “文珠,告诉我,让我帮你!”他坐在床沿,很真挚地说:“我们一直是兄妹,一直是好朋友,对吗?”
  文珠完全没有化妆品的脸上是一片惨白,哭肿了眼睛,可怜兮兮的。
  “文珠,白天在一起喝酒还好好的,是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费烈呢?没有送你回来?”他再问。
  “费烈——回家了!”她终于说。
  “你——有事吗?”他凝望她。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心里不舒服。”她说。
  他皱皱眉,没有出声。
  “很抱歉这么晚打电话给你,又吓了你一跳,”她吸吸鼻子。“我——情绪不好!”
  “我还没睡,”他说:“不过——下次不要这样了,在电话里只是哭,吓死人了。”
  “我说——抱枕”她垂下头。
  叫她怎开口说呢?那是很为难的。
  “刚才一路开车一路想,该不该报警?”他摇摇头。“我真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我——打了很久电话,你的电话不通!”她说:“起码打了一百次!”
  “打得我这么急?”他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他不讲和谁在通电话。
  “你在和谁讲话?讲这么久?”她问。
  “蕙心!”他说。犹豫了一下。
  “哦——她打来?”她问。
  “家瑞告诉我号码,我打去!”他自嘲地摇头。“蕙心从不主动打电话给我!”
  “她——在纽约好吗?”她问。
  完全不提刚才悲哭的事,她不是要他只谈慧心吧?
  “很好!”他笑。“她那种女孩子,到任何地方都会很好,她坚强又独立!”
  “你从来没说过欣赏这类型的女孩!”她说。
  “没遇到她之前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缘分吧。”他说。
  “你对她——已是不可自拔?”她问。
  他耸耸肩,这个问题对文珠是很难回答的。
  “根本不需要自拔,是不?”他笑了笑。
  “心甘情愿的陷下去?”她又问。
  “可以这样说。”他还是笑。“文珠,你知道吗?去爱人是一件很好,很舒服,很开心的事!”
  “她接受你的戒指就是接受你的——感情?”她再问。
  “是吧?我不知道她!”他不肯定的回谷。“她是个奇怪又独特的女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肯定?为什么送戒指?”她问。
  “那是表示我的感情。”他吸一口气,他愿意在文珠面前把这件事讲清楚,免得以后又是纠缠不清。
  “你去买的戒指?”她不放松。
  “向老妈要一枚!”他笑。“现在买钻石贵得吓死人,反正妈妈那儿有!”
  她沉默了。
  从母亲那儿拿戒指送给女孩子,而女孩子又肯接受,这表示感情绝不简单了吧?。
  “慧心本不肯要,我强迫她收下,”斯年说得甚孩子气。“她去得那么远,我觉得很不踏实!”
  “你以前不是这么患得患失之人!”她说。
  “我对蕙心很紧张。”他笑。“我宁愿她接受了戒指,回来再还给我都好!”
  “还给你戒指?”她睁大眼睛。
  “她是这么说!”斯年笑。“她要二十八岁之后才考虑结婚的事,戒指对她来说是太早了!”
  “你们是怪人怪事!”文珠笑了。
  “或者吧!”他松一口气,终于看见了她的笑容。
  “不过慧心说我将是她的第一选择!”
  “什么——意思?”她问。
  “她会优先考虑我!”他不像在开玩笑。
  “你的骄傲呢?居然接受她这样的话?”她叫起来。
  “这有什么不对?”他反问。
  “感情的事——难道不是双方的?”她说。
  “是!感情的事该是双方的事。”他直视她。他就是希望她说这句话吧?
  “那——”她再说不下去了。感情的事该是双方的,互相的,她又怎能强求?
  “我喜欢她,也喜欢你,但——两种感情不同,对她——是爱,对你,我一直当你是妹妹,”他说:“我相信你是了解的,是吗?”
  她不语,慢慢低下头。
  “明天晚上我将去纽约,”他又继续说:“我去陪她,见不到她的日子,实在是很难受的!”
  她霍然抬头,明天他将去纽约?
  斯年走时也是静悄悄的,他虽然也是坐泛美一号机,文珠赶去机场时,却见不到他,他已人闸。
  他是第一个办手续,第一个人闸的人吧?文珠到得这么早,他——有意避开?
  文珠黯然地站在闸口,心中那份复杂的感情真是难以形容,又是难过,又是懊恼,又是痛苦,爱情对她来说是绝不美妙的!
  爱一个人未必一定是幸福、快乐,真的。
  她在人来人往的机场站了好久,好久,第一次她感觉到是那么孤单,那么茫然,那么失落,斯年竟不肯见她一面就离开,她——伯是真正完全失去他了吧?
  这时候,她真连眼泪都没有,是哭不出来。她真是孤单,费烈早巳去了芝加哥,她连个倾诉的人也找不到,她——这是不是她做人的失败。
  为什么当需要朋友时,总没有一个人在身边?
  她转身,淡然地往外走,她发觉,香港机场也大得可怕,为什么走这么久也出不去?
  然后,在她最绝望、无助、几乎支持不住想倒下来的时候,她听见了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文珠——”温文的声音有丝犹豫。
  她惊喜地抬起头,看见了陈家瑞。
  家瑞是斯年的同学,是个从不受她重视的人,虽然间中来往,家瑞甚至陪过她吃晚餐,但——家瑞太平凡了,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家瑞——但是现在,他那平凡的脸竟变成世界上最仁慈、善民、美好而动人。
  家瑞,他的出现,真是太及时,家瑞。
  “家瑞——”文珠激动的一把抓住了他,来支持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
  家瑞什么也不说,只了解的温暖的拍拍她的手。
  “真是太好了,你——怎么会在机场?”她问。
  家瑞不会无缘无故的来。
  他犹豫一秒钟,说:“我来送斯年!”
  文珠胡乱地点点头,她愿意相信他的任何理由,真的,他出现得太及时,太及时。
  “见到他吗?”她问。眼中闪过一个希望。
  “没有!”他简单的答。
  他原是个沉默的人,现在他的沉默很受欢迎,至少不会打扰文珠。
  “他真是坐这班机?”她问。
  “他是这么说的!”停一停,再说:“我查过了,这段时候只有这班机直飞纽约。”
  “他——知道你要来吗?”她失神地问。
  家瑞看她一眼,眼中闪过怜悯,文珠爱着斯年,这不是罪过。
  “不知道!”他肯定地说。他自己才知道有没说真话。“我是临时决定来的!”
  “哦——有事?”文珠问。
  “是,公司里有一点点东西想带给沈慧心!”他说。说得十足十的真实。
  文珠相信了,内心里,她善良而绝不世故。
  “见不到斯年怎么办?那东西重要吗?”她问。她立刻替别人焦急了。
  “不重要,我明天寄!”他看一眼公事箱,好在带着,否则就难自圆其说。
  终于走出机场——有人陪伴是很好的,真的!
  “我开了车来,你呢?”她问。
  她渴望他没有。
  她极需有人在她身边。
  “没有。”他答得理所当然。“太塞车,麻烦。”
  “那么我送你!”她高兴一点。
  家瑞没有意见的上了文珠的车。
  “你还回公司?”她发动她的平治四五O。
  “不,不必回去,快下班了!”他看看手表。“你可以在中环任何地方放下我!”
  “你住哪里?”她说。
  “九龙,异架山。”他笑了。“不过——”
  他说不下去,住在九龙,而要她在中环任何地方2下他,这可有点说不过去。
  “有空吗?一起喝杯茶?”她不想要他难堪。
  “好!”他爽快地说。
  文珠有点意外,家瑞这个人不可能会“有意”5她,他很自重干他那中产阶级的身份、家世,他不想i攀她这种女孩子,她早就知道。
  只是——家瑞今天的表现反常,他似乎非常有耐I伴在她身边。
  她心中怀疑,于是就沉默了。家瑞原也慎言,车J里一下子就沉闷下来。
  “斯年要去多久?你可知道?”文珠还是先开曰。
  “大概起码一个月!”他说。
  “到了纽约他会和你再联络?”她追问。
  “大概会!”他不置可否。
  “那么你是会知道他住哪一家酒店了?”她不放松。
  “住第一街联合国附近的U。N。PLAZA,”家瑞没有什么表情地说:“斯年说这家酒店方便!”
  “他总是选最好的住!”文珠笑了。“那儿一定离慧心受训的地方近!”
  “是,车行十五分钟可到!”家瑞老老实实地说,他就是这么方方正正的人。
  “你对斯年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他可是——什么都告诉你?”她问。
  “我们在美国念书时相当接近!”家瑞说。
  “哈佛商业管理?”文珠惊讶的。念哈佛商业管理的人怎么肯“屈就”一个小小行政经理的职位?
  “不,在史丹佛大学时我和他同学,我没有念M。B。A。”家瑞坦白的。
  “我的经济环境不能跟斯年比!”
  “哦——”文珠点点头。
  她开始对家瑞的坦白、真诚有好感,现在很少见像家瑞这么老实的男人了。
  “斯年是哈佛的M。B人。在香港做生意,实在是浪费了广家瑞突然说。
  “那么该做什么?大财团的EXECUTIVE?或是做一个NEWYORKER?”文珠笑。“念书是为自己,为兴趣,有什么浪费的?”
  “但是香港——”家瑞不再和她争论。“我始终认为斯年该有更好,更大的发展,不是做生意,他家有的是钱,不在乎他赚的!”
  “你不知道,斯年不愿求父亲,他要自己创出一个局面来!”文珠很了解的。
  “那么,相信沈蕙心可以帮忙?”家瑞说。
  车进海底隧道,文珠才看他一眼,颇不以为意。
  “慧心知道斯年是哈佛的M。B。A.吗?她一向很在乎男孩子功课好不好,有没有学识的!”文珠说。
  “我想——斯年不会讲这些,斯年不是个以青藤名校来炫耀的人!”家瑞淡而肯定地说:“文珠,我相信你对他们有点误会!”
  “误会!这怎么可能?我和斯年从小是朋友,简直就和兄妹一样!”文珠叫。
  “那就行了!”家瑞笑一笑,他似乎对他们凡个人的事了如指掌。“费烈还没回来?”
  “你知道他离开香港?斯年说的?”她问。
  “我从来没见过斯年这么紧张,这么妒忌过,”家瑞笑。“当年的毕业论文他也视作等闲,对沈蕙心——我也不明白,他怕费烈去纽约找她!”
  “小心眼儿!”文珠摇头,也笑了。“费烈根本不是他对手,他早该知道!”
  “所以我赞成他去,免得疑神疑鬼,折磨自己!”家瑞淡淡的笑。
  “蕙心——我相信是喜欢斯年的!”文珠说。
  “这个我不敢确定。”家瑞一整神色。
  “和她共事以来,我发觉她绝对不同于普通女孩子,她是那种会为事业放弃一切的人!”
  “放弃斯年?”她不信。
  “她现在根本没有接受,是斯年死追!”家瑞坦白的。
  “斯年说的?”她还是不信。
  “文珠——斯年还对我说了很多话,尤其对你抱歉!”家瑞叹一口气,终于说:“斯年要我来机场陪你,他——算是善良的男人,真的!”
  然而爱情和善良又有什么关系?
  斯年巳去纽约一星期,文珠依然不能让心灵真正平静下来。
  她不是限斯年,也不恨蕙心,这种事——这个年代了,还有为爱而恨吗?她只是心里难受。
  她是真正伤心,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深,这么强烈的爱斯年,单方面的感情实在是世界最痛苦的事!
  文珠痛苦着。
  在家里呆不住,她就开着汽车到处去,她觉得自己像个弃儿,又像个失心疯的人,好几次她必须把汽车停在路边,因为脸上的泪水使她无法看清前面的路。
  她从来不是爱哭的人,从来不是!现在她也不要哭,哭着有甚么用呢?只是她控制不住,眼泪会不知不觉的就流了出来。
  伤心会不会使人死去?文珠现在就有这种一了百了的感觉,她实在累了!
  “真是累了,累得她完全不想动,才多久呢?当她知道斯年爱慧心——三个月,是吧!只不过三个月,她觉得比以往的二十几年都累。
  她想休息,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休息。
  她的父母都在担心,文珠是他们惟一的女儿,可是他们帮不上忙,文珠是伤心!
  好在这个时候费烈回来。
  费烈是在一接到文珠母亲电话就赶着来,连行李都没打开,听文珠母亲焦急的语气,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老天,他才离开两星期啊!
  原来文珠在卧室里喝酒。
  她一直是喝酒的,以前只是少量的,有节制的,今天却不同,她已喝得半醉。
  “文珠——”费烈叫。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啊!是你!”文珠用醉眼望他。“你一个人?”
  “当然是一个人——”费烈停住了。可怜的文珠,难道她希望他能为她带回斯年。“你怎么喝这么多酒?你巳经醉了,知道吗?”
  “不喝酒,我做什么?”文珠望着他。
  “任何事都可以!喝酒对你没有好处!”“费烈说。
  “我不要好处!”文珠摇晃一下。“喝酒快乐!”
  “文珠——”费烈叹息。
  斯年看见她这种情形,会如何?内疚?
  “不要劝我——最好陪我喝!”文珠说。
  “文珠,你这样子——斯年会不安的!”他终于说。
  “我做任何事和斯年有什么关系?他不安什么?”文珠强硬地扬一扬头,她骄傲。
  “文珠,不要任性!”他温和的责备。
  “为什么喝一点酒你们就大惊小怪呢?”文珠生气了。“你们有什么理由限制我快乐?”
  费烈不出声,只是望着她。
  “我这么大个人了,难道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文珠把酒杯用力摔碎在墙角。
  “不要这样,文珠——”费烈轻轻拍拍她。
  “你在折磨自己,知道吗?”
  文珠呆怔一下,眼泪泪旧地往下流,她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伤心了。
  “文珠——”费烈同情地拥住她,让她哭一阵也许会舒服一点,他却不知道,文珠已哭过无数次。
  伤心一阵,流泪一阵,她果然安静下来。
  “费烈,我——控制不住,真对不起!”她的理智,她的冷静回来了吧?
  费烈微笑摇头,无言地安慰她。
  “我又蠢又傻,是不是?”她问。
  “有什么傻不傻呢?你好真!”‘他说。
  “安慰我?讨我喜欢?”她笑了。
  “我是这样的人吗?”他放开她。
  她望着他一阵,突然问。
  “见到慧心吗?”
  “没有!我们都忙,只通了电话!”他摇头。
  “他呢?我是说斯年!”她再问。
  “也没有!虽然他去时我已从芝加哥飞去纽约,然而纽约不是香港,我没有见到他!”费烈笑。
  “你原是知他要去的?”她问。
  “猜的!我了解斯年个性!”他说:“而且慧心在电话里告诉我斯年到了!”
  “他们在一起?”文珠问。问完又觉得这句话太蠢,斯年根本是去找素心的。
  “我是说他们在一家酒店?”
  “是!联合国酒店,因为位置好,服务周到,有取‘华尔道夫’酒店而代之的味道!”费烈说。
  “我还是喜欢‘华尔道夫’!”文珠说。
  “你实在固执厂‘他笑。
  华尔道夫酒店是她和斯年同游纽约所居停之地。
  “你今天才发现我固执?”她问。
  “说实话,文珠,在这一方面我并不真正了解你!”他真心说:“我相信连斯年也不了解!”
  “是我太笨,往日表现出来的不是真我!”她说。
  “也不是!可能是外型给人的错觉!”他想一想。“富有、美丽、任性,原该是三位一体的!”
  “是我的不幸?”她笑。
  “真难听,不幸!”费烈拍拍她。“我们出去逛一逛,如何?我开车!”
  “你从纽约回来,十七小时的飞机河还没游够?”她问。
  “惯了,就算不得什么!”他淡淡的。
  “费烈——他们——可说过什么?”她问得犹豫。
  “他们——当然,电话里面没有表情,只有声音,”
  他开玩笑。“慧心说她很好,很忙,受训的课程对她甚有帮助,不是以前在学校能学到的——”
  “她没说起斯年?”她打断他。
  “有!她说斯年到了,但还没见面!”他笑。
  “哦——为什么?为什么同在一家酒店而见不到?”文珠不能置信。
  “她太忙!”他说。
  “可是斯年为她而去的!”她叫。
  ‘傻文珠,他们一定见到的!“他不住地摇头,这真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我发觉蕙心对斯年不如斯年对她好!”她主观的。她难道已忘了为斯年伤心的事?
  “斯年不抱怨就行了!”他说。
  “你知道吗?慧心临走前,接受了斯年送的钻戒,那钻戒是斯年母亲给的!”
  文珠说。
  “很好,值得恭喜他们!”费烈偷偷注意文珠神色。
  “可是——慧心说回来要还给他的,”她又说:“他们俩真是怪人怪事!令人难懂!”
  “他们俩的事,不必我们外人去懂!”他说。
  “可是——”她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你没有吃晚餐,是不是?我陪你去吃一点!”他说:“不许再任性了!”
  她歪着头想一想。
  “我想去吃大排档!”她说。
  “不好吧!你喝了酒——我怕碰到撩是生非的人,”停一停,又说:“明天我们去!”
  “行!我们找家你喜欢的餐厅!”他说:“我到外面去等你换衣服!”
  “五分钟!”她跳起来。
  费烈悄悄地透一口气,走出文珠卧室。
  文珠的五分钟其实已是二十分钟之后了。她换了衣服化了淡妆,头发也束成马尾,十分清爽的样子。
  “走吧!”她似乎心情开朗了。“今天我算最快的了!”
  “当然,因为我不是你男朋友!”他打趣。
  “男朋友。”她耸耸肩,自嘲地说:“有过吗?”
  “不要这样,文珠!”他温和地拍拍她。“女孩子不要太尖锐,男孩子会怕的!”
  “我太尖锐?”她反问。
  “你很霸道!”他说真话。
  “嗯——从现在开始,变得温和些,柔弱些,或者可以找到个男朋友!”她笑。
  “很悲惨似的!”他说。
  “斯年——其实也很惨!”她思索着笑。“一定被我弄得啼笑皆非!”
  “他不会怪你的!”他说。
  “我知道,斯年是好人,很善良,只是不幸遇到我这霸道又不讲理的人!”
  她笑着上车。
  “你以后对他们好点不就行了!”他开车。
  “以后哪需要我对他好?有蕙心就行了!”她说。
  “他们怕也需要朋友的!”他摇头。“我很高兴你对蕙心没有成见!”
  “不要把我看成那么小家种的人!”她抗议。
  “说实话,前一阵子——我担,0过!”他看她。
  “知道吗?斯年走时我去机场没碰到他,他却安排陈家瑞等我,他很细心!”
  文珠说。
  “要补偿心中内疚!”他大笑。
  “说这样的话真可恶!”她打他一下。“斯年回来我会告诉他,看他怎么骂你!”
  “男人还有跟男人吵架吗?”他摇摇头。
  “斯年——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她的心中永远还是以斯年为中心。
  “我说过没有直接和他通过话,想来——他不可能那么快回来!”他说。
  “他说一个月或更久些!”她想一想。“着心比他公司更重要!”
  “公司是巳稳定了的,他离开一阵也不会出毛病,慧心——还待努力!”他笑。
  “国父遗嘱上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文珠乐得哈哈笑。
  费烈望着她一阵,好真诚的说:“文珠,我希望你一直是这种开朗、轻松的心情!”停一停,又说:“这样——大家心里都舒服些!”
  “我尽力!”她说实话。“只是——有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我会做错事,我会把场面弄得很糟,费烈,你要帮我!”
  “我当然帮你!”他拍拍她。“如果你愿意,我们几个朋友一起去欧洲玩玩,好不?”
  “你能有空?”她问。
  “我可以安排,不成问题!”他点头。“我有几个朋友一直嚷着叫我带队去,说我对欧洲熟,我想——如果你也去,倒是可以考虑!”
  文珠一想,她不是笨人。
  “费烈,你可是想给我介绍男朋友?”她问。
  “也不一定是男朋友,”他脸红了。“多认识些人对你没有害处,是不是?”
  “好吧!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去欧洲!”她拍拍手。“可是——你不能把我们当鸭子般的赶哦!那种骗人的什么旅行团我是绝不参加的!”
  “小姐,我们自己组团,我领队,”他提高了声音。“坐头等位的飞机,住真正一流酒店,沿途的行程由我计划,由你批准,这总行了吧?”
  “哎——我忘了,霸道的老毛病又来了!”她打打头,说:“行程由你的朋友们决定吧!我只随行!”
  “立刻又变得这么谦虚了!”他笑。“现在开始,我们四只眼睛一起找车位,不要说话!”
  “算了吧!找什么车位,随便泊在路边好了,罚就由他们去罚,付钱就是!”
  她说。
  “文珠,这个态度要不得厂‘他不同意。”你的任性令你不想奉公守法了!
  “”这与任性无关,也不是我不想奉公守法,“文珠没好气的。”你试着找车位吧!我担保你找到午夜十二点也没有希望,这是什么地区?铜锣湾啊!“”总要试试!“他是择善固执。
  她耸耸肩,由得他去试。
  他们在食街附近转了六个圈,到第七次转回来时,终干找到一个车位。
  “皇天不负苦心人,是不?”他笑了。
  文珠呆一下,这话——是不是也鼓励了她?皇天不负苦心人?
  费烈和文珠已积极地筹备去欧洲,尤其文珠,又不是第一次去,她却兴奋得像孩子。
  他们自己组团,一切又要最好的,香港地方,有钱就凡事好办,上天下地都比别人容易。
  日子已定,他们都在预备出发了。
  就在这个时候,费烈在文华酒店二楼的餐厅意外地碰到了斯年。
  斯年?是斯年吗?他——不是该在纽约?该陪着蕙心?怎么竟不声不响悄悄的回来了呢?
  斯年独自一个人在用膳,沉默而漠然,完全不是平 日的他。
  “斯年?”费烈不能置信的招呼。“怎么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以为——”
  “坐!”斯年指指椅子,打断他的话。“一个人?”
  “一个人进膳比较享受!”费烈坐下来。“回来了怎么也不通知一声。”
  “我在忙!”斯年不置可否。“离开了一阵,想不到公司堆了那么多事在等我。”
  “慧心好吗?”费烈问。
  “好,很好!”斯年说。
  “不是说——要在那边住一个月的?”费烈打量着斯年,心中充满了好奇。
  “很多事是不能计划的,该听天由命!”斯年笑。
  “怎么——回事?”费烈不解。
  斯年只摇头,很淡漠。
  “文珠还不知道我回来,请——暂时不要告诉她!”他想起什么似的。
  “好,我明白!”费烈是善体人意的。“好在我没约她一起,否则岂不撞个正着?”
  “她不大来‘文华’的,我知道!”斯年笑。“我们那三人公司的事如何了?”
  “等你回来进行啊!”费烈不认真的。
  “以后我要全心全意做生意,”斯年不像开玩笑。“男人还是该以事业为重!”
  “不像你的口气啊!”费烈笑。
  “你会是看不出来吗?”斯年自嘲地说:“我从纽约失意而回,大受刺激!”
  “很好的笑话!”费烈不信。“很幽默!”
  “事实如此!我去了十天,只见到她三次,每次都不超过一小时!”斯年说。
  “蕙心受训,原是比较忙!”费烈说。
  “晚上也受训?又不是考状元!”斯年冷笑。
  “不要这样,斯年,”费烈摇摇头,他总是好心的婉转相劝。“蕙心是做任何事都完全投入的女孩子,那么老远跑去受训,当然是全力以赴!”
  “她该知道我这么老远巴巴的赶去是为什么!”斯年十分不满。
  “为什么不能谅解呢?我倒觉得如果一见你赶去,就立刻陪着你的就不是慧心了!”费烈说。
  斯年沉默一阵,脸色好转一些。
  “大概人在孤单中很会钻牛角尖吧!”他说:“我每天困在酒店,到哪儿都没心思,苦苦的等到晚上,结果她总是没空——我一气就回来了!”
  “不告而别?”费烈笑。
  斯年耸耸肩又点点头。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冲动,”费烈笑。“斯年,你从来不是这样的人,慧心完全改变了你!”
  “有什么办法?”斯年说:“爱情!”
  “斯年,你猜蕙心发现你走了会怎样?”费烈问。
  “不会怎样,她没有心情注意我,”斯年的不满又来了。“公司给她好重的压力,上午受训,下午实习,她们公司真是收买人命!”
  “你明知她压力大,为什么不能谅解?”费烈摇头。
  “我——哎,我钻了牛角尖!”斯年叹息。
  费烈望着他,好一阵子。
  “你还要预备再去吗?”他了解的问。
  “总得——过几天吧!”斯年说:“处理了公司的事,而且——十七小时的飞机你以为好挨?”
  “说起坐飞机——文珠和我还有几个朋友要去欧洲,我们已预备好一切了!”
  费烈说。
  “什么时候?”斯年问。
  “三天之后,或者——你想不想——哦!看我在做什么,你当然不会去!”
  费烈笑了。
  “也说不定!我需要散散心!”斯年说:“欧洲很好,我跟你们去几处,然后转飞纽约了!”
  “真要一起去?”费烈很开心。
  “除了爱情,我也要朋友。”斯年放下了刀叉。“费烈,今夜我给你回音!”
  “不过——算了,你还是别跟去吧。”费烈矛盾地说:“文珠那个人——怕她又生幻想!”
  “哦——你们去欧洲有目的?”斯年呆怔一下。
  ‘看看我那凡个朋友能否和文珠合得来,她的精神总要另找寄托!“费烈说。
  “你实在是个好朋友!”斯年由衷的。
  “我希望你们都幸福!”费烈开始进餐。
  斯年拍拍费烈的手,说:“谢谢,我先走了,公司有事等我——”
  话还没说完,侍者领班走过来。
  “傅先生,你的电话!”
  斯年耸耸肩,说:“追来这儿,看我的好秘书!”
  匆忙过去接电话,只有秘书知道他在这儿。
  “傅斯年,哪一位?”他拿起了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轮快速而遥远的英文,他呆怔一下,本能地说:“我是,我就是傅斯年——”
  “请讲话!”那个说快速英文的女人声消失了。
  “喂,是你吗?斯年?”换了另一个女人,是——蕙心?哦,慧心。
  “蕙心?是你吗?”斯年的心一下子热起来。“你在纽约?你那边——天!
  半夜十二点钟了,你工作那么重,怎么还不休息?“
  “我刚刚看完今天受训的资料!”慧心的声音遥远却真实。“斯年,你怎么不声不响的走了?”
  “我……”
  “你可是怪我没时间陪你?”慧心声音并没夸张的感情,却是十分动人。
  “斯年,你生气了?”
  “不——我公司有点急事!”斯年深吸一口气,心中充满乱七八糟的情绪,慧心的电话令他——惭愧又后悔,他怎能这么小家子气?“反正——我只回来几天,所以就不通知你,免得打扰,我——我怎么会生气,怎会怪你呢?”
  “是我小心眼儿!”蕙心似乎在笑。“来到纽约,又忙又累,精神压力又重,我想我是变了!”
  斯年想说“说不定呢?”可是忍住了。他温柔地说。“安心受训,我办完事就来陪你!”
  “如果忙就不必来,我们通电话好了,”她倒是体贴的。“反正,来了——我还是这么不要命的忙,也没时间陪你。斯年,你是谅解的,是吗?”
  “是,是,当然!”斯年吸一口气,“我会来,蕙心,我会再来,大概三天之后!”
  “斯年——”她的声音有一丝似真似幻的哭意。“你知道——过去的十天,虽然我没时间陪你,我们连见面的机会也少,可是——每一次想到你也在纽约,就住在同一酒店,我就很开心,很平静,斯年——我好傻,是不是?来到这又陌生又忙碌的地方,我真是变了!”
  “慧心——”斯年心中流过万般柔情,感动得恨不得立刻就飞去蕙心的身边。
  那些是慧心说的吗?他简直是不敢相信,她那么坚强、独立的女孩子,会因为他的同在纽约而平静?开心?慧心,蕙心,他实在是误会她了!
  “我在这儿认识很多人,外国人,中国人,男的,女的,他们也对我很好,可是——感觉上,他们不是朋友,尤其不是心灵能沟通的朋友!”她又说:“我知道我变软弱了,可是——斯年,当我发觉你已离开时,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真的!”
  “蕙心——我立刻就来!”他激动的。
  “不,不要立刻来厂‘她似乎在笑了。”这是一个训练自己感情上更坚强的机会!“”我喜欢你像现在,我不要你感情更坚强!慧心,你现在给我的印象是——更真实的女人!“”我本来就是真实的女人!“她笑了。”你是一个人进膳吗?或是有朋友?“
  “和费烈一起,他和文珠和几个朋友就去欧洲旅行!”斯年说。
  “真好!能去旅行真好!”她似乎在叹息。“我现在被资料、工作压死了!”
  慧心——真是完全变了,是异国的孤寂?她一向只要工作、事业的!
  “放开工作吧!三天之后我来陪你旅行,我们——结婚!”斯年是太冲动了吧,结婚?
  电话里有一阵沉默,慧心被吓坏了?
  “我很喜欢——听你这么说,”她的回答婉转而充满感情。“但——不是现在!”
  “慧心,你总有一天答应我的,是不是?是不是?”斯年忍不住叫。
  “是——”她的声音,真真实实,肯肯定定的声音,她说“是”。“斯年,如果到我要结婚的那一天,如果你还在身边,我的新郎一定是你!”
  “慧心——你没有骗我?”他忘情的大叫,引来许多视线,这儿毕竟是“文华”,他又压低了声音。“你没有骗我?”
  “骗你岂不是在骗自己?”她说得多好!“斯年,我始终是这句话,你是我认识的所有男人中最好的一个,也是惟一令我心动的!”
  “慧心,慧心——”他激动得说不出话。
  “不谈了,我要休息,”她温柔地说:“打这电话是令我自己安心,你没有生我的气!”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三天后,慧心,你等我!”斯年喘息着。
  “好!其实——我在这边拼命学习、工作,只不过想缩短受训时间,早些回香港!”她说:“我想念你,斯年!”
  “慧心,慧心我——”
  “再见!下次你来,我要陪你!”她说:“再见!”
  电话挂断了,斯年还站在那回不了神,直到诧异的费烈走来。他问。“谁的电话?你怎么了?”
  “我被快乐、幸福淹死了,”斯年笑。“慧心的电话,三天之后我再去纽约,她等我!”
  被一个出色的女孩所等、所期待,的确是幸福,快乐的,是吧!

  第七章
  慧心的心情是矛盾的。
  当斯年刚刚到纽约,她实在是开心的,感动的,这么远远的追来纽约,足以表示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女性的优越感也得到满足。
  可是,一刹那间就被繁重的实习工作,被受训的各种课程所淹盖,现在不是谈儿女私情的时候,现在该搏尽全力为工作,为事业打好基础,斯年——她必须对斯年冷淡一点。
  她自己内心的一刹那激动也必须冷静下来,斯年若真爱她,他始终都会在那儿,是不是?他始终都会在那儿!
  于是,她上午参加一间大学的“人事管理”的课程,下午到总公司人事部实习,晚间自修,把所有的时间填得满满的,甚至和斯年通电话也排在午夜十二点钟之后。
  她是冷落了斯年。
  这冷落有点故意的成分,或者——也可以说成一种轻度的考验——她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斯年竟然就此回香港了!
  她做错了吗?她不该这么冷待斯年吗?她——她是有点后悔的,这么好条件,好背景,对她这么真诚的男孩子毕竟不多,她——做错了吧?
  她心里不舒服,却强忍着,她还有工作,还有沉重的课程,这不舒服很快会过去,她这么告诉自己。可是——几天过去了,心里的不舒服并没有消散,并没有过去,反而更加重,加浓了,变成了悔意——工作或忙碌填不满感情的失落,是吧?
  几经犹豫,几经考虑,几经矛盾,她终于打了电话,当她听见斯年的声音的那一瞬间,心中一下踏实了。
  然后,对他说一些话,他答应她三天后再来,她是真的开心,真的快乐,真的满足,她不能再不承认,她是爱上了斯年。
  爱,绝不是生命的全部,至少,它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缺少它,生命就显得不完整,像一幅没有完成的画,总是若有所憾。
  那么,爱情能和事业并存吗?
  她思索着,考虑着。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她是做一件事就全心投人的人,爱情和事业,她恐怕难以顾得周全,结果爱情不汤不水,事业不上不下,这是她绝对不能忍受的情形。
  现在——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斯年今天就要来了,她不能再出尔反尔的冷淡他,让他再一次失意回港,她相信以他的骄傲,他不能,不肯,也不会忍受她两次的冷待。
  她该怎么办呢?她是爱斯年的,可是她更爱事业,别的女人能做到的事她一定要做到,甚至男人能做的事她也要做到,她的目标是公司的老总——她有希望的,是不是?这次受训令总公司的人对她赞不绝口,印象深刻,她是有机会的!
  斯年就快到了,见了他的面再说吧!这次他的不辞而别,她真的在想念他呢!
  房门轻响,当然是侍者,或者她有香港的信吧!随口应了一声,门开处,竟是——竟是不该到得这么早的斯年,他微笑地站在门边,那笑容充满了阳光,引人极了!
  “斯年——”她奔过去,却停在他面前两步之处。“怎么到得这么早?我以为起码在十一点钟之后厂‘”为什么不锁门?“斯年望着她,目不转睛。”纽约的治安可以和香港媲美!“”忘了!“她暗暗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行李呢?你就这么来的?“
  “巳放在房间了,和你同一层楼!”他上前一步,拥着她轻吻她面颊。“慧心,看见你真好厂‘”我也是!“她笑得顽皮。”香港好吗?“
  “香港无恙!”他看一看她堆在桌上的文件,书本。“你不要累坏了!”
  “现在是搏杀期,要拼尽全力!”她坐下来。
  “我不劝你,因为你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温柔地望住她。
  “是的!”她低下了头,忽然之间,心虚了,不敢正视他的眼睛。“是的!”
  斯年不能了解她微妙、矛盾的心情,他以为自己的来到打扰了她的工作。
  “你还要看书,是吗?”他问。
  “不,不”她立刻摇头。“或者——我陪你去吃点东西,你的飞机餐一定吃怕了!”
  ‘哦不饿,不过——我倒想去喝杯酒!“他说。
  “走吧!”她洒脱地拍拍牛仔裤。
  他们落到酒店附设的酒吧,找了一个位子坐下,美国人习惯以水当酒,这儿的人真多。
  “回香港——碰到文珠吗?”她问。
  “碰到费烈!”他笑。“他们自己组团去欧洲旅行,和我同时动身!”
  “真舒服!”她随口说,也不是真的羡慕。
  “当你有时间又想去时,告诉我,我们组二人团去!”他半开玩笑。
  “我会记住了你的话!”她不认真的。
  “在纽约,有美国男人追你吗?”他问。
  “我不是大受男人欢迎型的女孩子,而且——你知道我不容易动心、动情!”
  她望着酒杯。
  “我该放心些,是吗?”他笑。
  “斯年,”她考虑着慢慢说:“你这么放开公司业务跑来纽约陪我,我——心不能安!”
  “如果我真正的陪了你,那是值得的!”他说得奇怪。
  她看他一眼,把手放在他手上。
  “抱歉,我知道我太忙,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在一起!”她真诚地说。对斯年,她真是越来越矛盾了。“可是——如果我不打电话给你,我心里不舒服!”
  “我明白,”他反手握住她,“我明白,意心,我真的明白你的心情,不必对我抱歉!”
  “然而,来了纽约,你会感到寂寞!”她说。眼中柔情荡漾,令斯年看得呆了。
  是异国的寂寥吗?慧心第一次流露了感情。
  “我会安排自己,忘了我有许多朋友吗?我在这儿念了六年书!”他说。
  他重视的是她的感情,至于能否时时在一起,那绝不重要,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呢!是不?一辈子!
  “那我就放心了!”她透一口气。“斯年,我一直没问过你,你在美国念哪一科?什么学校?”
  “一定要讲?”他不想炫耀。
  哈佛商业管理的MBA,真是落地有声呢!
  “不是花钱买一个学位吧?”她开玩笑,她知道斯年绝不会是,她知道他有料。
  “差不多呢!还是不说,免我不好意思!”他笑。
  “我想知道,在受训的课程上你能否助我一臂之力!”她说了真话。
  “哦——好吧!”他呆怔一下,慧心会要求帮助?她那么坚强,独立又骄傲的女孩子,她——是有些改变了。“我在史丹佛念商科,后来又在哈佛念商业管理!”
  “哈佛——商业管理?”她睁大了惊喜的眼睛。“你怎么不早说?害我——辛苦多时厂‘”怎么?“他不懂。
  “我目前的讲师是你的同学,也许比你高班些,却也是哈佛商业管理的,他讲得很好,可是那副骄傲、不可一世状,我恨反感!”她说。
  “只要能学到东西,何必理会他态度?”他说。
  “我不服气,所以两人之间的沟通不好,有一点事倍功半,”她耸耸肩。
  “你来了正好,你晚上教我!”
  “真的?真的那么谦虚求教?你知不知道,可能我的态度也不怎么好?”他笑。
  “你是斯年,我情愿受你的气!”她说。
  “好极了,我们明天开始,今晚把你的课程资料给我看看,我得预备一下!”
  他说。
  他心中也愉快,被重视的愉快。
  “以后那家伙不能气焰嚣张了!”她孩子气的。“我的进步神速会使他大吃一惊!”
  “你原来是个斗气学生!”他摇了摇头。
  “不,以前从没试过和教授斗气,每一位教授都非常有风度、教养,只是这一位——或者是哈佛吧!”她说。
  “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哈佛的人也有谦虚的广他笑。
  她没有接着这题目再说下去,喝一口酒,思索半晌,犹豫半晌。
  “斯年,如果我——不回香港呢?”她突然说。
  “什——么?”他好意外。“不回香港?”
  “是——总公司的人暗示过我,如果我愿意,可以留在纽约做,职位也很好!”
  她只望着酒。
  “你愿意吗?你答应了他们吗?”他一把抓紧她的手。“你为什么有留在这儿的打算呢?”
  “没有,我只说考虑!”她摇摇头,眼中柔情消失,代之一片清澈。“我并不喜欢纽约,非常寂寞,很不踏实,也很没有安全感,只是——如果我留下,可利用晚上工余的时间去哥伦比亚大学进修!”
  “就是这原因?”斯年几乎叫起来。“哥大虽也是青藤名校,但这几年已不人十大,它不再是以前的哥大了,不值得你为它留下!”
  “我会考虑!”她吸一曰气。“我看得很清楚,在我们公司若要和男人竟争,一个MBA学位是重要的!”
  “你可能会轻易拿到哥大的MBA,可是你可想过,你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正色说。
  她点点头,再点点头。
  “所以我犹豫!”她说。
  “不要犹豫,回香港,你一样能出人头地,”他认真地说:“而且——香港有我!”
  她抬头,香港有他?是理由吗?
  斯年已留在纽约二十天了。
  白天慧心进修和实习的时候,他就去看看老同学,也接洽一点生意,否则他一个人闷在酒店岂不太寂寞了。
  晚上,他和慧心一起进餐,然后替她温习白天所学,他是这方面的专业人才,又是哈佛的,他做得非常好,对她帮助很大。
  日子——却过得并非想象中的快乐和多姿多彩,平淡得若有所缺。
  他安慰着自己,慧心是在“非常时期”,回到香港,他们一切都会正常,特别是爱情。
  好在她说过,总公司巳通知她,三个月之后她可以结束受训,不必再延长到半年了。
  三个月——倒也快了。
  只是——有一件事他一直闷在心里,意心一直没有戴他送给她那枚钻戒。
  他想问,又觉得不好,她是个有主见的人,她不戴自然有她的理由,追问反而显得太小气了,是不?
  好在她没再提留在美国念书的事。
  今天晚餐是在唐人街吃的,那家“湖南园”的菜颇不错——当然是纽约的水准。比起香港、台湾来,不能说太差劲,只是那儿的湘菜巳经西化了。
  慧心吃得很开心,她已吃厌了酒店里的食物,平日为争取时间,也不讲究了,今天换一个曰味,真是大不相同,她开心得像个孩子。
  “你为什么特别选‘湖南园’?唐人街有许多其它的广东粤菜餐厅啊!”她说。
  “你不懂,此地粤菜不够香港人的水准,为免失望,吃平日少吃的湘菜好些厂‘他说。
  “你是个很心细的男人,这一点也想到?”她笑。
  “平日我不想的,我的脑筋不用在这一方面,”他看她。“现在等于是在度假,又带你去,这不同?”
  “不要对我太好,否则我被宠坏了!”她说。
  “那么你来宠我,可好?”他笑着问。
  她摇摇头,再摇摇头。
  “我不会宠人,甚至不会宠自己,”她说:“我的各方面要求高,所以很苛刻!”
  “苛刻的女人。”他故意叹一口气。
  “打退堂鼓?”她望着他。
  “在你面前,永不言退!”他吻一吻她面颊。
  “这么肯定?这么有把握?”她微笑。
  她是爱他的,当他吻她,她心中平静快乐,只是——她不是不要表达感情,她是不能在这个时候表达。
  “当然,除非——头破血流,死而后巳!”他半开玩笑。
  “什么话?死而后巳!”她皱眉。
  “心死!”他作状的指指胸口。
  她凝视他,好久,好久。
  “斯年,我觉得你变了,和以前刚认识你时完全不同,真的!”她说。
  “是你折磨的!”他笑。
  “那个时候你强横霸道,蛮不讲理,记得你那时对我做过什么?”她说。
  “带你去香港仔吃海鲜厂‘他笑。
  “事先不征求同意,还,还——”
  “还强吻你,是不是?”他握住她的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概是——情不自禁吧?”
  “你以为,你只是骄傲,不想败在我手下?”她说。
  “天地良心!只要你肯接受我,我情愿五体投地的拜倒!”他作发誓状。
  “不要肉麻。”她大笑。
  在纽约那么多天,她第一次表现得那么开怀。
  “慧心,一个问题——”他犹豫一下,“为什么不戴那枚钻戒?”
  他终于问了。
  “你想我被打劫?”她斜着看他。
  “没有那么严重,我一直没见你戴,甚至晚上在酒店里!”他问。
  “我——不习惯,”她想一想,“而且这是贵重有纪念价值的东西,我怕不见了!”
  “我送给你的,不见了也不会怪你!”他说。
  “这是伯母的东西!”她摇摇头说。
  “慧心,不要那么固执,好吗?”他叹息。
  她再想一想,终于微笑着抽出领口里的一条白金沙子,链子的一端不正是那枚钻戒?,钞“意心——”他又惊讶又高兴又感动,她不是不阶只是用男一种方式戴了。
  “我不是那么固执,那么冷酷的人,”她轻轻灼“更不是铁石心肠,斯年,不戴在手指上,当然怕掉,而且——你不以为这么戴更接近心灵?”
  “慧心——”他拥住她。
  他何必疑神疑鬼,多心又猜疑呢?意心不是普通受孩子,她早已用另一种方式接受了他,是吗?
  他不该这么没有信心,对不对?
  回到酒店,他们一直上楼上意心的房间。、二房门虚掩着,很令人怀疑的样子,这样的酒店,难道也有鼠摸之辈混进来?
  正想找侍者来问,却听见房里的人声。
  “这么晚了,你以为他们去了哪里?”女孩子,是——文珠,啊,文珠来了。
  “文珠——费烈,”推开房门,慧心开心的叫。
  这叫作他乡遇故知吧?
  “哇,你们终于回来了,到哪儿去拍拖了?”文珠坐在床上,像是主人一样。
  “吃晚饭,哪儿有拖可拍?”斯年说:“慧心在这儿好像打仗一样!”
  费烈微笑望着他们,一言不发。
  “费烈,怎么不出声,欧洲好玩吗?”慧心问。“很好,尤其都是好朋友在一起!”费烈永远温文有鳅。“本来没预备采纽约,是文珠临时决定的!”他是在解释什么吧?“我们该代表纽约欢迎,是不是?”斯年看文珠一间。“你们其它的朋友呢尸‘剽”回香港了,他们对纽约不感兴趣!“文珠说”吃晚餐了吗?
  “慧心坐在床上的另一边。
  “飞机餐!”文珠摊开双手。
  “要不要下楼吃一点东西?”斯年问。蟒他们还是好朋友,好兄弟,互相关心是有的!
  “免了,我想减肥!”文珠摇手。“你们知道我们为甫么来纽约吗?”
  “为什么?”斯年问,下意识的看惹心一眼。
  他站在离文珠很远的地方。
  “当然主要是看看你们,我们四个人能在纽约相聚真是件开心的事,”文珠说得很好。“另一件事——你一定想不到,我接了一笔生意!”
  “生意?是什么生意?”斯年不明白。
  “我们的三人公司啊!”文珠叫。“看见意心就什么;都忘了吗?你这家伙!”
  “哦——什么生意?”斯年又看意心一眼。“我拿到一个法国名牌衣服的代理权!”她说。颇为骄傲自得。
  “衣服?你想开时装店?”斯年意外的。
  “可以转给别人!”她笑。
  “衣服不及手袋、皮鞋好,到底是不必需品!”斯年说。
  “不要淋我冷水,斯年!”文珠跳起来。
  “好——好!”斯年微笑不语。
  “哦!你们住在哪里?”慧心很自然地转开话题。
  “这啊,二十三楼!”文珠拍拍手。“华尔道夫酒店没有房,没办法啦!”
  “文珠对华尔道夫情有独钟!”费烈说。
  文珠白他一眼,又转向斯年。
  “白天你有空,是不是?可以陪我们一起玩!”她说。似乎忘记了慧心的存在。
  “好!”斯年恨爽快。“反正白天我多半在酒店,惹心要下午五点半才回来!”
  “晚上的时间我们不打扰!”文珠对慧心扮个鬼脸。
  有时候——实在摸不透文珠的真正意图。
  “你们预备住多久?”斯年忍不住问。
  “你呢?”文珠不答反问。
  “没有一定!”斯年皱眉。
  文珠难道是打算要和他在纽约耗上了?
  “放心,斯年,”还是费烈最敦厚,永不令人为难。“我们只预备逗留一星期!”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斯年有些窘迫的笑,“纽约又不是我的,对不对?”
  “看!斯年被我吓坏了!”文珠对慧心眨眨眼。
  “文珠,良心话,我是会被吓坏的人吗?”斯年不服。
  文珠眼珠儿一转,笑了。
  “以前不会,以前你天不伯,地不怕,现在——我可不知道了厂‘她笑。
  “文珠专会捉弄人,”费烈打圆场:“我的那班朋友被她捉弄惨了!”
  “不是本姑娘对手!”文珠拍了拍手。
  那么,文珠并没有从他们中间找到一个合适的男朋友吧?文珠——唉!她也固执。
  “文珠——人生不是打桥牌,不要把男孩子当对手,你该找的是伴侣!”斯年很诚恳地说。
  文珠呆怔一下,然后大笑。
  “是!我不该找对手,要找伴侣!”她说,重复着。“我该找伴侣!”
  斯年在纽约住了四十天,终于要回香港。
  他本来不打算独自先回去,慧心比他的生意、比赚钱更重要,何况文珠、费烈回香港前答应替他管理公司,他根本放心得很。
  只是早晨文珠来长途电话——文珠真讲信用,居然每天抽半天时间坐在他的公司里。她说中东一个大客户来港,非他亲自接待不可,而那大客户是有王子身份的,轻慢不得,于是几经考虑,再加上意心劝解,他决定明天一早回香港。
  临走前夕,似乎——离情一下子就浓了。
  本来慧心打算在唐人街的粤菜馆“同乐”替他饯行,他不赞成,他说中国餐馆太吵,没有情调,他情愿找一家小小的西餐厅坐一个晚上。
  “去‘格林威治’村吃墨西哥餐?我听人说那儿很有情调,有年轻歌手,——还没红的未来之星演唱,好不好?”意心兴致勃勃的。
  “去了你会失望,”斯年淡淡的摇头,“今非昔比,完全失去以往的味道了!”
  “你怎么知道?”她问。
  “上次和文珠一起来纽约时也去过,非常失望!”他说:“我们就在酒店的餐厅吃好了,我不想浪费时间在来往的路程上!”
  “你是客人,依你!”她笑。
  六点半,他们走进餐厅,这餐厅并不附设夜总会,所以,他们都穿得很随便。
  点了菜,叫了酒,两人之间都一阵子沉默。
  “面对你,意心,我真怕明天上不了飞机!”他说。
  她闭一闭眼睛,非常妩媚,非常有女人味,只是这一刻,平时她太理智,太冷静。
  “我喜欢重视事业的男人!”
  “所以我必须硬着心肠离开!”他笑一笑。
  “快了,我还有一个月多一点就可以回香港,何况我的受训成绩火箭般进步,已令那目中无人的讲师改变态度!”她故作轻松的。
  “他不会爱上你了吧?”他开玩笑说。
  “这方面我很传统,有强烈的民族意识!”她笑着说。
  “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要留在纽约工作!”他严肃一点。“任何情形下都要回香港!”
  她考虑一秒钟,点点头。
  “好!我会回香港。”她说。
  “在一个月之后!”他加重语气。
  “斯年,你真孩子气,担心什么呢?”她笑了。“我人在哪里都一样,我的心和意志是坚定的,不会改变!”
  “但是,我不能每天见到你!”他说。
  “你记得一首诗吗?两情——”
  “不要跟我说诗,我不要听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我的感情是实在的,诗帮不了我!”他有些恼怒。
  她只是淡淡的笑,有点不以为意的。
  “我会回香港,真的,”她说:“我说过,纽约这个地方令我没有归属感,整个人是浮的厂‘”你答应过了,记住!“他抓住她的手,重重的握一下,”你要记住!“”我会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说。
  他向她举一举杯,她浅浅的骤了一口。
  “这次虽然住了四十天,还是很遗憾!”他说。
  “遗憾什么?”她问。
  “本来打算在你受训结束之后,再带你到处去玩一玩,至少去看看我以前念书的地方,我住的房子,”他耸耸肩,“现在只好等下次了!”
  “告诉我地址,我自己去!”她开坑芙。
  “真黑心肠,居然不等我一起?”他瞪住她。
  “办完事不许再回纽约!”她说。
  她实在是了解他的,知道他送走中东客户必然会再来。
  “为什么?我留在香港又没事做,文珠和费烈答应替我管公司!”他抗议说。
  “公司是你的,不是他们的!”她摇头。“而且,欠了人家的情,怎么还?”
  他皱皱眉,却是不出声。
  “而且一个月时间实在很快,我们就可以见面!”她又说。
  他思索半晌,点点头。
  “我可以不来,你戴上我送的戒指!”他说。
  “交换条件?”她不置可否的笑。
  “你一直都没有戴过,是吗?”他说。
  “那——只不过是一个形式!”她说。
  “我在意,真的!”他凝视着她。
  意心不出声,看着侍者送上菜来。
  “你听见我的话吗?意心,我在意!”斯年再说。
  她看他一眼,淡淡的,显得有些神秘的笑。
  “你实在和我初认识的傅斯年完全不同了!”她说。
  “不要岔开话题!”他说。
  她摇了摇头,还是那种令人难懂的笑。
  “我不怎么注重形式,我在意的是心!”她说。
  “但是我看不见也摸不透你的心!”他说。
  “不需要我保证吧?”她斜脱他。
  “你肯保证吗?”他问。
  她不置可否的笑一笑。
  “吃吧!我肚子饿了!”她说。
  “你不是想告诉我,今天晚上也要温习、进修吧?”他似乎有点负气。
  “不,今夜我放自己假!”她说。
  她原是很有分寸的人。
  “这是沈意心式的人情味?”他终于也笑了。
  “不,你做了我一个月的补习老师,我给你报酬。”她开玩笑。
  “这报酬重得我几乎负担不起呢!”他也笑。
  气氛又轻松了,他也不再去提那钻戒,他知道,勉强是没有用的,只要她心中有他,她终有一天会戴上的,是不是?
  “吃完了晚餐,想去哪儿?”慧心问。
  “夜总会?”他笑得促狭。
  “不了,虽然今夜不必用功,但是我的精力不必花在累死人的DISCO上!”
  她说。
  “当然也不能散步,不安全!”他说。
  “每一区都不安全?”她问。
  “当然有的地方治安还不错,我们也不必去冒险,”他说:“散步留待返香港后!”
  “香港的晚上我更加不散步!”她说。
  “好!下次我们在香港自置一个散步地方!”他笑。
  “自置?好像自置一幢楼宇这么简单?”她摇头。
  他笑一笑,然后说:“我父亲在赤柱有一幢大屋,恨多年了,花园很好,足可以散步!”
  “赤柱?”她恶作剧的。
  “我倒真想把你关在我家大屋里呢!”他说。
  “说说你的家,你自己,好不好?”她忽然说。
  “说什么?父亲是谁?家中几人?好吗?”他开玩笑。
  “随便,我都一样的听。”她说。
  “好吧!”他想一想,正经一点。“父亲——也是个商人,做了那么多年的生意,总有点名誉地位,我母亲只生了我一个儿子,另外——我还有一个十岁的妹妹!”
  “很矛盾不通哦,母亲只生了你,你还有一个十岁的妹妹!”她笑。
  “应该还有另一个女人,是不是?”他说。
  ‘哦!(家变)的情节嘛!那个十岁的小妹妹长大了,会是另一个’洛琳‘!
  “她笑。
  “什么(家变)我不知道,洛琳又是谁?”他问。
  “一个肥皂剧,很轰动一时的!”她说。
  “你看肥皂剧的?”他很意外。
  “为什么不?有空闲的晚上,心情也好,我也会坐在电视机前,不论节目的乱看一通!”
  “很有道理似的。”他笑。
  “再说你的家人吧!”她又接上前题。
  “没什么好说,我们人口简单,不会有家变,因为妹妹和我母亲、父亲住在一起!”他说。
  “那个女人呢?”她好奇地追问。
  “早嫁了人!”他说。
  “那倒简单,妹妹知道一切吗?”她是关心吗?
  “怎能知道呢?她才十岁!”他笑。“不过小丫头长得很漂亮,长大后又是个害人精!”
  “害人精?怎么说?”她小声叫。他大笑:“像我一样,不是被人所害吗?”
  “你这家伙!”她白他一眼,“若认为我害了你,还不赶快走远些!”
  “我是甘心被害!”他还是笑。
  “就像娱乐场所一些冤大头,一些孝子贤孙,甘心被斩一颈血一样?”她是牙尖嘴利的。
  “哎——说不过你,我投降!”他服输了。
  “斯年,问你一个问题,”她忽然压低了声音,把头伸过来,一本正经的。
  “当年你在美国念书时,有没有找到个金发情妇?”
  斯年的脸刷一下就红了,他——竟也脸红,他叫:“你说什么?”
  “文珠当然并不在,是不是?”她笑得暧昧。
  他恩索一下,下定决心似的说:“好,等会儿我带你去见她!”
  “见她?谁?哪里?”轮到她惊奇了,难道真有这么一个金发情妇?
  “在新泽西州,”他一本正经地说,还——有些内疚似的,“我在那儿西田区有一幢房子,现在住在那儿,等会我带你见她!”
  “斯年——”她意外得说不出话。
  “从这儿开车一小时就可以到,西田区的治安非常好,附近住的都是高尚人家,没有黑人,”他避开她的视线,真是内疚,“我带你去厂‘”斯年——“她怪不好意恩,她原是无意揭开他以前的秘密,她只是说笑——”很抱歉,我无意令你难堪,我——只是开玩笑的随便说说,我不要去看!“”但——的确有这么一件事,有这么一个人!“他垂下头,一副认罪的模样。
  ‘哪也是以前,我不认识你的时候,“她急了。”斯年,我不是斤斤计较,小气人!“”但是我愿意向你坦白,真的厂’他抓住她的手。非常诚恳,真挚的。“我爱你!”“不,不。不必这样,我——”她说。然后,不约而同的,他们都大笑出声。
  “天——我们都有这么好的演技呢!”她说。
  “简直一流,好莱坞的导演该找到我们,下一届金像奖也该给我们!”他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真没想到,我们竟是好搭档?”她问。
  附近的客人诧异的看看这一对笑得流泪的中国年轻人,他怪不好意思的收拾了笑声。
  “等会儿我们真的开车去新泽西逛逛!”她说,又问:“真有一个西田区?”
  “我们的确有一幢房子在那儿,现在租给一位台湾来美的留学生,现在做了教授!”他说。
  “很羡慕别人能当教授,尤其是美国人的大学。”她轻叹一声,似——有点遗憾。
  “那又怎样?以后你不是商界女强人吗?”他说。
  “还是教授好,听起来也觉得高人一等!”她说:“真恨不得留下来念书。”
  “慧心,你答应过我回香港的!”他叫。
  “是——我也没说现在念书!”她吸一口气,神态恢复了正常!“我们走吧!
  还是老节目,去跳慢舞的夜总会!“
  他想说什么,看见她在签单,忍住了。签好单,她站起来。
  “我们各自回房换衣服,半点钟后你来接我如何?”她望着他。
  “一言为定!”他终于什么也没说的点点头。现在不念书,那么以后呢?他没再问!

  第八章
  斯年回到香港公司,发现文珠把公司里的一切打理得有条有理,而且,她更以一副全新的面貌出现。
  “商界女强人嘛!”
  斯年打趣着。
  文珠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正在看一些来往商业信件。
  ‘嘶年!怎么不声不响就回来了?“文珠跳起来。
  “我还以为你会和蕙心一起回来2”
  ‘’我爱自己打下来的江山,不能任大客户跑了!“斯年笑着说。他的脸上没有丝毫长途飞行的疲倦。
  “哇!江山美人都要呢!”文珠离开写字台。“老板回来了,我可以退位了吧?”
  “别走啦,等会儿一起去午餐,再打电话约费烈,我要好好地谢你们在这些日子的帮忙!”斯年说。
  “谢什么呢?我在假公济私呢!”文珠坐在沙发上。“知道吗?我们三人公司的第一批货就快到了!”
  “哦!是来真的?”斯年不介意。
  “我几时跟你说笑了?”文珠盯着他。“你回来正好,我们要追讨股本!”
  “没问题!只要不是买件珍宝七四七飞机,我总还付得起的!”斯年笑。
  “我看你就要买飞机了,否则三天两头纽约,怎么划算呢?”她打趣。
  “不再去纽约了,我们香港见!”斯年挥一挥手。
  “慧心好吗?”文珠问。
  “好!我们之间的进展也好!”斯年愉快地说。
  “自然进展会好,什么女孩子能经得住我们斯年公子的百折不挠?又雷霆万钧的攻势?冰也溶,钢也熔了,何况是人!”文珠夸张的。
  “说得我——好像一艘核子潜艇的!”斯年摇头。“其实——我只是一厢情愿!”
  “怎样这样妄自菲薄?”文珠哇哇叫,非常不服气。
  “你是斯年啊!而且我看得出蕙心心中是爱你的!”
  “但愿如此!”他微笑。他当然知道慧心爱他,只是她可咒诅的事业心。
  “哦!忘了告诉你一件事,费烈有女朋友了!”文珠神秘地说:“你一定猜不到是谁!”
  “是谁!”这是斯年爱听的消息。“我认识的?”
  “当然不认识,”文珠孩子气的笑。“英国刚回来,学法律的,气质上和费烈很像,叫艾伦!”
  “艾伦?英文名字中文读法?”他笑笑。
  “姓艾,名伦,纯中国的!”文珠说。
  “纯中国的,很好,”斯年坐下来。“我最怕半中不西的二转子!”
  “二转子?是什么?”文珠不懂。
  “我也弄不清是国语或是四川话,大概是说杂种,混血的意思,”斯年望着文珠。“文珠,什么时候轮到你?”
  他的语气是真诚的,开心的,像哥哥问妹妹,不会令人难堪。
  “轮到我?做什么?”文珠傻乎乎的。
  “你该像费烈般找个艾伦!”他含蓄的。
  “同性恋?”她是故意这么说的。“你别吓我!”
  “文珠,正经点儿!”他摇头。
  文珠歪着头想一想,笑了。
  “你知道我最近常跟谁一起吃中午?陈家瑞,”她说:“我发觉这个人很特别,自尊心很强!”
  “家瑞?”斯年好意外,家瑞和文珠?可能吗?
  “不要误会,他只是公事上的朋友,他教我怎么做生意,我们没有恋爱!”
  文珠得意的笑。
  她捉弄了斯年。
  “和谁一起吃晚餐呢?”斯年问。
  文珠呆怔一下,斯年——不可能知道啊!
  “谁告诉你的?费烈?”文珠果然上当。
  “费烈那么多事吗?回来以后我没见过他!”
  “他就会来!”文珠看看表。
  “约好了的吗?”斯年说。“你还没说晚餐的人!”
  文珠想一想,摇头。
  “告诉你也没用,你不认得!”她说。
  “以后呢?你不会一辈子不让我认识吧?”斯年笑。
  “你不许笑我,斯年!”文珠脸红了。
  斯年皱皱眉,文珠怎么会以为他会笑她。
  “笑?你怎么会想到这个字?”他问。
  文珠不语,好半天才说:“有些事的发生、发展实在不是在我们意料中,”
  停一停,再说:“我没有想过是他,他也没有想过是我,但是——很奇怪,外表上也许我们并不适合,相处下来,我们互相觉得很好!”
  “到底他是谁?文珠。”斯年急极了。
  “家瑞。”文珠吸一口气。
  “家瑞——好小子,果然是他!”斯年大叫一声。
  “怎么说?果然是他?”文珠睁大眼睛。“难道——你早就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不过——很奇怪,并不意外,”他微笑。“家瑞和我是老同学,你和我是老朋友,是兄妹,哈哈!这次做了媒人!”
  “不要这么肯定,目前我们只是朋友!”文珠慢慢地说:“就像你和慧心一样,将来的事谁也不肯定!”
  将来的事谁也不肯定——文珠这样说吗?
  “做人该有点信心,这次回来——我比较有把握了!”斯年说。
  “纽约四十天的收获真是这么大?”她问。
  “正如你说,人要相处下来才会有感情,”他恩索着。“以前我太急切,太不讲理,我才认识她多久呢?就硬逼人家接受我,现在想起来很好笑!”
  “她终于是接受了你!”文珠有些感叹。
  “你——不是也和家瑞很好吗?”斯年说。
  文珠一怔,立刻展开笑容。
  “是——我和家瑞在很多方面都合得来,只除了一点!”她说。
  “哪一点?”他问。
  “很奇怪,他对别人的家庭背景很在意,他好像不喜欢我们这种家庭!”她说。
  “或者以后会改变吧!”斯年了解的。
  怎能不了解呢?大学时在史丹佛相处四年,家瑞对富有的子弟并没好感。
  “为什么会这样?”文珠问。
  “很难讲,也许——他觉得我们这种家庭的子女都是不劳而获,他念书的成绩很好,史丹佛出来却没有再念下去,我知道他申请了哈佛,但没有念,可能是经济问题,我也不怎么明白!”他说。
  “可是我们也不是个个蛀米大虫啊!”文珠叫。
  “你可以令他改变态度,”斯年说:“你们现在接近,你可以让他了解,我们要得到什么也同样要经过努力,现在二世祖时代巳经过去了!”
  “我能做到吗?”
  文珠被鼓励了。
  “你能把我的公司管得这么好,你当然能做到,因为你本身就是个证明厂‘他再说。
  “好!我尽力试试——约他午餐?”文珠笑。
  “一句话!”他说:“你打电话,我看看积在这儿的来往信件,否则连自己公司也不了解了!”
  “好!”
  文珠开始打电话,打给费烈,打给家瑞。斯年看一点信,看一点档案。
  “怎么样?”看见文珠放下电话,斯年问。
  “费烈和艾伦一起来,我约他们在翠园,今天不吃西餐!”文珠说:“家瑞也会准时!”
  “你的办事能力甚高!”斯年说。
  “少来这一套,我只不过打两个八卦电话!”文珠白他一眼。“哦!斯年,慧心三个月受训期满一定回来?”
  “为什么这样问?”他呆怔一下。
  “不为什么厂‘文珠耸耸肩。”随便问问!“”不会是随便问问,你听到些什么?“斯年急了。
  “也没什么,可能是误传,”文珠为难地说:“家瑞说,公司里一些人很嫉妒蕙心!”
  “传了些什么,告诉我!”他站起来。
  他对蕙心巳紧张到形之于色的地步了。
  “家瑞说——公司里有些人说——慧心可能留在总公司工作,顺便晚上念书!”
  她不安了。“我想——这不会是真的!”
  斯年透一口气,原来是这件事。
  “她是曾经有这打算,而且想念哥伦比亚大学,现在已打消此意了!”他放心地说。
  “你的影响力?”她笑。
  “有一点啦,而且哥伦比亚今非昔比也是事实!”
  他说:“我告诉她不值得留下!”
  “如果哈佛肯收她呢?”她开玩笑的。
  “哈佛——”他又呆住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件事,可能吗?哈佛会收她?
  “恐怕很困难!”
  “听说她那讲师是哈佛的,有没有可能帮忙?”文珠似乎知道好多。
  “文珠——是不是已经肯定了?”斯年变了脸色。
  怎么昨天分手时,慧心对这件事仍是一字不提?而此地分公司的人却知道了?
  这当然不会空穴来风,没有人能造谣造得这么有条理。
  “不肯定!”文珠偷看他一眼。“不过——听说三个月过后可能——重新委派人事经理!”
  斯年颓然坐下,好半天说不出话。
  他在纽约的那四十天是白耽了,是吗?他仍然挽不回慧心留在那边念书的心。
  难怪她对哈佛那态度傲慢的讲师那么紧张,又要求斯年教她,看来——她是努力在讲师面前表现好,以争取帮助——会是这样吗?会吗?
  “斯年,这些全部都是谣传,不能当真,”文珠不忍了,她是善良的。“谁比你更知道慧心的事情呢?”
  “是——”斯年振作一下。“她答应过我,三个月受训结束一定回来!”
  “那就好啦!还担心什么?”文珠天真的笑。
  “回来——也并不保证不再去!”他说。
  “斯年,斯年,你才说要有点信心,现在怎么了?又信心全失?”她摇摇头。
  “不,不——我现在发觉,我在纽约四十天,也——没有什么好进展!”他叹一口气。
  “是我不好,是我多嘴,”文珠自责的。“你的心情一直都愉快的,是我说错了厂”事实总是事实,迟早知道!“他摇头。
  桌上的电话响起来,秘书在门外叫:“波土,纽约长途电话厂‘斯年的心一下子热起来,慧心的电话?
  “喂!喂!我是斯年——”他喘息地说。
  “斯年,我算好时间你该回公司了。”慧心带笑的声音。“你走了之后真不习惯,怪怪的,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好,好在就快受训结束,我们又可以见面——”
  蕙心是这么对他说,但是传言呢?孰真孰假?或都是真的?他迷惑了!
  慧心回港那天,居然没有通知任何人,包括斯年。
  她静悄悄的独自回来,叫车回家,长途飞行加上时差,使她疲倦不堪。
  她整整睡了二十小时,然后,她非常准时回到公司报到。
  第一件事她到老总办公室,老总非常高兴,两个人关上房门谈了十分钟,慧心出来时显得神采飞扬。
  她走回属于她的办公室。
  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立的办公室。
  虽然也是像陈家瑞一样的用巨大玻璃间隔起来,室内室外是一目了然,但——总是办公室,要经理级的人才有资格坐进去。
  她现在是掌握人事大权的女人事经理了!
  第一天回来上班,她绝不懒散,拿出一些档案来看,她要尽力表现自己的负责,自己的能力。
  她发觉纽约三个月的受训对她实在很有用处,能令她毫无困难的处理许多人事问题。
  她也有了秘书,是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名叫恩恩,是个很可爱的名字。
  大概全公司的女孩子,只有她和慧心仍坚持用中文名字吧?她们一定合得来!
  中午十二点钟,蕙心独自离开办公室。
  她本来不会这么早吃午餐,却又怕斯年离开办公室。她当然是记挂斯年的,但是工作第一。
  她快步走向圣佐治行,直上斯年公司。
  公司里的职员一半已经去午餐,只有一半仍留在里面工作。
  她直走进去,斯年的秘书先看见她,意外惊讶的要打招呼,她极快的微笑制止秘书,她要给斯年一个惊喜。
  斯年正在整理桌上的文件,大概预备去午餐。他还是那样子,漂亮、赢洒、出色又能干。
  “哈罗!”慧心站在门边叫。
  斯年猛然抬头,惊愕地张开嘴巴,他不能相信眼睛,站在那儿的真是她?
  “慧——心?”他叫。
  然后,这是真的,蕙心不是还微笑站在那儿吗?是她,当然是她!
  “慧心——”他从桌子后面冲出来,也顾不得这儿是办公室,外面还有一大堆职员在,他一把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天!真是你,蕙心?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先告诉我一声?哦!你终于回来了!”
  蕙心轻轻的挣扎,推开他。她有些脸红,她并不习惯这么热情。
  “昨天回来的!”她走进办公室。
  “昨天?”他不满的叫。“二十四小时之后才通知我?才见我?你——你——”
  “斯年,我不愿意让你看见满面倦容的我,我要带给你我最好的印象!”她说。
  “好的、坏的都是你,我不在意,”他固执的。“你知道我想你想得快发疯?”
  “稚气!”她摇摇头。凝视这深爱她的出色男人。
  斯年也凝视着她,视线相接——也许是久别重逢吧?慧心也流露了浓浓的情。
  他看见她手指上的戒指,她终于戴上了。
  她终于戴上了。
  “慧心——谢谢你!”他抓住她的手,重重的吻一下。
  她只是微笑不语。
  她是聪明的,她懂得微笑往往比任何话语都能打动对方的心,也是最贴切的回答。
  “我们——嘿!我们去吃午餐!”他猛然站起来。“怎么尽坐在这儿发呆?”
  “我以为你不知道我肚子饿!”她说。
  “看见你我什么都忘了!”他拥着她往外走。“今夜为你洗尘!”
  “也请我们的朋友!”她看看他。
  “当然!”他点头。“你知道吗?费烈有了个艾伦,姓艾名伦,纯中国名字的女孩。文珠——啊!你一定想不到,文珠和谁在一起?”
  “谁?”慧心眼珠一转,她的心真是玲拢剔透。“陈家瑞,我以前的波土?”
  “你怎么知道的?家瑞告诉你?”他叫。
  “我还没见过他!”蕙心微微一笑。“文珠和家瑞,这不是你刻意安排的?”
  “错了!我曾经想安排,但不成功,”他说:“有些事是不能安排的,他们俩后来才接近的。”
  “你种下了因,才有今天的结果!”她说。
  “或者吧!”他耸耸肩。“这无论如何是件好事,文珠是好女孩!”
  “文珠和家瑞!”她哺哺念着。“香港的圈子真小!”
  “谁说不是?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他说,握着她的手一丝也不肯放松。
  “但是认识你之前我从未碰见过你!”她说。
  “那是缘分还未到!”他笑。“慧心,下午别上班,我要好好的看一看你!”
  “你不是现在看见了我?不但看见,还‘捉’住我,”她笑。“再看怕你看厌了!”
  “永不会厌!”他忍不住想吻她脸颊。
  她巧妙地避开了。
  “不要太猖狂,这是大街厂‘她提出警告。
  走进文华,走上二楼。
  “我是情不自禁,忍无可忍!”他咬牙切齿的。
  “还有没有更肉麻的话?”她白他一眼。
  “有!我爱你厂他笑。
  她摇摇头,在侍者带领下坐下来。
  叫了食物,斯年的视线还是离不开她的脸。
  “怎么了?我脸上有花?”她问。
  “我以为你——可能不回来了!”他说。
  “谁说的?”她皱皱眉。
  “你们公司在传,家瑞听见的!”他说:“还说要另委人事经理!”
  “我不是回来了吗?”她摇头。
  “那些人造谣,害我担心了一个月!”他说。
  “对我这么没信心?”她不悦。
  “我患得患失,我紧张!”他坦白的。
  “我不是答应过你,一定回来吗?”她说。
  “这叫疑心生暗鬼!”他自嘲。
  她吱着唇,恩索一阵。
  “那么,公司的人还传些什么?”她问。
  “没有了吧!家瑞没说,”他摇摇头。“你那哈佛的。讲师,后来对你怎样?”
  “满意极了,我进步神速!”她说。有点夸张。
  “爱上了你?”他盯着她。-“这么容易吗?”她笑。“我是个不容易动情的人,而且有民族意识,他——非我族类!”
  “哇!大道理也来了,”他小声叫。“那么他真是对你有所表示了?”
  “没有!他不是浅薄的人!”她摇头。
  “自然,浅薄的人能进哈佛商学院?”他自负的。
  “谈谈——费烈那个艾伦!”她转开话题。
  “艾伦一一哎!不要谈人家,我们分别一个月,怎么不多谈谈自己?”他不同意。
  “好!说说你这一个月的事给我听!”她笑。
  “我好简单,做生意,见客,应酬一下,然后回家,生活十分正常。”他说。
  “你妹妹小‘洛琳’呢?”她笑。
  “见过一次,长高了一点!”他自然的。“很奇怪,小”/头居然越来越像我广“你们是同父的兄妹1”她笑。
  “说说你,好吗?”他凝视她。
  “还是一样,每天忙得像孙子一样!”她说。
  “哈佛讲师真是没什么可说的?”他追问。小心眼?或是敏感?
  “临走前他请我吃晚餐,谈了一阵,如此而已!”她淡淡地说。
  “如此而已?”他怪叫。“他会把你抢走,他为什么要请你吃晚餐?你为什么要去?”
  “谢师宴啊!”她笑。
  “不行,你怎能跟他一起晚兽?”他稚气的。
  “去都去了,还能怎样?”她直摇头。
  “我嫉妒得要发疯了!”他半开玩笑。但脸色的确变了,不怎么好。
  “斯年,我能嫉妒你的客户吗?”她说。
  “那怎么一样?”他摇头。“那家伙真卑鄙,居然请你吃晚餐——他说些什么?”
  “他说暑假可能来香港度假!”她坦率的。
  “看!追来了呢2”他拍拍桌子。
  “不要这么样敏感J行吗?”她笑。“我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子而已!”
  “但你有平凡中之不平凡气质!”他说。
  “那是你眼中的我,经过感情的美化厂她相当诚恳。”别人并不这么认为!
  “”那么——在你眼中的我呢?“他问。
  “出色而聪明,直到目前为止。依然是我认得男孩子中最好的一个!”她说。
  “包括那个哈佛讲师?”他不放心的。
  “当然,包括他!”她肯定地说。
  “那——我放心了!”他笑。
  “你该放心,我的感情是绝对不会改变的!”她说。
  感情是不变,但——环境会变的,是不?
  斯年为蕙心设宴接风,费烈带艾伦,文珠和家瑞都来了。
  艾伦斯文,好脾气,和费烈站在一起十分登对。家瑞和文珠——慧心总觉得有点怪,有点不配,但——蕙心不敢说什么,因为他们看来很好。
  六个人去食街吃四川菜,这是文珠建议的,在辣得他们一塌糊涂之余,她又提议去喝酒。
  结果大伙儿一起到她家别墅,就是很久以前他们曾在海边烧烤的那儿。
  “这儿除了工人只有我们,你们可以随便做什么,说什么!”文珠说。
  “随便说什么可以,随便做什么——这话有语病!”斯年笑。“你想做什么?
  文珠。“
  文珠呆怔一下,脸红了。
  “你心邪!”她骂。“慧心,管管吧!”
  慧心淡淡的笑,也不作声。
  “还没有做别人太太,就先学会管人?”费烈打趣。
  “好,你们俩居然联合欺负我!”文珠大叫。
  “怎敢?你可知道家瑞是空手道好手?”斯年说。
  “真的?家瑞是空手道好手?”文珠意外地问。
  “学过一阵!”家瑞始终淡淡的,。并不热烈。
  “教我,教我,”文珠嚷。自从来到别墅,她就特别吵,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想学空手道!”
  “你们俩可以慢慢商量!”斯年眨眨眼。“是不?”
  家瑞的笑容变得有点尴尬,于是不出声。
  “喂,不可以欺负我的旧波士!”慧心开口了,她拿着一杯酒悠闲地坐着。
  “欺负,这难道不是实情?”斯年说。
  “怎么针对家瑞呢?”慧心笑。
  “还是蕙心好!”文珠移坐慧心旁边。
  她看见慧心手指上的钻石戒指,非常的光彩夺目,这就是斯年送的?
  “哇!好漂亮的戒指,定情之物?”文珠抓起慧心的手,十分夸张地说。
  “不要怪叫,你也会有。”
  斯年立刻把蕙心的手从文珠那儿抢回来。
  “小气,看一看都紧张,又没人要抢!”文珠说。这一说,才意识到说错了,有点讪讪。
  她怎能说“人要抢”呢?
  慧心默不作声的微笑,她总能在适当的时候用微笑来表示一切,应付一切。
  “房子这么大,一直空着,只有工人?”艾伦在一边突然问。她是女孩,或者,她了解文珠的窘迫。
  “文珠家空着的又岂止这一幢房子?”费烈说:“外面花园恨好,下面还有海滩,要不要去看一看?”
  “可以去吗?”艾伦斯文地问。
  “我说过,可以随便做什么!”文珠笑。“费烈熟,让他带你去!”
  艾伦看费烈,他点点头,伴着她走出客厅。
  “我们要不要去走走,刚才吃得太饱!”斯年说。
  蕙心看一眼坐着不动的文珠,摇头。
  “还是坐一坐,我想喝杯酒!”她说。
  斯年立刻到一边酒吧拿酒,非常殷勤!
  “我们出去走走,好吗?”文珠对家瑞说。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无法接受慧心不散步陪她的好意,慧心不是艾伦。
  “好!”家瑞很顺着她。
  “那么你们坐一坐咯,”文珠笑。“只剩下你们俩,可以讲点悄悄话厂‘斯年拿酒回来,慧心正在把玩着手中戒指,眼中有一抹深思之色。
  “他们呢?”他把酒递给她。
  “家瑞第一次来,文珠带他参观一下!”慧心说。
  “他以后有一辈子的时间!”斯年开玩笑。
  “世界上的事,谁也没有一定把握,你以为对不?”慧心不以为然的摇头。
  “为什么说得这么没有信心?”斯年坐在她旁边。
  她不语,只望着那钻戒。
  好半天,她才抬起头。
  “斯年,是不是——该还给你了?”她直视他。
  斯年皱起眉头,脸色也变了。
  “为什么要这样?蕙心。”他沉声问。
  “不是说好的吗?我没去美国之前?”她轻声问。
  “我以为——你只是这么说说,”他不开心的摇头。“而且过了这么多时间的相处,你会接受下来!”
  “总是——不大好!”她有她的想法。“不知道文珠他们会怎么想?”
  “谁理会别人怎么想?”斯年说:“我们又不为他们活,而且——我们的感情!”
  “感情不需要形式!”她固执的。
  “已经戴了这么久,还给我——我很难堪!”他神色不好。
  “这原是伯母的东西!”她说。
  “我送给你,当然已经属于你!”他说。
  “斯年——”
  “除非你要离开我,像传言中一样!”他脸上再无一丝笑容。“传言?什么传言?”她很意外。
  “你公司里的人说,你要去美国工作和念书,”他叹一口气。“蕙心,我们还不能稳定?”
  “你觉得不稳定?”她反问。
  “也许我紧张,我实在担心!”他摇头。
  “斯年,你怎么变成这样呢?”她也叹息。“你该知道,我不是那种用婚姻绑得住的人!”
  “婚姻不行,感情呢?能否绑住你?”他盯着她。
  “我想——暂时不行!”她还是那句话。
  “暂时不行!”
  他用拳头用力一击,小几上的玻璃酒杯应声落地,破裂成碎片。“慧心,你——到底要我怎样?又要折磨我到几时?”
  “斯年——”蕙心也变了脸色。
  看见那些玻璃碎片,她心里很不舒服,破碎——总是不好预兆。
  “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有用,是吗?”他胀红了脸,有些激动。“你的心怎么如此硬?”
  慧心吸一口气,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我这人原本如此,我有我的原则!”她没有笑容。
  “原则!”他冷哼一声。“慧心,你不以为这么做太——过分?”
  “我无意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我做人的原则,这不是我的个性!”她不妥协的。
  “你——”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狠狠地说。
  “不要这样,这是人家的家里!”她冷冷地。
  他盯着她,牢牢的盯着她。
  “好!我们看看谁可以强硬到底!”他用力摔开她的手。“慧心,你这么对我——你会后悔!”
  “我并没有做什么,有什么可后悔的?”她说。
  “你也许会失去一份真挚的感情,”他严肃地望着她。“你该知道,我从没有对任何人这么认真过!”
  “我也没拿自己真的感情开玩笑!”她扬一扬头。
  表面上虽强硬,心中却在想,她是不是太过分了?是不是做错了?
  “既然不是开玩笑,为什么总——折磨我?”他说。他显得痛苦。
  他们之间的感情已令这出色的男孩子痛苦了?
  “你认为我是?”她冷淡的笑。
  “难道不是?”他怪吼起来。
  她望着他,好半天。
  “我也许该去学学怎么讨好别人,但我伯学不来,我天生是这样的!”她说。
  “你要骄傲到凡时呢?”他叹一口气。“如果看见我死掉你会开心的话,我去死好了!”
  她皱眉,她不喜欢听这样的话。
  “我想回家了!”她站起来。
  “蕙心——”他反应迅速的也站起来。
  “今夜的气氛很不适合我们,我不想争执!”她说。一边快步走出去。
  斯年站在那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有骄傲,也有自尊心,他——始终没有追出去!
  他始终没有追出去!

  第九章
  慧心坐在办公室看一份公事。
  她显得有点烦躁,心神不集中,三天了,斯年一点消息也没有。难道——这就散了吗?
  望着桌上寂然无声的电话,她发觉自己什么事也无法做,心中横着一条大木,每一秒钟都难受,痛楚。原来——斯年在她心中已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原来她——巳陷得如此之深了。
  她推开公事,忍不住轻轻叹息。不能这样下去,是吗?她居然不能专心工作!
  她不是一直事业第一吗?怎么——怎么——“沈小姐,老总有请!”秘书恩思伸一个头进来。她站起来!“嗯!我就去!”
  她不相信自己是个容易被感情打倒的人,她一直都理智,她—一哎!一定要维持原则。
  推开老总办公室门,就看见他微笑地坐在那儿,一副心情愉快状。
  “沈,工作愉快吗?”他问。她说:“很好,我相信 我已上轨道厂‘”那是一定的,你的能力,我很清楚!“老总说:”中午一起午餐,如何?“
  “公或私的?”她并不想和老总太接近,毕竟,老总风流的名声,早巳远播,她不想惹麻烦。
  “一半一半,”老总笑。“啊!沈,你看来有些特别,精神不好,是太累?”
  “不,没有,我很好,”慧心连忙否认。“而且你知道我不怕忙,我年轻啊!”
  “我真担心自己的位置,这么搏命工作,总有一天我被你赶下台!”老总说。
  “你开玩笑!”她也笑了。
  “真的,我有这感觉,你的压力直逼到我这J[,”老总是在说笑吧?“沈,我后悔提升了你,现在你成为我最大的威胁!”
  “哪有可能呢?而且——公司传统上,没有女人当老总的先例,我也太年轻!”
  她说。
  “现在没有什么传统了,”老总耸耸肩。“英国首相都由女人做,还说什么呢?”
  “我怎能跟铁娘子泰查夫人比啊?”她摇头。
  “不要妄自菲薄,”老总摇摇头。“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我们该退休了!”
  “快不要这么说,这令我难堪!”她笑。
  她的野心是往上爬,做成功的事业女性,但不是现在,她不想一步登天,希望先磨练自己。
  “难得!啊!”老总笑。“斯年怎样?我巳经好久没见到他了,变成住家男人吗?”
  “没有,斯年怎会变住家男人?他有个性,有原则,他是商场上的常胜将军!”
  她说。
  “没听过女孩子这么赞自己男朋友的,”老总摇头。“你们打算何时结婚?”
  “根本没考虑过,”她笑。老总叫她来就是聊这些事?未免太离谱,上班时间啊!“起码二十八岁之后!”
  “斯年能等?”他很感兴趣。
  “我不要求任何人等我,但我的原则不会变!”她说。老总想一想,笑了。
  “有一个人要来香港,沈。”他说得神秘。
  “谁?”她皱眉。
  “你的老师朗尼!”他说:“短短三个月,你是用什么手段使他着迷?”
  朗尼,她那个哈佛讲师。
  “他要来?不是说暑假吗?”她意外的。
  “急于见你咯!”他说:“纽约有电报来,叫我为他安排在港的一切厂”夹多久?怎样安排?“她问。
  “一星期,”老总望着她。“派你做他的向导!”
  “这——”她呆住了。
  “我很矛盾,怕斯年误会,”老总又说。这老狐狸。“但是你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也——没有什么可误会的!”她吸一口气。“朗尼是我的讲师,又是只认识我,理所当然由我作向导,斯年——不是那样的人!”
  “真的?那太好了!”老总笑。“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中午在公司门口见,十二点半!”
  “朗尼巳经到了?”她站起来。
  “没有这么快,你比我还心急!”老总哈哈大笑。
  慧心回到办公室,她更加无心工作,朗尼要来,她——当然知道为什么,朗尼绝不是普通美国男人,他是特别的,出色的,他来——她真的有骄傲感。
  “有我的电话吗?”她问秘书思恩。
  “没有。”思思笑。“老总找你做什么?”
  “多事啦!”慧心摇摇头。
  她又埋首公事中。
  终于挨到了中午,匆匆拿起皮包走到门口,老总已经等在那儿。
  “啊!沈,如果斯年看见我们在一起,会不会发火?”他问。
  “怎会呢?你是波土!”她摇头。
  也是到文华,真是很巧合,会遇到斯年吗?她的心开始加速跳动。
  “你爱到文华?怎么没碰见过你?”她问。
  “平日中午我多半回家午餐,今天为你破例!”老总笑得很特别。
  “为我破例?”她皱眉。
  这句话实在很不妥,为她?
  走进餐厅,很自然的望向斯年惯坐的位置,坐在那儿的人正是他。
  他似乎若有所盼的正在看门口,看见他们进来,立刻就站起来。
  “啊!斯年,”老总装模作样的。“这么巧,遇到了你,你不在意我和你的女朋友一起吗?”
  分明是他安排的好戏,还唱得一本正经。
  斯年望着慧心,歉然的笑。
  “我该感谢你才是,”他的回答老实多了。“若不是你,相信蕙心不肯见我厂‘慧心瞪斯年一眼,一下子,心中的烦躁不安消失了,斯年——又来到她身边。
  “看!得罪了女朋友,还要劳烦我老人家!”老总坐下来。‘嘶年,以后不要太骄傲!“”在蕙心面前,我早已投降,说什么骄傲呢?“斯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你实在多心又小心眼,你自己来找我不是一样?”慧心终于开曰。
  “你会理我吗?”他问。
  “当我什么人?这么小家子气?”她嚷。
  老总在一边听得直笑,斯年也不理他,抓住慧心的手硬是不放。
  “以后我们不闹别扭,好不好?”他说:“和你‘断绝交通’的这三天真痛苦!”
  “我没有说过‘断绝交通’!”她摇头。
  “但是你一声不响的就掉头而去,分明是生气!”他 说:“当然,我也不对!”
  “女孩子不能小心眼儿,否则讨厌,”蕙心说:“男 孩子小心眼更令人吃不消!”
  “不是小心眼,是嫉妒!”他笑。
  “更恶劣。”她笑。
  气氛就变得很好,很融洽了。
  ‘嘶年对你这么紧张,不如结婚吧!“老总开玩笑。
  “结婚?”蕙心小声叫。“结婚之后我还有机会爬上你的位置吗?”
  “看,看!你的女朋友自始至终在谋我的位置,”老总笑。“斯年,小心啊!
  沈的野心太大!“
  “人往高处,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她说。
  “爬得太高,小心高处不胜寒!”老总说。
  “要成功总要付出代价的,是不?”她笑。
  “那要看这代价值不值得啦!”老总说。
  慧心看看斯年,又看看老总。
  “很难讲值不值得,是吧?”她又说:“无论如何,我认为斯年是个值得的男人!”
  “值得你为我而放弃事业?”斯年问。
  费烈和艾伦的感情突飞猛进,预备订婚了。
  很简单的仪式,他们只是预备开一个酒会,请一些好朋友、好同事、好同学。
  文珠很热心,叫叫嚷嚷的在帮忙,斯年也开心,老朋友终身已定呢!但——开心之余却有惆怅,费烈和艾伦才认识多久呢?就订婚了,他和慧心却还遥遥无期,甚至可以说还是未知数!
  他悄悄注视慧心的反应,她显得淡然,也不怎么热心,斯年有点失望。
  他曾问她要不要参加酒会,她说:“当然要!”于是他就不再出声。
  他想,他是这样的忍耐,等待和包容,慧心总有一天会答应他吧?
  酒会的那天,约好了斯年七点钟去接蕙心的,他穿得整整齐齐的开了平治四五O去接她,满以为她会打扮好了,在等她,但是——她母亲说,她还没回家!
  “她还没回家?”斯年异常惊愕,“下班时,我送她到楼下看着她进来的!”
  “是,她回来过一次,又走了!”母亲平静地说:“换了件衣服,又走了!
  “她去哪里?伯母可知道?”斯年问。
  “她行色匆忙,没有时间跟我讲话!”母亲摇摇头,“进去坐坐吗?斯年。”
  “不——今夜费烈订婚,我们约好一起去的!”斯年摇头。“她会不会先去了?”
  “先去?不,我看不会,”母亲摇头:“她穿便服,又没化妆,我看不会!”
  “那——”斯年傻了。
  送她回家时才讲好七点钟的,怎么她会出门?
  “进来等她一下,如果你们约好,我想她会赶回来的!”慧心母亲微笑:“她是很守时、守约的人!”
  “好!我等她!”他只能进来。
  斯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简直是坐立不安,慧心去了哪里呢?有什么可使她这个时候出去?
  慧心的母亲倒是十分亲切地陪他坐,陪他等,陪他聊天,但——斯年一心是火,慧心去了哪里?
  七点半,电话声响起。
  “找你的,斯年。”母亲接听之后说。
  “我是斯年!”他接过电话。
  “斯年,怎么回事?”文珠的声音:“这个时候还不来,酒会就要结束了!”
  “我——”斯年话也说不出。
  “快来,快来,你真不够朋友,”文珠不理他。“费烈和艾伦生气了,你还不快来厂‘”好!我马上来!“斯年放下电话。”伯母,我先去了,慧心回来叫她等我,我等酒会结束会再来!“”好!你先去吧!“母亲说。
  斯年十万火急的飞车到文华酒店,费烈的酒会就设在这儿,泊好车,他简直是冲上去的。
  “看,你这家伙——”文珠一把抓住他,“咦,蕙心呢?怎么没有跟你一起?”
  “她——”斯年摇摇头。
  文珠这才看见斯年脸色不对,这才意识到一定发生了些什么事。
  “慧心怎么了?和你吵架?”她压低了声音。
  斯年摇摇头,朝费烈走去。
  “我们先去恭喜费烈和艾伦!”他说。
  家瑞也从一边走过来,他也意外。
  “沈慧心呢?”他问。
  文珠用一个眼色阻止了他问下去。
  “恭喜你们,费烈、艾伦!”斯年走向前,吻一吻艾伦的面颊。 -他又送上了一份预先准备好的礼物。
  “谢谢!”艾伦笑得斯文。
  “哦,慧心刚才有电话来,”费烈说得轻描淡写。“她已到家了,叫我转告你!”
  “她去了哪里?”斯年脸色一沉。
  “她有急事,公司的!”费烈说:“她向我道过歉,我不怪她!”
  斯年摇摇头,拿起侍者送来的一杯酒,神色不好的走开了。
  家瑞和文珠互相看了一眼,跟了过去。
  “斯年不要这样,费烈的好日子呢!”文珠小声说。
  “我很抱歉。”斯年摇头。“我无法假装高兴!”
  “奇怪!我没听说公司有什么急事要慧心去做!”家瑞是老实人。
  “家瑞!”文珠喝止他。
  “抱歉!”家瑞脸红地醒悟:“我不该多事!”
  “我想现在去找她!”斯年突然把酒杯交给家瑞。“我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斯年——”文珠叫。
  他是愤怒的,尴尬的;而且自尊心大受打击,慧心怎能选这个时候落他的面子呢?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非要这个时候去办?而且——而且竟还打电话来口H费烈通知他,说她巳回家——慧心太可恶,太可恶,她可是故意这么做?她可是故意要在众多朋友面前令他下不了台?她——她——这么做对她自已有什么好处?
  他不记得闯过多少次红灯,甚至不知道怎么就冲到了慧心家的大厦前。他运气还真不错,没有遇到警车,没有遇到电影中警车狂追的镜头,他到了蕙心家。
  开门的是慧心,她看来心平气和,浅笑盈盈,若无其事一般,似乎——完全不记得刚才的失约。
  “出来谈,好吗?”斯年深深的吸几口气,然后才能勉强令自己说出这几个字。
  他是有教养,有风度的,即使在任何情况下,他不想失态,尤其在自己心爱的女孩子面前。
  “进来吧!”慧心摇摇头。“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爸爸和妈妈到教会查经班去!”
  斯年再吸一口气,终于走进去!
  任何人都能看见他脸色不好,任何人都能知道他情绪激动,他愤怒,怎么慧心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她是对他太有把握?还是对自己太有信心?
  “喝什么?”她望着他。
  “不,谢谢!”斯年坐下来。“我们——该谈一谈,是吗?刚才的事令我很难堪!”
  “我很抱歉,是急事!”她坐在他对面。
  “可以先通知我一声,不必我急忙赶来,眼巴巴的等着,”他说。带着负气的、指责的口吻。“而且——你不以为这么做费烈他们会笑话我?”
  “我不在意别人笑不笑话,因为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慧心淡淡地说。
  “我刚才不是道过歉了吗?”
  “你能告诉我是什么急事?急得可以不顾我们的约会,可以不理费烈的订婚派对!”他说。
  她皱皱眉,思索着。
  “你一定要知道?”她问。
  “当然!我认为我有权知道。”他肯定的。
  蕙心笑了,笑得——很难懂。
  “真是那么生气?斯年?”她说:“你固执得超乎我想象之外!”
  “我是认真的,慧心!”他在盯着她。
  “好吧!我是去机场接人!”她拍拍手,轻描淡写的。“是老总临时打电话叫我去的!”
  “谁?接谁?”他呆怔一下。
  “朗尼!”她说。
  “谁是朗尼?人事经理也要替公司做这些接接送送的事吗?”他不满的。
  “是那个洋人重要?或是我?费烈?”
  “不要这样,只不过接一个人而已!”她说。
  “时候不对,”他愤愤不平。“费烈的派对,我们约好的时间都可以不顾,不理?”
  “我不能这样对老总讲,我是下属。”她皱眉。
  “你可以不理会他,下班的时间属于私人,他没有权力仍叫你做事!”斯年拍拍沙发。
  “反正我已经去了,事情已经过去,不必再去争论,好吗?”她已没有笑容。
  斯年定定地望着她,好久,好久。
  “朗尼是那个哈佛讲师?”他敏感得惊人。“这是惟一的解释!”
  她也呆怔一下,斯年的反应太快。
  “是,他是我在美国受讣D的讲师,全公司只有我一个人认识他,老总叫我去接,我能拒绝吗?”她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能理直气壮。
  凭良心说,她对朗尼全无意思。
  “现在我明白了!”斯年再也不能冷静,再也顾不了失不失态,他说:“为什么我和费烈都不再重要!”
  “你……”
  “我——很失望,我想我看错了你!”他站起来。“你有美好的外表,出众的气质,但内心——和大多数现实,惟利是图的女人一样,你不是我眼中的你!”
  慧心的脸发白,双手轻轻发颤,却不再出声。这个时候,叫她说什么?误会已经造成了,由不得她后悔。
  刚才最失策的是她赶得太急,没有给斯年一个电话,她以为斯年一定谅解,她以为——问心无愧就行了,斯年是与众不同的男人,他——他是那样爱她,他一定会谅解的,但——她实在忘了,男人毕竟是男人,再出色的也会嫉妒,而且有比普通人更强烈的自尊。
  她伤了斯年的自尊吧?
  “你为什么不说话?问心有愧,是不是?”他是不顾一切了。
  “你和那个洋人早就约好香港见面,是不是?利用他来达到进‘哈佛’的目的,沈慧心,你真厉害!”
  蕙心的心一直在痛,痛得几乎支持不住,但她是倔强的,误会就误会,她闭紧了嘴,就是一言不发。
  她爱斯年,但绝不能接受一个误解她的男人,她宁愿痛苦,宁愿接受一切后果,决不能委屈求全,她不是这样的人!
  斯年应该知道,她不是现实的女孩,决不惟利是图,他爱她,却不了解她,这是怎样的遗憾?
  他竟对她全无信心,以为她去接一接朗尼就是另有企图,这——斯年也不能否认内心有鬼,是不是?
  她是有错,错在没有通知他,接到老总电话时巳是那么逼切,只好先赶去机场,斯年——是自己人,是她惟一付出感情的男人,她以为——然而——多么的可叹,感情不能以为!
  感情是实实在在的,不能有一粒沙,不能有一丝误会,现在——他们完了吧!
  她了解自己,也了解斯年,两个人都骄傲,两个人都倔强,两个人都有强烈的自尊,他们——完了!
  她望着他,脸色苍白,眼光却坚定,不了解也罢,她决不解释,决不委曲求全,她做事凭良心,没有理由委屈自己,完了——也罢!
  她望着他,只是深深地望着他,坚定的眼光看不出一丝内心的痛苦——她太骄傲了!
  “我会成全你,我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的人,”斯年的身体微微发抖,他是气炸了,但——他不了解她,他钻进了牛角尖,这是遗憾。“沈慧心,我看错了你!”
  她吸一口气,慢慢走到门边,打开大门,站在那儿等他出去。
  他该走了,是不是?
  但是他没有走,这个骄傲的男孩子,他不甘心,第一次付出真感情,他不甘心这样的下场。
  他爱她,却不能谅解她这次的错误——更大的错呢?钻进牛角尖的人实在无法自拔,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出不来,这是遗憾,是遗憾。
  “你——为什么要这么捉弄我?”他盯着她,紧紧地盯着她,脸上——全无颜色。
  “你不能以为我爱你,你就对我有一切权力,沈蕙心,这次你错了,我不可能永远在这儿等你,忍耐你,你明白吗?明白吗?”
  她不是不语,所有道理她都明白,只是误会之下,说什么也枉然。
  ‘你能告诉我吗?你到底可曾爱过我?“他痛苦地问。眼中的火焰在燃烧,他会烧死自己。
  慧心轻轻一颤,这样的问题——斯年,斯年,枉他们相交相爱一场。
  这样的问题,这样的问题!
  他逼视她:“你能告诉我吗?你能吗?”
  她再吸一口气,慢慢抬起头,神情一如他刚进来时的平静,淡然——她是怎样坚强的女孩子呢?她看他一眼,露出一抹好难懂的微笑。
  “你该回去了!”她说。
  “好——”他一怔,拳头也捏紧了。“你可恶,你——你——沈慧心,你好!”
  她摇摇头,再摇摇头。
  “今天的事我抱歉,”她平静地说。她真能做到,她把激动全逼在心中,她不要他看见。“说过抱歉,我——不在意你怎么想我,真的!”
  “你——”他走到她面前,眼中火焰直逼向她。“你以为这样的事一声抱歉就算了?”
  “我还能做什么事呢?”她轻轻的笑。
  “你——你——”
  “斯年,我还是那句话,你是我认识的男人中最出色的,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仍是值得的!”她说。说得这么含蓄,她是太理智了!
  “那个‘哈佛’洋人更值得!”他在说话,他在这个时侯根本巳没有了理智。
  “两件事,不能相提并论!”她摇摇头。
  “当然,当然,”他冷笑。他又误会了她的意恩。“我帮不了你进‘哈佛研究院’!”
  她摇头,不再说话。
  朗尼并没有说过帮她进哈佛研究院,这是实话,可是——不说也罢,斯年误会巳深。
  如果她真能进“哈佛研究院”,这——也是斯年替她作的选择,是不是?是他逼她走这惟一的道路!
  他真是不了解她,因为他在香港,所以她回来,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可是——斯年似乎替她选择了另一条路,或者——这是天意吧?
  “沈慧心,我说最后一句话,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说完,昂然大步冲了出去。
  他没有等电梯,从楼梯直奔而下。
  他走了。
  慧心知道,此去,他永远不会再来此地,她真的知道。她了解斯年就像了解自己,他的骄傲,他的自尊绝对不容受到损伤,否则永不原谅!
  是天意吧?她从不迷信,然而这样的事——只能说是天意,不是吗?
  她心痛,痛得再也难以支持。关上大门,她靠在门上久久不能移动,她——就这么失去一生中惟一的一份感情,似乎——太不值得了!她知道自己,巳付出去的感情,收不回来,她是“惟一”的忠实门徒,这一辈子,她已再付不出第二份这样的感情!
  她终于失去了斯年。
  她是怎么失去他的呢?太大意?太骄傲?太强硬?或是斯年说的太现实?不,都不是,惟一的原因是——她太自信,她以为斯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总是会在那儿的,爱情原本就是这样!
  她是太自信了,她——终于失去了他!
  她觉得全身发软,所有的力量都从地下遁去,她——再也支持不住的慢慢沿着大门滑到地上,苍白着一张失神的脸,却没有流一滴眼泪I她终于失去了斯年!
  慧心依然上班,看不出丝毫异样。
  陈家瑞却显得不安,好几次想找机会和慧心讲话,她都巧妙地避开了。
  和一个第三者有什么好谈的?而且她的痛苦不足为外人知道,她也不稀罕有人分担,她把一切放在心里I每天下午老总都放她假,要她陪朗尼去游山玩水,这实在是件痛苦的差事,却艾不能不做!
  朗尼对她的好感似乎与日俱增,可惜她对他毫无意思,真的,除非中国男人全都不要她,她绝不可能接受一个洋人。
  虽然,无可否认,朗尼是十分出色,哈佛的讲师哦!谁能担保不是另一个基辛格?甚至另一个肯尼迪?
  蕙心有个原则,坚持不夜游,每晚八点,一定送朗尼回去。她是聪明的,和一个洋人夜游,虽然是公事,传出去也不好听!
  她很懂得爱惜自己!
  那天才一回家,就接到文珠的电话。“蕙心,我们聊聊天,好吗?我来接你!”
  她说。
  “太晚了吧?”她说。
  “我又不是男生,怕什么呢?十分钟到,你下来!”文珠不由分说挂上电话。
  慧心只好再穿上衣服、鞋子,正好十分钟,她落到楼下。
  文珠和家瑞,费烈和艾伦都在,独缺斯年。
  “这么多人,会不会超载?”她开玩笑。
  “加上斯年才会!”文珠说。
  她在前面开车,但最多话的还是她。
  “去我家别墅,好不好?”她问。
  “开车的是你,你要带我们去哪里,我们反对也没用,是吗?”费烈说。
  “艾伦要管他,他已渐渐学得牙尖嘴利了。”文珠说。
  “我管不了他,你替我管吗?”艾伦笑。
  家瑞坐在文珠旁边,就是一个劲儿笑。
  “慧心,我们订婚都不赶来,说,要怎么罚?”艾伦说。
  “你们说吧!我照做!”葱心说。
  “找天去‘珍宝’吃海鲜!”文珠又叫。
  “又贵又不饱,文珠专害人!”费烈叫。
  都是老朋友,车里的气氛很好。
  蕙心一直怀疑,怎么他们都不提斯年呢?
  “那个老朗尼什么时候走?”文珠问。
  “朗尼不老,三十多岁而已!”慧心淡淡的。“大概快走了吧?不怎么清楚!”
  “他是为追你而来?”文珠半开玩笑。
  “我有这么大的颗力?”慧心笑了。“他只不过是我老师,现在尽地主之宜!”
  “你可知道斯年大吃其醋,气惨了!”艾伦说。
  “他孩子气!”慧心不置可否。
  她一直表现得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淡淡的。
  “蕙心,想办法去找他出来,这几天——他简直变了另一个人似的!”文珠说。
  “我伯也没有法子!”慧心说。
  “不要斗气,慧心,就算斯年态度不好,他对你紧张才会这样!”费烈说。
  “不要担心斯年,过一阵子他就没事的!”慧心说。她不能忘记那天他骂她的情形。
  “这一次——伯不会这么简单,”一直没出声的家瑞说话了。“他要结束公司!”
  “什——么?”慧心好意外。
  这是她绝对想不到的,斯年结束公司?他的生意做得那么好,那么大,结束多可惜?
  她开始感到事态严重。
  “他要到欧洲去,很长的时间不回来厂‘费烈叹一曰气。”我们四个人口水都劝干了,一点用也没有!“”慧心,那天斯年冲去你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文珠是永远好奇的。
  “我向他解释,他痛骂我一顿,就是这样!”蕙心平静地说。心中却隐隐作痛。
  斯年真的要走?为了那个不值得的朗尼?
  “那就是斯年不对咯!蕙心解释了嘛!”艾伦说。
  “那是你不了解斯年,”费烈轻轻叹息。“他那个人——刚烈得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但是蕙心只不过去接一个讲师!”艾伦不服。
  “这是斯年认为大失面子,而且他对慧心紧张过分,再加上那朗尼——的确对慧心有意,”费烈为难地说:“千里迢迢的,又没特别事,朗尼来做什么?”
  “美国大学正放暑假!”慧心说。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朗尼对她有意?多糟的事,难怪斯年生气。
  “总之心怀不轨啦!”文珠笑。“慧心,我看你别再陪那家伙,把斯年气成那样子,何必呢?”
  “这是公事,是我做人的原则!”慧心不悦。
  “女孩子要这么多原则做什么?总要结婚的,”文珠哇啦哇啦的说:“现在不抓个好男人,过几年就迟了!”
  慧心淡淡的笑,不出声。
  她不想为这事争辩,反正她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而且——那晚斯年的确骂得太过分!
  “慧心,去找斯年出来,大家一起玩,如何?”艾伦说。
  慧心考虑一下。
  “如果你们认为我找他有用的话,我可以去。”她慢慢地说:“可是我相信——没有用!”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文珠叫。
  “我想——我了解斯年,”蕙心脸上微笑,心中叹息。“他是个不回头的人!”
  “试试吧!你是沈慧心,不是别人!”文珠叫。
  “我可以试,”蕙心说:“等会儿打电话给他,你们可以看见结果!”
  “我看——也不必勉强慧心!”家瑞说:“斯年正在气头上,伯——冲撞蕙心!”
  “那晚骂得我狗血淋头,何止冲撞?”慧心笑。
  “真是这么严重?”艾伦小声问。
  “或者我夸张了!”慧心不在意的说。
  车停在文珠家别墅的花园里,不知道为什么,这一 次来,大家心情都并不好。
  是缺少了斯年吧?
  家瑞和慧心走在一起,他们走在最前面。
  “斯年——真要结束公司?”慧心问。
  “是真的!”家瑞皱眉。“他已着手遣散职员!”
  蕙心不语,她是关心和爱斯年的,只是这话在目前 已说不出曰。
  想不到斯年是这么刚烈的一个人,误会一来,翻脸 无情,她——实在也不知道说什么。
  她有错,但斯年就没有错了吗?有的事好像是天注定的,非弄得一拍两散不可!
  “他——说过些什么?我是指关于我的!”她再问。
  家瑞沉思一阵,他不是乱说话的人,他有分寸。
  “他说气话,不理也罢!”他说。
  “家瑞,我希望知道,真的!”她认真的。
  “他说——到今天才真正认清你,他已赔了大半辈子进去厂‘他终于说。
  “大半辈子?”她轻轻笑起来。“我们认识才多久呢?”
  家瑞看她一眼,轻轻叹息。
  慧心是极度敏感之人,立刻注意到了。
  “怎么?他还说了什么?”她问。
  “没有,他只是——大骂女人!”家瑞也笑了。
  “看来我害了天下女人,真是无辜!”她说。
  文珠泊好车子,追上来。
  “你们说什么?嗯?”她一手挽住家瑞。
  “斯年!”慧心大方得很。
  “怎么样?有没有办法把斯年留在香港?”文珠问得自然。“他一走,我们这伙眼看就散了!”
  “你为什么不试试?”慧心问。
  “免了,斯年可能把我也骂一顿!”文珠说:“说实话,你们之间真是只为了一个朗尼?”
  “是吧!”慧心不置可否耸耸肩。
  看人家双双对对的,她心中颇不是味儿,原本她是几个男孩子的对象,现在不是走的走,或另有对象,看来这方面她是注定了失败!
  “家瑞,你可知道斯年去哪一国?”蕙心突然问。
  “比利时。”家瑞说。
  “为什么比利时?这么冷门?”文珠叫。“他在比利时有个情妇?”
  然后立刻知道说错了,看慧心,傻傻的笑。
  “抱歉,我开玩笑的!”她说。
  “我还该生气吗?”蕙心说。
  费烈从后面走上来,若有所恩的,说:“蕙心,若你表现得热烈些,紧张些,斯年会不会回心转意?”
  “有必要这样做吗?”蕙心冷冷的笑。“我说过,不为任何人改变自己的原则!”
  “你脾气太倔强了!”艾伦说:“两个人,有什么原 不原则呢?你们的感情难道不重要?”
  “我是这样一个人,”葱心垂下头。“我想——这方 面我是失败的!”
  “难道不能改变,迁就一下?”文珠问。
  “我不知道,我觉得——那会很痛苦,”蕙心吸一口 气,抬起头。“两个人相处一辈子,总不能一辈子的改 变和迁就,那会十分痛苦。今天——我不知道该说什 么,除了承认失败之外,我——只能做到问心无愧,心 安理得!”
  “你能吗?”文珠悄声问。
  能吗?

  第十章
  斯年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经过一串极度痛苦的日子后,他看来是平静了。至少,外表是平静了。
  手上握着一罐啤酒,握了很久,很久,却是一口也没有喝过,他那变得深沉的眼睛,也令人难以猜测,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公司结束,职员遣散了,爱情也幻灭了——他忽然笑起来,他这匆匆的三十年,到底追求了些什么?又得到了些什么?现在——他真的感觉到一无所有,真的!
  也许在人们的眼光里,他不算一无所有,至少他还有钱。香港这个社会,钱往往就代表了一切,很令人啼笑皆非。
  但斯年——这难得的出色男孩子,他追求精神领域的完美,他渴求爱情——他似乎得到过,一个各方面都令他情不自禁的女孩——但是——但是——也竟栽了个大筋斗,冷静下来时,他发觉自己竟是赤贫,怎样可想的境界?
  他爱过,恨过,他恨蕙心的蓄意欺骗——他是这么想。人是可怜的,再聪明,再出色的人,钻进死角,走进牛角尖就再也出不来。或者有人幸运的走出来,然而——人事全非了。
  他能忍受慧心不爱他,但不能忍受欺骗,这是天下最恶毒的手段!
  现在——他是万念俱灰,一种冷静之下的万念俱灰,他对世界上的一切都失去追求的兴趣!
  想到蕙心,他心中还是疼痛,这惟一得了他全部爱情的女孩子,竟——竟——他摇摇头,放下啤酒。
  事到如今,还有几天,就要离开香港了,他又发觉——他巳并不再恨慧心了。
  她有权选择她所向往的,这是上帝赋予人类的意志上的自由,她有权接受朗尼——他再摇摇头,笑了,一种通透的,大彻大悟的笑容。
  慧心目前可能和他以前一样,一心一意在追求一些东西,得不到手誓不甘心,甚至不惜牺牲另一些东西,但——到头来当有一天她突然醒悟时,这就变成十分可笑了,世界上其实没有任何事值得人们费尽心思的追求,人往往被眼见一些繁华的假象所迷惑,真的,就是这样!
  慧心——哎,她总有一天会明白的,总有一天!
  人要活得真实,不能活在假象中,可惜大多数的人都不明白,假象或者迷人些,有吸引力些,日子久了,终究假象破灭,人也掉迸失望的深渊了!
  慧心要几时才能明白这道理呢?
  前一星期,斯年也不明白,当他受挫,受伤的从慧心那儿出来时,当他在极度的痛苦中挣扎时,他才悟出了这个道理!
  真理的领悟,必须付出代价!
  他吸一口气,使自己更平静些。
  十几年后,当慧心名成利就,爬上她认定的目标时,她可会为今日的事后悔?
  他感觉到并不了解她,真的,她今天这么做,心中会平安?
  她说但求问心无愧——可能吗?无愧?除非——除非她根本从来没有爱过他!
  门铃响起来,打断了他的沉思。他去开门。
  站在外面的是费烈和文珠,艾伦和家瑞都没来。
  “晦!是你们!”他让他们进来。
  文珠四下张望,很整齐,斯年也没有酒味,没有她想象中的一片凌乱。
  “坐,喝什么?”斯年问。
  “啤酒吧!”文珠随口说:“我们没事,只是来看看你,几天不见了!”
  “我在忙!”斯年摊开双手。“很多事要做!”
  “非走不可?”费烈说。
  斯年没出声,慢慢的走,拿了啤酒回来。
  “是,我巳经决定了!”他说。
  “什么时候?”文珠凝望着他。
  三个从小在一起的好朋友,他这么离开,他们心里都难过。
  “还有几天,”他淡淡的。“反正很快!”
  文珠看费烈一眼,他摇摇手,说:“为什么选比利时?”他问。“此去——还回来吗?”
  “没有一定!”他摇摇头。“没有什么原因选比利时,我只想去一个远的,陌生的环境!”
  “从头来起?”文珠问。
  “不了,没有这份雄心壮志!”斯年苦笑。“也没有这份冲劲了!”
  “其实——你根本不必离开香港!”费烈说。
  斯年摇头,也不解释。
  “是啊!你何必走呢?”文珠也说:“斯年,你这么一走,我们的小圈子就散了!”
  “但是还有艾伦,还有家瑞!”斯年说。
  “还有慧心!”文珠突然说。
  斯年震动一下,沉默不出声,他不愿再提这名字吧?
  “斯年,我觉得你和慧心是误会!”费烈说。
  斯年不语。
  “真的是误会,慧心——昨天我们见过她,”文珠忍不住说:“情形不是你所想象的。”
  斯年还是不语,一副老僧人定状。
  “斯年,不要固执,否则弄成一辈子的遗憾!”费烈耐心的劝解。
  “遗憾?”斯年笑了笑。“我没有!”
  “但是——”
  “我现在心灵十分平静。”斯年说:“三十年来,我第一次这么平静,无波无浪,无欲无求!”
  “你才三十岁,又不是老和尚。”文珠不以为然。
  “与年龄无关,我想通了!”斯年说。
  费烈叹一口气,不再出声。
  “你知不知道蕙心也在痛苦?”文珠不死心。
  “每个人都有痛苦的时候,可是不论怎样的痛苦都会过去!”斯年说。
  “我从来不知道,你比牛还固执!”文珠生气了。
  斯年淡淡的笑,也不生气。
  他甚至不问昨天他们和慧心见面的情形,他真是——完全死心了?
  费烈看看文珠,他知道今天来找斯年的目的,无论如何,他们要尽最后一分力量。
  “家瑞说,那个朗尼就要走了!”他说。
  斯年无动于衷,似乎根本不知谁是朗尼。
  “我希望在比利时安定下来后,你们可以看看我!”他扯了好远的题目。
  “斯年,我们说慧心,你听见没有,”文珠气坏了。“慧心和朗尼根本没有事,你为什么不肯相信?”
  斯年心中一痛,表面上却还是很淡然。
  “将来——我也同样欢迎她去比利时玩!”他说。
  “傅斯年,你想活活气死我?”文珠叫起来。
  “你为什么要生气呢?”斯年说:“难道我无权选一种我希望的、喜欢的生活?”
  “那是什么?离乡别井去飘泊?”文珠尖锐的。
  “不是飘泊,是安定!”斯年说:“香港不是我的家,我这三十年来也从来不曾真正安定过,以后——相信我可以做到!”
  “莫名其妙的话!”文珠摇头。“去了欧洲,你仍然做生意?”
  “若要做生意,我何必结束公司?”他说。
  “那时——”文珠皱眉。
  “我也许教书!”斯年立刻说:“我那张哈佛的文凭总有点价值的!”
  费烈轻轻叹一口气。
  “我们再说什么也没有用,是吗?你去意已决!”他说:“但是——再考虑一次,这么走是不值得的,根本没有什么事,一个小误会——”
  “连小误会也没有!”
  斯年笑了。“我也不再生气,我知道朗尼和她没有事,只是——走是一定要走的!”
  “那我们就不懂了,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跟自己过不去,惩罚蕙心?”文珠叫。
  “错了,我只是选择一种我自己喜欢的生活!”斯年 淡淡地说。
  “真气死我,真气死我,说来说去就是这些,你心中再无我们这些朋友?”
  文珠也眼红了。
  “你们永远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斯年说:“你们来——我非常感谢,只是——离开的事不能改变!”
  “慧心还是不是你的朋友?”文珠问。到底是女孩子,她还是帮慧心的。
  “当然是!”斯年说:“以后我欢迎她去比利时玩,我不是说过了吗?”
  “你还爱她吗?”文珠咄咄迫人。
  斯年皱皱眉,恩索半晌。
  “爱——只是一种感觉,不是种行动!”他说。
  “什么话?什么话?”文珠嚷。
  “感觉,本是可以存在心中,是不必表现在外面的,对不对?”斯年悠然说。
  费烈皱眉,他知道,他和文珠都不可能再帮忙,斯年的心意是决不可能再改变。
  “你有权选择你的生活,只是——希望你以后真正快乐,不要后悔!”他正色说。
  “决不会后悔!”斯年眼中射出奇异光芒。“以后的日子肯定比现在有意义得多,相信我!”
  “但是——你没为慧心想过吗?”文珠叹口气。
  “她早为自己想过了,何必我替她想?”斯年说。
  是——这样的吗?
  送走朗尼,慧心大大地舒一D气,也重新投人繁忙的工作。
  朗尼在香港逗留了十天,她觉得自己被绑住了十天,不能好好工作,不能好好休息,甚至不能去找朋友!
  但是——朗尼在机场说那番话可是——真的?他说:“暑假过后你来美国,学校的事已有百分之九十把握!”
  学校——哈佛商业管理?
  这当然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她高兴了好一阵,朗尼是哈佛有来头的讲师,他说百分之九十,想来已是绝无问题的了,是吧!
  回到家里——高兴的情绪就消散了,以哈佛的学位,来换斯年——值不值得?
  天地良心,当初她的确不知道朗尼真肯帮这大忙,也绝对没想到朗尼居然对她有意,这——事到如今也解释不清了,斯年会谅解她吗?
  家中又剩下她一个人,父母都去教会查经班,这也是一种很好的精神寄托,她也是基督徒,但她已经安不下心去教会,她——唉!到底在做什么呢?
  斯年——走了吗?他真是走得这么决绝?连个电话也不打给她?他是恨透了她吧?
  想到斯年,她的心就抽搐着疼痛,完全不受控制的,斯年——唉!是他们无缘吧!
  小茶几上有母亲留的小纸条,写着“费烈来电话,晚上他会在家,等你回电!”
  费烈——这个时候是没有人可以帮忙的了!
  她打电话给费烈,礼貌总要顾的,人家等回电话 呢!大概又是什么喝酒、聊聊天之类。
  “费烈,我是慧心!”她故作开朗的。
  “回来了?是在公司开?”他说。
  “不,去机场送朗尼回美国!”她大方的,事巳至此,还有什么说不得呢?
  “哦!他走了,”费烈永远温文有礼。“慧心,明天早上有没有空?”
  “你知道我是要上班的,”她笑了。“我不同于你们做老板,做太子爷的!”
  “不——不是这意思,”费烈尴尬的。“蕙心,明天早晨十点斯年去欧洲!”
  “哦——”蕙心呆怔一下,心中一下子像塞满了乱线,什么话也说不出。
  “无论如何,我们一起去送他,好不好?”费烈非常诚心诚意的。
  “我是没问题,”她停一停。“斯年怕——不愿意见我!”
  电话中有一阵子的沉默,然后是叹息。
  ‘你难道不知道斯年为谁离开?“他说。
  “他恨我,我知道!”她冷静的。
  “为什么会恨?”费烈很困难地说:“蕙心,我和斯年从小一起长大,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爱过!”
  爱——然后是恨,像定理,像公式一样!这样的人生岂非太刻板?
  “那么可以说我伤了他!”她说。
  “慧心,不要这么骄傲!”他又叹息。“我知道你心中也难过,何必——这样呢?”
  “那么——我去!”慧心自嘲地笑了。“我去——又有什么帮助?”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去——会比较好些!”费烈说:“艾伦也这么想!”
  “我去就是!”她再说:“如果他再骂我一顿能舒服些,我也无所谓!”
  “不会,我担保不会!”费烈说:“慧心,明天早上我八点半来接你!”
  “我可以自己去!”她摇头。“反正这两天我和机场有缘。我自己去也方便!”
  “我接你!”他坚持。
  “怕我临阵脱逃?”她笑。“答应你去就一定去!”
  “不是——”费烈拙于言辞。“文珠和家瑞也去!”
  她不出声,人家都双双对对,但,她——“斯年——可打算再回来?”她吸一口气。
  “他不跟我们说这件事,他——这些天的改变很 大!”费烈又叹息。
  “他的父母——没说什么吗?”她问。
  ‘嘶年是成年人!“费烈说:”他去什么地方都不担 心,但——怎么选比利时!“”冷门地方没有熟人,这对他可能比较好!“她说。
  “也许!”停一停,他又说:“也许。”
  “好!那我们明天见,我八点半在楼下等你!”她吸一口气,不想再跟他聊下去。
  “明天见!”他预备挂上电话。
  “等一等——你知道斯年——现在在哪里?”她叫。
  “不知道!”他呆怔一下。“肯定不在家!”
  “明天见!”慧心放下电话。
  斯年肯定不在家,明天一早要走,他还有什么地方可去?他父母那儿?
  慧心摇头苦笑,她不真正洒脱,事到如今还牵挂着,还念念不忘他,又有什么用呢?难道——她真还想见他一面?
  斯年说得对,他不会永远在那儿等她,容忍她,爱她,一切都有个限度,她——哎!她凭什么那样有把握呢?她是有悔意,只是——她骄傲,她自尊心强,这悔意说什么也说不出口!
  当然,比利时不是天边,她可以去,他可以回来,只是——她不会去,他也不会回来,他们这种人,命中注定要一辈子痛苦的吧?
  若是——若是她去向斯年道歉——是了!
  若是她暂时放弃骄傲、自尊去向斯年道歉,向他认错,求他原谅,他——可能会留下吗?
  这念头只在心中一转就消失了,她这样的人——宁死也不会道歉,她——唉!
  四周静极,令人益发不安。她去开了电视,让那些乱七八糟的声浪充满室内,这个时候,电话又响了。
  她拿起电话,心中却一阵猛跳,莫名其妙的就紧张起来,她——以为会是谁?
  “沈慧心!”她说。
  电话中一阵奇异的沉默,好半天。
  “是我,傅斯年。”
  是他,斯年,哦!斯年,他终于又打电话来。
  “啊——你,”她强抑心中激动,强抑涌上来的泪水,她那该死的自尊心,该死的骄傲,她把声音装得那般若无其事,“好吗?斯年!”
  “好!”他的声音平静沉着,的确像是换了一个人。“我现在很好!”
  “我知道明天一早你去欧洲,”她说。突然接到他电话,毫无防备之下不知该说什么。“去比利时!”
  “是!所以打电话向你辞行!”他说。
  “我——会去机场送你!”她的心好乱,好乱。
  斯年的声音都令她不能自持,不能平静,她原来爱他那么深,她——后悔得太迟了吧?
  “不用客气,我们巳经通过电话!”他淡淡的。
  “费烈他们会来接我一起去I”她说。
  斯年——不欢迎她去机场?不愿再见她?
  “随便你,我是伯耽误你上班的时间!”他心平气和的,绝对不是讽刺。
  “我——会请假!”她心一阵刺痛,上班!
  电话里又是一阵沉默,肯定的,他并没有收线。
  “斯年——”她忍不住问。“为什么选比利时?”
  “没有原因,那是陌生的地方,”他缓缓说:“反正以后我有时间,我会慢慢研究每一个地方的凤土人情!”
  “你的意恩是比利时是第一站?”她再问。
  “也许,”他不着边际的。“我对未来没有计划,任命运安徘!”
  “斯年——”她的心痛得不可收拾。“我若说对不起——可有帮助?”
  “帮助什么?”他问。
  她哑然。她道歉也留不住他,她知道!斯年巳经不是以前那个爱得狂烈的男人了!
  “不——我道歉,我心里舒服些!”她吸一曰气。
  斯年轻轻笑起来。
  “蕙心,你的最大毛病就是为自己打算太多,自我太强,”他慢慢说:“你不太重视别人!”
  “我——承认不对!”她再吸一口气。
  隔着电话认错,似乎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见不到面,她不会尴尬。
  “或许你不是错,只是你的强烈自我提醒了我,勉强在一起,我们不会快乐。”
  他透彻地说。
  “我想——你对!”她的声音低沉下去。
  “朗尼好吗?”他突然说。
  “他走了!”她精神一振,是不是她解释的机会?“其实——他好不好与我没有关系!”
  “我知道,你民族意识强,”他是在哭吗?“除非所有中国男人都不要你,你不会考虑他!”
  “你倒——了解我!”她心里难过。
  斯年的离开不是为朗尼,真是觉得他们不适合?怎样的不适合呢?连爱情也不能弥补?
  “你可知道我在哪里?”他又转了话题。
  “你父母家里?陪着你的是妹妹小洛琳?”她故作轻松。
  “不,在你楼下的管理处!”他淡然说:“‘本来预备上来看看你,后来想——还是电话中聊聊的好。你别下来,我——这就要走了!”
  ‘嘶年——“她再也忍不住扑鼻酸意。
  ‘朋天——你也不一定要去送我,真的。再见,蕙心!我会记住你这个朋友!
  “他放下电话。
  蕙心的眼泪沿着腮边流下来,无声的流着。她还能说什么?
  斯年在机场航空公事柜台处办手续,文珠、家瑞陪青他,在忙乱的人群中,他们都沉默。
  平日十分讲究衣着的斯年,只穿了一套老老实实的西装,行李也不很多,但神情平静。
  文珠偷偷的在看表,怎么费烈还没来?当然,她知道费烈去接蕙心。
  登机手续终于办好了,还不见费烈他们影子。
  “我们去餐厅坐一坐,”文珠说。一边又在张望。“费烈他们一定遇到塞车!”
  斯年淡淡地点头:“其实昨天已通过电话了,费烈根本不必来!”
  “怎能不来?你这么一走,谁知道几时才能再见到你?”文珠说。眼圈儿立刻红了。
  斯年凝视着她心中颇感动,这个从小在一起玩的女孩子,可惜的是他没爱上她。
  “你不能去看我吗?”斯年微笑。“你不是想到处飞吗?下次我希望家瑞能陪你去!”
  “当然会,我们预备订婚了!”文珠口快。“你这家伙,连我订婚也不等!”
  “啊——真的?太好了,恭喜你们,”斯年意外的。“你们该早讲,我可以迟些走!”
  “现在不走还来得及啊!”文珠立刻说。
  “现在不行了,”斯年摇摇头。“我已经和那边说好了时间,他们等着我的!”
  “谁?谁等你?”家瑞问。
  “一些——朋友!”斯年摇摇头,不愿深谈。
  坐在机场餐厅,文珠还是心神不属的东张西望,费烈这个人做事一向稳重,没有理由这么迟都不来。
  扩音机在召集入闸,这才见费烈和艾伦匆匆赶来。
  只是费烈和艾伦。
  “斯年——”费烈冲上前,握住老朋友的手。“真抱歉,我们太迟了!”
  “是——交通阻塞!”艾伦看文珠一眼,摇摇头。
  文珠是直肚,她是忍不住心中怀疑的。
  “慧心呢?不是说好你们去接她吗?”她立刻问。
  提起蕙心,斯年脸上还是有一抹难掩的惆怅。
  “她——她不舒服,不来了!”费烈迅速看斯年一眼,很困难地说。
  “不舒服?什么天大的病呢?”文珠大声说,十分的不满。“她不来——这——这——”
  “我说过,你们其实都不必来,”斯年极快的已恢复平静。“说不定很快又见面了呢?”
  “你很快会回来?”艾伦问。
  “哎——也许,”斯年说:“世事很难说,是不是?”
  “不要用这种空泛的话来敷衍我们,斯年!”文珠说:“慧心不来——我也意外,她该不是这种人!”
  斯年沉默一下,然后说:“昨夜——”
  “我和她通过电话,在费烈的电话之后!”
  “哦——你让她不来的?”文珠睁大眼睛。
  “也没有,”他摇头。“或者——她认为不来比较好!”
  “什么比较好?她这人——就是喜欢把一切放在心 里,结果弄得大家都不舒服,真是!”文珠埋怨。
  “不是很好吗?”斯年微笑。
  “好!我不理这件事了,”文珠不悦。“你们俩都是 怪人,你们喜欢怎样就怎样好了!”
  “文珠!”家瑞温和的制止她。
  文珠看家瑞一眼,居然十分服帖的就不出声了。
  “还是家瑞有办法!”斯年笑了。“这么多年来,我 第一次看到文珠这么乖,这么听话!”
  文珠有点脸红,却是不辩驳。
  “昨夜——你对蕙心说了什么?”费烈忽然问。
  “没有什么,真的没有什么,”斯年说:“只是辞行,无论如何——曾是朋友!”
  费烈摇头,轻叹一声。
  “怎么?”斯年微微皱眉。“她——怎么说?”
  “没有,只是——我觉得她情绪低落,和平日很不一样!”费烈说。
  斯年喝一口茶,不语。
  “怎么不一样法?”文珠是好奇。
  “好像——很疲倦,又好像哭过,声音好怪!”费烈又叹息。“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听了心里不舒服!”
  “哭过?蕙心岂是会哭之人?”文珠叫起采。
  斯年也变脸,但——很快的被掩饰了。
  他想起惠心曾真情流露的从美国打电话给他,对他说他离开纽约她觉得孤单。
  又想起慧心说若是她结婚,对象一定是他——这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但却是真真实实的发生过。
  真真实实的。
  “你们——可见到她人吗?”家瑞问。
  “没有,在我们出门之前她打电话来,说她不舒服,很抱歉不能去机场了!”
  艾伦说。
  “还说了什么?”文珠追问。
  费烈看看斯年,然后叹息。
  “她说——事情弄成这样,她很难过,”费烈慢慢说:“她说她了解斯年,既然不能改变事实,她来机场,也不过平添大家心理负担!”
  “什么话?什么话?来送斯年是人情味。”文珠叫。
  “文珠,你以为——慧心的心里不难过?”艾伦轻声说:“她那声音——真令人想哭!”
  斯年的头低下去,他的脸色巳经变得很难看,过了一阵,他才慢慢抬起来,却巳不再平静,淡漠了。
  “我想——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入闸!”他说。
  “斯年——”文珠一把抓他的手。“不要走,好不好,你和蕙心可以从头来过,真的!”
  她说得天真,但真实人生却不是也不可能这样!
  斯年好感动,却慢慢摇头。
  “文珠,我很感激你们,但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心中不能当它全没发生过,我不能骗自己,”他说:“与其以后大家难受,不如——我走!”
  “有什么可难过的呢?我完全不明白,”文珠急切的。“如果你们做错了事,互相原谅不就成了吗?”
  “不是谅解的问题,我和蕙心的个性都不容许这样做,”斯年还是摇头。
  “或者——以后你会明白!”
  “我永远不明白!”文珠沉下脸。“你说,你现在到底还爱不爱她?”
  “文珠——”家瑞制止她。
  事巳至今,还有什么可讲的?能挽回吗?
  “不,我一定要他说!”文珠固执的。
  “我该说——我从没有爱过另一女孩子像爱她一样,但是——我想我们并不适合!”斯年说。
  “没有道理!”文珠胀红了脸。“分明是你小气,一点小事就误会,就——”
  扩音机又在召集人闸,斯年霍然站立。
  “我走了,各位——保重!”斯年说。
  他转身大步而去。
  “斯年——”文珠站起来。
  家瑞、艾伦、费烈都站起来,但——斯年已走出餐厅,大步决然地走入闸口。
  “斯年——”文珠第一个追出去。
  她哭着追出去,她怎能让斯年这样子就离开?
  然而,斯年却是绝不回头,不再给予任何人,也不再给自己机会的冲人闸口。
  “斯年——”文珠哭得一塌糊涂。
  家瑞、艾伦、费烈都赶过来,有什么用呢?斯年巳经入了闸,隔着一道木板墙,好像在两个世界。
  “他怎么就成这样呢?”文珠抹干眼泪。“以前——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或者只是短暂的,过一阵他就会复原,说不定又回到我们中间!”费烈说。
  “走得这么绝,他不可能回来!”文珠说。
  艾伦摇摇头,叹一口气。
  “斯年也太激动了,蕙心做错了什么事?”她说。
  “他的感受我们不会明白,”费烈永远是说好话的。
  “他爱得深,受的打击自然也大!”
  “我可看不出什么打击,那个朗尼明明不是,慧心又没有变心,他小心眼)
  [!“文珠生气的。
  “斯年是小心眼儿的人吗?”费烈摇头。“他太追求完美,然而世界上哪有完美的人或事呢?”
  “他自己受苦,受折磨,还要连累慧心,”文珠说:“我和蕙心同学四年,我了解她,她是爱斯年的!”
  “只是爱没有用,他们都不会维护这份感情,”艾伦叹息说。“这个世界太多悲剧了!”
  “你和费烈不是喜剧吗?”文珠笑了。
  “你和家瑞呢?”艾伦也不示弱。
  “我们的喜剧正在构思结局!”文珠终于大笑。
  四个人一起往机场外走,刚到停车场之时,看见一个熟悉的女孩子坐在的土上正离开机场。
  “是——慧心!”文珠眼尖,第一个叫。
  “是慧心,我都看见了!”家瑞也说。
  “蕙心——”费烈叹息。“我觉得——以前我们都误解了她,她是口硬心软的人厂‘”谁说不是?“文珠摇头。”可惜斯年已经离开了!“”不必为他们难过,或者他们没有缘分吧!“家瑞说。”感情的事又岂能勉强?“
  “也不一定没有缘分,”费烈若有所思。“斯年回来时——也许心软了呢?”
  “但愿如此!”文珠作了一个祷告状。
  然而世界上的事,谁又能预料?

  第十一章
  斯年的离开香港只是小圈子里的一个小涟碉,事情过了就算小圈子里面的几个人如文珠、费烈他们也只偶尔提起感叹一阵。每一个都照常工作照常生活,似乎没有人因他的离开而改变。
  人,毕竟是人,大多数是以自我为中心,除非自己亲身体验,谁还真能刻骨铭心?
  尤其是现代的香港,值得追求的事或东西那么多,爱情带着现实的色彩,男女间的离离合合,谁也似乎没真放在心上。
  蕙心这样事业心重的女孩子,这样追求理想的女强人,她——会为这次斯年的离开受到打击吗?没有人能知道,表面上她是那么冷静,理智,一如往昔,除了那次在机场送斯年时对她的惊鸿一瞥能探到她一丝柔软的内心外,没有人再能知道她的感受!
  特别是目前,她刻意封闭了内心的一切,不让任何人有机会了解。
  她的工作甚得公司满意,老总也对她另眼相看,似 乎——她的前途光明已可预见。
  她是非常独立的女性,中午总是独自去午餐,不和公司里的任何人连群结党。
  这一点很不容易,女孩子都喜欢找个伴,尤其是午 餐,一个人多闷呢?
  但是慧心我行我素,还似乎很享受这种孤独。
  中午,她正要出去午餐,碰到文珠来找家瑞。
  “一起午餐,”文珠不由分说的抓住她。“怎么我每 次来都碰不到你?”
  “谁知道?”慧心淡淡的笑。
  对于老同学,特别是曾经十分接近的文珠,她是不 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家瑞出来,他们一起去文华酒店。
  又是“文华”,蕙心表现上虽平静如恒,心中却掀 起只有她自己明白的波涛。
  曾经有一段时间,文华和斯年是分不开的。斯年 — —唉!斯年!
  “吃什么?今天家瑞请客!”文珠是开朗愉快的。感 情稳定了的女孩子,自有一种特殊的愉快幸福神色。
  “我要汤和杂菜沙拉!”蕙心微笑。“不想在中午吃 太多,下午没精神工作!”
  “‘那怎么行?杂菜沙拉怎能饱?难怪你越来越瘦!” 文珠是大炮脾气。
  “你不以为我在追求时髦?”慧心笑。
  “要靓不要命!”文珠咕嗜着。
  吩咐了食物,家瑞搓搓手,看慧心一眼。
  “‘我听到一个消息,不知真或假!”他说。
  “哦!有关于我的?”慧心不在意的淡然。
  事实上,她心中再也没有特别在意的事,即使升任 老总,也不过是一份工作。
  “‘是——或者只是谣传!”家瑞是老实人。
  “你才进公司多久呢?怎么关于你的谣传特别多?”文珠皱着眉说。
  “谁知道?或者——因为我是女性,年纪又不大,很多人是不以为然的!”
  蕙心说。
  “莫名其妙,落后的思想,居然还敢歧视女性!”文珠拍拍桌子。“家瑞,快说,什么消息?”
  家瑞又看慧心一眼,这才慢慢说:“说慧心要调去纽约总公司!”
  “‘真的!”文珠睁大眼睛。
  慧心笑一笑,她完全不意外。若真是这样,朗尼在总公司的影响力倒是不小。
  “‘听谁说的?老总?”她问。
  “若是老总的,就不算谣传了!”家瑞说:“我是听那班秘书在吱吱喳喳的!”
  “我没听说过!”蕙心摇摇头。
  “若是真的,慧心,你会去吗?”文珠问。
  在文珠心中的想法是,蕙心换个环坑也是好的,香港——毕竟有一段伤心史。
  “没想过!”蕙心淡淡的,“我不喜欢纽约,但——工作而已,若不想失去这工作,只有去!?
  “怎么讲得这样无可奈何?根本不像你!”文珠盯着她。蕙心的改变和斯年的改变都为同一原因吧!。
  “该怎么讲?去或不去,斩钉截铁的?”慧心笑了。“我巳没有那份冲劲,狠劲了!”-_“我的天,你七老八十吗?你工作还不到一年,口吻像个老太婆!”
  文珠笑。
  “人不老,但心老了!”蕙心开玩笑_家瑞移动一下杯子。似乎还有话要说。
  “喂!家瑞,还想说什么,就一古脑儿说出来吧,我害伯吞吞吐吐的。”文殊说。
  家瑞有点脸红;却是说了。-——“我听说——你原本打算去美国念书,总公司调你过去,是希望留住一个人才,等你学成之后再为公司效力。”他慢慢说。
  “比我自己还清楚,那些女孩子。”慧心笑了。“有那么好的事?总公司欠了我的?等我学成之后,是不是回来接老总的位置?”“她们是这样说的。”家瑞不安的。
  慧心也是年轻的女孩子,年龄和那些秘书也相同。但她就是不同,她有一种气势,一份威严,似乎天生该做高人一等的波士。
  “天方夜谭。”慧心耸耸肩。“吃午餐吧!如果我们不想回去迟到的话!”
  有一阵子沉默,大家都低下头吃东西。
  忽然,文珠抬起头,大惊小怪的“啊”了一声。
  “慧心,差点忘了告诉你,斯年有张朋信片寄来!”她在皮包里翻,翻了半天也找不到。“居然没出来,不过也没说什么!”
  “已经到了——比利时?”蕙心吸一口气,问。
  乍听斯年的名字,她的五脏六腑却扭曲边来,——她还必须保持外表的冷静,她骄傲。
  她还是骄傲过。
  “是!他只说一切都好,比想象中的顺利,就是这样!”文珠是没心没肺的。
  “比想象中的顺利?难道——他去那边办什么的?”家瑞忍不住问。
  文珠呆怔一下,蕙心却皱起眉头。
  “不知道啊!”文珠摊开双手。“他没有问候任何人因为他说每个人都有一张问侯明信片!” 每个人都有一张?包括她——蕙心?她低下头,又开始吃她的杂菜沙拉。
  “明信片上可有地址?”家瑞问。
  “有,当然有!”文珠说。“他住在酒店,名信片上就是酒店的照片,很古老,很旧的一家!
  “哦!他住很古老,很旧的酒店?”家瑞问。心中奇怪,斯年以往一切都讲究第一流的。
  “你不知道,这是文化啊。”文珠哈哈大笑。“到欧洲就是接近古老文化,旧而古老的洒店。难过不是文化!”
  “好——顽皮!”家瑞胀红了脸,摇头说。
  这一声顽皮包含了爱,包含了宠,也包含了许多种的复杂感情,对慧心来说——似曾相识,一刹那间,她呆住了,这——似曾相识的语气、口吻、感情——她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的流下来,这是大庭广众,这是高尚场合,但是她没有办法。
  她的眼泪又急又快又多,她只能低着头,任泪水滴落台面,滴落手背,滴落衫裙,她——真是完全控制不了。
  “蕙心,蕙心——”文珠和家瑞都吓坏了,怎么回事?她哭得这么突然。
  “慧心——不要这样,你——怎么回事?我可是说错了话?”
  慧心只是无声的哭泣,无声的流泪,大概是要把身体里所有的眼泪在这一刻流完。
  好久,好久,文珠和家瑞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帮忙。然后,她自动停下来,用纸巾抹干眼泪,慢慢抬起头来。
  她是从来不化妆的,所以泪水并没有使她变大花脸,反而——经过了泪水的冲洗,洗去了她的冷静,她的淡漠,她的骄傲,她看来——柔多了,平易近人多了!
  “对不起,刚才失态,”她摇摇头。“现在我舒服多了,心中再无死结,以后——可以真正从头来过I”
  从头来过?能吗?
  下班回家,蕙心觉得好累,好疲乏,工作并不忙,她才二十三岁,累和疲乏的是精神,是心理,是感情。
  母亲在厨房预备晚谷,父亲还没回来,她沉默地回到卧室,一句话也不想说。
  生命是空虚的,生活也没有意义,日子过得一片空白,难道——她就这么过一辈子?
  扔下皮包,看见书台上的两封信。
  随手拿起来,厚厚的一封来自美国,她的心跳加速,信封上清清楚楚印着“哈佛大学”,哦——哈佛大学,是朗尼给她的人学许可吗?
  迫不及待的撕开信封,抽出厚厚的一叠信纸,她的呼吸也急促起来——不但是人学许可,而且有一点点的助学金,虽然不多,但——难能可贵,她深深明白。
  哈佛能给她这点钱全是朗尼的帮助,否则——这种眼高于顶的贵族学校,怎么可能?
  她转身往客厅走,走了一步就停下来,心中的兴奋也在一刹那间凝固,她又——兴味索然了。
  念了“哈佛”又怎样?她还是她,不会变成另一个人,她依然做一份工作——有什么值得兴奋的呢?
  是啊,有什么值得兴奋的?
  她深深吸一口气,无法抹去心中受挫折的感觉,斯年的毅然离开是她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是她这一辈子最大的失败。
  是的,是失败,虽然她才二十三岁,她肯定的知道,这一辈子——无论如何不会有比斯年离开更大,更严重的失败,她肯定的知道!
  她看见另一封刚才来的信。字迹来自比利时,来自一个叫“布鲁加斯”的地方,啊——比利时!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发颤,视线模糊,泪水不自觉的沿着腮边流下来。
  比利时——斯年——好半天,她才能勉强平静下来,在泪 糊中拆开信封。
  斯年用中文写的信,原来他的中文写得这么好,绝不比他的英文差,而且字迹潇洒,一如其人。才见“慧心”两个字,她的心脏已痛得扭成一团。她必须深深的,深深的吸几口气,才能继续看下去。
  斯年是这么写的:蕙心:我已来到我希望的地方,一切都比想象中顺利,也许这一次,我走对了路吧?
  那天机场没有见到你,相信是你的个性,坚强、独立与冷静、理智,都不是一般女孩子能比得上的。你不来,这是我意料中的。
  当然,看不见你,我不能否认心中仍是遗憾。因为即使穷我一生之力,我无法抹去你在我心里留下的印痕。
  我不像你,我不够坚强、理智、我总是感情用事,以致——有今天的结局。
  到今天,我闭上眼时,依然只看见你那种独特的,沈漠又不经意的微笑。
  这里是个十分美丽、允许我住的地方。在那古老而美丽的屋子里,我希望自己定下来,心灵和灵魂的安定,以住三十年恨、忧、喜,但愿埋葬在心灵深处。
  也许有一天我们能再见,那时——相信你我都拥有了完全不同于今日的世界,我由衷的祝福你,希望你能得到你所向往的一切。
  斯年看完这短短的信,慧心的心灵激荡久久不能平复,斯年——原来斯年真是完全不了解她一一也许不该说斯年不了解,而是她外表的壳太硬、太厚,以致没有人能真正探到她内心。
  她是坚强、独立、冷静、理智吗?他——唉!能怪谁呢?这是她努力替自己制造的形象啊!然而内心——内心她和斯年又有什么不同呢!
  斯年说闭上眼睛看见的依然是她的微笑,她呢?她呢?斯年那失意又愤怒的神情,不是分分秒秒侵抽着她的心灵?睡梦中——她也哭泣回来。
  只是——这一切都没有用了,斯年已离开,她的侮意也只能永远留在心中。
  仔细地收好斯年的信,珍惜地放在枕头底下——人就是这样的,斯年在身边时她只那样冷待他,现在他的一封信,却是至宝——她真是荒谬可笑。
  文珠中午说她收到的一张明信片,而慧心是信——这其中依然有着距离,是不是?
  她收到的是信——她的心又扭曲着疼痛起来。
  房门轻响,母亲探进头来。
  “回来了,蕙心,我连门声都没听到!”母亲说。
  “你在厨房!”蕙心笑得勉强。
  “看到信了吧?哈佛大学为什么给你信?”母亲问,对女儿的一切,母亲并不知情。
  “他们接受我念硕士的申请!”她淡淡的。
  “哦——你要去念硕士?”母亲的意外。“你一直没提起——你不是工作得好好的!”
  “也不是我申请的,上次赴美受训,那个讲师帮的忙,而且有这么好的机会,没理由放弃!”她说。
  “工作呢?”母亲问。
  “我可能被调去美国总公司,担当一点闲差,一边工作一边念书!”慧心故作开朗。“那讲师在我们公司很有影响力,是高级顾问,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母亲怔怔的思索一阵,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讲师——为什么对你这么好?”母亲问。
  “可能认为我是可造之材吧?”慧心随曰说。
  母亲摇摇头,忽视灵光一闪。
  “前些日子来香港玩的那个洋人——可是他?”母亲 问。
  “是他,叫朗尼!”慧心不想隐瞒。
  母亲想一想,似乎——明白了。
  “慧心,斯年的突然离开,你的闷闷不乐,可是有 些连带关系?”母亲绝对不笨。
  “有——什么关系呢?”蕙心皱着眉。
  “斯年那孩子不会无缘无故的走,”母亲摇头。“蕙心,你到底是怎么打算?”
  慧主沉默了,她到底作怎么的打算!
  “斯年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好对象,对你又那么全心全意,”母亲正色道。
  “念硕士——固然重要,却也不是人生中必须的。孩子,你好好考虑!”
  “我——也没决定去念书!”蕙心痛苦地说。
  全世界的人都不真正了解她,包括母亲,她做人是那么失败,她——怎能不痛苦?
  “那就快些告诉朗尼,不要拖人家,”母亲说。“斯年呢?他去了哪里?”
  “比利时!”慧心说。
  “哦——另一封信是他写来的?”母亲很醒目,一下子就记起了。
  “是,是他写来的,”蕙心木然地说。
  “他说什么?他为什么去比利时?那个地方恐伯中国人都没有几个吧?”母亲一连串的问。“他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嗯?”
  “没有,”慧心深深吸一口气。“我相信——他选择比利时做他定居的地方。”
  “他——不再回来?”母亲吃了一惊。
  立刻,她明白了,斯年和慧心已闹翻,这就是女儿近来情绪低落的原因。
  “是!不回来!”蕙心没有表情。
  她那模样,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漠不关心的。
  “慧心——”母亲叹口气。“这就是你最吃亏的地方,什么事都放在心里——别人——怎么了解你?我知道这件事你难过,但有——没有人看得出来你难过,你这岂不是为难自己吗?”
  “也——没有什么难过!”慧心勉强说,她要维护自尊和骄傲。“我有二十三岁,我还有数不清的机会!”
  “还有人能比斯年更好?”母亲是了解一切的吧?
  “那——也说不定!”慧心的脸色苍白。
  “不要再骄傲,不要再好强,这有什么用呢?”母亲 叹急。“有一句老话‘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 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明白!”慧心倔强的。
  “你这个性只有苦了自己,”母亲的双手放在她肩 上,眼光慈爱,声音慈爱,一下子——令慧心想到了上 帝,想到了神,想到了神的爱与宽恕,她的眼眶湿了,“蕙心,不要为难自己,不要为难斯年,是谁的错谁就 退让一步,道个歉,认个错有什么关系?”
  “不——妈妈,”慧心泪如雨下,她说:“你不明白, 真的,有的事——不是道歉、认错可以解决的!”
  “还是骄傲,”母亲摇头。“你没有去道歉,怎么知道不可以解决?”
  “我了解——他个性!”慧心哭得好伤心,在母亲面前,她可以不必保留吧!
  “不,斯年不像你这么固执,倔强,”母亲有她的看法,“慧心,如果——你爱他,去一趟比利时吧!”
  “去——比利时?”蕙心呆住了。
  她从没这么想过,真的,她去——可有转还的余地?斯年可会回心转意?
  斯年的信分明表示依然爱她,是不是?是不是?她的心渐渐热切起来。
  “是,立刻安排去一趟,我相信——这比你去美国念书更重要!”母亲肯定地说:“念书,只要你有这志愿,总还会有第二次机会,斯年却是只有一个!”
  慧心想一想皱起眉头。
  “但是——妈妈,我不觉得自己有错!”她说。
  “也许你也没有错,至少,你令斯年误会了,你可以去解释一下!”母亲说。
  母亲怎能真不了解女儿?
  慧心怔怔的思索一下,问:“我——一个人去?”
  “当然你一个人去,这件事——蕙心,你要明白,没有任何人帮得了你!”
  母亲说。
  “但是——”慧心犹豫。
  “幸福是属于你自己,你要,就必须用你的双手去n牢,明白吗?”母亲笑了。
  “我能——做到吗?”她完全没有信心,毕竟,她是那样无意的重重伤了斯年。
  “要有信心,”母亲微笑。“不要忘了祈祷!”
  “好——我去。”蕙心下了最大决心。“我立刻预备去!”
  “这就对了!我相信你会成功的。”母亲好开心。
  蕙心想一想,摇摇头。
  “我没有把握,真的,”停一停,又说。“不过——去一趟之后,无论如何,我会心安!”
  “对!毕竟你做了,你尽了力,是吗?”母亲说。
  此行——让我们祝福她吧!
  蕙心没有告诉任何人,带了简单的行李独自踏上了去比利时的旅程。
  她已下定决心,与其这么矛盾,这么痛苦,她只能硬起心肠选择一下,前途事业?或是斯年?她是不轻易言悔的女孩,这次去见斯年,她巳打算永远放弃事业,只要斯年喜欢,她愿做一条柔草,也愿随他流浪天涯。
  她坐飞机到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然后转火车到西北部的布鲁加斯。
  布鲁加斯算是一个大城,但纯朴而美丽,房屋多半古老,尖尖的屋顶,陈旧的钟楼,但——历史文化所遗留下来的气息,很是令人着迷。
  蕙心找了一辆计程车,直奔斯年信封上的地址。
  正如文珠所说,那是一家古老的酒店,然而气派依然。
  那个主管人的英文一塌胡涂,他是说法语的——比利时人多说法语。而慧心的法文却又是有限公司,越急就越弄不通,急得蕙心几乎流泪。
  她从来不是爱流泪的女孩。或是——千山万水的寻找令她感情脆弱吧?
  好不容易指手画脚的总算弄通了,但是——斯年巳离开,这像当头一盆水,慧心整个人僵了。
  千里迢迢的赶来,斯年却巳离开,比利时陌生得令人害怕,言语又不通,怎么办?她总不能漫无目的到处去找——上帝,为什么是这样的呢?
  那主管人似乎被慧心的神色所感动——她看来是失望,害怕,又万念俱灰似的。歪青头想一想,拿出一张纸写了一个地址,一个外国神父的名字。
  他把地址交给慧心,又比划了半天,慧心懂他的意思,或者这个地址可以找到斯年。
  她又有了希望,大步冲出酒店,跳上计程车。
  再看地址——怎么是个神父?和斯年有什么关系?
  计程车司机把她送到一条河流的小码头边,示意她下车,并指指泊在码头的小船。
  慧心一头雾水,这算什么?难道还得坐船去?
  她疑惑的把地址交给船家,船家十分友善,他满面笑容的请她上船,还讲了一大堆又急又快的法文,她一刃也听不懂。
  但看那船家的样子,知道会送她到目的地。
  于是她安心坐在船上,开始欣赏四周美丽的风光。
  船是平底的,船上放了许多鲜花,人坐在上面,真是恰然自得。河的两边都是房屋,古老而巨大的房屋,有些还类似古堡。
  这条河也是另一种水上的街道吧?就像水都威尼斯一样?或者——古代的所谓护城河?
  船停在一间尖塔型的巨屋前,看样子是间教堂。慧心付了钱,踏上石阶,然后拉响了巨大木门的门铃。
  奸一阵子,木门沉重的“呻呀”而开,站在那儿的是一位年老而慈祥的神父。
  蔫心硬着头皮用英语说话,好在那位神父的英语十分正宗,标准。
  “请问德神父在吗?”她急切的。
  “我是德神父,找我有什么事呢?”神父微笑。
  “我是从香港来的慧心,我来找一个人——傅斯年, 是不是德神父知道他?”
  慧心紧张得声音都发抖了。
  “啊!斯年,是的,我认识他,”德神父说:“沈小姐找他有什么事?”
  “我——我——”一时之间,蕙心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
  “是吗?”德神父摇摇头。“进来吧!斯年不能见你,你要等一阵!”
  “斯年——在这儿?”慧心大喜,以至什么都想不到 了。
  “是!他在这儿!”德神父安置她在一间小房子里。“半小时后斯年会来见你!”
  “谢谢,谢谢德神父!”蕙心的感激不足以言语形容。
  “不要谢我。”德神父走出去。
  蕙心独自一人留在小房子里,半小时就像半年那么久,她的忍耐力渐渐消失,斯年怎么还不来?
  她摇摇头,原来斯年来比利时是因为认识这儿的神父,以他的心情到这儿来静静休息一阵,倒是好方法,斯年倒真会为自己打算呢?文珠他们白白为他担心了!
  半小时过后,斯年还没出现,哎,斯年,难道他住的地方离此地甚远?或是——他仍不原谅她?不肯来见她?会是这样吗?会吗?
  她终于忍耐不住的推开小房间的门,伸头出去张望一下,一个神父远远的走过来,或者托他再去叫一叫斯年吧!不可能等那么久还不来——“神父,请问——”慧心迎上去。
  那神父抬起头,沉默地凝望着她。
  蕙心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张大着嘴像个傻瓜,这神父——这神父不是——斯年?
  “蕙心,你来了。”是斯年,千真万确的是斯年,是他的声音,是说的广东话,只是斯年——斯年怎么变成了神父?斯年——慧心的震惊和不能置信巳经到了极点,她不能思想,不能说话,喉咙里只能发出哑哑的,不能分辨,她的心已变成冰冷,然后跌在地上,再又碎成粉末,斯年——竟然变成了神父。
  他又带地她到那间小房子,并关上了门。
  “再见到你——实在意外,怎么突然想到会来的?”他的话平谈得像对一个普通人。
  曾经在他们之间那种刻骨铭心的感情呢?。“你一你一一”蕙心的眼光直直地盯着他。声音也直直的完垂变了一个人似的。“文珠、费烈他们好吗?”他还是平静的笑。
  她嘶哑地指着他。“你怎能……”
  “坐下来,蕙心,你该平静点,”他的双手平和稳定完全不是以前的那个斯年。他是神父——上帝,神父。“你不以为我是选择了一个最好的道路吗?”
  “很好的路?”她崩溃了,眼泪如泉涌而下。“你是在惩罚我!”
  “不是,蕙心,你不要这么想,我选择适合我的生活。”我已对世界上的一切彻底失望,德神父是我以前的老师,也是我敬佩的人,所以我来投奔他!“”
  但你离开香港时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提起?若那时一一我不让你走。“她激动的。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为什么要提起。”他凝定。眼中光芒平和永恒,再无爱恨,再无自我。
  “但是我一一”她泣不成声。
  “你也有你的选择,不是吗?”他说。
  “我知道以前我错了,我诚心悔过。已放弃一切,包括哈佛的助学金,我——”
  “不,你该去冶佛,你一定会用功的,”他温柔地拍拍她。“蕙心,你和我是不同类型的人,硕盼的道路不可能一样。”
  “你还恨我?”她扬起满是泪痕的脸。
  “怎么会呢?蕙心,”他轻轻地用手指抹去她的泪珠。“我心中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平静、快乐,若我恨你,怎会见你。”
  “但是——你做神父!”她泪又淹下来。
  “慧心,你怎么变得完全不像你了。又流泪,又软弱,你不是要做女强人吗?”
  他逗她笑。
  外貌、声音,他仍是斯年,出色的面孔,但内心完完全全的变了。
  他已是个神父,已是一个神父……
  “现在——我情愿用一切换你回去!”他吸吸鼻孔“斯年,我们一一还可以从头来过吗?这一次我该怎么做,我不会错。”
  “蕙心——”他的神色当淡下来,“我们不是孩子,决定的事不能改变。”
  “我知道,你还在气我。你惩罚我。”你要让我一辈子不得安乐,一辈子痛苦。“  ”我并没有权力,真的!“斯年绝不激动的。
  “我不惩罚任伺人,包括自己。世人都会做错事,我们无法像神一样完美!”
  “你——对我已全无感情?你不再爱我?你说过一辈子都不放过我的!”她叫嚷。
  “我爱你,也爱全世界所有的人,”他淡淡地说。‘慧心,回去吧,我很感谢你来看我!“”回去——怎能甘心?“她抹了一把眼泪,她那模佯,那神情,没有人会相信她是香港那个沈蕙心。
  “我也曾不甘心过,那只不过一阵情绪波动,总会过去,”他慢慢地,耐心地解释。“情绪平静下来时,你会发觉以前的幼椎,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我们不甘心的,除非遭受上帝的遗弃!”
  “你不要跟我说上帝,你是自欺欺人,你内心真正平静吗?你真是不恨我?
  不怪我?不是在惩罚我?“她指着他。”你能问心无愧!“
  “我平静快乐,我无恨无怨,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斯年还是那样微笑着。
  “中国有句话‘此心悠然’,你一定听过,我想——对我很贴切厂‘慧心怔怔地望着他半晌,千言万语,千百种情绪都在心中凝聚,她沉默下来。
  她不能说是万念俱灰,但她知道,无论说什么,无 论怎么努力,斯年不会随她回去,斯年心意已决,他说 “此心悠然”——此心悠然,怎样的一句话?
  怎样的一 种神情?此心悠然!
  她再凝视他一阵,用尽全身力量抑制涌上来的泪 水,这个时候她不能再哭,不该再哭了吧?她懂得凡事 不可勉强,不可强求这句话,她尽了力,只是事与愿 违,这也不能再怪她了,是不?
  她也能说——悠然此心吗?
  “那么——我只能说再见!”她摇摇头。惨淡的。“斯年,我是一败涂地,是吧?”
  “没有人胜,你又怎算败?”他微笑,眼中有一种真是——似永恒般的光芒。
  “而且世间成败得失,原也不是那么重要的!”
  “你说过,我们是不同型的人,成败对我是重要的,”她扬起头来,勉强笑一笑。“斯年,我只错了一点,我太自信,是不是,是不是?我以为——你永远会等在那儿,其实没有人更比我幼稚、浅薄!”
  “不要自责,这也不是你的错,”他轻轻拍她。“能找得到回去的道路吗?”
  “我相信能!”她吸一口气,无奈地笑起来,她懂他这种双重意思的话语,她说:“我还不至于迷失!”
  “那就好!”他挥一挥手。“替我问候香港的朋友!”
  “你还会再回香港吗?”她转身之前问。
  “也许会,也不肯定!”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巳把自己完全奉献了,我巳抛弃了原来的自我!”
  “这叫六根清净?”她半讽刺的。
  “你会住在酒店吗?”他不答,反问。
  她巳走出阴暗的教堂,走到了阳光下。
  “不,时间还早,我搭人车回布鲁塞尔,也许赶得上最后一班回亚洲的飞机。”
  她说,头也不回的。
  “其实一一你可以停留一下,你需要休息,你身体看来很疲乏。”他说。
  他还是关心她的,是吗?是吗?只是——无缘。
  “我支持得住。”她摇摇头,看他一眼,说:“我赶回香港一一也许还能拢回你抛弃了原来的自我!”
  “蕙心——”他叫,有一丝激动。
  船家催了,她跳上平底船,站在花朵之中。
  “我该叫你什么?博神父?”她说。
  “是,傅神父。”他已立刻安定下来。
  船开行了,他一仍站在教堂石阶上,渐渐变小,再变小,终于消失在蕙心的视线中。
  她微一揉眼睛,发现泪水已滴下来——无论如何,这样的结局不能令她“此心悠然,斯年——唉!斯年,天下间哪有一帆风顺的爱情?
  在斯年过往的那家古老酒店往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搭人车回布鲁塞尔转机。
  在酒店整夜辗转反侧,眼前挥之不去的是斯年穿了神父抱的模样,她必须接受这个事实,斯年不再是以前的地,他已是神父。
  其实她知道此行——也挽不回斯年的心, 他决心离开就没打算再回头,这一点个性上原来他们竟 是这么相似。她来——并非相信母亲的话,天真的以为靳年台回心转意,只是——她想见见斯年,真的,想看,看一个远离了而闭上眼睛依然只看见她微笑的可爱男孩子。斯年是可爱的!
  在火车站的闸口买好票,她再一次四顾这古老美丽的城市,她的心就这么宁静下来,因为她确知,斯年在这儿,只要她来找他,他始终在这儿——虽然他巳是神父。
  一个金头发好斯文、好有礼貌、好有教养的小男孩子笔直朝她走来,他手上有封信,还有一束不知名的草状绿色植物。
  “沈蕙心小姐?”男孩子大约七八岁,英语却是十分悦耳、流利。“傅神父叫我送来的!”
  傅神父——哦!斯年。
  接过那封信,那束草——算它是草吧!
  蕙心心情起伏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她巳不再有泪,眼泪原不属于她,也不是她解决事情的方法。
  “‘祝福你,愿上帝与你同在!”男孩子转身而去,留下一个真诚又纯洁的微笑。
  慧心双手发颤,却也打开了信封。
  蕙心:“我实在该说感谢你的来到,你使我这一生再无任何遗憾。我不以为你会来,你是那么骄傲,为了自己,你可以把一切——别人的感情、自尊、真诚都踏在脚下。但是你突然来了,你——我真是再无遗憾!
  乍见你,看见你的泪,知道吗?上帝宽恕我,我竟有脱下神父袍、随你而去的冲动。我困难地克服了,我已奉献了自己,我要忠心——感情上我软弱,做了一次逃兵,信仰上,我该坚持,我必须坚持。这一次,我不能再失败,不能再软弱。惠心,你明白的,谅解的,是吗?
  整夜的辗转,祈祷、念经,在清晨时,我已得到真正的平静。当我闭上眼睛,不但有你的微笑,更有上帝的慈爱和公义,更有我教的那班孩子天真纯洁的笑靥,还有——感觉上我已自由,已脱出了自我的捆绑。
  我非常快乐,真的非常快乐,你的微笑变成我心中永恒的烙印,像我对上帝的奉献。
  虽然我们将远离东西,精神上,我觉得却更接近了,那是以前我永远达不到的境界,以往——即使你在我身边,我仍觉得好遥远,精神上的,我觉得永难和你有更高层次的沟通。昨天你来——我找到了共鸣。
  我们该是已互相得到了对方,是吗?我再无遗憾。
  你可以说我逃避,但是——我快乐,因为我达到了目的,精神上和你合而为一!
  蕙心,人世间的情情爱爱得得失失,原是镜花水月,永恒才是我所追寻。你的微笑,我的永恒,真的平静快乐。
  让我再一次祝福你,无论你以后在哪里,你做什么,你和谁在一起,我的祝福永伴你。
  送上一束我园中的小草,记得你说过,你是草,不是花,花不能常开,终有凋谢时,我园中的草却是欣欣向荣,在疾风中傲然。
  斯年飞奔的火车向前,惠心木然望着窗外飞退的景物,布鲁加斯离她更远了。
  斯年在那儿,永远在那儿,这一次她确实知道,只是——人毕竟是人,她看不破“得失”,她不像斯年那么洒脱,她心里还是难过。
  做人实在不能有一点疏忽,可能只是极小的一点错误,要想挽回,却是一辈子的事了,就像那句老掉牙的话,“再回头已百年身”,古老的话,未尝没有道理呢?
  她再打开皮包,却看见斯年那封信之外的另一封,那是朗尼寄给她的哈佛人学许可。
  原来她打算见了斯年或转去美国一趟,斯年是要见的,哈佛也不能放弃——她实在有一脚踏两条船的心,是吧?不能怪斯年的离开!
  凝神细看信封,心中一根细微的神经跳动起来,她原是康洒的人,为什么变成这样?不能怪社会的错,那,是天大的笑话,那是荒谬,她——该怪自己的贪念,怪自己的好高骛远,是吧!
  女人无疑应该走出厨房,走入社会,然而决不能轻视爱情,忽视爱情,否则——该是一辈子的后悔了!
  蕙心忽然微笑起来,抽出哈佛那封人学许可,再看一眼,慢慢地撕碎它,一条条、一块块、一丝丝,然后,双手一挥,顿时化成千万个碎片消失在车窗外。
  失去了斯年,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又有什么价宣?又有什么意义?哈佛——她怪自己,也怨自己,怎么有如此幼稚的肤浅的思想?
  火车终于把她带回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她找到航空公司,想订最快的一班离开的飞机。职员告诉她,两小时之后有直飞罗马的班机,她可以到罗马再转机。
  她不想再停留在陌生的布鲁塞尔,坐车直奔机场。
  才进机场,就看见了文珠和费烈,他们也来了?
  “慧心?”文珠永远先声夺人,她一把抓住慧心。“真好,终于找到你了!”
  “找我?不是找斯年?”慧心笑得平静,自然。
  “你——你见到斯年了吗?”文珠问。
  “见过了!”慧心淡淡的——撕碎了哈佛人学许可,她觉得心里平衡,快乐多了。
  “他怎么样?他——”文珠看费烈一眼。
  “我们接到他的信,他——做了神父厂‘费烈说。
  “是!最出色,最漂亮,最有型的神父!”慧心说得似乎全无芥蒂,谁知她内心?她只是一个女孩子。“而且住在最美丽,环境最好的教堂、修院里!”
  费烈和文珠互相看一眼,这静乙是否不正常了?
  “别这么看住我,难道不信我说的?”她笑。“看吧!这些是他园中常青的草。”
  “慧心——你为什么不劝他回香港?”文珠叹道。
  “他是斯年,不是别人,怎能劝他?”蕙心正色说:“而且他非常平静,快乐!”
  “‘我不信!”文珠眼眶红了。“好好的做什么神父?他这人——也未免太残忍了!”
  “不要这么说,文珠,”费烈制止她。“斯年或者有这么做的理由,蕙心都不怪他!”
  “慧心——你——唉!你们俩都是怪人!”文珠说。
  “不是怪人,只不过我做错了一点事。”蕙心诚心诚意地说:“这次来,原想弥补的!”
  “斯年不接受?”文珠直率的。
  “不,他始终是对我最好的人!”慧心说:“他的选择也是对找们最好,他让我认滔自己,也了解许多以前不了解的事!”
  “‘真是——这样?”文珠睁大了眼睛。
  “你看不出我也快乐了?”蔷心笑。
  “‘你是和在香港不一样——哦!伯母说你会从这边转去美国,是吗?”文珠问。
  “‘是,原本这么打算,”蕙心看费烈一眼。“现在只想立刻回家。”
  “回——家?”文珠意外的。
  ‘“回家!”慧心加重了语气。
  “不去美国了?”费烈也问。“伯母说你已经有了哈佛的入学许可!”
  “扔了!”慧心不在意的。“我想立刻回家,趁这些草还在生命时移植在卧室的窗台上!”
  “哦——哦——”文珠直点头,她是又感动又难过。
  “放弃哈佛——岂不太可惜?”费烈说。
  “世界上可惜的事太多了,谁在意加多一件?”慧心说:“再说,若说进哈佛,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我不要任何人帮忙。”
  “蕙心——”费烈十分动容。
  “难怪斯年爱你,为你当神父,”文珠快人快语。“你实在是个好女孩。”
  “斯年不是为我当神父!”蕙心纠正他们。“他是为自己的理想!”
  “咦?怎么你完全不同了呢?”文珠叫。“难道是比利时的空气?”
  “是因为斯年,”慧心坦然。“他使我认识自己!”
  “斯年——真不简单!”费烈摇头。“从小我就知道,他绝对不是普通人!”
  “原来就不是!”文珠也说:“他的书念得比我们都好!”
  “不是念书的问题,他——很难得!”费烈叹一口气,看慧心一眼。“只是——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也没有一帆风顺的爱情!”文珠接口。慧心看看表,摇摇头。
  “我的时间到了,得上飞机!”她说。
  ‘真是立刻回香港?“文珠一把抓住她,怕她会逃走似的,真孩子气。
  “去罗马转机!”蕙心说。
  文珠和费烈对望一眼,心意相通。
  “我们和你一起去,快,看看有没有机会!”文珠叫:“我们可以在罗马玩几天!”
  “几天?不行!”蕙心叫起来。“我的草会枯死!”
  “你放心,在罗马可以把它先养起来,回香港再移植!”文珠抓住慧心不放。
  费烈也从航空柜台回来了。“有机位,我们可以同游罗马!”
  “总算不虚此行!”文珠笑。“否则是白花一次机票钱厂‘”真要在罗马玩?
  “慧心问。
  “行吗?你有时间吗?或者玩两天?”费烈说。
  “可以!”慧心也开心起来。“顶多再请几天假,只要我这些草不死就行了!”
  “包在我身上!”文珠笑。
  “蕙心,不做女强人了?”费烈开玩笑。
  “如果有机会,慢慢的来!”蕙心说。
  “如果朗尼追来香港呢?”文珠似乎担心。
  “让他来,谁在乎呢?”蕙心笑。“他只不过是个讲师,永远是这样!”
  “那么斯年——岂不太冤枉?”文珠天真。
  “错了,斯年不因为朗尼!”蕙心理智地说:“他是为自己的原则!”
  “我记得你也是讲原则的人!”文珠说。
  慧心想一想,苦笑。
  “我曾为自己有原则而自傲,谁知道这是好?或不好?我承认——许多事我后悔!”
  “告诉斯年了吗?”文珠问。
  “我去了,他当然会明白一切!”慧危、说:“但是——他的选择找该尊重!”
  “原则害人!”文珠骂着。
  “斯年和慧心都快乐不就行了?”费烈说。
  “你们——真能快乐?”文珠不信。“人都分开了!‘”
  “我想——精神上,思想上,我们更接近了。”‘慧心平静地说:“而且——斯年说永恒!”
  文珠望着蔷心,好久,好久。“你们真是奇妙的人,我不懂!”
  “你懂家湍就行了!”费烈笑。
  “该上飞机了!”慧心提醒。
  “是——哎,你那草叫什么名字?”文珠凝望着慧心手中紧握着的草,斯年园中的草。“在香港似乎没见过。”
  “我想——它叫悠然草!”慧心随口说。
  “悠然草?”文珠叫。“多美的名字!能在香港生长吗?”
  “一定欣欣向荣广慧心想起斯年,这草——代表斯年吗?”因为他的根在香港!“文珠似乎明白了,挽着慧心人闸。
  “悠然草”必然欣欣向荣,因为它的根在香港。是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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