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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诺 | 黑白照片中的淮海路

(2023-05-08 14:37:06) 下一个

 

在淮海路房子的院子里。左起:茹志鹃,王安忆,王安诺,王啸平

在家中。作者的父亲王啸平,母亲茹志鹃

 

黑白照片中的淮海路
王安诺
人对自己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有着特殊的感情,不管离开多久,它变得怎么样,在心目中就是与其他地方不一样,有着如血脉般的亲切感。从淮海路搬到静安寺近半个世纪了,还是“养勿家”,就是看场电影,也必定舍近求远只奔国泰电影院,一是与淮海路亲近亲近,顺便去旧居走走,二来现在的淮海路,只有国泰电影院的外观还保持着半个多世纪前的模样。
如步行,就沿常熟路走,淮海路转弯,经汾阳路,襄阳路,陕西路,到茂名路国泰。如坐车,则是45路或94路,乘两三站,45路停在淮海路襄阳公园正门斜对面,94路停在襄阳南路新乐路口……先到陕西南路地铁口下面的麦当劳,买一杯咖啡一包薯条,穿过地铁大厅往前,从茂名路出口出来,马路正对面就是国泰电影院。走廊边的双座,一个坐,一个放包包和外套,座旁的杯套里放咖啡,舒舒服服享受两个小时。看完电影,沿淮海路往东,走到思南路口,旧居就到了,进弄堂兜一圈,看看老弄堂和自己住的四号楼,邻居的门是不敢敲的,已经不知道住的是谁了。顺便上个卫生间,弄里这个公共厕所,我住的时候就在,半个多世纪岿然不动,毕竟,再现代化,人的生理需求是不变的。下一站是陕西路口的巴黎春天地下一层,老地方,萨利亚,简单而实惠的西式快餐,奶油蘑菇汤加披萨或者意面。再出来,天就黑透了,淮海路华灯初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街边商店像一家家冒出来似的,齐齐闪着霓虹灯,走在五颜六色的灯光和人来人往的淮海路上,似梦似幻,晕晕乎乎,醉酒一般。
走在现在的淮海路上,常常会回想当年的淮海路,这里原来是家什么店,这家店现在还在,当年是什么样子……好像彩色照片和黑白照片的互相叠印。  

旧居  

作者在居住多年的”小花园“留影         

 
我是1955年随从南京部队转业的母亲来上海的,淮海路思南路口这条弄堂,曾是市文化局的宿舍,很多文艺界名人,如女高音歌唱家任桂珍、京昆表演艺术家计镇华、滑稽戏演员王双庆,吴媚媚等,都是我的同弄邻居。弄口有个小花园,小花园后面一幢红砖房子就是我读书的淮海中路小学,这幢楼里还住有居民,学校教室,教师办公室,东一间,西一间,分散在楼里,有的与居民相邻。后来听我先生说,我公公解放前开的房屋中介就开在这楼里。

左起:表妹,王安诺,王安忆
当时的淮海路两侧都是二三层、三四层的楼房,临街是商店,商店楼上和后面是居民住房。路两侧的梧桐树茂盛却不高大,走在淮海路上,一眼望去,天空是宽广而辽远的。
那时出行坐三轮车。我家对面的思南路口是三轮车站,停着一排三轮车,车夫坐在车上抽烟,一家出行,在弄堂口招手喊一声“三轮车”,排在第一的车夫就扔掉烟头,踏着车穿过马路过来了,坐好后,如果天冷,腿上还会盖一条毛毡,雨天,撑起车棚放下油布帘子。我比较喜欢晴天,坐在慢悠悠行驶的三轮车上,一路看淮海路的风景。上坡时车夫身子一左一右地压着助力,后来在小说里看到“一吊一吊”来形容,真是确切。
长春食品厂就在弄堂斜对面,最初,名叫红旗,卖糕点糖果熟菜还有水果,水果放在一格格木框里,顾客挑选好,营业员放在盘秤上秤,秤好后用厚厚的牛皮纸袋装好。妈妈经常去买一种国光苹果,个不大,又脆又甜,这品种现在没听说了。六十年代初,那店里还发生过一个故事,一个小男孩躲在店里,店关门后,就出来偷吃店里的点心,次日开门被发现时已经不能动了,要喝水,结果死了。听大人说,是喝水喝坏的,活活胀死的。
那时淮海路有不少一开间两开间门面的小烟纸店,迎门柜台上放着一排口朝里的长方形玻璃瓶,装着盐津枣、话梅、咸橄榄、伊拉克蜜枣等零食,店主用小勺舀出来用马粪纸包成三角包,三分、五分一包,一角钱就可吃得很丰盛了。我在茂名路复兴路口的红星中学(现叫清华中学)上的中学,同学都住在淮海路一带,顺路叫上几个,一颗咸橄榄能津津有味地含一路。
附近有绿野、复兴、宝大、蓝村等中西式饭店,六十年代,我在弄口的淮海中路小学读书,放学时,保姆常常等在校门口接我到对面饭店排队吃盖浇饭,米饭上盖着荤素菜浇着汤汁,吃起来很煞渴。父母还常带我们去复兴、宝大(现在是红房子所在地)吃西餐,色拉、猪排、罗宋汤……就餐券不够用,就问人讨或买,那时候,没经济能力上饭店的人家还是蛮多的,我们的口福全靠母亲的稿费维持,正在长身体,母亲在嘴巴上是一点不省的。每月月底,带我们去陕西路淮海路口的工商银行取钱,再过马路到对面的万兴食品厂买糖果饼干,万兴隔壁是美心酒家,粤菜,蚝油牛肉味道鲜美。淮海路近瑞金二路有一家单开间门面的咖啡馆(好像还卖排骨年糕,还是另外一家,忘了)一排座,母亲买两杯咖啡,慢慢品着,看我和妹妹把配咖啡的牛奶喝下去。
弄堂斜对面有一家新华书店,还没上学,母亲就常带我们去买书,一本本书是平放在玻璃柜台里和店员身后的书架上的,有连环画,也有大一些的图文并茂的图书,看中哪本由店员取来给你。母亲亲自挑选,买回家先要求自己看图理解,讲给她听,然后再翻着书细细讲给我们听。上学后认字了,就让我们自己看。
淮海路瑞金路口的泰山文具店,是我喜欢去逛的地方,主要去看钢笔,那时,读到四年级才允许用钢笔写字,各式各样的钢笔就很让我眼馋,觉得能用钢笔写字是长大的标志,大人都用钢笔写字,有的人还把亮闪闪的钢笔别在上衣袋里,很神气的,所以盼着快念四年级也好买上一支。最吸引我的是国产英雄金笔,装在精致的盒子里,一看就很有派头,但是比较贵,知道不是给小学生用的。
淮海电影院隔条成都路在我家东面,国泰电影院隔条瑞金路在 西面,看电影几乎就在这两家影院。淮海电影院现在没有了,但是给我印象更深,六十年代,越剧《追鱼》上映时,我家保姆是徐玉兰、王文娟的戏迷,清早带着我来排队买票,买票队伍长得尾巴甩到成都路转弯,而且一人限买三张。还有一次是跟妹妹两人来看电影《夜半歌声》,正值夏天,没有空调,放映厅门口大箱子里堆着纸板扇供观众取用,我和妹妹也一人拿一把,不过这扇子后来派上了别的用场,金山饰演的宋丹平毁容后出现时,我们吓得躲在扇子后面,从破纸洞里往外偷看。那时流行苏联电影,父母喜欢,也常带我们去看,印象深的是根据屠格涅夫小说改编的《木木》,一个孤独的人与一条叫木木的狗相依为命,女奴隶主嫌弃木木,男主人公最后只得亲手淹死了这条小狗。看了电影一直回到家我还在哭,不知为什么,很多苏联电影里都有狗,不如八十年代的《白比姆黑耳朵》,温情又伤感。更多的是二战片,比如《一个人的遭遇》,苏联一贯的悲情风格。
那时候的淮海路是上海一个充满烟火气、过日子的好地段,如果说,现在的淮海路是个打扮光鲜、现代化气息浓郁的时尚女郎,半个多世纪前就是个质朴而实惠的小姑娘。复兴公园、襄阳公园如今还在,但是当年我们去玩总要带着小桶小铲,去沙坑造房子做蛋糕;长春食品厂、全国土特产商店、益民百货还在,门面和装潢富丽堂皇了许多;大方绸布商店、泰山文具店、淮海电影院、新华书店、小烟纸店等,消失了,现在是大商场、名牌钟表店、名牌服装店,最后一次去旧居是四年前,我住的四号楼已成了高档而小众的会所……

作者路经淮海路旧居弄堂口,左边为华狮,华狮为过去的”小花园“

照片上的小男孩是作者的儿子,右二为叔叔,八十年代初首次从新加坡来(王安桅摄)

我一个住乐安坊的同学,从深圳来沪,要我陪她去淮海路逛逛,顺便去乐安坊以及她出生的襄阳公园隔壁,现在是食品商店的楼上看看。虽然去深圳三十多年,但她心里仍保留着淮海路上女孩的骄傲,”淮海路上的女孩就是不一样,“她说,”外地人来上海去南京路,懂经的上海人才知道,上海最值得去的路段还是淮海路。“
随着时代的发展,淮海路变了,今后还会不断变。但是,在这条路上走过童年和青少年时代的我,印在脑海深处的淮海路,仍是那张年代久远的黑白照片。(完)
来源:《漫步淮海》

王安诺,67届初中生,当过知青,工人,教师,媒体记者和编辑,退休前为长宁时报记者,编辑。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写作,在报刊发表散文,随笔四十多万字,出版传记《母子两代的人生故事》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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