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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不相信回头路

(2023-10-16 09:10:17) 下一个
 一致通过的陈老师 

时间来到了1978年春天,61岁的袁庚估计自己也快离休了。他并不打算去当一名教授,而是做好了“到站下车”的准备。

他这一生有过很丰富的经历:打过游击战,建国后做过外交官,曾奉命援越成为胡志明的顾问;当然,他也曾受到冤屈,进过秦城。

如果历史的进程不发生转折,他大概率会以交通部外事局副局长的身份,结束自己的职业生涯。

可是人呐,就都不知道,自己不可以预料。

这一年10月,部长找袁庚谈话,希望他能去香港招商局工作,打开那里的局面。招商局当时是交通部下属企业。袁庚没有推辞,被任命为了常务副董事长。

一个老游击队员,怎么就成了董事长呢?

01

于是,袁庚就从北京来到了香港。

到香港一看,他发现这里的地价太贵了。

他原本是想效仿井冈山,先搞一块根据地,以此重振招商局的辉煌。可是,在资本主义的地盘上搞根据地,这题有点超纲了。

不过,他又捕捉到一个奇特的现象。

在尚未开放的条件下,招商局的轮船竟可以从内地直接进出香港码头,不经任何检查,也不要什么手续。

从来没当过商人的袁庚,脑海里萌生了一个商业计划:为何不利用内地沿海往来香港的便利,搞一个出口加工基地呢?

袁庚是土生土长的广东宝安县人(宝安,即后来的深圳),对当地的情况十分熟悉。既然香港搞不了根据地,那就到临近的宝安县搞。他看中了宝安县的蛇口公社,认为这个地方最合适。

他就写了一个报告,建议在蛇口开辟工业区,将国内廉价的土地和劳动力,与国外的资金、技术、原材料结合起来。

货出得去,钱进得来,局面就打开。

这个报告,得到了交通部和广东省的一致通过,很快就被摆在了李先念同志的案头。

图为广东省和交通部联合呈递的报告

 

 

这里还有一个大背景,就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刚刚开过,决定要将中心工作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搞出口加工区,不正好属于经济建设吗?

当领导正好需要项目的时候,项目来了。你们都懂的,如果领导看完了你的报告后,还愿意听你当面说说,那说明你已经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1979年1月31日,那是个大年初四,先念同志把袁庚召到了他的办公室。

在办公室里,袁庚摊开了一张彩色《香港明细全图》,提出希望中央划出一块地,作为招商局的工业用地。

先念同志仔细审视了地图,然后用一支铅笔在南头半岛的根部,重重地画下两条线:

就给你这个半岛吧。

地图上小小的两笔,足足有30平方公里。袁庚没敢接,只要了两平方公里多一点。

图中左上角铅笔即为李先念所画

 

这个片段,很自然地让人想起了那句歌词: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

众所周知,这首歌是歌颂总设计师的。但在真实的历史中,他并没有亲自动笔画一个圈,这显然是一个艺术的描写。

真正动了笔的老人,是李先念。

而总设计师“具体”做的一件事,是取名字。

就在“蛇口画圈”的三个月后,中央接受了广东省委的建议,正式决定在深圳等四个地方“试办”出口加工区。在正式文件发出前,总设计师就说:

还是叫特区好,陕甘宁开始就叫特区嘛。

所以,早期的深圳实际有两块试验田,一块是蛇口,一块是深圳。它们之间一度有着微妙的关系,但更多时候要遭逢同样的难题。

02

这个难题怎么形容呢?

歌里虽然唱的是,老人一画圈,春雷就唤醒了长城内外。可现实的情况没那么简单。

被唤醒的只是一部分人,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并不愿意醒过来。

人虽然没醒,但他们的手还是会伸出来。伸出来干什么呢?一是“卡脖子”,二是“扣帽子”。

先说一个“卡脖子”的案例吧。

蛇口工业区起步时,想自行出资建一个微波通讯站,以便与香港联络。这个项目按规定需要邮电部门审批。结果邮电部门说:自行出资可以,但经营管理权要归我们,电话费也要我们收,而且跟香港不能直拨,必须经过中转。

全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嘛!

这件事,被时任国家进出口委的江副主任知道了,他坚定地说:

有些单位大权在手。对这种“封建割据”,要做必要的斗争。

袁庚将此事向中央做了反馈,耀邦同志亲笔批示,表明了反对官僚主义的决心:

必要时制裁一点人,否则不但官僚主义克服不了,“四化”也遥遥无期。

有了这个指示,江副主任把几个部门召集在一起,一口气为蛇口解决了四个“卡脖子”问题。

以江副主任当时的级别,还能协调“卡脖子”的问题;可是“扣帽子”的问题,这就不好说了。

这些“帽子”都是什么呢?

比如,蛇口对建筑运泥车实行激励机制,超额完成任务的话每车奖四分钱。就这四分钱的事情,也被有关部门指责为“奖金挂帅”,被定性为一种“倒退”。

就有这么奇怪,你认为是前进的,有人就认为是倒退。

图为蛇口“五通一平”建设时的运泥车。

 

再比如,深圳有的商家,一度只收外汇券或港币,不愿收人民币。这种个别现象当然不对,但也被夸大成了“土地变色”的罪状。

还有最著名的一顶“帽子”,那是在1982年,一份名叫《旧中国租界的由来》的材料传播开来。这份材料,毫不掩饰地影射特区是“新租界”:

那些外国租界,本来不是条约明文规定的,而是稀里糊涂地上了外国人的当,愈陷愈深,最后成了“国中之国”。这对我们,特别是现在搞特区的地方,很有教育意义。

“租界”这顶帽子,谁能戴得啊?

其实,在任何一个时代,只要有往前跑的力量,就总会有往回走的力量。这也是一个客观规律。

可是,往回走的还时刻不忘教育往前跑的,这就有点过分了。但凡是往前跑的人踩了点坑,往回走人的就总要跳出来说:

我就说你们这条路不行。

03

行与不行尽管要用实践来检验,但千万不要低估舆论的作用。

舆论会造出一种势,这种势即便不会让人噤若寒蝉,也会让人谨小慎微。

在1982年那次“租界风波”里,袁庚为了避其锋芒,曾让人悄悄拆除了蛇口那块著名的标语牌: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那段时间,主管特区的谷牧同志也感到一种“味道”,他形容为“秋风萧瑟的味道”。

可他们明明讲的是春天的故事啊!

每当遇到这种时候,特区就特别需要支持,而且是有分量的人物的支持。在这些有分量的人物里,有一位过去不怎么被人注意到,我过去也没怎么注意到。

他就是王震。

王震将军过去给人的印象,是强硬而严厉的。而实际上,他是特区的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者。1983年3月,正当特区因走私问题被猖狂攻击的时候,王震来到广东撑腰打气,他说:

这些人比那些办洋务的还落后,不开放就没有走私啦?照样有!

王震是军人出身,虽然有种粗野的风格,但一句话就能戳到要害处。

他之所以对开放那么积极,还是因为看到了当时中国与发达国家存在的巨大差距。

就在三中全会召开前,王震访问英国,发现那里的物质极大丰富,社会福利也受重视。回来之后,他就语出惊人道:

我看英国搞得不错,如果加上共产党执政,它就是我们理想中的共产主义社会。

王震资历老、威望高,他发话了确实能让一些人闭嘴。

而还有另一个人,资历更老,威望更高。这个人就是叶帅。进入80年代之后,叶帅虽年事已高,很少直接出面了。但在1983年春天,他也听到了特区被“围剿”的风声。

这时,主管特区的谷牧同志来前来看望,叶帅问道:

谷牧,你有料搞定吗?

04

叶帅说的是广东话,他想问的是,顶不顶得住?

说四川话的总设计师,心里也有一个问号:经济特区是不是能够成功?

他说他要来看一看。

1984年1月,小平坐着火车来到了特区。他的这次南巡跟八年后那次有个重大区别。

八年后那次好像心里憋了一肚子话,沿路不停地讲,最后整理出来就是一篇大文章。而这次,他一到深圳便说:

你们谈的这些我都装在脑袋里,我暂不发表意见。

这在特区的同志们心里就产生了一个失落,盼领导来就是希望他能表态,结果,领导一个字也不讲,这可怎么好?

要说,还是袁庚同志的水平高啊。

据《袁庚传》记载,在小平视察蛇口的前一天,袁庚要求工程部门连夜加班,用五六米长的铁皮和三脚架,把“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标语牌重新立了起来,并且特别强调:

要让首长路过时看到那个标语牌。

这就是想要首长表态的意思。

图为邓小平在听取袁庚汇报。

 

在视察那天,小平并未主动提起标语,他显然对蛇口的码头更感兴趣。

 

可是,码头只算经济成绩,标语才是政治定性啊。

还是袁庚,在汇报将要结束的时候,他鼓起勇气,抛出了那个问题:我们提出的这个口号,不知对不对?

在场百余人都清楚这个问题的分量,假如总设计师此刻还是不表态,那就真没办法了。

面对袁庚的问题,向来言简意赅的小平,给出了一个字的回答:

对!

蛇口的同志们简直松了一口气。

三天后,小平又在珠海题词:珠海经济特区好。

这下子,压力就来到深圳这边了。他们既没有像蛇口积极主动提问,也没有像珠海那样提前准备好笔墨纸砚,以至于总设计师竟然没给深圳留下一句评语。

接待工作怎么搞的嘛!

这时,离春节只有两天了,深圳为了挽回局面,只好派一位接待处长去广州请求题词。

那两天,深圳的领导几乎24小时守在电话机旁,等待消息。

除夕那天,接待处长终于拿到了墨迹未干的题词,气喘吁吁地就给深圳打电话:题了,题了,比我们想象的好多了。

他在电话里大声念出题词:

深圳的发展和经验证明,我们建立经济特区的政策是正确的。

重点还有,题词的落款时间不是当天,而是在深圳视察的那天。也就是说,邓公其实在深圳时心里已经得出结论了:特区是正确的。

谁叫你们当时不准备好笔墨纸砚呢?

对这次南方视察的意义,谷牧同志认为,给那些有关兴办特区的是是非非的议论,基本上画上了句号。

1984年4月,矗立在蛇口工业区的标语牌。

 

05

据《邓小平年谱》记载,那次在中山登温泉宾馆北面的罗三妹山时,随行人员见前面的路不好走,便建议原路返回。邓公听到后,则说:

我从来不走回头路。

多年跟随他的警卫张宝忠同志马上反应过来,在一年前首长接见外宾时也说过类似的话:

如果我们走回头路,只能回到落后、贫困的状态。

现在回味这句话,我就有一个感受,就是任何前进道路上遇到的问题,都不可能以倒退的方式来解决。

尤其当我每次去到深圳,不管是接触到年纪大的企业家,或是年纪轻的创业者,这种感受就格外强烈。不走回头路,是他们的一种经验,更是一种思维。

我想,当人们经历过充分的实践,就不会再那么急迫地需要求证和自证,尝试就会变为常识,试验田就会变为扎实的地基。

所以,你感觉深圳这个地方,就不相信有“回头路”的存在。

这也是回顾改革开放史的意义。

在写这篇的时候,我还看到一些报道,说袁庚晚年时,定居于蛇口。他年纪大了,意识偶尔会变得模糊,但常常会对来访者说六个字:

向前走,莫回头。

这句话在他逝世后,被视为他留下的精神财富,也是一个改革者和一个城市的精神写照。

向前走,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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