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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

(2022-08-25 07:10:01) 下一个

在海外看得见的中华文化,首先就是饮食文化,吃的文化。在海内能见的,大概也是如此。食为天嘛,民和不民都是一样的。我在广州读书的时候,外地同学对广东人的吃东西起初都看不惯,有翅膀的不吃飞机,会游水的不吃军舰,四条腿的不吃板凳,两条腿的........总而言之是太过分了。我曾经亲见过的怵目惊心的一幕,就是猎鼠。康乐园里有大老鼠,大得赶上刚生下来的猪崽儿。学生有吃不了的馒头,从楼上伸手就扔下地来,砰然有声。老鼠闻声而至,前爪端着馒头,从容回下水道里去。所以常有校外的居民进来,围着下水道大做文章,老鼠就惊恐逃窜。不幸被俘的,便厉声嘶叫,也像小猪一样。居民们说,好食啊!

古人关于吃,大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糊里糊涂的,远不如现在人的精明。欲工其事,先利其器,古人吃亏就吃在没有利器在手,所以吃不出如今广东人这般的天花乱坠。便如我们在加拿大,吃得就颇有古风。不论是生肉还是地瓜,都拿来火里烤烤,而且还要呼朋唤友一起来烤,或蹲或坐参差有序的,显出些猴子的形迹。

我们这般的锅碗瓢勺,我想尧舜禹汤大约都无幸得见的吧?除了柴火,无非瓦釜,大小有差而已。即便有了青铜器,但是也断不能拿来炒虾仁溜肝尖儿。所以,除了烧烤,可能的办法就是炖煮,什么东西都拿来煮煮。钟鸣鼎食,也左不过大锅乱炖,没有什么可羡慕。

我们现在说煎炒蒸煮,古人是连这些概念也不大清楚的。《庄子》道,“膏火自煎”,就不是像我们现在,把东西放在铁锅里用油煎煎,还要煎得金黄。庄子说的是,一块肥肉架在火上烤,烤出来的油滴进火里助长火势,更来炙烤自己,很有些煮豆燃豆萁的悲壮。所以,煎也是烤。后来唐人陆羽陆鸿渐的《茶经》里说的煎茶,干脆就是煮。而那个“炒”字,原先作“鬻”,也是用火烘干,略同于煎。等到有了铁锅,才有了隔火焙干的意思。北魏人贾思勰著《齐民要术》,把焙干药材的炮制方法就叫做炒。这样说来说去,我就怀疑,是汉代冶铁技术的发展使得后人在厨艺上有了想象的余地。而在汉以前,中华文化的厨艺一项,基本上也是乏善可陈,没有多少可以吹牛叉的。

古人吃什么,是个有趣的问题。猴子的不算,伏羲女娲神农,神农以前大概靠打猎为生,那么就是吃肉,还都是野味。坑灰虽冷骨头在,那么多的考古学家都已经去挖过的。神农尝了百草,觉得草也挺好吃,大家于是乎就跟着他吃草,没有什么别的道理。《尚书》却有另一种说法。尧的晚年开始,华夏发起水灾来,到了舜的时候,竟是不可收拾,正所谓漭漭九派横扫中国。地上的动物都给淹死了,断子绝孙,人民的口粮就成了问题。于是,大禹领了军令状,就去治水。大禹因应形势,积极推广农耕,华夏人民由此活了下来,并过渡到了农业社会。不管怎么说,华夏人一定是吃肉在前吃米吃菜在后,没有什么疑问了。看来,吃菜的民族比吃肉的民族,进化程度还是要高一些。

尽管吃菜很久了,到了商王寿,也就是纣王,花天酒地荒淫无耻,喜欢的还是吃肉。酒池肉林。香菇菜芯呀油焖春笋呀滑豆腐呀等等等等的,竟都没有听说过。不会做豆腐情有可原,难道竹不生笋菜不发芽?这就不好说了。据说姜太公最喜欢吃的是鸡跖猩唇,一半与我相合。鸡跖者,鸡爪子也,我从小百吃不厌。而猩猩的嘴唇,胶质蛋白的东西,放在早些年里,想必我也会喜欢。但是在海外住了这些日子,明白了动物也有权利,再来想像吃猩唇,我心中便有老大不忍,而且并非虚情。所以我只能及太公的一半。还有另一半哪里去了?来来来,不要着急。孟子最爱吃的是生鱼熊掌。生鱼,不论是生吃鱼还是吃鲜鱼,于我都是大爱。而且孟子的时候绝不会堕落到吃朝鲜剥皮鱼或者非洲鲫鱼,说不定就是鲥鱼鳜鱼松江鲈鱼,岂有不爱之理!所以我还有另一半在孟子这里。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至于熊掌,听说拔毛很是麻烦,那就算了。

吃肉吃菜虽说有个先后,但是到了唐宋以后,锅碗瓢盆应有尽有了,那就荤的素的一起上来。唐宋文化大发展,一定就有了饮食文化的贡献。可惜如今许多人只记得武大郎的炊饼,可谓小说误人了。而明清以降,更加不得了,随园袁枚笠翁李渔竟长篇大论做起吃的文章来,《随园食单》《闲情偶记》什么的。那个时候的人可能就会觉得空前的幸福,想荤就荤,要素就素,自由的很了。

不过吃荤吃素,也是不能大家一起来的。脾气不同的人常有不同的偏好。豪放的爱吃肉,婉约的多吃菜,潇洒的吃鱼虾,执着的吃牛羊,古人诗文里头就能揣摩出来。所以,像我这样,既爱吃肉又爱吃菜,今日鱼虾明日牛羊的,一会儿豪放,一会儿婉约,一会儿满不在乎,一会儿又深沉冷静不拿余光看人,便就一点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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