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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怨,琴语,十年,人间

(2006-10-28 19:48:10) 下一个

水怨,琴语,十年,人间(一)
                                                                          一,前世

    我是水神,湘夫人,湘君是我的姐姐。娥皇,女英,那是我们世人皆知的名字。自然,紧跟其后的,还有那个著名的传说,在芸芸众生中,歌颂和传扬。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不了了知的微笑,不过是一个传说而已,可信度能有多少呢?

     当斑驳的翠竹再一次绿了的时候,我想起了他,舜帝重华,那个站在我和姐姐爱恨纠缠之间的男子。

     遇见他那年,我十六岁,爱着紫衣喜折绿萝,水畔偶尔一次盈盈抬眼,便正对上那双翦翦瞳眸里深邃的柔情。电光火石之间的交错,不过一刻。氤氲水气里,他浓烈的爱,在一瞬之间,绽放了我的心。继尔,纵横交织,两情相悦。我把今生的幸福,倾心交托。

     而命运的巨轮,也从此转动开来,只是,那些站在爱情起点上的人,不会料到后面的结局。除了悱恻缠绵,还有着层层深重的恩怨情仇……

      我的父亲,那英明神武的尧帝,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做了件最愚蠢的错事。舜帝重华来求亲,他把我许嫁,事情本身并没有错,错就错在,他把这当作了给予着位英俊少年的恩宠和无上的施舍。而且,同嫁的,还有我的姐姐娥皇。那天,姐姐笑颜如花,美艳绝伦。而我,却只看见那瞳眸深处,因我父亲的施舍,而生成的无限屈辱。沩水,他如时来迎娶一双姐妹花嫁新娘。喧天的喜意,遮不住重华灼灼目光下的层层怨恨。婚礼上,我忐忑不安,而我的姐姐娥皇自始至终,脸上都挂着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烛光里面倾城的容颜,带着一种莫名的快乐。

      还好,重华并没有恨我太久,我们很快便习惯了三人共处,相濡以沫的生活。他的父兄,我的父兄,一个一个跌倒下去,最后,只剩下了那万人敬仰的君主,舜帝重华。他比故去的尧更为亲民,娥皇聪明,女英贤德。一段佳话四处流传,淹没下细微处那点点滴滴的酸痛和不快。事实上却是娥皇以她的聪慧和精明的手段,轻易的夺取了原本属于女英的恩宠。很多辗转难眠的时候,我也会怨恨姐姐。何苦呢?我们本是亲姐妹啊。自己的爱情被人分走一半,我没有怨恨。甚至早已习惯一起和姐姐分享重华的恩宠……相敬如宾,举岸齐眉,真真正正的成就一段美丽的人间佳话,不是很好么?

     算了,其实人生也不过就是短短的数十年罢了。我又何必再去怨恨些什么呢?虽然我始终弄不明白姐姐这么做的理由。就如我始终看不透她的神秘一样。出于姐妹亲情,我就权当姐姐也是爱着重华的吧。

    苍梧,湘水之畔。没想到一次巡视,竟成了永久的别离。噩耗传来,我哭晕过去,醒来,只见我的姐姐在身边。未及开口,泪已成河。姐姐轻轻的抱这我,悠悠吐字“不要折磨自己了,眼泪无用的。”我看着这个永远比自己清醒和冷静的姐姐,几十年过去,她终究也是老了,鬓角发丝里,搀杂了点点的白色。我不再哭泣,只是对她说:我要去,看他。她叹气,然后点头“去罢。”

    湘水之畔,江雾苍茫,芦篙无边。

     姐姐拉住我:“就到这里吧。你纵然再执著,也已经追不上他逝去的脚步。”回头对上她淡然的面容“为什么拉着我?他也是你的夫啊。”“却不是我的爱人。”姐姐的话像钉子一样深深钉进了我的心里。“你说,什么?”“他不是我的爱人,自始至终,都不是。”“那为什么……”“为什么?”姐姐苍凉笑开,“因为我求爹爹把我嫁给重华,只是因为你,女英。我娥皇几十年来,真正的依赖,只是女英你啊!和你分开,眼睁睁的看你爱一辈子的舜帝重华,我不甘心。所以,姐妹同嫁,就算让你恨我,我也认了。因为至少这几十年,我始终都在你的身边。”我怔住,最后的思维被抽离身体。如果可以,我宁可,从来没有听过姐姐的话。我宁可,她和我争夺重华的恩宠。我不要,不要……

       几十年过去了,我终于看清楚了姐姐那神秘的微笑,心里的谜团被揭开,可是结局却是那样的荒唐……“女英。”有声音把我拖回现实,“他已经死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来打搅我们了……”姐姐笑着,已经苍老的面容,甚是癫狂。

      眼泪漫上来,竹枝上的斑痕是我滴落的血。为什么,为什么,姐姐啊,你何必呢?我踉跄退到水边,我已经没有了重华,你何不让我抓住你的最后一死温暖? 枞身一越,无视姐姐惊慌失措的脸,也许死亡,与这悲惨的命运,是最好的解脱。姐姐愣了片刻,随后追来。

      于是此后,民间流传:舜帝二妃,伤帝之亡。泣血竹上,后,殉情死,化而为神。受世人代代敬仰供奉。传说怎样,我不管。只是知道,那条叫做湘水的江,是我生命里最终的怨河……

水怨,琴语,十年,人间(二)
                                                                   二,今生

     阴曹地府,不知熬过多少苦难的岁月,终于,一朝得见天日。

     这一世,我是南唐东都太守周宗的女儿,我叫周薇儿,小字女英。我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名作周蔷儿,小字娥皇。都是红尘里聪慧灵秀的超凡女子,而我却偏偏不得双亲宠爱—六岁上,术士言说,周家长女注定母仪天下,而幼女,则生就祸国的红颜。为此,失宠于双亲面前,我却无怨无悔,冷眼以对。只有姐姐疼我,一日,姐姐瞥见我桌上的画“妹妹怎么今日有兴致,绘起来湘夫人的画像?”

     湘夫人?我冷笑着转眼,抽出画轴将画撕毁。若说,我便是那怨气浓重的湘夫人转世,有谁会相信呢?何况是眼前这个,忘却了前尘的姐姐。

     十六岁上,小字娥皇的姐姐出嫁。夫君,是才华横溢,相貌出众的六皇子李煜。人们都说,这是天赐的良缘,一对壁人。正是春暖花开,我身著一身碧绿的衣衫,站在人群的角落里看着笑颜如花的姐姐,想起了我们的名字。其实,所谓蔷或薇,也不过只是君王随意撷取的花朵罢了。鲜时玩弄,轻轻怜爱,待到红颜老去……未及想完,炮声响起,只见凤冠霞帔的姐姐,笑盈盈上轿。怀满了对幸福的期待。

      李煜,我见过。不过是一眼,就已经知道,这一世的纠缠,又将是一个悲剧。君心自古薄凉多。更何况姐姐遇见的,又偏是这多情如斯的人呢。之后很多年,都难忘那天,漫天红粉,锣鼓喧然。一身碧绿衣服的女孩,站在人群里,冷眼旁观。那样的时刻,不会有人注意到年仅九岁的我。周蔷儿,娥皇,我的姐姐,纵然,你已经忘却前生,却也消磨不掉我对你绵绵不绝的怨恨。从你爱上李煜那天起,命运,就已经为你打上了结……

     妆容秀丽,十指纤细。琵琶声动处,乍起半湖波澜。姐姐的琵琶,天下无人与之匹敌。一如李煜的词,名扬万里。

      万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舞彻。吴王,吴王妃。她很知足,为李煜给予的恩宠的幸福。又过几年,李煜登基,我那姐姐端庄贤淑的脸上,幸福而满足。

      在此间,我也终于从少人疼爱的孩子,长成了倾国的容颜。采莲的季节,水畔,遇见李煜。也只是一眼吧,就将那张清秀儒雅的脸,牢记于心。回眸间一个淡淡的微笑甩给他,回头望向苍穹,我笑,过后,当他知道,这绝代佳人居然是自己的小姨时,该是多么遗憾!

     事情居然出乎我的意料,万万没想到,他寻上门来,唐突求亲。但我始终还是拒绝,原因很简单,我本无心。我这一世,不会爱人。不像他和姐姐,恩爱将近十年,填词,谱曲,霓裳羽衣,再现人间。然二将近十年,再美好的女子,也会有岁月的痕迹。当琵琶再也牵不住那颗不定的心,一次宴会间隙,他又开始迷恋起我绝世的容颜。姐夫和小姨,虽有暧昧,姐姐却全然不知—谁叫她,只当我上一个孩子?论文辞比容颜,我不输姐姐半点,虽不善琵琶,却有着姐姐已然逝去的青春,不是么?

      爱子夭折,她恹恹病倒。我去看她,笑问,陛下为何与她日渐疏远。她微笑说,君王国务繁忙。我笑,是啊,谁叫他是一国之君呢?姐姐又说,许是见不得我憔悴的模样,我点头微笑,不语。我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怜,但无暇顾及了,此刻我正忙于收买宫中人心,年轻自有年轻的好处,稚气的笑颜轻易就能俘获那些宫人的心,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我是在铺路。

   

水怨,琴语,十年,人间(三)
      奴为出来难,教君肆意怜。再不必解释和多言,当这句艳词被满宫传遍,聪慧的姐姐终于也到了她的大限。临终,我在她的身边,她泪流满面,紧紧抓住我的手,为什么?为什么?她问我。我看着她,不带半点怜悯的神色——为什么?姐姐,当你夺去我那一世的幸福的时候,可曾回答过我这个问题。既然我只是怨气凝结而来的轮回报复,你又何必问这许多?

     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双目盈盈,然后转身,看着李煜哀痛欲绝的模样,我笑—天知道这个男人的眼泪,有多少,是为了做给世人看的?他纵使薄情,却也多情,姐姐死后没几天,我便等来了后冠压顶,母仪天下的日子。

      凤冠霞帔在身,我心冰冷。没有半点高兴的感觉。坦白说,我不爱他,就如那一世,姐姐不爱重华一样。但是,只有这样做,才可以让已逝去的姐姐,即使睡在地下,也死不瞑目。偶尔,我也不安,所以她留下的琵琶被我束之高阁,只因为,见不得那一根根凄厉的弦……

      宫殿之中,我又想起短命术士说过的话,祸国红颜。那么,好吧。我选择顺应天命。托李煜的福,一切如我所愿。礼佛,参禅,雕花棋盘,天水碧绿的衣衫,舞女纤巧的足尖,让南唐歌舞升平的后宫里,开出了朵朵靡丽富贵的金莲。然而,粉饰太平的奢华,不过是过眼云烟,日子悄然流逝,一年,又一年……

      偶尔会听说,背面那个叫宋的王朝是怎样的蒸蒸日上。听说,开国皇帝,赵匡胤,一代霸主,盖世英雄。不知怎么,这些传言,让我想起了前世轮回里的舜帝重华。那个犹如神邸一样的君王。现在想来,一切,仿佛就是黄梁一梦。然而,这场梦还未及做完,噩梦便接踵而来……

       四十年来国家,三千里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脂做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沉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秦歌离别,垂泪对宫娥。

        终于一日,金陵城破。除了出降,李煜别无选择。几日后,我们乘船过江,北上为俘。走的时候,他带走了姐姐留下的琵琶,黯然上路。我冷笑,这个男人,就是要等到一无所有之时,才会想起那些没有好好珍惜过的幸福。

        汴梁城

       我随着他,跪在那宋朝天子的脚下,一叩,二叩,再叩。终于他得到一个新的名号—违命候。谢恩的时候 ,我终于看清楚龙座上的那张脸—是他!居然是他!舜帝重华!前世轮回里的个英武的君王,我的夫君,那个我爱了一生一世的男人!天理至公啊!如果我不为寻仇,今生今世,我遇到的将会是我最爱的男子。原来,命运不止在姐姐那里打结,闭上眼睛,我笑的苍白,我知道,这是我这一世的报应……眼泪,最终还是掉了下来……

     但是,我到底还是应了祸国红颜的预言。从此以后,跟随丈夫屈居汴梁一隅的某栋宅院,相依为命。失势君后的日子,萧索而凄凉。可就是这低廉的生活,也不过持续了三年。天不假年,赵匡胤英年早逝。他驾崩后,他的弟弟光义继位。而偏偏此时,我那潦倒的夫君,又在他的字里行间,流露出内心种种的不满。

       他说,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雕栏玉砌应犹在。又说,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却偏偏有人恨他如此—太平兴国七年,七夕,亦是他的生辰。皇帝派人送来了御赐的美酒。四目相望,苍凉的笑,我们都太明白,这美酒意味着什么……

        弥留的时候,他说,薇儿,好好的活下去。我知道你没有爱过我,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他的眼睛定定的望着姐姐留下的琵琶,喃喃自语—娥皇,是你么?你终究还是来接我了……半柱香后,他断了气,得到了彻底的解脱……

         他死后,我孤独一人,望着萧索的宅院,辗转难安。为什么,为什么?我扪心自问。明明湘夫人的怨气已经散尽了,可我却仍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我周薇儿的这一世,到底算什么啊?

         我看见姐姐留下的琵琶,仿佛看见了姐姐。她淡然微笑,然后,她说—错!错!错!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我终于不再犹豫,半晌,于梁间,悬一白绫……

          前生怨,今生殇。我听见脚凳倒下的声音—这是我今生今世最后的绝响!一切的一切,终将归于尘土,就让我,用这悲哀无望的生命,为这两世的悲剧,做一个永久的了结罢……

         从此,天地飘零,日月苍茫。



落雪晚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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