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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背图》第四十二象 (一)

(2012-05-27 17:29:30) 下一个

《推背图》第四十二象 (一)

 

一九七六年八月,上海的天气多变,一会儿出大太阳,炎热难熬,一会儿下雷阵雨,暑气逼人。韶山派出所吴所长收到一封从市公安局转过来的信,拆开一看,不得了,原来是当时最有势力最有权威的中央文革小组直属联络站写来的,内容是要求地区派出所协助查找一位名叫鲁尚川的人。吴所长认识这个人,他是个历史反革命分子,十年刑满释放,目前在里弄监督劳动。吴所长本以为上面要对历史反革命分子进行内查外调,是司空见惯的例行公事。不料在读完来信后才对此人刮目相看肃然起敬。原来中央文革把此人捧为坚决捍卫路线斗争胜利成果敢做敢为的急先锋,称作热烈拥护无产阶级革命旗手先知先觉的同路人。这事让吴所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中央文革是至高无上的无产阶级专政司令部,怎么会青睐一个地富反坏四类分子专政对象呢?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无奈,只得盲目遵照上面的指示,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赶快联络到鲁尚川,迅速把北京中央文革来信精神传达给他。

鲁尚川长得獐头鼠目,五短身材,戴付深度近视眼镜。由于他曾经在国民党执政时期担任过《中央日报》的记者,写过不少反共文章,解放后害怕被共产党抓住枪毙,大白天只得蜷缩着身子藏匿在壁橱里,半夜三更才敢伸展开麻木的双腿在自家房间里走动。他没来得及在一九四九年五月前随波逐流撤退到台湾去,惶恐之余自我安慰道:一动不如一静,与其亡命天涯生死未卜,还是以不变应万变为上策。反正共产党混不长久,蒋介石随时会反攻大陆光复山河,他等着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时日。

鲁尚川像老鼠一样在壁橱里鬼鬼祟祟躲躲藏藏度日如年,居然逃过了一九五二年的镇压反革命运动。他的老婆崔雅萍对里弄居民和派出所同志扬言:她的男人老早抛弃她逃到台湾去了,她要和这种昧良心的男人划清界限。她是受害者,希望邻居群众别把她当反革命分子家属看待。直到一九五五年,崔雅萍怀孕了,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纸毕竟包不住火。

里弄干部破门而入厉声责问:“崔雅萍,你说你男人老早已逃去台湾,也没见你和别的野男人勾搭来往,看你的肚子越来越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你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莫非你的反革命男人暗藏在家中?”

崔雅萍矢口否认坚决抵赖,邻居们冷眼旁观明察暗访。崔雅萍一个人吃饭却老是买一大篮小菜。崔雅萍把洗好的衣服晾在天井里的竹竿上,有几件是男人的衣裤。夜晚崔雅萍把窗帘布拉拢来,从窗外可以窥见房间里灯影下晃来晃去的脑袋瓜不止一个。邻居们从蛛丝马迹中发觉事体蹊跷,郑重其事报告公安局,终于把鲁尚川这个长期潜匿的历史反革命分子从壁橱中捉出来,逮捕归案,关进提篮桥牢监,历经十年铁窗生涯。

一九六五年,鲁尚川刑满释放。他出狱后回到里弄接受管制监督劳动,每天清扫横直几条弄堂,每月拿二十元人民币生活费。他老婆崔雅萍聪明机灵,趁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港澳出入境政策松动,已于一九六一年由公安局批准带着孩子到香港去了。鲁尚川既为老婆孩子生活在自由世界而庆幸,又为自己妻离子散苟且偷生在共产社会而彷徨。他原来的房间已住进一户三代同堂的工人家庭,他只能栖身在灶披间后面楼梯下的三角间里,就一块门板横倒在地上当床,一条旧棉被,几件滥衣衫,一堆破家什,过着人下人的日子。

过了一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弄堂门口挂起“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横幅标语,街面墙壁上贴着揭发鲁尚川反革命罪行的大字报。大字报的内容只是拿他的旧档案来炒炒冷饭,没啥看头,阅读率不高。鲁尚川不怕破四旧抄家,他家只有破破烂烂的旧衣物,没有贵重值钱的四旧古董金银财宝。红卫兵学生到处擒拿流氓阿飞阶级敌人,抓住他们的头发强行剃度成阴阳头游街示众,可是鲁尚川是秃子,没有头发可剃。里弄居民委员会成立了群众专政大队,鲁尚川在该地区专政对象的黑名单上名列前茅。随着运动深入开展,黑名单上的阶级敌人队伍日益壮大,除了原有的地富反坏四类分子和老右派以外,又新增了反动学术权威,不法资本家,未改造好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流氓阿飞和腐化堕落分子等等。鲁尚川的例行公事除了清扫弄堂以外,还要做陪斗,所陪的众多对象中有抄家后万贯家财尽失的资本家、打肿脸的男流氓、剃光头的女阿飞、文艺界当红明星、学术界才高八斗的权威人士等等。最高档次的一次陪斗,陪的是本地区的街道中共党委书记刘延安。刘延安的新头衔是:街道党委头号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赫鲁晓夫式的修正主义黑头目、庇护街道地富反坏右阶级异己分子的大黑伞。在批斗会的滔滔声浪达到高潮时,鲁尚川被革命群众推推搡搡押倒会场前台提审问话。

里弄干部造反派和红卫兵小将七嘴八舌地质问:“刘延安这顶大黑伞是如何包庇你这个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快老实交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鲁尚川如实相告:“我不认识刘延安。他是延安老革命,我是历史反革命,他不可能包庇我的。我一直在群众监督下劳动,还是戴着反革命帽子。如果刘延安有心要包庇我,早就给我脱帽了。”

鲁尚川话音刚落,台下一片哗然,群情激昂,义愤填膺,革命口号声此起彼落:“打倒反革命分子鲁尚川!打倒走资派大黑伞刘延安!

几个红卫兵闯将一拥而上,把鲁尚川打得遍体鳞伤死去活来。刘延安低着头斜视,看到鲁尚川因桀骜不驯而吃足眼前亏,心中暗暗佩服。

一九七六年年初,刘延安“解放”了,进入“三结合”领导班子,当选为街道革委会主任,重振威风。

有一天,里弄干部叫鲁尚川到街道办事处去做清洁工,因为办事处那间储存抄家物资的会议室里发出了浓重的异味,臭气熏天,估计是死老鼠的尸体在里面腐烂。照理抄家物资储藏重地闲人莫入,但总要派人进去清理死老鼠吧。既然无产阶级革命群众不甘愿冒着感染鼠疫的危险去做清理,只得勒令专政对象反革命分子去做喽。鲁尚川拿着扫帚畚箕消毒药水前去清理,半路上碰巧遇到刘延安。刘延安朝他点点头,笑一笑,鲁尚川也微笑着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了。不料,刘延安四顾无人,走过来与他握手,使他受宠若惊。刘延安没出声,但患难之交的脉脉温情尽在不言中。

与街道革委会主任刘延安握过手后,鲁尚川精神抖擞,一个人在会议室的抄家物资堆里翻箱倒柜,找出了死老鼠腐臭糜烂的尸体,用旧报纸裹住,放在畚箕里,然后清理打扫一番,再喷洒消毒剂。他正要打开窗户,让空气流动一下,却看到窗台上堆满了旧书。随手翻了一下,有《儒林外史》、《金瓶梅》、《封神演义》、《镜花缘》、《老残游记》等,都是他喜欢的书,但那些书是禁书,是四旧,是抄家物资,他不敢拿。他从前是文人,在报馆做事,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可是如今他家里一本书也没有。即便是文盲,总也有本看图识字的教科书吧。他摇头叹息着,脸上浮现苦笑,眼睛馋馋地盯住这堆书。他是来做清洁工的,理所当然地用手把书上的灰尘抹去,这一抹,其中的一本书掉落在他脚旁,拾起一看,是本《推背图》。他是识货的,这本自七世纪流传至今的政治预言书由唐朝人袁天罡和李淳风著文绘图,金圣叹作序并加以评注,供后人用以推算预测历史变迁朝代更替。这书对鲁尚川的吸引力实在太大,致命的吸引力不可抗拒,实在不可抗拒。会议室内就他一个人,百叶窗都紧闭,前后门也关严,神不知鬼不觉,鲁尚川把《推背图》藏在棉袄内裤腰间,拿起扫帚畚箕,蹑手蹑脚走出会议室。(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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