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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王之王 第六十三回 芙蓉何以奉红妆

(2006-06-24 19:24:27) 下一个
万王之王 第六十三回 芙蓉何以奉红妆  第六十三回 芙蓉何以奉红妆(如未能看全贴出的全部回目,本书在起点中文网的更新最快最全,基本上是每天更新。也可到九头鸟自己的网页http://www.ece.osu.edu/~weim/,然后选"中文版",进去后选"本庄庄文",也可以看其汇合版.由于要借用网站的自动换行缩进功能,加上此网页一般只是周末有时间集中更新,所以可能会延迟一两个星期,请谅解.信件请发至supernineheadbird@yahoo.com.)  昭元想了许久,忽然有了一个主意,立刻便是心下大畅,酐然入梦。到了白天,店伙来催了几次,都被他撵走,待到睡足醒来,却又已是傍晚。他静静思索,想想这些办法还是和樊舜华商量一下才好。于是才一到夜间,他便又潜入了宫内。  樊舜华知他要来,早早已遣开了众宫娥彩女,是以这一次入寝宫比昨天要顺利得多。二人照例又入帐内说话。樊舜华道:“我想来想去,不如就由我父来劝谏。他是国戚之身,或许好自圆其说一些。只是他已告老,要召他来还需些时日。”  昭元微笑道:“本来丈人……丈人老爷来也好,但毕竟是我倒有个办法,想来请教一下姐姐。”樊舜华听他叫“姐姐”叫得甚甜,但说到“丈人老爷”时候虽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说了“丈人老爷”,心下暗笑,便道:“什么办法?”昭元道:“群臣不谏,乃是因为已经习惯了我这等所为。若是要让他们再能惊动,或许可用以进为进之计。”樊舜华一呆,道:“你要更加荒淫么?”  昭元道:“正是。一来这样会快许多,二来也能识别些真正不怕掉脑袋的忠臣,日后好依为肱股。三来,说不定还可安抚一下令尹。”说着悄悄将自己昨晚所见所闻说了一遍,最后道:“若是我忽然更加荒淫,受谏而退,他当会少许多疑心。”  樊舜华听他昨夜亲身涉险,虽是轻描淡写,但自己素知令尹本人及属下都是武功高强,还是禁不住阵阵后怕。昭元见她如此担心,笑道:“不用怕,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我不会意气用事的。要说危险,这些年来我所经历的每一样都比这要险上百倍,不也还是回来了么?”说着轻轻拍了拍她,又道:“当我姐姐,可不能比我还胆小哦。”樊舜华微觉害羞,道:“不是我胆子变小了,是你现在艺高人胆大了。”昭元微笑道:“我看是二者都有。”  樊舜华忽然脸上一红,扳起脸道:“不许乱说。”昭元也觉自己说错了话,忙岔开道:“我想不如就命朝官传令,准备广选天下秀女以充后宫,说是务必要超过我祖父楚成王。你看如何?”樊舜华道:“这个当然好了。你这些年只发荒淫令,自然人人只会有惊异和气愤,却是绝无怀疑。”昭元道:“那就好。那个假楚王,不如现在就叫他过来?”樊舜华道:“待会是我跟他每日见面赐药之时,就在你的寝宫之旁。”昭元道:“我知道。我先去那里等着。”  二人相视一笑,分头行动,昭元不一会就已先到了那里。过了一气,果然那假楚王先行进来,静静等候。昭元见他酒气逼人,心下暗笑:“他倒还真是卖力。”又想:“我和他终还是有些不同。要少些麻烦的话,我还是需得先记住他的面貌,日后再一点点变。哼哼,想不到先前是他极力要扮我,现在却是我极力要扮他,真是假作真来真亦假。”但忍不住又想:要真说起来,自己本来也是个假楚王,却又怎么好去自称“真”楚王?  昭元正在暗自好笑,樊舜华已自进来关好了门。那假楚王立刻拜倒在地,道:“娘娘。”他的拜礼很是隆重繁琐,也极是恭敬,显然是樊舜华特地强调过他每天必须如此,以时时对他保持心理压力。樊舜华知昭元已在其内隐藏,便道:“你起来,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但你却不能惊呼出声。”话音未落,昭元已闪身而出,现在那人面前。  那人立刻大是惊奇,随之而来的更是惊恐之色,但昭元出来前已先点了他哑穴,却是丝毫叫不出来。樊舜华道:“三年前我命你扮演的楚王,就在这里。”那人脸上惊恐之色更甚,啪地一下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昭元一把将他提起,笑道:“你起来。说起来你也是有功之臣,只要明白事理,寡人并不杀你。”那人连连点头,以示自己绝对知趣。昭元一笑,见那人已明白处境,不再太过惊慌失措,便点开了他穴道。  樊舜华冷冷道:“你知道立刻心惊磕头,自也是个乖觉之人。想来你自然也知道,对于这等之事,你本来的命运应该是什么。本来你享受了这几年的生活,便是现在杀你也不亏。但大王仁慈,不愿杀你。你当知道怎么做了?”那人躬身道:“是,是,小的知道只有紧守这张嘴,永远忘记这件事,才能有平安一生。”  昭元随手拿过一托盘金银,在他面前一晃,道:“这些是给你的赏钱,但却不是现在领。”说着双手轻轻一错,那铁盘立刻翻卷上来包住上面的金银,似乎柔韧性极好。但昭元再随手一掰,却听啪的一声,那铁盘竟已立刻断了一角,又似是刚硬无比,全无延展之力。那人吓得脸色煞白,连连道:“小的知道头没这铁盘硬,小的知道该怎么做。”  樊舜华道:“大王会给你易容送你出宫。你出去后先呆些日子,再到我父亲那里取你赏钱,从此名义上就做我父亲的一名家丁。我父亲会将你派往极远处,说是经营钱庄,但实际上是让你逍遥自在。你每两年到我父亲那里领你的毒性解药,每次是两年的量。你以一游手好闲之人到如此衣食不愁之地步,说起来乃是大造化,当要好好珍惜。你也看见了大王的手段,当知无论是谁,都绝然伤害不了他,但他却能随时来取你性命。”那人连连磕头谢恩。  昭元见他神色,知他是不敢再起异心,便又嘱咐了一番需注意的细节,对其进行易容。然后便令其穿上内监之服,再由樊舜华派遣心腹看管,准备日后送出宫外带往家中。昭元则迅速换上袍服,回想他的神态口音,只略加模仿,便是惟妙惟肖。  樊舜华先命自己的亲近宫女进来听使唤,见她们果然没有认出来,顿时大是放心。昭元趁着夜色在内监彩女中来回走了几回,那些人也都丝毫没有觉察。昭元便传下令去,说是宫中寂寞,老面孔居多,需广选天下秀女以充后宫。  次日那令还未行遍朝廷,无人前来,昭元自然去与三年前一样酒色宴乐。虽然日子隔久了有些不习惯,但他到底是肇始之人,才过一会,便又是得心应手。那些彩女们侍奉多年,早就知道,宫廷中若是不该知道的事,那便决不可去留心。莫说昭元本来就处处留神注意,实在没什么破绽,就算是真有破绽,她们也已觉得奇怪,也丝毫不敢上到脸上口中,心中更会拼命想要忘记。昭元放纵了一日,见无任何异状,自然大是放心。但他回来时路过自己悬令之门,见那几个自己手书大字正灿灿生光,不免又甚是惭愧。昭元想了想,问起先前赵季等旧侍之处,便径直前去。  那些旧侍久已被疏远,今日大王忽然来看望,自然都是喜出望外。昭元屏退他人,对他们说了说自己出外又归来之事,但具体在外做了什么却是绝口不提。赵季等自被疏远那日起,就觉楚王有些不对劲,早就是心中有疑。但问题是从那以后他们再也见不到楚王之面,却也无法查证,便也只能自怨自艾自己辛苦了一场还是无法得到重用。如今昭元自己说出了其中原委,众人自都恍然大悟。  昭元先赏了他们几颗珍珠宝石,又好好安抚他们,说及日后便不委重职,也当赐予重金。这些人自是个个欢喜无限。赵季说宫内秘洞已被封好,但云夫人兰夫人这二位太夫人之具体陵墓,却依然没有确认找到。昭元听了,叹了口气,甚是失望。  待别了众人,昭元便名正言顺去和樊舜华长谈了许久,直至深夜也还是不想离开。他不知怎么的,总是觉得和樊舜华说起话来很是轻松舒服,乃是真正有一种母亲般的感觉。最起码一点,她不但不需自己去担心照料,还能时时提醒自己帮助自己,同时又没有丝毫当年的压力和仰视之感。说起来,这纵然不是母亲般的感觉,也已有些搭边了。  昭元一口气说了无数的事,一直到深夜实在已无别的话可说,才只好停口。樊舜华却也并不提醒他该回去,总是不论他的话多么可笑,也都还是陪他。他虽然疑心樊舜华对自己也有类似的亲近感受,这才会不赶自己走,但却终于还是不好意思继续呆下来,只好离开。  要说这一国之王与其王后深夜相聚,但却又各自分离,实在乃是极奇异的一件事。但此事从三年前起就一直如此,因此在众内侍眼中,却是毫不以为怪。不过还有一件意料不到的事,就是昭元名义上虽是荒淫数年,却无一次真正长夜之寝,更无一男半女。因此,宫内宫外倒是颇有人暗疑,觉得他很可能不能人道。樊舜华虽然颇知众人所疑,却也因为害羞,没有把这告诉他。  昭元辗转反侧熬过一夜,便又踞坐于种鼓之间,虽然面上轻松,心中却是急急期待着有人来进谏。不料等了整整半日,却依然半个人都没来。昭元大失所望,召来传令内监问话,。那内监面带喜色地向他禀报,说群臣虽大都是默默无语,但无一人出言反对。  昭元甚是懊恼,但脸上却不得不作出高兴的样子来,勉强赏了那名内监。他又坚持了一会,依然是人影都没有,心下不免大是丧气:“我明明已特地嘱咐看门内监,说是若有人一定要来进见也是可以,却怎么还没有?难道我大楚之中,竟无一人敢于劝谏?这道令难道还真要令行全国,选上几百几千宫妃不成?这下骑虎难下,可如何是好?”  昭元虽然面上越来越轻松高兴,心中却越来越懊恼。按说由国丈来亲谏,也不失为一下台良策,反正自己已走了三年,也不用争这十几天几十天的等待。但昭元一来心里很急,二来自己也想辨出几个对自己真正忠心之人。同时,若是如此,国丈其功必然至大,恐怕还会有后患。樊舜华本人虽无亲兄弟,樊国丈年纪也已老,但毕竟还是有许多叔伯兄弟。纵然樊云山本人没有异心,也难免会引起其族中之人恃功横行,而无论是外戚专权,还是外戚恃宠而娇,都是明君大忌。他们既然未必都能有自知之明,那么自己便终还是要小心。可这样一条自己本以为天衣无缝的一条计,却居然来了个弄巧成拙,这却如何是好?  昭元越想越是郁闷,忽然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一名本来一直远远在外围的姬人忽道:“大王忽发异声,不知有何心事?可要臣妾等请王后来?”昭元心中一凛,忙道:“寡人欲穷天下之乐,但却顾虑朝臣不能理解,担心他们阳奉阴为,以至不能尽兴。”说着看了那姬人一眼,却见她立刻拜伏在地,看不清楚她的容颜。  昭元心中微动,道:“你叫……”说到这里立刻停住,道:“你叫出了寡人的心意,颇为乖觉,可惜以前却对你没太注意。”他顿了顿,对一内监道:“她现居何品啊?拿花名册过来。”那内监躬身道:“许姬乃王后去岁新选入宫,现居美人之位。”说着递过名册,找到她名字呈送过来。昭元扫了一眼,划了几笔,道:“许美人升为昭仪,今晚先来侍奉。”  许姬磕头谢恩。昭元看了她一眼,见她颜色端丽,神态自若,气质似乎与普通姬妾有些不同,心下暗道:“莫非她是樊舜华派来监视那假楚王的?但似乎又不象。她眼光非凡,当是一人才。我究竟要不要囚禁她?”他想了一会,一时难以决断,但想反正晚上还有细想之机,也就暂时放下。  但这选秀令之事,却又立刻让他头大如斗:“这简直是岂有此理!晋国大将里克曾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世人皆以为然。可我自己欲办之事,却怎么如此难找借口?”他几乎就恨不得自己乔装改扮一下,亲自去外面世上鼓动大骂自己,激发众人心情,从而向众臣请命,但却又怕万一一个不慎导致过火,引发国人废立之想。因此,想了许久,终于还是不敢轻用。  昭元想来想去,忽然又一个主意起来:“有了。俗话说求人不如求己,我干嘛求别人?我便自己回去发梦,说是先王托梦于我,谁能反驳?”一想到这里立刻便是面露得色,只觉这一招甚是好用,日后怕不有无数人模仿;想到得意处,心情也前所未有的大佳。  昭元得意洋洋之下,顿觉眼前这些让自己烦了大半日的女乐,居然也说不出的可爱,当下笑道:“群臣眼界低狭,不解君王之心,不知体天下之乐。朕一思他们见到朕选秀之令时,那幅既不愿意、却又不得不遵从的样子,便深觉为君之乐实在无以复加。”旁边郑姬蔡女等美人都娇声道:“大王万乘之尊,所思自然与臣下不同。”  昭元哈哈大笑,正要再赞她们说话乖巧,忽听一内监叫道:“下大夫申无畏有言于陛下。”昭元吃了一惊,暗思:“莫非来了?这名字却好,只不知是不是真无畏。”忙左拥郑姬,右抱蔡女,极其无礼地踞坐于钟鼓之间,专等申无畏前来。  转眼间申无畏已到面前,而且神色乃是激动中带着平静,但见了昭元,却还是恭敬磕头。昭元待他拜见完毕,笑道:“大夫前来,欲饮酒乎?闻乐乎?还是欲有所谏?”申无畏垂头道:“臣非饮酒听乐也。方才臣行于郊,有人对说了几句隐语,甚是有趣。但臣不能解其真义,希望大王能为臣解惑。”万王之王 第六十三回 芙蓉何以奉红妆(二)    昭元笑道:“隐语之乐,与钟鼓女乐虽不同,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寡人愿闻。”申无畏道:“有只大鸟,身批五色,落于楚宫高处已经三年了,却不飞也不鸣。不知此何鸟也?”昭元哈哈笑道:“此鸟非凡鸟也。三年不飞,飞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必惊人。你等些时日就知道了。”申无畏面露喜色,道:“大王聪明智慧,果然解臣之惑。”说完便欲告退。  忽然远远似又有声音传来:“大王还未见完,你不能进去……”昭元皱眉道:“何人在外面喧哗?让他进来。”过不多时,却见一人进来,左右奏报是斗越椒之子斗贲皇。斗贲皇见申无畏还在侧,微露惊异之色,旋即磕头请安。  昭元道:“卿来此何事?”斗贲皇顿首道:“臣来此为申大夫请命。申大夫乃是忠臣,所谏若有所怒,请大王海涵。”昭元道:“你看申大夫不是好好的么?”斗贲皇道:“大王心纳天海,万民皆蒙其福。臣以为大夫将遭斧钺,却不料是以臣等之心度大王之腹。”  申无畏在旁道:“臣欲入而言时,斗少卿曾再三劝解,要臣小心注意。看来斗少卿依然是不放心,终于跟来,要为臣求情。”昭元微笑道:“申大夫隐语有趣,寡人怎会杀他?申无畏,你先退下。”  待其走后,昭元微笑道:“申大夫之语,你可曾听过?”斗贲皇道:“臣未闻。”昭元说了一遍,笑道:“你却作何解?”斗贲皇道:“自然是劝谏大王之意。大王应允了?”昭元叹了口气,慢慢道:“满朝文武之中,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真正知道寡人心意?”  斗贲皇道:“臣不解。”昭元道:“人之大欲,无过于饮食男女,最多再加权欲。今朕居万乘之尊,四海威服,权势已极。朕又有诸般女乐,南北名厨,东西酒师,饮食一道,亦是已极。所欠者,已是唯有后宫之憾。想我大楚称王多世,寡人即位亦已多年,本该蓄美万千的。可现在后宫妃嫔却实在少得可怜,一见便使人丧气,颇为有损国威。然寡人知耻之后,正待有所飞鸣,却又为群臣阳奉阴违,还居然装傻以什么隐语而进。你说寡人烦恼不烦恼?”  斗贲皇吃了一惊,道:“大……大王要飞鸣的是选秀令?大王后宫早已充盈,又何必定要再下选秀令?”昭元不悦道:“你我都是年富力强之人,却怎么跟申无畏那群老儿一样心思?这等之事,自当是越多越好。寡人现今后宫便连先成王都不如,又怎能雄夸列国,为楚荣光?”  斗贲皇道:“臣以为不妥。要说为楚荣光之大者,当是伐晋以雪成王、子玉之耻,威加列国,才是正道。”他所说的,乃是指晋文公退避三舍、战胜子玉所率的楚军之事。要说本来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此战毕竟是楚自兴国以来的一场真正大败,其后许多年,楚人莫不以之为耻。子玉也因该战而自杀谢罪。后来虽然成王、穆王威势又起,接战时晋国渐有颓势,但毕竟都只是些小战。楚人上上下下,也都在期盼着能再有一场大战雪耻。  昭元拂然道:“此耻可日后再雪,现在先当立威。有威则群情振奋,将士如有神助,要雪前耻,又有何难?朕对申老儿只是随口敷衍一番,本想你与朕年龄接近,颇能理解朕心,不想你却也让朕失望。”斗贲皇顿首道:“臣不敢。臣等是为国家社稷着想,请大王三思。”  昭元甚怒,冷冷瞪着他,许久才慢慢道:“你们太让朕失望了。”斗贲皇道:“臣不敢。”昭元默然良久,道:“你们既然如此不体朕心,那道令也就收回罢。你出去罢。”斗贲皇道:“谢大王宽厚。”说完便退了出去。  这时天色渐晚,昭元依旧宴乐。等过了好一阵,四面都已掌灯,他才回自己之宫。一内监唱名道:“许姬今日得奉大王。”昭元道:“朕心情不好,叫她不要来了。”停了停又道:“去请王后来。”过不多时樊舜华已来。昭元道:“今日之事,你也听说了?”樊舜华点了点头,道:“你疑心那斗贲皇?”昭元道:“我是有些疑心,但也不能肯定,就先试探一番。”  樊舜华道:“他虽是斗越椒之子,但所说也甚是有理。况且正如你所说,斗越椒本人也未必真有谋反之心。”昭元叹了口气道:“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他先前劝阻申无畏。本来人人都可能会劝的,但我却始终对他来劝的事,心中有所疑心。”他说着顿了一顿,又失笑道:“当然,这其实也只源于我对斗越椒的提防,说不定也冤枉了他。”  樊舜华道:“既然你有此疑,那么还是小心一些的好。”昭元道:“我本来想借今日之机下台的,但想来想去,觉得羽翼还是不够。这等之事,若要稳妥和相安无事,人人都不撕破脸,还是要慢一些、小心一些为上。我们不如再细细观察一番,多体人心,才好行动。反正我已想好了先王托梦为台阶了,要下随时可下。”  樊舜华道:“这样也好。你打算怎么做?”昭元想了想道:“其实最重要的,还是我担心斗越椒过多觉察。是以我说只是敷衍申无畏,先以此来让斗越椒稳定下心胸,认为我已彻底无救。只要他不去串联朝臣准备什么,便好趁其不备而行事。只是这其后,我势必要更加荒淫才能得他深信。但我不甚愿在这上徒耗时间。”樊舜华道:“那个假扮你的人还未出宫。”  昭元道:“那就正好。我思你不如趁这段时间代我理一下朝政,我用这段时间出去看看各国情形,同时也看看能不能请几个故旧相知来帮忙。子玉也跟斗氏有关,斗贲皇一心要雪耻,自然是对他家虚名实利上皆有好处。其实自先王以来,楚国又已渐占上风,只是我这三年不争气,导致又有些退却。若要大战,伤损必多,如是只为这虚名,未免不值。此行我还可以去看看晋国情形,看看能否避免一场大战。庸、百濮、群蛮之叛尚无大患,若是现在讨伐,我根基未稳,可能不好亲征。但若是斗越椒带兵平乱,兵权之下,又会更增其声势。”  樊舜华缓缓道:“我看你还是留在这里的好。你又出外涉险,我很担心。再说你眼力不错,由你亲自体察国政才好。”昭元看了看她,忽然笑道:“樊姐姐,你胆子真的越来越小了。”樊舜华脸一红,却没说话。  昭元微笑道:“其实你若是身为男子,只怕比我更适合当这楚王。我没回来时你指挥若定,连斗越椒都无法渗入宫内,这是多么难得?怎么我一回来,你就事事胆子变小了许多,怕这怕那?你是不是担心我,心疼我?”樊舜华低低道:“不是的。”昭元笑道:“这个我却不信。你说不是,我偏说是。”  樊舜华低下头不看他。昭元嘻嘻笑道:“你先前只是用心维护宫内一块,只求得过且过,眼光尚未放长远,是以才没有发现几个贤臣。其实你之眼力绝不在我之下,由你来看,我很放心。我出去之后你可,命宫门紧锁,不让人试探,只说我更加荒淫便是。我先发一道诏令,名正言顺地让你替寡人处理些外臣进见之事,让人更加以为我荒淫。”  樊舜华无奈,道:“你真的要去晋国么?你准备怎么去?”昭元一怔,道:“就这么去呗。还怎么去?”樊舜华道:“没有正式的身份,你怎么方便感受晋国之意?难道你想威逼晋君晋臣?”昭元一想,却觉也是:“大臣们的话,如果不在正式场合说,很多时候是算不上数的。我难道还真去威逼他们?即使能又怎么可能问出真实之意?”  樊舜华见他有些迟疑,便道:“晋国藏龙卧虎,勇士无数,想来你也知道。撇开智韩赵魏等六卿不谈,便是新任晋君姬黑臀也不是弱手。”昭元大惊:“姬黑臀当了国君?”樊舜华奇道:“你认识他?”昭元见她神色不似口误,心头千回百转:当年姬黑臀为周围所有人所不喜,孤身一人留居洛阳,那是何等的失势和廖落?可谁能想到,他竟然在这几年里就摇身一变,成了晋国国君?这等遭遇之奇,简直都快能赶上自己了。  昭元定了定神,苦笑道:“不错。我很小的时候,曾拜于洛阳公孙贤门下。那时候,他,还有一个叫魏颉的师兄,是仅有的几个对我好的朋友。说起来,我还有些想去把他们请来帮我忙呢,这下看来是别想了。看来我还得另外再看看有什么人。”心头暗想:“本来觉得他最老成持重的,可惜他都成晋国国君了,这肯定是不会帮我忙了。魏颉还勉强有点可能。嗯,那些少时洛阳同学,应该也还可以考虑一些。”  要知昭元初回楚宫,对斗贲皇等实是深有戒心,总觉这等心腹,应该尽量选与斗家无太多纠葛、知根知底的人,而且最好还是曾经完全表露过真实心性、没有做过什么装作或隐藏的人。洛阳的那些同学虽然大多与自己关系并不怎么好,但能进公孙贤门中,毕竟已是官场里比较不烂的人了。虽然他们可能是外乡人,但当今天下,士择君以事,各国对此事都不以为奇什么。他想到这里,不禁对自己能够不忌少年介蒂的心胸颇为得意。  樊舜华听他说他曾在洛阳游学,先是惊奇,但想这位“夫君”兼“弟弟”比这离奇十倍的事都干过不少,这些自然也是不足为奇。她想了想,笑道:“既然如此,估计你就更想去看看他了,说不定还想用用什么私人关系。”  昭元摇头道:“我不是因私废公之人,我看他也未必是。我们最多叙叙旧,或是彼此可以各自帮忙,来个牵线搭桥什么的。真正两国利益的事,是不会因为我们当政就怎么样的。……其实我此一次前去,先看看他就行了,甚至连旧也未必真要叙的。”  樊舜华眨了眨眼睛,似是在猜测他现在还不愿去见姬黑臀的原因,忽然噗哧一笑,道:“弟弟,你真的还是个小孩。”昭元顿时脸上大红,心头发虚,尴尬道:“你别这么说我。……你说我有什么好身份去么?”  樊舜华见他脸上大红,也就不再笑他,道:“我听说宋德昌的儿子宋文昌今年已二十,正准备借去拜访老丈人的机会,顺便当一次今年的巡回使,以顶替冠礼出游。他跟你好象有些象,外面的人见他也不多,或许你冒充他比较好。宋德昌跟我爸爸很熟,跟斗越椒也已不甚和睦,早已只是闲职。估计我们无需多点,他就能猜测到,并好好配合。”  昭元知宋德昌是比较单纯的文人之家,这等文人出游,往往不比那些文武兼备的家族,不太敢独自出游。因此,这等借出使的机会出游,倒也算是一招。他想到这里,便道:“也好。别的也就罢了,这扮人的本事嘛,我还是很有些的。他是什么样子?”樊舜华笑了笑,道:“宋文昌近年来名声鹊起,已是天下闻名的美男子。你化妆的时候,要注意多些脂粉气。”  昭元点头道:“只要骨相不差太远,我总有办法蒙混的。对了,这样的美男子,我选他做你夫婿怎么样?”樊舜华皱了皱眉,忽然一笑,道:“你吃……”不料说到这里,却忽然醒悟,顿时红晕满面。昭元想起自己的这句玩笑话确实有些过火,也甚是尴尬。  过了一会,二人才渐渐又恢复常态。商量了一会其中细节,昭元已是越来越成竹在胸,樊舜华却反而越来越不放心,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别让我……让我们久等。”昭元双手攀起她头,让她抬起头来面对自己,轻轻道:“别怕,我不会有事的,很快就会回来。”他看了看她,又忽然笑道:“我忽然发觉我还是叫错了,你该当我妹妹才对。”  樊舜华羞道:“胡说!”昭元望着她的神色,忽然笑道:“我发觉年龄相仿的话,女孩开始时似比男孩要大,更要懂事一些。可是男孩一过十八岁,立刻就会比女孩大很多。你说是不是?”樊舜华低头不语,良久才轻轻道:“女孩子毕竟还是柔弱些,需要呵护的。”  昭元嘻嘻笑道:“尤其是在自己想依靠的人面前,甚至还会撒骄,是么?”樊舜华顿时脸色飞红。昭元知她脸皮远没自己这些年练出来的厚,也就不再取笑她,忽道:“那个许姬,是你派来监视那假王的么?”樊舜华怔了怔,道:“不是啊。我只是跟别人一样选她进来的。不过她比较乖巧,很懂我的意思。”昭元想了想,正色道:“此人眼力不凡。我疑心要不是我当时说话过于防备,说不定她才是今天第一个进谏之人。”  樊舜华忽然笑道:“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我不如升升她,让她离你近些,好天天服侍你。”昭元脸上一红,道:“我已升她为昭仪了。……当时我只是为了免她怀疑,绝不是好色。”樊舜华取笑似地望着他,轻轻笑道:“这倒是歪打正着啊。你怕我说你么?你身为君王,后宫妃御自然也不好太少。否则的话不但会让人笑话,还会疑你……”说到这里却也说不下去。  昭元略一思忖,知她用意,当下笑道:“我跟你这么多年都无所出,确实容易让人怀疑。但既然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也不管这些。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一人精力有限,何苦为了一时私欲,而致无数旷男怨女?”樊舜华轻声道:“你知道就好。”  昭元一笑,道:“你放心,我会有所节制的。”此时已是实在无话可说。二人呆了一会,樊舜华道:“我……该回去了。”昭元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忽道:“姐姐,我发觉有你在旁边真的很舒服啊,反而是我不太需要伤脑筋。我都有些舍不得你走了。”樊舜华心下不知是什么滋味,连忙起身回自己寝宫。昭元却也并不挽留。万王之王 第六十三回 芙蓉何以奉红妆(三)    次日一早,昭元借题发挥,以昨日不快之事为因头发令,让群臣中实在有要见自己的,以后就由王后代为召见。内侍们回话,都说朝臣虽大都颇为失望,却也无计可施。昭元知一时再无问题,便命那假王再行扮演自己,自己在夜间瞅个机会出了王宫,直向晋国而去。  昭元一路上回想在楚宫的这几日,心下感慨万千。他原以为自己唯一害怕去面对的是樊舜华,可事实上自己见她全无感觉;只是到后来,才又真心实意觉得她是自己的好帮手。相反,他却又觉朝政之事要说容易乃极容易,要说为难也是最难。  昭元忽然忍不住一笑,觉得自己要这样真正亲政也未必就太对。自己若是一辈子这样荒淫,斗越椒未必不能相容。而且那样的话,对自己来说,反而比现在需到处奔波操心要舒服得多。自己这般,说是为名为利,其实更象是杜宇强行植入自己的灵魂在作怪。  他这一行得了樊舜华之助,除了代行宋文昌之事外,还想好了几种备用身份。同时,他又特地问明了近几年的各国主要人物,以及国内国外主要大势,以备万一。其时各国都在别国有暗探,但他此行,却也不愿惊动楚国在各国的暗探。  昭元带着车马一路北行,却是先又重复了一遍当年自己被从北边抓来云梦泽,要去朝见穆王时的老路。回想起自己当时毫无反抗之力,被人予割予求的情形,再对比现在武功高强、身居大位、易服而访的快意,当真是一样道路两样心情,前后不啻天壤之别。  昭元行程极快,每日能走二三百里,不几日便到郑国境内。一进郑地,他便莫名其妙地心情激动起来:不远处就是自己小时候住过的莲花村,自己要不要去故地重游一番呢?  他呆呆望着那通往故乡的路口,一阵阵伤感涌将上来,竟然忘了自己还正身为巡回使。那里曾经有过什么?现在又能剩下什么?在那里,自己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快乐和温情,留给自己的只有苦痛和惆怅。可自己为什么还是会思念它?难道这就是故乡的魔力?  故乡渐渐就要错过了,那些苦痛也终于似乎远去了。不错,自己已经是一个全新的自己,现在又有重任在肩,若是去浪费时间和心神凭吊那里的话,能有什么意义?昭元痴痴地望着那渐渐又将远去的故乡,泪水已是模糊了眼睛。忽然,他心头如同有什么要爆炸一般,大声吼道:“停车!停车!”  属吏们都吃惊地望着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昭元一怔,回忆起自己还是那个文弱巡回使的身份,急忙压低声音,缓住身形,道:“这几天大家走得辛苦,今天就不再赶路了。这里有家父一位故友,我需前去拜会。”  众属吏听得今天不用兼程,都是大喜过望。一名属吏道:“宋大人,我们也去么?”昭元极力压抑着心头的激动,用尽量平缓的声音道:“你们就不必了,就在这旁边的驿站歇着。那位父执离此不过数里,民风也甚为淳朴,你们不必担心。我最多留宿一两夜,不会误时。”  那名属吏本来就问得有气无力,想要偷懒的。现在听他明说不需自己等同去,想起晚上没了大人看着,肯定可以开个赌局,顿时人人都来了精神,齐声应道:“是。”昭元勉强一笑,换了身常服,骑过一匹马便离开了他们。开始时他还尽量保持文人缓行之形象,然而走不几步,内心里那股乡愁再也抑制不住,已是打马飞奔起来。不错,那里虽没有亲人,没有欢乐,没有温馨,可是……那里毕竟有故乡。  昭元一路飞奔,但觉每接近故乡一分,游子的灵魂就实在了一层。可他却又丝毫高兴不起来,因为故乡这两个字是那样的沉重,沉重得无论是他的身还是他的心,都根本承受不起。自己究竟在怕着什么?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人言近乡情怯,难道真的是这样么?  到后来,他几乎是木然地任那马儿飞奔。还没到中午,前面的景物就已经越来越熟了。他呆呆地望着远方,想象着那最后一个挡住视线的山坳过后,故乡的沉重就将无可回避地展现在自己面前。自己究竟能承受得起么?它……究竟已经成了什么样?自己又希望它变成什么样?自己会认识它么?自己会接受它么?它会认识自己么?它会接受自己么?  昭元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眼中也越来越模糊,甚至连手也一点点颤抖了起来,几乎就想立刻打马回去。终于,那一片旧日山水呈现在了面前,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又似乎一切都完全变了。也许,是故乡的一切都没变,而自己却一切都变了?  他本以为自己最起码也能有面见樊舜华时的风度,可是故乡这两个字实在是太沉重太沉重了。他远远眺望着这一切,忽然脑中微微晕眩,干脆跃下马来,一步步牵马而行。他默默走着,心头便如有一个声音在一遍遍地呼喊:“故乡,阿元回来了,元儿回来了!”  又转过一个小弯,昭元放眼望去,却见前面似乎还有人在乘马而行。他忽然莫名其妙地一阵愤慨,可还是死死压抑住了那想将他们掀下来的无理冲动。那些人有老有少,年轻的公子们骑在马上,身边都跟着些仆役,似乎是年青人来赏初冬雪景的。昭元忽然心头一动,脸上涂了几涂,快步跟上,似是觉得只要混杂在他们中间,自己就可以不单独面对故乡。  那些人见他有马不骑,都是有些惊愕,有些人便开始嘲笑起他来。但那几位公子都甚有教养,都连忙喝止下人的无礼,有的还向他致歉。昭元见他们英俊潇洒之余,还都甚为有礼,不免起了些好感,先前对他们骑马“冒犯”的反感自然已不知跑哪里去了。  走了几步,忽见一方大石,上面刻着四个大字:“芙蓉山庄”。昭元心头微奇,正待借故询问,一名仆人已道:“公子,前面就是莲花村了。”那公子斥道:“什么莲花村?这么俗的名字也老叫?”那仆人急忙道:“是,是,是小的俗气,老是改不过口来。”  昭元一听“俗气”二字,心头说不出的难受,几乎就想大吼一声:“不俗!不俗!这是世界上最雅的名字!”可他终于还是只能默默接受这个现实,只能在心底里捍卫故乡的高雅。一名公子似觉他神情有异,笑道:“这位公子请了。瞧公子神色,似是与此地极熟?”  昭元连忙定了定神,道:“非也。当年我曾游此地,今见景是而名非,不免有些感慨。各位何以结伴游此?”那公子道:“此地山水奇佳,名声日振,安能不游?”昭元听他夸奖,心头又莫名其妙舒服了些,笑道:“不错。光说前面那几处荷塘,便是说不尽的景致,更别说那远山近水了。各位公子风采非凡,来游此地,亦本身就是一道美景。”  那公子一摇檀香扇,笑道:“兄台过奖了。”显是他常常被人夸赞风采,早已习以为常。说话间,众人已是到了村口。昭元远远望去,忽然整个人都呆住了:那已经被焚毁的老宅之处,竟然矗立着一所金壁辉煌的府邸,无论阳光下灿灿生光的片片琉璃瓦,还是莲池畔光可鉴人的弯弯绮花墙,简直无一处不散发着逼人的金光贵气。自己先前的那几种预想,简直没有一种能跟眼前之景有半点重合。  昭元呆呆望着那里,失落、伤感、无奈、愤怒、鄙夷、苦涩都是阵阵袭来,让他无所适从,甚至忘了跟上他们。他一步步朝那宏伟的府邸挪着,心头简直是说不出的感觉:“我的家……我的家终于还是没了。嘿嘿,火过无痕,我又能盼留下什么?”  他慢慢走着,忽然心头一动,神经质般地要搜寻着旁边的邻人之居,似是还想要找到一些什么。可是他再一次地失望了,因为那些邻人的房屋也大都跟原来几乎完全不一样了,一切都似乎是后来新盖的,半点原来的痕迹都没有。他揉了揉眼睛,默默朝前移着,见有几个村人正在门口磨面,而且也已完全不是当年的那些人了。  昭元心头如死,几乎一步都要挪不动了。他定了定神,终于来到了那些农人面前,对一人道:“这位大叔请了。请问这里原来的人……有没有住了十来年的人?”那农人很奇怪地看着他,道:“十几年前的人?早跑光啦。好象几年前这里曾经有强盗洗劫,还烧了好几家的房子。后来剩下的人也不大敢住了,几年里都跑的跑逃的逃,连影都没了。我们来时看见这里什么都没有,还曾以为是发过人瘟呢。”  昭元望了望周围,道:“那这里的那位……那位……大老爷是什么人?”那农人奇道:“什么大老爷?是我们元庄主么?他可是大好人哪。他先来这里,看见良田荒芜,就招徕了我们种地,租赋甚薄,还为我们看病。我们先还怀疑这里有人瘟,也是他给我们壮了胆,我们才敢来的。这里原来好象叫什么莲花村,现在的名字也是他给改的。”  昭元点了点头,谢过他离开,又去问了别处的几人,得到的回答也都是大同小异。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了这些,他心头反而更加郁闷。也许自己的老宅被好人占据,反而会比被坏人占据更让人失落,因为这样一来,自己便根本无法去出什么气,发什么威。要说起来,自己本来也可算是那块地的小主人。可既然此地曾经荒无人烟,在这人瘟之疫确实常发的世道里,别人移居此地开荒,实在也无法太去责备什么。难道别人开荒还开错了?自己还能为了再体验一下那虚无缥缈的乡情,就去跟他们吵、发他们狠不成?  昭元叹了口气,几乎就想立刻打马回去,再也不回这个让他无比失落的地方。可是爹爹、自己、小伙伴们的一切,却还是让他如陷泥沼,无可自拔。他默默地朝那元庄主府邸行去,似乎想要看透那围墙,再偷看一眼当年的自己就走。  忽然,昭元觉得有什么声音在嚷着什么。他急忙定了定神,却见前面已有不少游人聚在那里,连那几名路上遇到的公子也在其内。昭元看了几眼,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这些贵胄公子们……怎么都直挺挺地站成几排?反是仆人们都远远散开歇息?  昭元越看越觉奇怪,正想问话,忽见那朱漆大门内出来一名仆役,直直对那些公子道:“嚷什么嚷什么?再嚷今天就不发号牌了!”神态语气均甚是傲慢,简直就如这些公子都是他的奴仆一样。可是说也奇怪,那些公子们虽然明显都是平日养尊处优惯了的富贵子弟,现在却都对这么一个仆人的训斥恭恭敬敬,半点不敢有违。满场中也顿时一片寂静。  那仆人见场面已静,伸了个懒腰,朝门内躬身道:“有请曹嬷嬷。”话音落后,一名中年妇人在几名手捧金盒的仆人拥簇下出来。只见她懒洋洋地扫了众人一眼,道:“各位都是自认是青年才俊,如此让各位久待,实在是过意不去。”她虽说是“过意不去”什么的,可言语间却无半点歉意,明显是场面敷衍。但那些公子却都唯唯诺诺,虽然说不上感激或是拍马,但先前的风度体面已是都完全不见。  那曹嬷嬷见众人恭顺,似乎心头甚喜,道:“来福,你们可以发号了。”那来福率领几名仆人依次派发那“号”。昭元运足目力看去,见那“号”似是一面极小但极精致的金牌,上面正中有一个号数。每人接的时候,都是恭恭敬敬,珍爱万分。  昭元越来越奇怪,便想再看清楚那究竟有什么特别珍贵之处。这时一名仆人已发完一排,见他也靠了过来,看了他一眼,便顺手也给了他一块,还很不客气地道:“拿着。”昭元一怔,忙道:“这是什么东西?我不要……”那仆人很奇怪地扭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满是鄙夷之色,呸道:“来都来了,还装什么装?”  昭元心头一惊,几乎以为他识破了自己的易容,急忙低头掩饰。这时那曹嬷嬷也看了过来,皱眉道:“怎么给这个人?这人……这人实在差了些。”那仆人道:“曹嬷嬷,今天尚不足四十备选。”那曹嬷嬷便不说什么了。昭元心头更是奇怪:“什么东西能让我还差了?就算比其中大多数人差,又怎么能比所有人都差?难道是指我财势?嘿嘿,这她可就错了。”  他扭头望了望那些公子们,正待细想,却听那曹嬷嬷道:“好了,今天共得三十七……三十八名相貌最俊者备选。各位若是有幸,当可见到我们小姐芳容……”昭元一听,顿时恍然大悟:“我说是什么不及呢,原来是指男人选美的相貌。”再一看手中金牌,却见上面正是三个大字“三十八”,心下更是哭笑不得:“原来我还排在最末。”  正寻思间,那曹嬷嬷已续道:“……而后再行品评。我家小姐最重男子才貌。有中人之姿者,或者可协助收拾洒扫。有绝色者,或许可侍奉梳洗汤沐。待察得几日,其中有最上者,甚至可以挤掉现在的未婚姑爷。这天大的好机会,各位可得珍惜。你们进去之前,老身有话提醒。这中选乃是天大的福气,不中选才是平态。各位都是一方公子,当知风度。”众公子都躬身道:“多谢曹嬷嬷教诲。”昭元本来还正在苦思怎么去看才好,一听可以以此名正言顺地进去,顿时打消了那不想跟这帮人争风吃醋的念头,也跟着众人躬身致谢。  那曹嬷嬷撇了撇嘴,将他们领了进去。昭元见众公子进去时,每人都朝曹嬷嬷旁边的仆人悄悄塞礼金,便也悄悄准备了一颗珍珠“孝敬”。果然,那曹嬷嬷一见那珍珠异常贵重,脸色立刻好了一点,低声道:“小子倒还乖巧。进去后不要乱说乱看,小姐喜欢文静些的。”  昭元心想:“乱说就不必了,乱看是一定要的。”面上却感激涕零道;“是,多谢嬷嬷指点。”可他才一进去,心中便有些后悔:自己虽是大张旗鼓地想乱看,领队的仆人却并不乱走。自己既然排在队末,自然也是只能乖乖地受其限制。这可如何是好?万王之王 第六十三回 芙蓉何以奉红妆(四)    昭元最想看的,自然就是自己所曾经住过的那个地方了。可是前面领路的仆人却将他们都带入了一处极宽敞、装饰极华丽的厅堂中,命他们在此等待,不待传唤不可乱走。众公子疑心小姐会暗中来看自己等的神态举止,一个个都风度翩翩地或坐或站,或吟或哦。昭元虽然无奈,却也只能随波逐流。  等了一气,却还不见人来召唤,众人心里都不免有些急了起来。昭元忍不住心想:“这些人似乎是来自许多地方,看起来都是富贵世家,怎么也都算是见过许多美色的人了。什么小姐的美色能引得他们如此倾倒折服?杜先生说过,凡是特别托大、死活不肯‘显灵’、要吊人胃口的巫师,倒有一大半可能是巫师中不学无术的,根本就不用担心。这元小姐莫非也是深谙此道之人?”  昭元越想越觉得没意思,终于向旁边一名仆人问道:“贵府气魄宏大,若非有……有您带领,必然极易迷路,实是让在下不得不服。不知贵府布局究竟如何?在下自知相貌有差,无可中选,但也想知些府邸布局,回去请家人模仿一下。”  那仆人看了他一眼,便不理他,只是懒懒道:“这有什么好模仿的?”昭元无奈,肚里已将他暗骂了十七八遍,嘴上却忽指自己当年的卧房方向道:“不知那里可是……可是……茅厕?”那仆人吃了一惊,怒道:“胡说!那里乃是小姐香闺,旁人根本无可靠近的。你怎么敢想到茅厕上去?”  众公子也都是连连摇头叹息,都惋惜他这一词简直就是对元小姐的天大亵渎。昭元更是慌忙陪罪,连连说“在下口不择言,真是愚不可及”,心下却想:若不这么刺激,这仆人又怎么会大受刺激,透露出这个秘密?他正暗暗得意,忽然对自己为什么会首先想起这个词大为心虚,急忙低下头去,生怕被别人看见。  又过了一气,后面帘幕内终于出来一位明眸流盼、巧笑鄢然的妙龄少女,当真是花娇柳媚,天下绝色。满座的公子们顿时瞠目结舌,竟然连问候施礼都忘了。一名嬷嬷皱了皱眉,道:“双成姑娘是小姐贴身侍女,这番亲自前来接引,你们怎么如此不懂礼?”  昭元正自心头有鬼,一听这侍女名为双成,顿时心头大颤,几乎立刻就要扭头而跑。要知小玉、双成乃是神话传说中西王母的两位侍女,这位姑娘如此美丽,又是叫这个名字,那……那……意味着什么?难道……难道……那玉小姐就在这里?小玉是和双成一样的侍女,那么小姐不是“玉”是什么?这元小姐……又为什么偏偏姓“元”?   昭元木然地跟着众公子们慌忙补礼,脑中却是一片昏昏沉沉,恐惧、羡慕、羞悔、向往、欹旎乃至崇拜都在一刹那间涌了上来,令他完全无处可藏。这位元小姐为什么能吸引如此多的青年公子崇拜到这种地步?她的侍女为什么能如此的美,简直比许多国家吹上天的公主还要美得多?她……的香闺为什么偏偏就是自己原来的卧房所在?这不过是一个小山村,一个乡绅之府为什么如此的富丽堂皇、金装玉裹?这一切……除了她,那还能有谁?  昭元一遍一遍地呆呆想着,一遍又一遍地施着礼,竟然忘了跟紧众人保持风度。那双成姑娘的一双妙目,本来还都是只在最英俊的几人脸上扫来扫去,忽见他如此痴迷,顿时噗哧一声笑了起来,道:“傻小子,还在施什么礼呀?对我都这样,见了小姐,那还不得跪地磕头都磕不够?就你这种风度,怎么能被小姐赏识啊?”  昭元急忙醒悟过来,脸上大热,道:“是,是,姑娘教训的是。在下是为……为刚才……陪罪。”但才说完就觉不妥,可已来不及收回了。  双成果然奇道:“刚才什么?”昭元羞悔无及,根本答不出来。一名嬷嬷皱了皱眉,凑到双成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双成顿时也脸现鄙夷之色,急忙把眼睛从昭元身上移走,似乎看到他就玷污了自己的目光一样,幸好还没说出那最怕的“宁缺勿烂”。昭元更是无地自容。  一名嬷嬷道:“双成姑娘亲自来点选各位公子,各位可一个个随姑娘进去。”又道:“姑娘,今天是先从最差的开始,还是先从最好的开始?”双成皱眉扫了一眼昭元,道:“先从最好的开始。”说着便转身先行入帘。那嬷嬷道:“一号公子,入侍备选。”  那一号公子欢喜不禁,连忙不失风度地随着双成进去,余下众人都是满脸羡慕之色。昭元莫名其妙地心头一急,可却又慌忙安慰自己:“他不会被选上的,他不会被选上的。”可是自己究竟为什么怕这位公子被选上?难道是自己也还真想参选?可如果这最英俊的公子都选不上,自己又怎么可能选上?  昭元心头简直就如倒了五味瓶,心脑都是云里雾里一片。正自心神动摇间,那少女却又已出来,道:“二号公子。”其身后也跟出来痴痴呆呆、显然已是神魂颠倒的一号公子。众人待二号公子进去,都迫不及待地大问这一号公子那小姐相貌究竟如何。然而那公子一派痴迷模样,只是闭目摇首,似乎生怕任何一点打扰,会令他失去那深烙心头的佳人影像。众公子见他如此,更是心头如小猫乱抓,神往无限,也焦虑无限。  昭元一看就知这一号公子不是被什么迷魂术迷惑,而是的的确确沉醉于某种令他极心的美好之中,心头更觉得这元小姐的美必是惊天动地,甚至都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中金牌。然而他立刻便又清醒过来,连忙怒骂自己:“除了梦中那虚无缥缈的瑶姑娘,什么人的美能够跟伊丝卡相比?这些人眼界虽不低,但跟自己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果然,他一想到伊丝卡,立刻便有镇魂定魄之效。但问题是这实在是一柄双刃之剑,要用的时候更是胆战心惊,那是绝对不敢多想多用的:只要稍微一多想,他仿佛就会看见伊丝卡正施展媚力迷惑和耗竭某处君王精力,看到她那对自己完全装作不认识、甚至极度愤恨自己去破坏她家庭和计划的眼神,更无法摆脱那最可悲、最绝望的凄风冷雨中的一掊黄土。  昭元极力定了定神,回到这上面来,顿时又觉这元小姐其实也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既然自己是原来本宅的小主人,她是现在本宅的小主人,那么按照通常的房屋布局,当然是很有可能选中同样的方位作为起居之所了。况且她的侍女虽然漂亮,但也是自己现在又满眼看多了普通人之后的漂亮,与刚经历过失去伊丝卡之痛的那个时候根本不能比。这些公子不过是些没见过大世面的人,这么迷她自是情有可原。至于这点珠光宝气,也不过是与这么一个小山村中对比太明显,才让人觉得特别富丽堂皇。真要论起来,这又哪里能及瑶池天宫之万一?  昭元越想越觉有理,一层层地加码,那元小姐在他心中都已快成夜叉级别的人了。他感慨地看了看手中金牌,想起先前的心虚和那种近乎神魂颠倒的想象,简直连自己也觉得好笑。他甚至忽然很想扔掉这面金牌,以显示和补偿自己的某种自尊,可是不知为什么,那个想再看一眼自己所居之地的念头,终于还是占了上风。  那些公子们穿梭般地又进又出,人人都是进去时信心百倍,风度翩翩,极力想给元小姐留下好印象;出来时却都是失魂落魄痴痴傻傻,完全沉浸在刚才所见的美丽回忆之中。昭元望着他们,既没有向往,也没有同情,只是觉得有些可怜。  终于,那双成姑娘叫到了他,但叫他的时候下意识地掩了掩鼻,似乎对他的粗俗颇为反感。昭元却是心神已定,反而对她大大方方地一笑,故意作出信心百倍的样子。双成姑娘看了看他那样子,厌恶之意更深,勉强道:“你跟我来。记住,不要乱说话。”  昭元心头想笑,面上却还是唯唯诺诺。他整了整衣冠,跟着双成慢慢进去,心想:“我倒要看看你这故弄玄虚的少女能美到什么程度,居然敢大张旗鼓地要选男美人。”  双成似乎极不愿昭元挨进自己太近,他也很知趣地离她总是有五尺以上。那里面院落回廊都极是精美,也半点跟原来不一样,但基本方位却还是跟昭元儿时的记忆暗合。他那已平静下来的心情又开始激动起来,不时地想要闭眼默想当时那虽然粗糙些、但却熟悉得多亲近得多的一切,似乎整个人又在重新走向孩提时代。  可是还没到最想去的地方,昭元便已被双成叫住,停在了一出厅堂门外,说是要在这里见小姐。昭元心头甚急,道:“小姐不是在香闺中吗?”双成皱眉道:“你们这些白身备选,怎配瞻仰小姐闺房?便是入选了,也还不一定有资格呢。”  昭元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双成在纱幕外低低道:“最差的一个已经带来了,不知可需入觑?”里面一名侍女道:“小姐说,既然来了,那就进来看看。反正今天根本没一个人中意,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双成掀起纱幕,命昭元进去。昭元一见,却更是一凉到底:原来那里面竟然还有一层层的薄薄纱幕,无情地掩藏着丽人风采。那里面的侍女又道:“末号男美人,你近前来,让小姐看看清楚。”昭元终于被直接称作男美人,不免心头有些异样,但还是乖乖凑近前去,准备拼命瞪大一对眼睛,在那小姐看自己的同时也看清那小姐。  但那纱幕若隐若现,小姐的容貌便如被云意笼罩一般,说不出的朦胧,也说不尽的美丽高雅。昭元望着那如梦似幻的美丽,心头忽然一阵狂跳:“当初的瑶姑娘,不也是一样朦胧么?她的风采……她的梦意怎么那么象?难道她……其实还是瑶姑娘的原形?难道她就是那位玉小姐?”  此念一起,昭元全身立刻都象是要爆炸一般,几乎就要不顾一切伸手拨开纱幕,放肆地看一看那海市蜃楼中对应的现实。可他心念甫动,里面却已传出那小姐的声音:“太差了,退下。”昭元一听,顿时又呆若木鸡,因为这位小姐的声音虽然也非常美妙动听,却跟玉小姐、瑶姑娘都很不象。  双成道:“小姐,金牌见赐么?”那小姐轻轻叹了口气,道:“既然来了一场,还是赐吧。”说着在身边侍女的搀扶下盈盈站了起来。双成见昭元还是一幅微呆的样子,没好气地道:“小姐要回去休息了,你还不快走?”昭元心头说不出的失落,只得转过身去离开。那小姐见他转身走开,也似要穿出帘幕回闺房。昭元走着走着,忽然猛地一回头。众少女惊怒声中,却见那小姐已转过身去,只是一只纤纤玉手在鬓边微抚。  双成姑娘非常生气,道:“你这小子,不但长得一般般,连心也是这般丑陋低俗。”昭元心头万般失落,便如没听见一般,被她连驱带赶给逐出厅外。直到又见到众备选公子,昭元才勉强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也已和众男美人一样失魂落魄。  曹嬷嬷道:“今日无人中选服侍,有的甚至连话都没有被问,甚是遗憾。但各位公子不用太灰心丧气,凡是被小姐问了话的各位,若是有心,日后再行修饰文思,或许还有机会。那面金牌,便送与各位,以作留念。”众公子都是感慨万千,竟无一人接她这番安慰话。  众嬷嬷见此事已完,便一齐动手,将三十八位男美人请出门外。众男美人直到身已在门道外,依然是颇有浑浑噩噩之象,连带那些等候的仆役都是窃窃私语。一名公子呆呆望着那金牌,忽然苦笑道:“还有机会?还有什么机会?我一见小姐的风采,就知道我是没有机会了。我宁愿老老实实一辈子珍藏这份记忆。”众公子都是叹息不已。  众公子三三两两离开,只剩下昭元一人牵着马慢慢走在后面。他心头说不出的难受,觉得自己真不该来时在脸上乱涂的。否则的话,自己比现在显得英俊一点,说不定还真能见上小姐一面,看看她究竟是不是……是……她,甚至还能得窥自己的过去、她的香闺。可是现在其事已过,难道自己再明天备选么?可听他们说,这等盛会似乎是每月朔望二时才有的,自己可怎么能等?  昭元慢慢来到那小时候与小伙伴们放牛戏水的地方,望着那山塘,那树林,那已快结冰的小河,于及枯萎得黄黄的草地,心头却再也无法起来什么感觉。他叹了口气,终于定下主意:既然来了,怎么也要尽可能地弄清楚。  到了晚上,昭元已是全身黑衣,飞身直扑那黑暗中依然闪着金光的元府。一切方位都还在他的心中,他简直连想也不用想,就已经直接摸到了那已被元小姐占为闺房的所在。他仔细看了看其布局,忽然身形一矮,贴墙直窜,迅速窜至了一水缸旁边的角落里。接下来他便贴墙细听室内小姐和侍女的动静,推测其内部布局、方位,以及正在发生的什么事。  等了好一气,终于等到了昭元最盼望的事的声音。他忽然学了几声猫捉老鼠时的声响,似乎还折腾得在水缸中乱扑乱腾。那门开处,昭元几乎是以闪电般的速度,贴着双成和另一位姑娘身后逸了进去,飞快地钻入了小姐床下。果然,室内水气蒸腾,牙床上纱幕低垂,里面的元小姐根本没注意到这突然进来的黑影。万王之王 第六十三回 芙蓉何以奉红妆(五)    二位姑娘很快就回来了,都是嗔怒不已,说那野猫太过无耻,连抓耗子也敢在小姐房门口乱抓一气。昭元缩在床底,一时间还不敢直接偷看,但心头已是大定:“小姐沐浴,怎么也不会注意别的,那自然是我的好机会。不过……不过……偷看人家小姐沐浴……终究不是太好吧?……嗯,我就等她睡着再偷看,这总可以吧?我自己可不要先睡着了。”  过了一会,听那小姐道:“小玉,准备好了么?”昭元仔细分辨,却总觉既似是某种假音,又似完全不是假音,依然满头雾水。那叫小玉的侍女道:“小姐,马上就好。我去催催她们。”话未说完,外面已是轻轻敲门声:“小姐,两位姑娘,第二桶香汤已备好。第三第四桶也已正在准备,已经能够接上。”  双成打开了门,众嬷嬷抬进热水,撒上花瓣,室内更是白气缭绕,连带着三位少女的美好芬芳,让人不知不觉地就要沉醉其中。昭元定了定神,心想:“看来要不先睡着,可还真有点难度。”小玉待众嬷嬷退出,走到床边拉起纱幕,笑道:“小姐,可以沐足了。”  昭元一听“沐足”二字,一颗心陡然疯狂乱跳,脸上简直就象要烧起来。他急忙苦苦定下心神,拼命告诫自己做人要坦荡无鬼,做男子汉更要光明磊落。那小姐轻轻嗯了一声,被两位少女从牙床上扶将下来。她那纤巧晶莹的玉足,在白气缭绕和牙床垂巾的朦胧掩映下,更是显得秀美绝伦,也更让昭元脸红心跳,几乎无可遏制。  昭元极力告诫自己男子汉所应有的一切,死死压抑着自己那想要凑前去看的冲动,可身体却还是不自觉地朝那里一点一点挪移着。双成似乎是试了一下水温,笑道:“这先一桶已冷热正好。小姐,说实在话,你可真会享受。不过呢,这还只是我们帮你沐足,未免有些招小姐嫌。若是能选几个最英俊的才郎来伺候,那就更加好了。”  那小姐淬了她一口,还没说话,小玉也已取笑小姐道:“说的是啊。不过小姐很快就要熬出头了。只要小姐肯,再过些时间,最起码不就能有位姑爷乖乖伺候么?那时候我们这些讨厌的丫头,就可以通通从小姐面前消失了。”那小姐气道:“胡说八道。还不快扶我过去?”  笑语连声中,小玉和双成已扶起那小姐,向玉盆旁边的绣墩慢慢走去。昭元这时已在“通过足来分辨是不是她”的理念保护下,一点点挨到了那床巾下摆的边缘,傻傻望着那小姐白雾中若隐若现的美丽,但却什么也分辨不清。其实他原来那次为玉小姐沐足的时候,也是如在晕眩之中,根本便没能看清楚。 因此,即使现在看清楚了,又能分辨出什么?  小玉扶那小姐在锈墩上坐下,望着小姐那一双晶莹秀美的玉足轻轻没入水中,情不自禁地叹道:“小姐真是好美好美啊,将来真不知道是哪个小子,能够争来为小姐沐足的好福气。说实在的,我们都有些舍不得小姐嫁出去了。”  双成也笑嘻嘻道:“今天呀,那几名稍好点的公子一见小姐玉容,都是根本就不敢多看;再看小姐玉腕,一个个都更是脸红心跳,连话都结结巴巴说不清。唉,这风度……真是太可惜了。我猜呀,他们八成还在梦想着怎么才能为小姐伺候沐足呢!”小玉哼了一声,道:“就他们那点福份,也配想有?给他们都怕他们承受不起。不过他们还算识抬举,知道能伺候小姐沐足是弥天大幸,乃是几千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那小姐羞道:“你们呀,一天到晚嘴巴不闲,简直象是八百年没说过好话的,却是一点正事也不做。”  昭元听小玉说及“福气”二字,更是面红耳赤,心头则翻江搅海地想要愤怒反驳“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怎么能是什么福气!”。可是却又不知为什么,无论是在那时,还是在这时,在眩目的美丽面前,他都根本无法显得有任何理直气壮之处。自己那赖以生存的骄傲,似乎已经莫名其妙地在一点点消逝着,令他又是恐慌,又是害怕。  昭元非常害怕自己在她们的美丽面前一败涂地,渐渐的,他都已不再敢去反驳什么了,只想保护住自己的那一点点天地。是啊,就算全天下人都可以觉得那是福气,可自己是大祭师,怎么能这样以为?自己不再想去改变他们什么,只求自己不要被别人改变,行么?  昭元神摇目动中,那两名少女已嘻笑着为那小姐沐足了,但却似乎连身也没有躬。昭元心头微奇,定睛再看,却见水雾后面的小玉和双成都调皮地对坐在小姐对面,也将双足伸入水中,假做双手来抚弄那小姐玉足。少女们的嘻笑声和戏耍声透过水雾声声传来,便如最美最美的乐曲一样,点点滴滴飞溅在昭元心头。昭元简直都有一种自己的心海已成了她们的沐足盆、正被她们着意羞辱一般,可却怎么也生气不起来,脸上更已烧得羞惭欲死:“原来她们说的沐足是这样的,我怎么……我怎么……怎么……那样?”  昭元极力告诫自己,可心头那曾经的无比美好和眼前的欹旎美景相互交织,却越来越让他忘了自己究竟要告诫自己什么,自己究竟要戒备什么。他的心似乎正在被那欢声笑语一点点融化,融化得已经完全不成形状,任人揉捏和宰割。  他的身体越来越绷直,全部的身心都被纠缠于“沐足”和“福气”二字上,已经完全没有余力去思考任何其他的念头。他心头莫名其妙地越来越觉得,这位元小姐就是那位玉小姐,甚至就是那位瑶姑娘的原形。他也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迫切地想要再把她看清楚一些,似乎只有那样,他才能够把真正确认自己的心究竟已经流浪到了哪里、迷失在了哪里。  眼前的水雾是那样的朦胧,昭元脑中的思维也是一样的朦胧。这一切的朦胧再加上那渗着雾意、若隐若现的少女体香,更是衬得眼前少女们美丽绝伦,让他恨不得一下堕入梦境、再也不肯醒来。他呆呆望着那雾中的美丽,心头仿佛已伸出了一百双小手,正悄悄而又怯怯地轻轻抚着那小姐秀美的纤足,一点一点品味着与昔日的感觉又何异同。  忽然,昭元耳边一声少女的尖叫,似是一名少女发现了什么。然而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听一声巨响,那座牙床竟然已是猛地扣了下来,将他整个身体从颈项以下完全扣在了里面。那床似乎是一种特别的机关,虽然他身体已被扣住,头却偏偏还露在外面。远远望去,他便如一只大王八刚刚伸出头就被人卡住脖子,再也收不回去了。  原来昭元心头沉醉之下,一颗头情不自禁地越伸越远,竟然已是伸出了床沿。双成忽然发觉,立刻尖叫声中发动机关,顿时将他擒个死定死定。昭元后悔莫及,刚从那颈椎处被突然一压后,几乎要被压断般的剧痛中恢复了些,就拼命要朝两边猛击猛挣。  不料顷刻之间,外面就已冲进来七八个胖大仆妇。众仆妇见他要拼命挣扎,都是急忙冲上床去,并运功死死压着。那床板厚硬非常,居然似是全副钢铁所打造,再加上这七八十来个身有武功之人的猛压,无论昭元如何挣扎,也是纹丝不动。昭元只得叹了口气,放弃了这一切,呼吸困难之下,所有剩余的精力几乎都只够喘气。  那小玉见他已被擒,胆子大了些,凑过来仔细看了看他,忽然怒道:“好哇,小姐,这偷看的小子就是白天那没被选上的家伙!……不过这次怎么英俊了点呢?”那小姐闻听,也极是吃惊,慢慢步了过来。昭元忽然极力朝她望去,却见她虽然风采容颜都是极美极美,极惹人遐思,但却似乎又不太象是那玉小姐……不,又不太似是那瑶姑娘。昭元心头一动,又忍不住极力朝她玉足望去,却见那足已藏在丝文屐内,完全不见。  那小姐见他又偷看自己双足,脸儿顿时通红,道:“这人无礼。”一名嬷嬷怒道:“混帐小子!小姐乃是万金之体,小姐玉足,也是你这等人能偷看的么?”那双成更是气愤,道:“卿本佳人,奈何作贼?你偷入少女香闺,还偷看小姐沐足,体面何在?若是你早不易容,说不定还有点可能被选上的。那时名正言顺来伺候小姐沐足,岂不好过你来偷看一百倍?”  昭元羞愤以极,待要大呼自己不是来偷看小姐沐足的,却又生怕被追问起为什么要来偷看。两难之下,他已根本不敢答话。那小姐忽然道:“对了,这人的容貌……他白天为什么要易容?这倒是难解之事。”那小玉一想也对,道:“对呀,别人都是拼命修饰好,他怎么好象没修饰好呢?……不对,看看他现在有没有易容。”说着忽然纤手伸来,在昭元脸上摸了一把。  昭元羞惭无地,却又不敢多言,生怕激怒了她们。要知从卧眉山开始,他便打心底里对软硬不吃的嬷嬷们有一股特别的惧意。现在眼前就有好几个提刀霍霍,万一给自己颈项处来个手起刀落可怎么办?  双成问道:“姐姐,有没有?”小玉想了想,笑道:“不知道。”双成也伸手来摸了昭元脸一把,简直轻薄得象是姬妾成群的某大老爷在调笑某一名姬妾,嘴上却道:“似真非真,似假非假。”那小姐奇道:“还摸不出来?那我来摸摸。”三摸之后,却依然是没有定论。忽听一名嬷嬷道:“老身用刀刮一刮他面皮便知端的,那是半点也假不了的。”  昭元吓得半死,慌忙道:“现在不假!现在不假!我发誓的!”那小姐见他情急至此,噗哧一笑,却又立刻绷紧小脸、不给他以颜色,只是道:“好了好了,他假面皮已被自己比剥了,就不用你们来刮了。”昭元见她年纪比自己小些,笑时颇有一种天真之态,而且那得意形态竟似有些熟悉,甚至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之感,居然有些看得呆了。他使劲甩了甩头,这才想起来她的眼神好象跟天昭当初折腾自己时有些象,怪不得自己觉得有些亲近。  那少女见他又盯着自己看,干脆转过身去,不给他看。昭元也似觉察到了自己失礼,只好低头。双成见他目光又落在小姐足旁,轻轻哼道:“小子,别说你俊了点就翻上天了。你这幅容貌,放在小姐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你想要为小姐沐足,那可是太过抬举了,怕你承受不起。我看你趁早还是熄了这痴心妄想吧。说,你白天为什么要易容?”  昭元正想编造什么话来敷衍,不料那双成已道:“小姐,这家伙眼珠乱转,肯定是在想什么谎话。要不要把他贼眼先挖下来啊?”那小姐不置可否。一名嬷嬷顿时精神大振,提刀过来道:“小子,看着刀尖。”昭元吓了一大跳,忙道:“天地良……心,我没说谎。再说小姐香闺,怎么能受血光之污?”  小玉道:“天地良心,你肯定是在想说谎。不过小姐香闺倒确实是不该受这等人之污的。来呀,将他卡着滚出去门去好好问话,只要一个不对,就把他贼眼挖出来。”一名嬷嬷道:“此人武功高强,这次抓住他也是天幸。就这么移,又麻烦又怕有危险。不如现在就先宰他个半死?反正他也已来玷污了些,总要清扫的。”  昭元忙道:“我出身洛阳河间药铺,十年前曾随家父到这里游过些时日的,还给了些银两给这里的乡亲。不信……”那双成立刻抢白道:“不信就去问那些十年前的村人是么?你当我们都是傻瓜子?”昭元道:“不信我可以把这里所有原来的地名都说一遍。”说着将燕子岭、门口堰、黄牛洞、四里塘、风月林等的方位都都如数家珍地报了出来。  那些人见他如此顺溜,都有些迟疑。一名嬷嬷低声道:“小姐,似乎有几个是对的。”昭元心头升起了希望,小心翼翼道:“在下这次来,实在不是想来参选的……不不不,我本没有想来参选的,可是后来发现小姐光降这里,立刻就真的想要参选。还有啊,听说这里曾有强盗烧杀,为防万一,我才略微改了改容。可后来见到小姐时就已经后悔了,但要擦已经来不及了,当时真是悔青了肚肠啊。这不,我心仪小姐的风采,却又自伤容貌太差,晚上就又来了,而且还只敢偷看。唉,这相思之苦,真是一言难尽哪。”  他越说越觉这话还勉强能说通,不免越说越是情真意切,简直连自己都快要相信了。小玉笑吟吟地道:“真的么?你要是真的这么爱慕小姐,虽然沐足的福气你是排不上了,但好歹小姐会饶你一条小命。对了,你想不想留在小姐身边啊?”昭元张口就想说“想”,不料一看那嬷嬷手中尖刀,忽然吓出一声冷汗,道:“想是想,可是在下实在自伤容貌……”  小玉鄙夷道:“原来是来假的。曹嬷嬷……”昭元吓了一大跳,忽道:“我想!我想!我天天……今天梦里想,就怕小姐不要我。小玉姑娘,我怕小姐不要我,不如你要我好不好?”小玉顿时满脸飞红,怒道:“胡说!”就想踢他。  双成嘻嘻笑道:“姐姐,人家是等着你踢他呢,小心踢中他的嘴。”小玉更是羞不可抑,可追了几下追不到,因为双成老是藏在小姐身后,还怂恿那小姐也来对付她。小玉无奈,忽道:“小子,我不要你,她要你的。还不快去求她?”  昭元立刻道:“双成姑娘……”双成立刻也是红到了耳根,道:“闭嘴!”昭元果然听话地闭嘴。那小姐微微笑道:“好了好了,别闹了。不管跟你们哪个,嬷嬷们总是要让他六根清静的,你们怕什么?”小玉恨恨地看了看昭元,象是恨极了他,忽道:“你等着!”已是一扭身跑了出去。万王之王 第六十三回 芙蓉何以奉红妆(六)    双成忍住笑道:“小子,惹翻了她,你可麻烦了……”忽听外面那小玉的声音嚷道:“小姐,姑爷的飞鸽传书来了。”那小姐眉头一皱,道:“都跟你们说过无数次了,他现在还没资格做姑爷。”双成抿嘴笑道:“小姐,谁让你刚才不帮她的?不过你要是帮她呢,她虽不嚷,我可就要这么嚷了。”那小姐气极,就要揪她。双成早有防备,飞也似地跑了出去,口中却还喊道:“曹嬷嬷,先把他挪出去,我们慢慢来审。”   昭元拼命要暂缓,就是在悄悄蓄力,寻找一丝一毫能让自己稍微舒展胸腹的地方。众嬷嬷小心翼翼地将铁床慢慢朝外移,每移一点,昭元就得顺着滚动一点。三位少女远远隔着窗楞见他甚是狼狈,都是抿嘴而笑。双成道:“只要不脏了闺房,那就百无禁忌。实在不行,还可以派人四面去查访嘛,我就不信查不出半点什么来。这人气质不象太普通的人,山南驿的驿主没准认识,明天不妨传他来。”  终于到了那门槛,这却不得不有一点麻烦。那些嬷嬷们犹豫了一会,似是要用几把巨型铁叉先来叉住他颈、腰、臂、腿、踝等几个要害部位。但犹豫来犹豫去,她们最终却还是向小姐请示,说是觉得只有先将昭元击昏,才最保险。  昭元眼见那小姐就要点头,心头大急,再也顾不得是不是能确保把众人震晕震麻,猛然一声狮子吼发出。众嬷嬷果然都被震得一呆。昭元运足全身力气,猛然一下将那沉重铁床掀起少许,头部堪堪缩回,立刻便已全身脱出。  他身体才得自由,立刻便是一头撞向那墙。只听扑的一声巨响,室内粉灰乱蓬,那一堵看起来似乎平平常常的花墙,居然硬是没被他给撞穿,反而是他自己用力过猛,头骨痛得几乎爆裂。那些嬷嬷们见他所行受阻,都是怒吼连声,拉开架式扑了上来。昭元深吸一口气,突然双臂平伸,竟然不闪不避,直直送给她们抓。  那些嬷嬷都是吃了一惊,待觉不对已是来不及。转眼间,八人被昭元双臂神力一带,已是失去平衡,紧接着其中四人又已被昭元迅疾捷伦地抓起,一个对一个地朝后扔去。众人惊呼声中,昭元已是跃出了香闺之门,却见外面已是无数家丁火把云集。昭元目光一闪,突然朝那远处的小姐扑了过去。众家丁大惊,全都哗拉一下抢先过去挡住他。昭元冷笑一声,身形陡然窜至一口大水缸旁,一把举起那大缸便朝众人头顶砸去。  果然不出所料,这小姐香闺旁的一切东西居然都似是暗有钢铁内衬,连这水缸也不例外。众人惊呼抢接声中,昭元连跃几跃,已是离众人七八丈远了,逃跑途中似还听那小姐正气急败坏地发令:“快追!快追!”  然而昭元既然已经脱出,这里又是他本来极熟悉的家乡,再要追他,谈何容易?不要说这百十号家丁,便是再多十倍,他武功也低至此时的一成,也依然会难以擒到。不一会,昭元便已将那些火把甩开了百把丈远。  昭元知后面的人已根本看不见自己的具体方位了,他们只是在顺着势继续追,自己其实已经可说是真正脱险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对这小姐、还有这个芙蓉山庄起了深深的戒备,满心都觉得只有尽一切可能逃到最远最远,才能真正安全。  昭元一路拼命飞奔,简直便如足不点地一般他足足奔了一二十里,这才找了个地方稍稍缓了一缓,揉上几揉自己头、颈等被她们狠狠伺候过的部位,也让脑袋清醒一点。他一面喘气一面回想那小姐香闺,越想越觉得那里一切都透着诡异,简直就象是专门为自己这一类人准备的。她究竟是什么人?难道她真的是玉小姐?  昭元仔细回想这一切的一切,却总觉得她那股莫名其妙的眼神,还有那种稀奇古怪、若有若无的亲近感,是非常难以装出来的。如果说她就是那玉小姐,难道这位玉小姐已经到了能随意控制自己心神的地步了?这又怎么可能?可如果不是,这……这又怎么可能?  昭元一遍遍地想着,始终无法得出什么结论。他忽然又想起了最后的那声“姑爷”,心头顿时一颤:“对呀,如果是那玉小姐,就肯定不会有姑爷。”想到这里,他果然似是安心了点。可这又是什么道理?自己怎么会如此觉得?难道不会是小玉故意开小姐玩笑么?  昭元叹了口气,无可回答;回想刚才的一幕,简直连自己都无法相信发生过。他想了许久,终于拿定主意:“不管她是什么人,总之是我最好别惹的人,我总尽量离她远点就是了。这小姐若不是那玉小姐,见之也无趣。若是那玉小姐,我自然更要避而远之。这个最起码的原则,我还是明白的。天下这么大,难道还能缺我逍遥之地?”  可说是这么说,这元小姐惊人的风采,却又实在难以让他完全摆脱她的阴影。尤其……尤其是她沐……沐……什么的时候,当真是既神似又形似,既神非又形非,枉自己神魂颠倒了半天,居然始终也还是无法真正分清到底是还是不是。现在回想起来,这一行除了丢人现眼之外,到底干了些什么?这简直就是连想一想都羞惭欲死的事。  昭元一面揉搓按扭、恢复那几个部位的活力,一面仰望夜空,自己都不知自己究竟想干什么该干什么。终于,他气渐渐平了,心头也略略平静了些。这时他忽又想起双成说可能要查问驿站的事,急忙辨明方向,便欲绕道赶回驿站早早离开,给她们来个死无对证。  心头有比较急的事,自然也就有了方向感。昭元行了一阵,看看天色其实还早,便也不再那么赶忙了。忽然他陡然一个腾跃,翻身跃往另外一侧,心头砰砰乱跳:“是哪个家伙在这里设了个陷阱?”但很显然,猎人在无路之处设陷阱捕兽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自己这骂未免底气不足。但既然现在心情不好,对这让自己虚惊一场的事,自然要骂一骂才开心。  昭元骂了两声,正准备离开,忽然心头一动,又回过头来仔细看了看。接下来,他还将耳朵贴地,小心地拍了几拍,越拍越觉有些奇怪。他在卧眉山时常常学设陷阱捕捉一些山兽,自然对各类陷阱适合捕何种野兽颇为熟悉。问题是,这陷阱竟是出奇地深,远远深过捕捉这一带野兽的需要。作为一个猎人,难道会去主动干这等吃力不讨好之事?难道几年不见,这里出现了什么新的、特别能蹦的野兽?  昭元呆呆望着着陷阱,忽然心头一动,更是大虚:“莫非就是用来捕捉我的?可就算那小姐有鬼神难测之机,难道还真能算到我逃脱后将从这里经过不成?只有兽类才有比较固定的道路啊,人嘛……人嘛……难道她还真把我当禽兽来看?简直是岂有此理!”  昭元想到这里,未免既觉愤慨,又觉丧气。无论如何,自己是偷窥在先,别人可没引诱自己什么。不要说别人心里把自己当禽兽,就是当面指着鼻子骂禽兽,自己还不是一样只能老老实实听着?这等愤慨,自然只能是背后发发,平衡一下自己那可怜巴巴的心理。  但若说是抓捕自己的,自己现在也仔细看过了,周围怎么死活也没人埋伏协捕?很显然,对于自己来说,只要一时无人协捕,这陷阱便再深些,也还是不可能困住自己的。难道自己就这么自作多情,以为那小姐就是专注于自己?莫非自己是内心里很想这样么?  这自然是令昭元颇为惭愧,但他还是怀疑这周围应该更可能有人埋伏极深,只不过自己无法发现而已。他想了想,忽然大张旗鼓地四面大搜了一趟,令那些埋伏之人不敢抬首。然后他突然极迅速地缩身一蓬草内,手中一块大石便要加力掷出,准备作出有人坠井之状。  忽然,他似觉得远方有些什么动静,心头顿时一动,那石也就不再掷出。过了一会,山边忽然现出两条一前一后、但都极快的身影,而且似是男在前、女在后,但却又不象是小儿女夜间偷情之态。昭元仔细看了几看,越来越觉他们似是追捕与被追捕的关系,心头更是大大惊奇:“怎么这世道都是女人追捕男人,而且还把男人撵得四处逃命?”  那二人越奔越近,昭元忽觉得前面那人似是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忽然,一个念头窜上他脑海:“这男子似乎是在朝这个方向跑,莫非这陷阱是他所挖?那可就当真奇了。”  那男子轻功不及那女子,眼看距离越来越短,神情更显张惶。同时,他也不停地左右突然横跃,简直象极了羚羊避狮虎追捕的招数。但那女子轻功当真是妙到极点,不但裙袂飘逸如仙女,既快又美,更还就象是能始终能先预料半拍一样,对他的迫近之势丝毫不缓。昭元忽然暗想:“这女子……这女子怎么也象是见过的?”  眨眼之间,这二人已是飞扑至昭元眼前;那女子离男子几乎已是伸手可及,顾盼之间更显眼光凌厉。那男子突然一脚踩空,惊呼一声,身形飞坠。昭元正在大吃一惊,那女子收势不及,也已是惊叫声中一同飞坠。  昭元眼见自己没料中,不免呆了一呆,心头忽然又是一急:“要真是猎人所挖,那下面便很可能有倒立向上的刀尖!他二人虽然武功高强,但无备之下,也难免受伤。”想到这里,急忙就要腾身施救。不料他身还没动,便听一声重物坠地之声,接下来便是洞内辟辟叭叭的打斗声,二人都是半点也无被什么东西刺穿受伤之象。  昭元连忙按捺住身形,眼珠一转,已平地施展蛇行潜术,极快而又无声无息地爬至一处刚好能看见洞中大概的隐蔽所在。只见那一男一女都已落身洞内实地,正在全力互搏,而且彼此出手竟然都全不留后手,便如真的要取对方性命一般。  昭元才看了几眼,便知那二人武功各有长短。那男子武功胜在厚重沉稳,以力降会;那女子武功却是胜在轻灵飘忽,以逸促势。因此,若在平地,那男子虽可能略胜,但却很难击败女子,反而容易被女子袭扰得褪力。但这深洞之中,空间太小,轻功难以施展,那男子显然大占便宜。果然,不出片刻,那女子便惊叫一声,被那男子点中穴道,动弹不得。  那男子冷笑一声,整了整衣冠,低下头仔细看那少女。那少女喘了几口气,似乎嫌他离得太近,抬起头来怒视他。昭元心想:“这洞简直就是专门为这场架挖的,看来应该还是这男子所挖。呀,这男子不会是调戏少女被追捕,现在又想侮辱别人吧?这我可不能不管。”正心念动际,忽听那男子冷声道:“在下实在不明白,姑娘究竟为何要千里追杀在下?”  他一发这句话,昭元顿时恍然大悟:“这不是田振梁么?”再一看其身形背影,更是觉得象极。那少女自然就是那青鸟被蛇咬的少女了。那少女怒视着田振梁,道:“你明知故问,我又何必再回答于你?我说你这次怎么如此胆大,居然敢招摇现身,原来如此奸诈阴险。”  田振梁道:“不如此,便不能屈姑娘于平静,在下既无法说得明白,更无法问得明白。姑娘千里追杀,不死不休,此事实在让人如芒在背。在下思之再三,觉得一味消极逃避实在不是办法。因此在下用些手段,想彼此说个清楚,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倒是在下有些疑义:姑娘为何在这荒郊野外现身?敢问姑娘是不是就是那位元小姐?”  昭元一听“元小姐”三个字,心头戈登一下,忽然又明白了许多:“这田振梁不就是其中一名参选公子么?当初他在路上,我还赞过他风采俊秀呢。好家伙,这家伙的易容居然连我也瞒过了。不过他好象也没看出来我的易容。看来以后凡事都当上心一些才好。”  但问题是这少女如果就是那元小姐,自己刚才那一趟出来,不就更是弥天大幸么?自己对田振梁等一众男人是没怎么留心,对那元小姐可是看得仔细得不得了。难道那元小姐真能将武功掩藏得这么好?  果然,那少女已冷笑道:“你想猜,那就好好地猜吧。”田振梁冷冷道:“在下不是在猜,而是在问姑娘。姑娘是聪明人,还请不要装作不懂目前的情势。”那少女哼了一声,道:“你也是聪明人,若是足够聪明的话,就该立刻自杀,免得再受这追杀煎熬之苦。”  田振梁怒极反笑,道:“蒙姑娘夸奖聪明,真是天大的荣幸。只不过我若真是聪明的话,便更当知道,若是杀了姑娘,一样能免受这追杀之苦。”那少女冷笑道:“你既然是聪明人,便该知道如果杀了我,你会引来更大的被追杀之苦。”显然,这少女虽然身处罗网,但言辞之间却是丝毫不让,反而象田振梁被她抓住了一样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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