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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王之王 第八十九回 后土夫人施妙手

(2007-03-03 05:30:47) 下一个

万王之王  第八十九回 后土夫人施妙手

  第八十九回 后土夫人施妙手
  昭元呆呆望着那些诡异的眼睛,想要怀疑,可却又根本怀疑不动。那些眼睛就象是有着神奇的魔力,一点一点地将他的神智驱散,驱昏。那声音更象是带有生来固有的母亲般的慈祥、温柔和美丽,让昭元完全无可自主地感觉到了亲近,更感觉到了自己的卑微、脆弱和依恋。传说之中,身为大地之母的后土夫人,是世上一切母性的根本起源,是母亲的母亲的母亲的……的母亲。这声音的主人,既然能够唤醒自己心头最深处母亲拥抱般的感觉,那么她除了是后土夫人之外,还能是谁?

  昭元忽然就象个孩子找到了最古老的依赖一样,再也抑制不住,整个人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后土夫人……后土夫人……妈妈,妈妈!我真的找到了您么?我真的可以和您永不分离么?”说话间他已是泪飞如雨,就象是在母亲面前,完全只剩下了婴儿般的本能。

  那声音轻轻道:“孩子,你究竟为什么如此神伤,如此的无可支持?”这声音从四面八方的无数魔鬼之眼中发散出来,可却又是无比的关切,无比的温柔,就象是把昭元整个身体全都拥入了神灵之怀。它所给灵魂同时带来的极度舒适和痛苦回忆,早已令昭元完全失去了一切可能的自我把持。

  昭元的眼泪哗哗而下,就真的象是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跑回家来对着母亲哭诉撒娇一样,把一切的一切都彻彻底底地说了。所有的都说完之后,他的整个身心也都象是大大放松了,可是一股失去一切的莫名恐惧,却又重新来到了他心中。他颤声问道:“妈妈,妈妈,我为什么这么凄惨?我为什么这样痛苦?我自问比世上所有的人都更努力,更想去爱别人,可是我却为什么比世上所有的人都更痛苦,更悲酸?妈妈,我真的受了诅咒了吗?我真的被诅咒缠身了吗?”

  后土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道:“孩子,你没有受诅咒。就算你曾经被诅咒过,到了妈妈这里,妈妈赐福给你,也就再没有诅咒能为难你了。妈妈给了你情感,可是妈妈更给了你生命和尊严,给了你不屈不挠的意志。你要有信心活下去,才能有重新得到情感的可能。”

  昭元泪眼迷离,颤声道:“妈妈,您给我的,我非常非常地宝贵它们,可是……可是它们还是被别人消磨干净了。我现在真的又是一无所有了,一无所有了。妈妈,我真的不愿意再活下去,我真的不愿意再做这个被自己逼成的人蛊了。妈妈,我能不能永远留在您身边,再也不去接触那痛苦的人世?”

  后土夫人久久不答,一切就象是静得不存在。终于,她轻轻道:“孩子,长大了的孩子,不应该再变小的。你已经长大了,应该勇敢地去面对困难。你说你没有了一切,那么妈妈再重新给你一切,给你勇气,给你智慧,给你毅力,你好好地活下去,好不好?”

  昭元喃喃道:“给我勇气?给我智慧?给我毅力?”却忽然象疯了一样,拼命要抓向那些邪异的魔眼,嘶声道:“不,不!我不要勇气,我不要智慧,我不要毅力,我只要妈妈,我只要妈妈!我不要去面对困难,哪怕是一点点,我也不愿意!妈妈,我活得好苦啊,现在我已经死了,您为什么还不肯收留我?您为什么还不肯拥抱我,保护我,让我免于伤害?”

  后土夫人轻轻叹息着,似是爱子的痛苦已经深深地感动了她,也让她陷入了深思。良久,她终于轻轻道:“妈妈要你去面对的,不是痛苦,不是伤害,而是希望。你说你失去了一切,可是妈妈说,你并没有失去那么多。那个女孩子不过是太过骄傲,不愿意容忍任何人能够拒绝她,其实她内心里,应该还是喜欢你的。妈妈知道她不会告诉你,可是妈妈能够把她的灵魂拘来,让她真正用她的内心直接跟你对话。你说好不好?”

  昭元就象傻了一样,忽然是在被更可怕的恶魔催逼一样,疯狂地道:“不,不!我不要见她的心,我不要见她的灵魂,我只妈妈,我只要妈妈!妈妈,您不要逼我去见她,好不好?我求您了,你不要逼我,好不好?我一生只要妈妈,我不要她,我只要妈妈……”

  然而无论昭元怎么求,后土夫人却始终没有回答。昭元他所盼到的,终还是无边的沉默。他呆呆望着那些异光闪烁的魔鬼之眼,泪水更加模糊了眼睛。他只觉自己就象是被母亲再次抛弃了一样,全身心都象是陷入了更可怕的痛苦之洋,从此再也无可自拔。

  忽然,那些魔眼全都从昭元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方一个若烟若雾般的影子。昭元痴痴地望着那影子,忽然痛苦地想要闭上眼睛,因为他发现,那的确象极了被妈妈拘来的宫云兮的魂魄。

  昭元忽然发疯般地想要朝后退去,可是那影子却立刻如影随形般跟了过来。他忽然咆哮着冲过去,想要驱散和拆穿那影子,可是那影子就象是能够预知一切一样,始终能够跟他保持十丈的距离,永远让他无法看清,但又不得不去面对。

  他终于绝望了,绝望地放弃了一切,呆呆地瞪着那影子,眼中已经完全没有了神采。忽听后土夫人道:“孩子,你为什么不开口问她?这是她的魂魄,这是她的心神,现在的她无法再欺骗你的。”可昭元却象是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一样,整个身体竟然丝毫都没有动。

  过了一会,那宫云兮之魂忽然自己说起话来,声音说不出地似幻似真:“昭元,你既然喜欢我……”昭元忽然暴怒起来,疯狂吼道:“不,不!我根本就不喜欢你,我喜欢的是另一个人,你根本就不能比她的万一!你闭嘴!闭嘴!”

  可是宫云兮却并没有闭嘴,只是道:“你不用欺骗自己了,你喜欢的就是我。即使是她,也不过就是我在你梦中的影子而已。当时我只是气话,你也肯定是气话,对不对?你为什么这样傻?你只要稍稍退一步,我们就可以双宿双飞,从此成神仙伴侣,逍遥自在。”

  可是无论她怎么说,昭元心头就象是死了一样,几乎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宫云兮似是觉察到了他的冷漠和蔑视,慢慢地停了下来,怔怔地望着他,看不出是喜,是怒,还是怨。忽然,笼罩一切的烟雾又浓了起来,那梦幻般的她已经消失不见。

  过了许久,后土夫人的声音才又起来:“孩子,你何必这样固执?你知不知道,你和她都在赌气?她是女孩子,赌气之下会比男孩子更难自制的。你要是这样对她,她很可能会真的会去嫁给别人来气你的。你们之间,其实也就是一层薄得可怕的隔膜。可如果不能及时突破,后面的处境将令你们两个都永远痛悔,而且无可挽回。”

  昭元苦笑了一声,喃喃道:“妈妈,不是一层膜,而是一堵墙,一堵无边无际、也注定无可突破的墙。妈妈,您为什么要安排这样的命运,让我在墙的这一边,她却在墙的那一边?”后土夫人轻轻叹息道:“命运之奇诡,不是人世所能料的。你现在觉得奇诡,也许将来你会觉得,如此现在不如此,那才更加奇诡。妈妈不是把你往痛苦里推,而是希望你能勇敢起来,把痛苦变成不是痛苦,把……”

  昭元的脑袋忽然象是被人狠狠打扁了又复原一样,后土夫人的“把痛苦变成不是痛苦”这几个字就想象是一盏明灯,完全彻底地照亮了他的绝境:“把痛苦变成不是痛苦?这不就是自虐么?以痛苦为平常,以平常为欢乐,难道这就是我的宿命?”

  昭元呆呆地想着,后面后土夫人究竟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完全没有听见。他忽然狂笑了起来,笑得就象是一个即将上刑场的死囚。后土夫人也沉默了,整个幽冥地府已被昭元疯狂无忌的狂笑塞满。这不是水月洞天么?镜花水月,本来就预示着希望的虚无缥缈,妈妈对自己的这暗示,难道还不够透彻么?自己为什么还是要去傻傻盼望妈妈能把自己收留下来?

  昭元傻傻地望着前面那融合着灵魂的神雾,心头泛起了无比的绝望。终于,他喃喃道:“妈妈,您不用再说了,我去面对一切就是。”后土夫人轻轻叹道:“孩子,妈妈是疼你的。”昭元苦苦一笑,木然道:“妈妈,在我回去之前,我只有一个愿望,您能答应么?”

  后土夫人道:“你有什么愿望?”昭元忽然泪流满面,道:“妈妈,在孩儿走之前,您能抚一下孩儿的额头,给孩儿温暖,给孩儿活下去的勇气么?”

  后土夫人久久沉默了。许久之后,她终于道:“孩子,你能勇敢地去面对这一切,妈妈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你过来吧。”昭元咬了咬牙,闭上了眼睛,向着自己冥冥中感觉到的“那里”走去,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在母亲四面八方的声音中迷路。

  终于,一只温腻滑软、似曾相识的玉手轻轻抚在了昭元额上,就象是抚慰在了他灵魂中的每一处角落。昭元忽然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抓住了那只手,就象是要把它永远据为己有,永不分离。后土夫人措手不及之下,玉手竟然被他抓住,那种更加熟悉、也更加朦胧的感觉,似乎印证了昭元心头那越来越明显的怀疑,更极大地鼓舞了他心头那疯狂冲动着的情感。他疯狂地一把抱住了那玉手的主人,拼命想要把她搂紧,可却又更象是希望自己被她搂紧。他的神智已经完全发狂,那个既然她不要自己,那么就应靠自己将她拥有,永远也不分离的想法袭了上来,令他如雄狮一般狂热和暴烈。可是他耳中似乎传来了几声少女们的惊慌喊叫,紧接着脑际忽然一痛,就象是跌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渊。接下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昭元终于在众人的呼唤中醒了过来。昭元急忙一舒身体,却见周围都是熟悉的面孔,天色也似还蒙蒙亮。可是那如梦似幻的情景,已是踪影全无,连一点点片段也无从找寻。他定了定神,觉武功居然还在,这才略略放心。

  昭元心头失落万分,心念电转之下,已问道:“你们……是怎么看到我的?”养由基道:“我们本来遵大王之命,没有跟去的。后来忽有游骑听到极远处有人高声呼喊,似乎是大王的声音,于是就赶忙都去了。等到了那里,果然发现大王半躺在河水中。”

  昭元吃了一惊,道:“寡人在河中?”众将都是点了点头。只听潘党道:“当时大家都是大吃一惊,但后来发现大王半睡半醒,似乎并无大碍。抬回来后,也没摆弄几下,大王就醒过来了。”昭元推算时间,体会经脉,知道自己只怕晕后还被那奇人解开了穴道,只是用另外一种办法让自己昏沉。他心念一动,问道:“你们可发现有其他异状么?发现有他人么?”

  众将都摇头不已,只不住地劝大王以后不可这样疯狂难制。昭元自己也觉自己问得太笨,那人手段高超,怎么会被他们发现行踪?只好点点头道:“寡人是有些激动,但现在已经好了,以后也不会这样了。大军可已集结完毕?”众将齐声道:“全军毕集,只待军令。”昭元站起身来走了几步,觉出自己实在一无异状,沉吟了一会,担心被众将多问多猜,便道:“传下军令,大军开拨。”他见乐伯等似乎要劝阻自己,连忙又道:“无妨,寡人没什么事,况且中间还可以休养。”

  大军说是出发,但好几万人马要出发,怎么也得个一日半日。昭元这中军部分,自然要到下午才正式上路。光中军的整个军阵,前后望去便长达十数里,当真是威势赫赫。

  昭元待诸事渐定,心头便情不自禁地苦思起自己所遇之怪事和那个怪梦。他越来越觉那个救自己的鬼魂不光是身体奇异,连出来的情形也那样的神秘,就象是突然冒出来的一般。自己当时虽然神智迷糊,但毕竟也在井中先折腾了许久,若是井中有异,怎么也该看出些什么来啊。难道他还真能从井中凭空冒出来不成?

  昭元一想到那井,忽然越来越觉得惊疑。要知自己在井中发泄,那样狂力之下,井砖竟然未碎,全井也丝毫无坍塌之势,这却是为何?当时自己心脑昏乱,并未注意看那井壁。但现在再想起来,除了这之外,似乎那井壁也实在是平平无奇啊,什么小的洞口也没有。难道那个黑影,还真能是传说中的水精妖物不成?

  精怪之说,自己实在是不大相信的。可若说不是精怪,那井那么狭小,自己又在里面折腾了那么久,却怎么又一点没看见碰见?另外,自己主动冲到井中发泄,本来便是怕人看到听到。那怪物若是真在井中,那岂不是自己的什么心思都被看了个干干净净?

  昭元想了许久,极力闭目回忆当时情形,终于隐隐忆起当时猛力捶打井壁时,似乎有一侧声响微异。若是现在想起来,似乎是预示着里面可能另外有暗藏空间。只可惜自己现在已在行军路上走了将近一日了,已经不好再去察看了。

  

万王之王  第八十九回 后土夫人施妙手(二)

  
  至于那个怪梦,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位后土夫人,怎么那么明白宫云兮和自己的心事?她那么似象非象,究竟……究竟是不是本来就是宫云兮?那究竟是不是一个梦?

  昭元的脑袋已如一团乱草,可在仔细想过所有的细节之后,他却终于还是渐渐明白过来:那应该还是一种幻觉,应该是那个雌雄同体之人知道自己心事后,随便引导了一下,想让自己在昏迷中说出更多。这对自己感觉上的作用,便是导致了自己出现幻象。

  昭元越想越是奇怪:“这世上难道还真有如此老的雌雄同体之人?简直是岂有此理!可是那人看起来,确实又不象是两个人抱在一起啊?难道我的眼力也会差么?”但他随即又自苦笑:“我这眼力算什么?看错了的还不是比比皆是?我不是连宫云兮的身份都看不透么?”

  昭元对这极是奇怪,居然将那些对宫云兮的胡思乱想都给放到了一边,一门心思就在想这个。要知这等连体之事倒也不是没有,但这样的连体之人便如两头蛇一样,多半早夭,很难长得大。可这人却不但长大了,还更长老了,都自称“老夫”了,这却不能不说是天下奇闻。望帝要是知道了,不知道是不是也会惊叹不已?

  行军之间,诸将见大王似乎若有所思,却又不象是为情所困的样子,都是不好再问。至于昭元头上之伤,人人都看得出来只是皮肉碰撞之伤,自然也无人过问。

  昭元一连想了几日,却是始终无解,不由得叹了口气,暗暗安慰自己:“其实他是不是真的雌雄同体,又关我现在何事?现在最重要的是他似乎不是敌人,否则早就宰了我了。不过他似乎也不是什么太友好之人,这是怎么回事?……唉,反正以后有机会,定要找他来好好研析一番。就算什么也问不出来,只看看这等古怪身体,也算是增长见识了。”

  如此一连行了好几日,竟然每日都是直行,全无想象中的半点阻滞。昭元大是奇怪,便召回襄老要封赏:“我大军行进如此顺当,都是先锋之功。卿老当益壮如此,实是寡人之福。”不料襄老道:“实在非臣之力,乃是臣副将唐狡英勇力战之功。”昭元甚是奇怪,襄老连忙将前因后果说将起来。原来襄老出发前,有一健将唐狡自请为前队之前队,自称:“郑国乃是小国,路上之阻不足以烦我大军亲战。末将愿率部下赶前一日,为三军开道。”

  襄老见他慷慨而誓,信心百倍,也不想泄他气,便答应下来。唐狡每遇有阻,生死力战,挡者全败,后来竟至有望风而逃者。唐狡每天晚间都清理营地,警戒外围前方,以待大军,后面诸军遂接连多日都是一切顺利,无一日稍有凝滞。昭元闻言大喜,便命军正官记其首功,准备先将起召回来鼓励一番。

  襄老道:“唐狡年轻勇武,勇往直前,已不知先进了多少里路了,不好一时见召。”昭元笑道:“年轻人有冲劲,可喜可贺。不过也要小心一些,免得寡人失却此一大将。你在他回报时,告诉他寡人已记他首功,要他小心敌人埋伏。”

  又兵行数日,大军已攻破郊关,直抵郑都城下。郑君虽然亦惊楚军前进之速,但自恃已与晋结盟,不肯投降,乃命全城军民上城戍守。楚军人人振奋,要泄其怒,正求一战,自然是人人勇猛,四面筑长围攻打。连战数日,城中力竭,东北角之城墙被攻破一个数十丈宽的大口子。楚军正要登城,城中军民皆以为楚军必将屠城,顿时哭声震天。

  昭元远远听到,想起陷城时百姓之恐和屠城的恐惧,更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在南郑一带长大,说起来也能算是当过郑人,便命军暂退十里,等郑人自行出降。公子婴齐道:“此城之陷正在此时,怎么这时候退军?”昭元道:“郑小国,现已知我之威,但还未体我之德。今三军力战之下登城,恐有误杀者,姑且退上十里以示德。其城墙已坏,若知大势,便当感怀出降。否则我军怒甚,破城亦易。”诸将勉强听从。

  不料郑君见楚军退后十里,以为是晋国援军已至,便不理会昭元命其出降之语,大驱百姓抢修城墙,同时又命全城百姓上城协防。昭元大惭,复又大怒,再次进兵围攻,这次自然是更加猛烈。郑坚持数日,终于无可支持,被乐伯等强行劈开城门,楚军一拥而入。昭元虽然心头怒极,但还是早就传下严令绝不能行屠城之事。因此,城破之际虽然大有混乱,但还是无人敢擅自试刀,只是分占各处。三军不敢掳掠,都甚是肃穆。

  昭元亲率中军诸将入城,行至城中半路,见郑君赤着上身,牵羊跪行,前来迎接。这乃是古礼,乃是国败时不敢求己之命,只敢求胜利之国饶恕国家、希望其不吞并己国之礼,不过此法可以说是时有效时无效,而且无效的时候居多。

  郑君道:“远臣无德,不能服侍大国,致使大王心头愤怒,派遣大军将军敝国,实在是死罪。臣之生死存亡,唯大王之命。只请大王看在先人曾善事楚国之份上,不灭郑国,但许郑国延续宗庙社稷,从此成为楚附庸之国,臣等便是大感君王之惠。”

  公子婴齐道:“郑人反复无常,楚来从楚,晋来从晋,至今已是七八个来回了。今若赦其国,日后定然又叛,不如还是灭掉它保险。”昭元见郑自君以下群臣百姓都是苦苦哀求,想起这等小国夹于四面大国之间,也是不容易:无论谁来都要抵抗一阵而后屈服,说起来也甚是可怜。而且其民似乎依然极是爱郑,并无想要归顺之状,若是强行吞并,后患可能过多。再说自己小时候还曾在其边境生活过,不免香火之情也起来了,心下有些犹豫。

  公子侧等自然一再催促。昭元想来想去,觉这等大国之间,最好还是有个缓冲国比较好。不然的话,以后晋楚之间直接相邻,很容易引发太多大战。那样的话,两个大国都只怕要被耗成小国了。况且自己刚刚赦陈,若是能赦郑,那人情可就不止翻上一倍。他想到这里,便道:“若是申叔时在寡人身边,定然又会以‘蹊田夺牛’见责了。”

  当下他命军退后三十里面驻扎。郑君这次无论如何不敢再反,亲至楚营谢罪请盟,奉以贡礼,并留其弟弟公子去疾为人质,发誓从此“事楚如事父”。楚营众将可说人人皆心里有数,因为这话早已不知从郑君口中说过多少遍,而且每回都是对不同的国家说,这话简直就是等于没说。但他们见昭元坚持接受,也就只好隐忍不露。郑君自然也知道,其实自己之国实在没有玩信义的本钱,怕楚军众将士失望太多,故意为难自己,也是大输金帛犒赏,并令将军们率本部之军随楚调用。

  果然,这样一来,楚军诸将好受了许多,对他脸色好了不少。昭元正自屯兵会猎,欲行扬威于晋郊,以慰诸将,忽听谍报:“晋国已拜荀林父为大将,先殻为副,大出兵车六百乘,前来救郑。现在已经渡过黄河了。”昭元心道:“晋早知郑被我攻,现在兵才来近,其意似乎并不太想战,或许是想以‘规矩’行事也未可知。这次要不要配合呢?”

  要知大国之战,虽然从来都是被两国中上层将军们最喜,但却又易被列国最高层所忌讳。因此,往往都是耀武扬威时人人振奋,生怕输给了对方,可一到真要大兵相搏,双方却都不太情愿。当初齐桓公亲率七路诸侯,召陵伐楚,便是一次最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的事。

  本来要说楚之过失,这擅自称王乃是真正的大罪。其余什么不进贡河边茅草之事,不过是芝麻级别,简直可说等于没有。而且要命的是,齐、晋、秦等诸侯自己也常常朝贡缺乏,实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别。管仲本来就不愿意伐楚,这时既然不得不来,便死活只纠缠这些不起眼的小事,生怕触及了根本大事。于是互骂一番嘴皮之后,双方都非常默契地得以下台。

  齐桓公自恃强大,后来颇觉太“便宜”楚国了,在双方达成协议后,又想显些威风。因此,他便故意让楚国王族使臣屈完参观他的精兵强将,而且趁屈完进大门后,忽然军中八国诸侯金鼓齐鸣,想吓屈完一下。不料屈完不但面上丝毫不变,反而连软钉子也不肯给,直直就给了个硬钉子:“你依周王之命,代主华夏也可,但周王乃是宣德,你也要以德为主。你若是想要恃强力,我楚国虽然偏僻狭小,但以方城为城,汉水为池,却也不怕你。”结果此事反而导致齐桓公丢了些面子。

  但是,不管怎么说,齐楚彼此都是达到了大的战略目的,也即不打大仗、不伤大利,而两国都得以下台。楚国承认了自己不进贡是不对的,齐桓公算是完成了要伐楚的任务,足以夸耀诸侯。但楚国的王号却也从此得到了默认,从此再也没人出来责备这件事。由于楚王看出了齐军有畏惧之意,其后反而更加肆无忌惮起来。齐桓公也不想再动,于是干脆装聋作哑,故作没看见。另外还有一笑料,由于齐国雄辩之士宁戚没来,遂导致屈完专美,被他趁机创造了两句流传很广的名语:“风马牛不相及”和“方城汉池”。

  后来的晋楚城濮之战,则是因为楚将成得臣不守“默契”,过分紧逼而成的。当时晋楚两军遥对,剑拔弩张之际,楚成王甚是忌惮晋军势盛,就对楚军主帅成得臣道:“晋侯流亡十九年,郁积已久,当思怒极大发,以补流亡之志。这次不如避其锋芒,让其一逞其志。反正他已经年过六十,霸业不可能很久。”

  但成得臣自恃英勇智谋,不肯听从,坚决要求大战。楚成王见他居然敢搬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来挡,心头甚怒,几乎大发雷霆。虽然最后楚成王还是勉强答应他,准他出战,却自己先分兵一半,去救卫国去了。本来这大军对敌,分兵乃是大忌,楚成王此举也是有要成得臣知难而退,取能和便和之意。不料成得臣见成王如此,心头也是恼怒,心有“偏要赢一场给你看看”之气,反而更加坚持前进,定要大战一场。

  但从来两强大交兵之下,就很难有一定的事,何况成得臣当时早已是威震列国的大将,威名已极盛,自然更是没准。当时晋国诸将也是英才灿烂,无人惧怕,但晋文公毕竟是当家之君,心头其实也还是大有忌惮。

  于是晋文公便力排众议,以自己流亡时,楚成王曾经善待自己为借口,“退避三舍”。有头脑的人,自然能看出其真正用意乃是“稍给面子,两边下台”。不料成得臣反以为晋军怯懦,步步紧逼。晋文公无奈,只好准备迎战。但他战前却又发异梦,说是梦见自己与楚成王徒手搏斗,楚成王将自己压倒在地并击破己脑,直吸脑髓,醒来便急忙召狐堰解梦。

  狐堰乃是一等一的应变奇才,立刻便大贺道:“君仰面倒地,得日月相照。楚王伏于身上,乃伏地请罪。此战焉能不胜?”晋文公方才释然。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晋文公梦见如此,乃是因为心有恐惧,而其特地说出此梦,更有借机下台之意。只是由于其属下诸将大都主战,反而借此给顶了回去。至于那解梦之语,其实不过是彼此安慰而已。

  在那之前,楚军副将斗勃发觉不但晋军势大,连齐、秦二国竟然也已出兵助晋,心下大惊,便苦苦劝成得臣借晋君“退避三舍”为台阶,赶快下台。他说:“晋君以君避我方诸臣,实在已是给足了面子,回军言和正是时机。”

  但成得臣见晋君不住后退,坚持认为晋君是真的怕自己,反而得寸进尺,命令诸军跟进三舍,并导致了晋文公的异梦。斗勃苦劝无效,知道大战无可避免,便急忙派人回楚成王那里,请求多发援兵。不料楚成王心中存有介蒂,坚决不肯发兵相助,怒道:“寡人告诫不要出战,他却偏偏不听,不就是因为他觉得能保必胜才敢这样吗?还添什么兵?”

  众将苦苦哀求,楚成王这才勉强拨了少得可怜的千余老弱之卒,前去“增援”。成得臣之子,当时才十五岁的成大心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自己召集宗族前去助战。斗越椒等几名年轻小将,亦只敢偷偷前去相助。结果成得臣一见来的援兵简直都不是兵,心头更怒,大怒道:“便不添兵,难道我便胜不得晋?”求战之心反而更加强烈。

  后两军大战一场,成得臣两翼被袭,中军被围,大有全军覆没之危。幸亏其最危险之时成大心、斗越椒等英勇,几番杀进杀出,才勉强突出重围,但却又遇到了晋国第一勇士魏武子率军拦截。当时楚败军已是心无斗志,只斗越椒等几人奋起英勇与其大战,以保中军继续突围。这时晋文公传来命令,说是因为流亡时楚王有相待之德,要放过楚军,魏武子才退军。成得臣大败而归,虽然中军损失不重,但两翼偏军却是损失甚惨,自叹“纵大王赦我,我何面目以见申息父老”,终于自杀。

  要说此战,乃是典型的大国大战的情形:双方国君彼此畏惧,都想下台,但双方将领却是大都坚决主战。最后一方逼得过紧,双方再无回旋余地,大战才得以发生。成得臣虽然有矜功自傲、不恤全局之过,但楚成王对胜败两边各存幻想,犹疑不定,也是一因。而且由于楚成王身为真正主帅,既不肯增兵,却又不严令禁战,遂导致全局上不上下不下,当是真正的败军主帅。

  

万王之王  第八十九回 后土夫人施妙手(三)

  
  晋文公垂暮之年,终于成为中原伯主,可谓千难万险终得补偿。其子晋襄公亦是英雄过人,继承父业,曾连败秦军,人称“文襄连霸”。只是二人都死得太快,父子相加才在位十四年,让人无限感怀。但自晋楚大战后,晋势过强,引起齐、秦之忌,摩擦渐起,终于反目成仇。同时,楚穆王又复张楚势,大有用兵诸国之志,重新令许多诸侯如陈郑等归附。晋国后来又发生了赵盾等废立国君之事,无暇顾外,霸业遂衰,但其实力毕竟还是甚强。

  上次晋楚大战,双方军队消耗都是甚大。晋军虽胜,但毕竟两军英勇可敌,不是那种摧枯拉朽之战可比,真正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因此,除了名声上外,胜者其实也没占到太多实质性便宜。后来晋更加与秦、齐两大国交恶,居然直接陷入了大国包围之中,更是对楚穆王北侵应对乏力。

  楚穆王则很知道给双方多留余地,几个来回之下,更是加强了彼此的“默契”,也就是两强都不愿也不能轻易大战。因此,这一期间的战斗大致都是非常“规范”,大都是楚伐晋属国,则晋伐楚属国,然而各自罢兵。反过来亦如此。总之是决不直接两国大军硬性对抗。

  但郑国是中国之枢,霸王必争之地,自然是来回抢夺,从来也算不上是谁的长期属国。因此,也只有在两边摇摆剧烈的郑国问题上,才可能出现两强相遇之情形,然而却也常常是“相遇却不相见”。这是因为无论是谁来,对方大都是故意有些珊珊来迟,让敌人先和郑国打一场耗耗实力。然后等郑国向敌人投降,自己再行出兵。

  这个时候敌人已经“赢”了,自然也就可以回去报捷了。而自己之军再来,郑国顶多支持一会,又会投降自己,自己也可以回去报捷。这样一来,两边都是自称打了对方最重要的属国,涮了对方面子,足以安抚国内情绪。如此反复,两强虽可能同时有大军在郑,却总是一出郑,一进郑,晋来则楚去,楚来则晋去,相互之间的“默契”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郑国无奈之下,也只能苦苦求存,导致了在晋楚之间反复无数来回,同时经常交替娶晋楚两边公主为夫人的奇事。但这些往往都只是彼此最高层的几人心知肚明,而且又不能明说。普通将领们在彼此气氛感召之下,自然还是常常都想打个热火朝天,以便轻取大功。

  昭元想来想去,心头虽然还是想要“配合”,但虑及此行士气之盛和众将士之慷慨激昂,不好明言,便先言道:“晋军大至,各位对我军是归是战,有何建言?”虞丘道:“若是此时郑还未投降,我军与晋军大战,自然是应该。但我军此番伐郑得胜,已狠狠让晋国知道了我们之威风,自然也就没必要再来不当之战了。不如早些回国报捷。”

  这话一出,立刻诸将炸开了锅,说什么的都有。伍参道:“令尹所言差矣。郑在先穆王时,本已为我属国,这次之所以主动附晋,乃是明摆着以为我国之力不如晋国。若晋这一来我们就走,那就是令他们更加信以为真了。而且晋虽然是以救郑为名而来,若知道郑君已降楚,此来必然会攻打郑国。那个时候,我们自然也可以以救郑为名战晋,这有什么不当?”

  连尹襄老道:“我军此次出兵,本来是为了伐陈,中间便又转为伐郑。若还真要战晋,恐已不胜疲劳。若是战而不胜,就算吃了你伍参的肉,又有什么用?”伍参冷笑道:“襄老年望尊隆,名至实归,自然喜稳妥,只不过所言却是不当。若我军战而得胜,便是连尹无谋。若是我军战而不胜,我伍参之肉早已被晋军吃掉了,还能及连尹之尊口?”

  诸将哄然而笑,人人都是脸上大现诡异之色。襄老听他说及“名至实归”,知他是在讽刺自己老了,想要趁不多的几年多多享受夏姬,更加被众将笑得挂不住脸。他心头大怒,正要发作,昭元已自挥手道:“诸将议事,不可多心,更不可意气用事。各位都是我荆楚英才,主战者并非一味非冒失,主退者亦绝非胆怯。连尹之见为老成,伍参等人之为勇猛,都有道理。各位都在手掌中写上意见,主退者写退,主战者写战,同时亮掌以验。”

  诸将见他既如此说,也就放下争吵,各自写字开验。众目睽睽之下,却见只有虞丘、襄老、彭名、蔡鸠居等四人写了“退”字,其他如公子侧、公子婴齐、公子榖臣、屈荡、潘党、乐伯、熊负鞠、养由基、许伯、许堰等二十余人都写“战”。昭元心下不乐,想了许久,终于道:“寡人之意还是与老臣之见相合。”众将都是大吃一惊,纷纷就要请他三思。但昭元拿出中军主帅的最后决定权力,坚持要发将令,众将却也只好服从。

  昭元见他们虽然勉强服从了自己,但一个个神情激动,明显极度失望,心下也自有些负疚:“他们一腔热血,本思一显英雄,却被我强行压下,的确极是委屈。”但这等“默契”却是无论如何不能说的,否则不但己方士气会大挫,敌方也肯定会断然否认。那时,再想恢复“默契”都没可能了。因此他也只能安慰几句,其他的还是只能由得他们去烦恼。

  这日深夜,昭元正闷坐中军之帐,忽然伍参来见,说有秘语。昭元才屏退左右,伍参便道:“大王何必如此惧怕晋国,不惜丢掉郑国也要避开晋军?”昭元道:“寡人并没有想弃郑啊……”伍参道:“楚军苦战才得以令郑国投降,今还没几天,一听到晋军来就退兵,晋国肯定会以救郑为功而得郑归降,只怕连仗都不用打。这又怎么能说不是丢弃晋国?”

  昭元叹了口气,道:“诸老臣都言战晋未必得胜,退兵可为万全。”伍参忽然笑道:“打仗什么时候能说一定获胜?最多也就是七分把握,三分运气。况且虞丘等之言虽然也是有道理,但臣斗胆而言,大王心中真正之念,只怕并非如此。臣请问大王是否要效先穆王时旧事,来个‘配合’晋军?”昭元吃了一惊,面色一变,道:“你为何有如此之想?”

  伍参道:“其实晋楚之间多年来的情形,臣等也不是没有想过,又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臣敢说知道此事的人虽然两边都不多,但实在也不能算太少,绝非只有虞丘等老臣才知。”昭元见无可隐藏,只得道:“你所言的确不差。”心下却叹:“看来,这世上总有人以为,别人都不知道自己所想所做。我明明都已经犯过错了,怎么还不吸取教训?”

  伍参道:“大王所虑虽然有理,但这次却是他们破坏在先。以往大都是要一方已明显快胜之后,另外一方才发兵,等其入境时,胜方早已在回军途中,是以胜方无避战之名。现在我军刚刚得胜,他们竟然已经过了黄河,显然是一知我军之消息就发兵了。这又怎么能说是默契?”昭元沉吟不语。伍参道:“臣有一猜,还请大王先恕罪。”昭元道:“你说。”

  伍参道:“臣疑有人明确知道大王心地乃是以和为贵,不愿轻启战端,是以想要借机占大王和我军便宜。”说着目光炯炯而望。昭元慢慢道:“你疑心琴公主?”伍参低头道:“臣不敢。”昭元道:“琴公主虽然和晋国有关系,但不能说她是奸细。寡人先前曾主动以扬家丑,性情自然早在军中奸细耳目中,敌人怎么会不知道?”

  伍参道:“大王主动扬家事于人,只能说明大王心存仁义良心,愿意以身多多承受家事,未必跟不敢打仗有什么联系。古今中外尽多对人大显仁义道德、家庭亲情之事,用起兵来却毫不含糊者。况且大王刚刚用兵陈郑,正是好战之象,普通那些奸细见识短浅,又怎么能真正体认大王用心?”

  昭元目光炯炯道:“你不信寡人?你要以郑庄公掘地见母来讽刺寡人?”伍参岿然不惧,道:“臣亲身随行大王左右许多日月,亲眼见大王为人处事,自然愿意相信大王是出于真情。但只怕列国中人,真正相信的实在不多。”

  昭元见他神色凛然,全无半点更改之意,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我其实还是不应该逃避的。他们只怕都以为我是故意要做给别人看的。”伍参道:“臣体察来往民口,发现大王之事虽然轰传列国,但几乎没有外国君臣相信,大王是真因为怀疑亲情而要认的。若不是忌讳直言,他们其实大都以为大王是故意要那样。臣等近身之人虽知大王甚冤枉,但应该说,被他们觉成这样也好。”

  昭元点了点头。本来这件事是惊人的大丑事,早就有人怀疑其确实有。但昭元一时激愤,宣扬而出,硬将不确定之事揽于身上,反而令那许多怀疑“有”之人想起了郑庄公故意养患为功的老谋深算,以为昭元是特意要如此,以收买人心和显己之“诚”。这样一来,许多本来疑心此乱伦之事确实有的人,居然也变得不太相信起来。既然如此,那么外人再想用此来攻击他身世,也就没多少力度了。因此,这倒也还真算是意外的好事。

  伍参道:“臣亦并非只是怀疑琴公主,但当今天下,心计深沉者无数,但凭一两件人人都能看见的事,无人敢确认该人心境究竟如何。要知大王心性,必须是能体察大王真正心理之人。这通常需要长期在大王身边,才能知是否内外一致,敌人也才敢依之为据。因此,我们诸将也都是有疑,绝非只琴公主一人有疑。”昭元点了点头,道:“说的也是。不过此事无论如何,他们也只占得一小便宜。我们并不理会,也就算了。”

  伍参道:“若是臣自领军伐郑,被他这么来一下也就罢了。可现在却是大王亲自率军伐郑,晋之国君并不亲临。大王如要以君避臣,岂不是贻笑天下?若是大王果然如此,则晋不费一兵一战,便扎扎实实地重新振起了霸主之位,这个便宜可就实在太大了。”

  昭元眉头深锁,不置可否,良久才道:“当初晋文公退避三舍,亦是以君避臣。”伍参道:“晋文公有个极好的理由,虽然在明眼人眼中不值一提,但对普通将士却很是有效。如今就算是有默契,也是晋国不守默契。他们急急而来,令我军来不及体面退军,这等回避的面子,可说远远不够。显然,他们是想要趁机大占便宜,而且这便宜在以往乃是要用几十万人的大战才能占得,可不能说是小便宜。”

  昭元叹了口气,道:“说来说去,虽然晋此便宜占得过大,但毕竟还是名义上之便宜……”伍参道:“大王先前也曾说过,名亦是长远之利,为何现在就又该口了呢?况且若是大王真的以君避臣,先前的施恩于陈,也会被世人以为是畏惧晋国的最终讨伐。如此以来,不但为世人所笑,陈国也可能并不真心感激。大王想来也知道欲与先取的道理。要施恩的话,必须在被每个人都心悦诚服地承认你强大的时候,所施的恩才最有效果。若是弱小时大言宽恕,不过是被天下人耻笑。况且楚先王早已称王,而晋君自认是周王臣,名义上成得臣与他亦是并级,不能算是以君避臣。先成王曾经独对齐桓公率领的八国之军而坚持王号,终于令各国默认楚王之威。若是这次大王真的以君避周臣子之臣,那么楚王这个称号可还怎么称得?”

  昭元心中更是大动,想要说话,却又叹息道:“只怕你还有更加根本的话,没有说出来吧?你今天是一定要说服寡人,是也不是?”

  伍参道:“臣不敢。大王明察,其实早已知道臣要说甚么,但臣还是愿意一言。今日大王也都看见了诸将的反映了。要知大王自从一鸣之后,奋斗至今,当真是举国振奋,人人同心,无数人都在盼大王能够率领国人一雪前耻,从此顺心顺气。说实话,臣已许多年未见到这样举国齐心、人人对大王寄予如此厚望的情形了。这等民心军心是极不容易获得的。一旦获得,若是用得得当,当真是无坚不摧,无往不利。可若是用得不当,或是硬要大泄其气,其后果亦极是可怕。当今初晋文公胜后留有余地,也是为了避免结下生死世仇,是以国人虽心头有耻,却也并不仇恨晋人。这就如敌打了我一拳,我目前也只思回报一拳也就罢了。大王心地甚厚,愿意只小打郑一拳就和好,可是群臣却不愿意,众百姓却不愿意。普天之下,也没几人会认为大王是心地仁厚才如此,肯定绝大多数人认为是胆怯所致。臣知大王心地甚厚,不愿多杀人命,但若此怨气不解,日后积累更强。那时若是被一位自制力和眼光不如大王的新王来发动,那残酷程度和结下的世仇,可就真有可能代代难解了。只怕那时候,晋人楚人只要彼此一见,脑中就只想的是灭国屠城之事了。与其大王身后怨气继续积累,还不如在大王亲控全局时大战,有所节制,才能既捍卫尊严,又抚平此隐患。”

  昭元苦笑道:“看来小打郑国一拳,终还是比不上大打晋国一拳解气。”伍参道:“群臣中知道默契的人其实也并不少,只是这次大家对大王的期望过大,而晋国占的便宜又太大,两相对比之下情况堪忧。若是大王避战,则大王自己尚在晋诸臣之下,则诸将作为大王之臣,又有何面目与晋臣面对?大王先前的问鼎轻重,亦将成为一个真正的笑谈。诸将勇猛刚烈,但也因此有些桀傲不驯。若是刺激过大,恐怕他们会生出不愿奉大王为君之想,甚至说什么也要想其他办法找回面子。如果他们被刺激太过,导致擅自行动,那么不但不能避免这一场大战斗,反而会导致更糟糕的结果。臣实望大王三思。”

  昭元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炯地望着他,慢慢道:“寡人好好问你一句:你和诸将相处,觉得他们真的会不满到这种程度吗?”

  伍参低下头去,但却终于还是注目回望,沉声道:“臣等愿当解梦之人,成大王此功。”二人相视而立,似乎尽管伍参的回答虽根本就没有回答问题,可是却已经明白无误会地宣示了答案。

  

万王之王  第八十九回 后土夫人施妙手(四)

  
  昭元忽然笑道:“好,好,好!形势如此,军心可用,不战何为?”伍参亦笑道:“大王愿促成臣等之梦,臣等自然愿效死力。”二人都是哈哈大笑。昭元正色道:“不过你们虽然主战迫切,寡人还是主张先看其来意如何再定。若是他们能先退军,不占此便宜,我军便可不战而雪前耻成伯主。若是不然,我军定然怒气更甚,那时大战一场,胜算更大。”

  伍参道:“臣等并非一味好战之人,大王所思也确实是。”昭元道:“晋军这次虽然是来占便宜,但还是三军尽起,各有正副元帅,大出兵车,其势极盛。况且晋军中亦是英才荟萃,三军正副元帅都是名将,更有许多宿将为部将,不是那么说胜就胜的。你久知外国之事,你可觉我军胜算几成?”

  伍参道:“至少当有七成。晋军虽然兵马众多,英才无数,但却反而因此有缺憾。这次出兵,晋军大出勇将,欲要威吓我等,其实却导致了主帅威望难以压服部下,极易出事。荀林父名为中军元帅,可是副将的家世之显赫几乎都不在他下。尤其是先轸之孙先殻,恃其功勋勇猛,特别桀傲不驯。此外,栾书、赵同、赵括、魏锜、逢伯、鲍癸等虽为部将,也都是累世名将,互相看不起。说是荀林父为主,其实却是六人共同领军,号令不一,极易取败。”

  昭元点了点头,道:“寡人也有此想,不过大计还是应该先礼后兵。你且吩咐诸军有所准备,明后几日再行真正决定。”伍参领命而去。昭元望了望案上军策,想起极可能不日就将有一场真正的大战,而自己乃至整个楚国能否一举主盟,就在此一战,心头也是不自觉地兴奋了起来。

  他本来就是年轻人,天性就喜欢战事,喜欢冒险。只是因为他身居国君之位,事事都要统观全局,这才时时极力压抑自己天性,逼迫自己尽量认同老臣的稳妥之见,以平衡自己的冲动。但现在既然有伍参来如此坚决地劝说,那无疑便是有了解梦之人。这自然相当于在他那本来就甚是脆弱、甚不情愿的心理平衡上加了一码,立刻导致他全面倒戈。

  昭元这边事有反复,晋军那边却更是闹得如同要翻天。荀林父身为主帅,自然早就知道昭元已用了那故意扬家丑的“卑鄙手段”,并且尽得了楚国军心民心,楚军士气正前所未有地旺盛。他是负全责之人,自然对楚军极为忌惮。因此,他才一近郑都,就赶快放慢行程,派人先去打听详细情形。结果前哨报告说郑已降楚,楚兵亦似有回军之意。荀林父立刻就想下台,召集众将来议对策。士会果然道:“此次我军虽然出发甚早,但还是救郑不及,现在又战楚无名。依我看,不如班师,以后再说。”

  荀林父自然是点头应允,便要传令班师。不料中军一名上将挺身而出,厉声道:“元帅不可!我晋国之所以能为霸主,就是因为能扶危救难之故。今郑待救不至,不得已而降楚,我若能挫楚,郑必归晋,世无二心,中国之枢便长在晋手中。况且楚军将归未归,何谓战楚无名?若是弃郑而避楚,小国依附我们又有什么用?我们晋国还怎么做霸主?元帅若是一定要班师,我愿独自率本部而进,与楚军一决雌雄。”

  荀林父一看,却是中军副将先殻。荀林父忌先轸威名,不敢喝斥此人,虽然觉其言语甚是无礼,还是温言道:“郑人不得已而降楚,楚军退后自然归晋,还不是一样?况且今楚王亲在军中,兵多将广,威声如虎。你偏领一军独自而战,简直就如同是以肉投饿虎,有什么用?”

  先殻咆哮如雷道:“当初楚文王亲自出兵,不也曾被巴人射中面颊,全军大败么?若是巴人也这样学元帅这样畏楚王如虎,一见楚王亲在军中便四下逃散,甚至束手就缚,还打个什么仗?当初成得臣虽败,却还是堂堂一男儿,最起码他明知我先君文公亲率大军,而他兵少,却依然无所畏惧,血战一场,甚至几乎获胜。依某家看来,他实是虽死犹荣。可是今天我军兵车勇士都比敌人多,却都要龟缩而后,元帅何以归见家乡父老?昔年敌寇犯边围城,先魏武子那时已近七十高龄,重病之下,依然在病床上大呼‘堂堂晋国就无一个敢战之人’,愤而披甲上阵。今其言犹在耳,元帅难道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元帅若惧,我自去向楚王挑战!此行就算死在阵前,亦是堂堂正正一铁血男儿!”

  他越说越激动,竟然不待荀林父答言,当众甩帐而出,直奔己营。迎面而来的赵同、赵括二人,被他一冲,都甚是惊奇,拦住他问。先殻愤然道:“元帅畏楚如虎,定要班师,我却偏要拼了这条命,跟楚王一决雌雄。”赵同、赵括一听,都是热血沸腾,齐声道:“大丈夫正当如此。我弟兄愿率本部之军相从,羞那些鼠辈一羞。”

  三人慷慨之下,根本不理军令,径直率领本部之军前进。司马韩厥是韩无忌族叔,闻讯大惊,忙找到荀林父道:“元帅知不知道先殻、赵同、赵括三人私自领兵去战楚之事?”荀林父大吃一惊,叹:“我还以为不过是气话,竟然还真的去了?”

  韩厥道:“他们此行若遇到楚军,肯定大败。他若兵败被杀,自然无法领责。可你是中军元帅,却定会被重责纵军之罪,此灭族之祸也。你若辩以其不听号令,反更引人责你无能制下。”荀林父更是惊慌,连忙问计。

  韩厥道:“当年成得臣兵败于先文公,便是因为楚军真正主帅楚成王犹豫不定,与成得臣分兵分心,导致上不上下不下,终于大败。今事已至此,我们不如干脆三军俱进,以全部实力与楚军大战一场。反正我们本来就兵多将广,足可一战。如果获胜,则你大有军功;即使不胜,亦是力战之果,本来就难以预料。况且我们亦有三军正副六帅,能够共同分担其责,怎么不也比专门责问你一人要好上无数倍?”

  荀林父叹道:“看来也只能这样了。”于是赶忙传令三军快速跟进,好不容易赶上那前行三人,好说歹说才劝服他们,三军一起立营于敖山附近。先殻甚是得意,笑对赵同等道:“我说元帅不敢违背我的话,你们这下信了吧?”

  但荀林父劝住了三人之后,又有了犹豫之意。先殻自然大是不满。而正在这时,郑君得知两军即将正面遭遇,又探知晋兵兵势甚盛,生怕晋兵一旦战胜,会追究自己降楚之罪,连忙偷偷召集群臣商量。

  大夫皇戍道:“主公不必惊慌,其实这是来得正好。只要晋楚之间能够好好打一场大仗,不论谁胜谁败,都将实力有损,败之一方将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来骚扰。臣请代主公出使晋营,竭尽全力说服其跟楚国交战。主公同时派人至楚营,也是竭尽全力劝楚军与晋军交战。如此则我们坐观成败,楚胜则从楚,晋胜则从晋,不是很好么?”

  郑君深以为然。皇戍来到晋军大营道:“敝国国君苦望上国之救,实在有如大旱盼雨。后来因为社稷存亡,不得已而苟安于楚,以全社稷。这乃是希望异日能以有用之身以事上国,绝对不是存心敢背叛上国。今楚军胜晋,已然大有骄气,且又久征在外,士卒疲惫,不堪一击,正是上国重振伯业之千古良机。上国若要战楚,敝国之军愿为前驱。”

  先殻大喜,道:“败楚服郑,正在此一举。元帅为甚么还不下令?”栾书忙道:“郑人反复无常,他们的话我们怎么能轻易相信?只怕他们到了楚营也是一样说词,不过晋楚二字互换而已。”皇戍面不改色,坚称决无二心。

  赵同道:“说句公道话,这也是我们救援不及,郑才降楚的。如今他们知错能改,自充属国而助战,实在是机不可失。”赵括道:“郑人反复无常,天下皆知,然我军威有常,却也是天下皆知。难道我晋军十余万劲卒猛将,竟然还要靠郑国那一点兵马撑腰帮忙,才敢战楚?若是那样,便胜了又有何颜面?元帅也不怕天下人笑话?”

  众将都是热血沸腾,人人奋臂高呼:“便郑人从楚战我,我亦何惧?文襄之烈,岂能绝于今日?”荀林父见众将一片愤激之色,人人都是大有看不起自己之色,心下恼怒,却也不敢祭出军令强行弹压。先殻见诸将绝大多数都支持自己,胆气更壮,冷笑一声,径直叫过皇戍道:“你家心怀二心,尽人皆知。然我大军岂惧你这点伎俩?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公,好好看仔细,就算他不派兵来相助,我大军亦将踏平楚营,生擒蛮王!”

  皇戍急忙道:“谢上国发兵相助。上国气吞山河,寡君敢不从命?”说完急忙要退出营外直回郑都。荀林父待要发话阻止,却见诸将都是面色不善,那话也就只好吞了下去,只得道:“既然诸将都是如此勇烈,此一战必然能大败楚军,怎能不战?”众将都是冷笑不已。

  郑君另外之使却也已先到楚营,当真是几乎只将“晋”、“楚”二字互换,极力请自为前驱,要大败晋军,让晋国数十年不敢再扰。楚营上上下下自然也是猜到郑人之心,但面上却也是都尽显武勇,以威慑郑使。

  郑使去后,昭元再召诸将议事,只听虞丘道:“郑人必定也有类似说辞以激晋军,然晋军现在还无举动,显然是荀林父不愿与我军交战。臣还是愿请大王先命使者前去,致和议之望。彼必知我已极为不满,若是心有诚意,必然会先退,于大王名声有光。若是不允,则我军益愤,两军交战,胜算更大。”

  昭元道:“虞丘子之见,甚合寡人意。谁愿去通使致意?”诸将军都齐声道:“末将愿往!”昭元扫了一眼,心想:“既然是先致和意,当也有些诚意。若是乐伯等本来就主战之人去,只怕压根没法显诚意。那样的话,和则难以成和,战也容易激怒晋军士气,反而不利。”当下便道:“蔡鸠居,你去。”蔡鸠居领命出发,径直来到晋军中军大帐,致以楚军和议之想。

  荀林父正在两边为难,忽然听到此和议,不啻如天降甘霖,大喜道:“将军此来,实在是两国之福啊!既然……”先殻厉声道:“元帅待要如何?”荀林父道:“既然楚王有和议,我们自然也当成其之美,息两国之争。”先殻冷笑道:“要和必两边退军。元帅欲先退乎?后退乎?”荀林父迟疑了一下,先命人引蔡鸠居退居使者之处,慢慢道:“既然是楚王先命人请和,已是有礼,我们也当回让一步。我军便先退军,亦是无妨。”

  赵括哈哈大笑道:“我晋国倾国精锐之师,号为救郑,结果却是后发而先退,成何体统?请和自然当有人先,与退军之先相比,其中的轻重之处,谁人会看不出来?先文公战楚还曾先致和望了呢,难道也是畏楚如虎?元帅现在天日昭昭之下,后至先退,天下人作何而想?元帅心怀宽厚,自能泰然处之,然我们心胸狭窄,却不知以何颜面回见朝臣。”

  众将听他之话大有讽刺之意,轰然大笑。荀林父心头愤怒之极,但忌惮他们人人都是累世名将,只好勉强道:“我军甚强,然楚军亦是不弱。况且楚人正急于一雪上次大败之耻,其气势强甚,实在不宜硬碰硬徒耗国力,结下生死世仇。彼早已称王,又已先致使于我,显然已有诚意在先。若在这等情形之下,还要其先退,他们如何能肯?你们可曾替他们设身处地想上一想?当初秦军百里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三帅屡败于晋,后来秦穆公亲起倾国之师而来报复,并不惜烧绝后路以示决心,欲与晋生死一搏。当时我先君襄公何等英雄,但还不是以秦军急欲报仇、其势过甚,取避不迎敌之策,任其纵横,终于换来多年勉强相安。今两军对敌,楚军亦有前大败之辱,其王亲随,威声如虎,也是势不可当。我军当齐心协力,以保全实力、稍慰其怒为主,才是正策。你们如此号令不行,定要迎敌,岂非羊入虎口?若是大败,主上问起罪来,我可如何为你们求情?”

  先殻冷笑道:“原来我堂堂盟主主帅,心中却是一心为敌人着想。”魏锜乃魏颗之弟,魏颉之叔父,但才三十出头,亦是年轻勇武,道:“楚军虽强,然我军更强。两军还未见面,元帅便已先自露怯,言语中一派我军敌不过楚军之想,对军心会有何影响,元帅可曾想过?”赵括道:“元帅说我等不服号令,恐怕又违军法,但我等却也知畏敌怯战,更是军法不容之第一条。不知元帅对此有何看法?”

  赵同道:“昔年秦穆公兴师伐我之时,秦穆公早已是天下闻名的强君,三帅亦是举世公认的名将,加上他们又是屡败之后,先襄公才卖了他们个面子。如今这楚王不过一身世不明的毛头野种,自身家丑便已无数,还新遭了斗越椒大变,可说内耗甚巨,乃是真正的外强中干。而我国新君却是贤明景德,人称‘世霸’,岂不比那野小子强上无数倍?楚军中诸将,要么便是老得六七十的守成老将,要么就多是一群才二三十岁的冲动小将,岂能跟我们军将之智勇兼备相比?天下皆知燕赵一带多慷慨悲壮之士,我军之强,甲于天下,我民之多,亦甲于天下。可是今天居然元帅如此畏楚,莫非是看不起我君我将?”

  

万王之王  第八十九回 后土夫人施妙手(五)

  
  荀林父见他们帽子越扣越大,急忙道:“我君自强,我军亦强,我绝非看不起我军。只是为将之道,当是知己之彼,不可轻视敌人,既要看得起我军,也不能小看楚军。赵氏封邑北方,地连幽燕,的确是英才辈出,慷慨勇烈。但楚地亦是民风强悍,人人佩刀。尤其是吴楚一带,乃楚东疆,击剑之风更是天下闻名,无人不敬。此次彼以东部兵来,虽然训练尚不多,但基础自在,骠捍勇烈绝不下于我军。若是轻视他们,必然会吃真正大亏。你们看不起敌军之将,说他们年轻冲动,可你们看看你们自己,究竟是谁更容易冲动?”

  先殻等脸上微红,却立刻道:“此非冲动,而是基于经验的勇猛!楚人遣使请和,人人都知是缓我之心,企图背地里图谋我们,我们岂能上当?元帅已五十余岁,治军多年,经验尤丰,怎么偏偏就只说郑国之意是假,而硬要说楚国之意是真?难道只是因为楚国之意跟元帅心中所想暗通,彼此配合默契么?”荀林父大怒,厉声道:“你讽刺我暗通楚国?”先殻全不以为意,道:“末将绝无此意。元帅既然身正,又何必对此如此忌讳?”

  众将都是哈哈大笑。一人高呼道:“元帅放心,我大晋男儿,岂能在楚人之下?这番对敌,定能让其片甲不归,大张晋势。请元帅发令,某等愿为前驱,生死不避!”众将一大半都是奋臂请令。荀林父望了望众将军脸色,心头暗暗叫苦,这令却是说什么也下不来。

  先殻冷笑一声,径直出帐把蔡鸠居唤来,当众将之面骂道:“楚夺我属国,又以和局缓我,便是我家元帅肯和,我先殻也决计不肯!我大晋男儿,若不能将你杀个片甲不流,便枉称先轸之孙!你回去报于你家主公,叫他识相赶快逃走,我先殻倒可饶他一命!还不快滚?”

  蔡鸠居见情势不对,只好收拾东西要离开。不料才要出得营门,却遇见赵同、赵括兄弟,被以剑指向骂道:“你且看仔细了,再来相间时,便是此剑过你头颈。”蔡鸠居隐忍不发,出了晋营,却又见赵旃横车拦住。只见赵旃横立车上,张弓搭箭以向自己,威风凛凛,喝道:“你是我箭头之肉,今天且饶你性命。回去叫你家蛮王多用些精神,到时好早些逃命!”

  蔡鸠居回到楚军本寨,将所遇情形说了。昭元和诸将都是心头大怒,无名之火立刻腾升。昭元道:“晋人竟敢如此轻视我军,实在太也过甚。谁敢出去一显我楚军威猛?”诸将齐声道:“末将愿往!”乐伯忽手指许伯、摄叔对昭元道:“我三人各有专攻,单车出战,非我三人莫属。请大王恩准。”原来除了带兵之外,乐伯善射,许伯善御,摄叔惯使金戈,而且三人彼此相善,配合默契,刚好能成一车之射手、御手和车右。

  昭元点头答应,道:“三位将军但显我威即可,不必恋战。”三人应命下来,许伯立刻驱车如风,三将单车直趋数十里之外的晋军大营。路上三人商量如何威慑晋军。许伯道:“我当单车驰近,公然下车理辔,以显我军之无惧。”乐伯道:“我当厉喝发箭,指哪射哪,绝不有误,以显我军之精猛。”摄叔笑道:“我当亲自下车擒来晋军,以显我军之威勇。”

  三人哈哈大笑,互相嘲笑声中直冲敌营。晋军远远望见单车三人前来,却似乎又不是使者,知是大将挑战,急忙回报。许伯果然公然停车,自行下车饰马装辔,极是闲暇。敌军见了,人人惊疑不定,过了一会才有游兵十余人小心靠进。乐伯忽然大笑一声,一箭发去,正中当先一人。摄叔立刻冲下车去,腾步如飞,硬生生从诸游兵中抓过一人直冲回车。那些游兵突然受袭,都大叫起来。恰好这时晋将闻讯出来,诸军迅速围将来。

  三人见心愿各各得偿,都是大喜;见敌人来势汹涌,无可力敌,立刻飞身上了战车朝本营飞驰。时晋军三将鲍癸居中,逢宁、逢盖各乘战车为左右,分三路迅速冲来,要擒拿乐伯三人。眼看乐伯车有四人,其行稍缓,渐渐要被赶上,乐伯忽然回头对追军大喝一声:“吾左射马,右射人,若有一箭射错了就算我输!”说着将雕弓挽满,每喝一声便一箭射去,果然是有分有寸,不差分毫。片刻之间,左边逢宁所率的那些战车已被射倒了十好几匹战马,车队行动不便。右边逢盖面颊上中了一箭,军士受箭死伤者亦多,只得回去疗伤,结果只剩下鲍癸一人紧紧追赶。眼看快要赶上,乐伯车上却已只剩下一箭了。

  乐伯弯弓搭箭,正要射向鲍癸,心头却想:“我这一箭若射不中,必遭其手。”正转念间,忽然旁边灌木中惊起一头四不象来,正从车前经过。乐伯心下突发一念,一箭正中鹿心。许伯知他心意,连忙停车。摄叔下车取鹿,径直举于面前,远远对追来的鲍癸道:“你我大战之余,无以煮酒,今愿以此鹿送于将军,以充将军下人之膳。”

  鲍癸见自己屡射不中,乐伯居然矢无虚发,虽然是占了回头对射之利,毕竟是箭术高强。他心下早已越来越惊骇,现在见他们似有和议,便借此叹道:“楚将有礼,我礼仪之国,岂可趁人之危,行无礼之事?”左右也都急忙附和,并无异言。于是便两相道别,约来日战场上再决雌雄。鲍癸、乐伯等人都各自坦然缓缓回营,自始至终无人返身暗算。

  鲍癸回营直陈所遇,并无隐瞒。诸将设身处地,却也并无责备之色。魏锜心头早已有疑,怀疑这楚王就是上次在晋恃强劫走琴儿的假宋文昌,心下自然怒极,便道:“楚将公然单车来挑战,来去如风,我晋国却无一人敢直去楚军之前,只怕会被楚人乃至天下人耻笑。某亦愿以单车至楚营以探楚之虚实,显晋国勇士之风。”赵旃道:“小将愿随魏将军一行。”众将都壮其言。荀林父犹豫道:“楚先来求和,而后才来挑战。你们若至楚军中,亦当先请和为礼,不成再挑战。需知不卑不亢,进退有度,才是我军风范。”

  魏锜道:“那某便去请和。”荀林父见其意甚坚,只好点头答应,发给使节。赵旃送魏锜登车,自己却不并不同车,只道:“将军行礼以应蔡鸠居之来,我自行武事,以报乐伯三人之挑战。我们各行其事。”二人怕荀林父后悔,匆匆道别各自出发。

  上军元帅士会听说赵、魏二将要求往楚行命,急忙来见中军元帅荀林父,想要制止二人之行。不料才一至军门,就被告知二将早已远去,追之不及。士会无奈,只好求见荀林父,秘语道:“魏锜、赵旃二人自恃先世大功,不愿为我等之下,常有叹恨之心。况且他们心怀此怒之下,只怕不知进退,行动不能真正如我们所想,说不定还会大大激怒楚军。倘若楚军突然袭击我们,我们如何抵御?”这时副将欲克亦进言道:“二将此去,楚意难测,不可不预定防守计划。”不料先殻厉声道:“早晚就要厮杀,防守什么?难道也要学成得臣一样,明明要进攻却先防守,导致策略紊乱,最后大败么?早来早战,晚来晚战,有什么可怕?”

  荀林父见他们彼此争执,似乎都是有理,更兼都甚强悍,一时无法决断,只好暂压争议,只吩咐了几句小心防备。士会无奈,只好退下,私下里找到欲克道:“荀林父虽累世名将,却制不住先殻和诸将,简直就如木偶一般,实不能指望什么。我看我们还是应该自行准备才是。”欲克深有同感,二人便约上军大夫巩塑、韩穿,各率本部之并埋伏于敖山之边,准备接应。韩穿和韩厥有族亲。中军大夫赵婴齐虽未知闻,但亦忧晋军大败,预先派人搜集船只,备于黄河口。

  魏锜既恨昭元强横,又看不起荀林父为将,便想要主动一战,一来可以衬荀林父胆小怕事,二来好好搏斗一场。于是他在荀林父面前只说是去请和,而真正到了楚军营中,却故意言辞不逊,不几句便直言请战。楚军一营皆怒,但终于还是送他出了军营。潘党大喜,自思:“先礼后兵,他是武将,又已经出营,我自呼喊追上与之大战,便算不得太违礼训。他晋人在蔡鸠居出使时欺人太甚,若不回报,岂能令人心安?”当下亦私自驾车拼命追赶。

  魏锜发觉有追兵,已行及大泽,潘党追赶已近。魏锜虽见追兵势大,并无畏惧,正欲回身对敌,忽见泽中有四不象六头。他想起乐伯之事,亦弯弓射倒一鹿,命御手献于潘党道:“此前我军曾蒙乐将军赐以野味,今我家将军命我以此相报。”

  潘党笑道:“原来他也要学我军旧样。也罢,我若再追,那便显我楚人无礼了。”当下接了四不象并致谢意,约战时再行一决胜负。二人亦是各自坦然驾车而还,丝毫不虑暗算。

  魏锜回营道:“楚王不准讲和,定要交锋,一决胜负。”荀林父心中有疑,但也不好明说,只好道:“赵旃呢?”魏锜道:“我自先行,他在后,不知道怎么样了。”荀林父道:“楚王既然不准讲和,赵将军必然吃亏,不可不救。”当下命荀罃率战车劲卒前去接应赵旃。不料赵旃却是想起乐伯等行难以超越,便想自己当着楚军之面饮酒行乐,以暇示人,才能更过许伯。同时,他还准备派人直潜入楚军王营纵火,准备来个更大的下马威。

  赵旃既心有此计,本来就带了些通楚乡音之兵跟随。等夜至楚营,他便当着楚军外兵之面,展开坐席于地上,取来车载之酒,当面悠然而饮。楚军也大是惊奇,纷纷观望,要看其风采。赵旃的另外一路便趁此机会,以楚音混入军中,假装巡逻,骗得了当夜口令,便悄悄要潜近昭元大帐。不料接近的时候,忽有亲兵觉出其可疑,上前盘问。那些人答不几句,越来越慌,忽然拔刀而砍。众军立刻哗然,人人都是大呼有贼混入,各营迅速举火合围。

  赵旃手下只好逃跑,但慌乱间已是被抓了一大半。余下者冲出营外时,却见赵旃依然在好整以暇地悠然而饮。众从人急忙拉他等车,却发现其车御手已没于楚军营中。赵旃无奈,忙乱间只好亲自驾车而逃。

  这时昭元本来于半睡半醒中就担心又想起宫云兮的事,忽然闻报,略一审问,猜知赵旃之谋,顿时心下大怒,亲自驾车追赶。屈荡等亦急忙跟随,准备擒下赵旃,问起诈做奸细之罪。要知当时单车而去挑战或是故示暇显威,虽然少见,但还算依有常理。劫营也算常事。可一面明里示暇,一面暗里却潜入敌军中大营纵火,或是要直接谋害敌人主帅,却是各国大忌。这通常被认为是施展者完全不把被施展者当人,全不顾基本原则,是以连昭元自己也压抑不住愤怒,要亲自追赶。

  赵旃渐渐发觉是楚王亲自来追,想起自己所行也确有犯忌之处,心胆俱丧,拼命驱马。但马疲不能飞驰,终于还是渐渐被追近。赵旃恐惧,急忙将身上衣甲挂在万松林小树上,自行窜入灌木林而逃。昭元失去他的踪迹,便命屈荡等下车查看树林情势,防他躲藏。

  时天已渐明,昭元正自犹豫是否该继续穷追穷搜,忽然侧面一将冲来大叫道:“不好了,晋国大军已来!”这话一出,人人都是大惊。一看两边,果然见一路烟尘大至,而且呼喝声中,似乎还是直抄自己这一群人和楚营的后路。再看左边,亦有烟尘逼近。

  原来昭元等追敌心切,已是奔得更靠近了晋军大营了,这一路军乃是荀林父派来接应赵旃的。赵旃甚是幸运,迅速碰上了他们,急忙告以楚王亲自来追,所从不多。荀罃本来担心楚军来袭,只是望搭上赵冉就退,一听赵旃之言,心下大喜。他立刻命掩住尘头,悄悄合近,突然将昭元围住,然后才故意大肆驱驰骋,猛显尘头以威吓,要擒下楚王以作要挟。

  昭元等都是大惊失色,因为自己才寥寥数名将军、几辆兵车,如何敌得大军?众人急忙就要驱车冲围,但敌军特意就加强了那里面。晨曦中敌人大批箭雨前来,都是看不见对方而乱射的,但对于昭元等高手来说,却反而是这种全无定势的乱箭更为危险。而且烟尘之下,发箭来箭都不容易被感知,更难回避。

  昭元无奈,只好命暂隐松林之内,待天色大亮,能看得清楚些时,再谋突围。然而敌人似乎也是知道了他们之计,迅速合围起来,要抢在天色大亮之前逼迫他们就范。昭元等见敌人烟尘甚大,难以看清其中具体之人,不知道敌人兵马多少,不敢冲阵。养由基等身边都只几十支箭,不敢轻易使用,便只能先守。

  忽然林之一边现出火光,原来是荀罃等疑心昭元随行中人有养由基、乐伯等神射手,不愿被他们依托松林相耗,以致夜长梦多,便直接放火烧林,想逼他们出来。风助火势,迅速蔓延起来。林内立刻燥热逼人,浓烟滚滚,连昭元都呆不下去,何况养由基他们?昭元见人人眼中被熏得眼泪直流,心下更是后悔:“他们眼神被熏,只怕箭术难准。唉,虞丘说年轻人易冲动,我先还不大服,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难道我今日竟然败得如此窝囊?”

  昭元厉声道:“今日大家突围,各安所命,不可因为为了保护寡人而全军覆没。只要有一人能回军中,立刻传令先退军自保,并于宗族中另选人即位。公子侧、公子婴奇、公子殻臣都不得为楚王。你们听见了没有?”他特地指明此三人,这乃是因为这几名带兵公子互不相下,如一人为君,很可能导致大分裂。因此,还不如一并舍去,共立他人以求平衡。

  养由基等人都是被熏得咳嗽连声,见他大有就死之意,知道情势紧急,无暇再说甚么“大王春秋高远,勿出不祥之言”之类的话,只能尽力应道:“是!”昭元猛一挥手,喝道:“所有人分成两个方向,相背而冲。任何人都要记住寡人说的话,绝不可违!”众将立刻分成两队,只待一声令下就朝两边冲过去。晋军本来就是留了这儿两处火势稍小,准备他们而冲,自然都是精兵伺候。众人都知此冲幸存之望百中无一,但还是绝无恐惧。

  

万王之王  第八十九回 后土夫人施妙手(六)

  
  养由基等人都是被熏得咳嗽连声,见他大有就死之意,知道情势紧急,无暇再说甚么“大王春秋高远,勿出不祥之言”之类的话,只能尽力应道:“是!”昭元猛一挥手,喝道:“所有人分成两个方向,相背而冲。任何人都要记住寡人说的话,绝不可违!”众将立刻分成两队,只待一声令下就朝两边冲过去。晋军本来就是留了这儿两处火势稍小,准备他们而冲,自然都是精兵伺候。众人都知此冲幸存之望百中无一,但还是绝无恐惧。

  昭元撕开一幅衣襟,咬破中指,写了几幅一样的诏命,分交众将,喝道:“生死存亡,在此一举!”众将齐声呐喊,拼命抽打惊慌的马匹,朝两边冲去。忽然听得一处晋军大声呐喊起来,其中似乎隐隐约约夹杂着大吼:“大王勿忧,臣等来救驾了!”昭元和众将都是一怔,都觉此声音甚是陌生,不知是不是敌人诱己冲向那里之计。昭元听了听那边冲杀声,咬了咬牙,往那喊叫声处一指,厉声道:“现在改变计划,所有两路都一起冲这里!”

  众将皆知是赌博,但却也不得不冒这险,都是厉喝一声,猛冲过去。待冲到近前,隐隐看到烟尘中两路厮杀似乎是真,而且混战之下射过来的箭全然散乱稀疏,心下大喜,知道确实是押对宝了。这下众人都是精神大振,立刻求死变成了求战,反如虎入羊群一般冲向前去。果见前面象是有一票数百人的楚军正在与敌人恶战,一员盔甲穿戴显得职位不高的将军似是指挥,而且显得尤其勇猛,杀进杀出之际势如猛虎。

  但晋军人数毕竟多出不少,只不过开始时要分兵包围,所以才被这名将军突然率军冲乱。这下觉出敌人似乎不多,军心自然迅速稳定下来。荀罃发觉楚王也正在朝这边突围,立刻阵形一变,如长蛇反盘,便又要围拢过来。

  那陌生将军猛然一挥手,部下诸军都迅速退回,排成阵势断后。那将军厉声道:“大王速退,这里有我等!”潘党见晋军训练有素,应变甚快,也急忙道:“大王,各位兄弟们,我们赶快回营,不要恋战!”众人哄然而应,冲至其前时并不停留,依然是直朝楚营冲去。昭元驱车而过那正与敌血战的将军身旁,大声道:“将军何名?”

  那将军头也不回,一戈刺倒一名敌军,喝道:“臣先锋俾将唐狡也!蒙君王之恩天高地厚,今日舍身以报!”昭元心下微奇,但形势危急,却是丝毫不能停留,战车已是飞速冲过其旁。荀罃眼看就要功败垂成,心头大怒,连声喝命不理唐狡之部,直追昭元;但自己却被唐狡拼命截住,两下厮杀,抽身不得。其勇士知主将心意,纷纷赶来,但养由基等人忍住眼中被熏出的泪水,全力射马,居然还是一箭一个。

  众晋军勇士见已无可追及,只得器声呐喊,又不约而同回去相助主将跟唐狡恶斗。昭元等人看看后面喊杀声渐远,心下勉强出了一口气。但他们才又奔里许,忽见侧前面又是一路极大烟尘升起逼近,人人都是心头大惊,不由自主地勒住了疆绳,不知是该迎还是该避。但见前面烟尘中冲出一名老将,却是全身戎装的虞丘,后面跟着襄老、许堰等人,都正对自己大喊道:“大王勿惊,臣等前来救驾!三军将士已集!”

  昭元等大是放心,想起唐狡安危,连冷汗都来不及抹,立刻喝道:“所有将士跟寡人去救唐狡之部!”便返身而冲。这十万大军发一声喊,便如山崩地裂一般,直朝那火头处的混乱涌去。那边荀罃厉声道:“退兵!退兵!”忽然声音一顿,却又是厉声道:“退兵,不要管我,为我报仇!”

  那些晋军训练有素,果然迅速离去。昭元奔到近前,发现荀罃竟然被几名楚卒按在地上要捆绑。昭元连忙一把将其抓起,点了穴道,扔在自己车上,问众卒道:“唐狡何在?”一卒道:“唐将军追击去了。”昭元放眼一看,只见远方火光烟雾中人影绰绰,看不清楚谁是。昭元正欲大声呼喊,虞丘已赶到,道:“大王,兵法有云,宁可我迫人,不可人迫我。今敌请战挑衅,我三军也已云集,先锋勇猛,士气正旺,正好大军齐进,成此大功。”

  昭元一思也是,便一面命养由基率手下亲兵去相助唐狡之部,一面传下将令。由于晋为上中下三军,楚为左中右三军,当下他便命令公子婴齐和蔡鸠居率左军攻晋上军,公子侧和工尹齐率右军攻晋下军。至于自己,则率中军直捣荀林父中军大营。

  昭元想起赵旃之戏和自己刚刚之险,心头愤怒难制,亲自夺过鼓手之棰猛力擂鼓。三军鼓手振奋,顿时鼓声如雷,雷霆万钧。楚军见大王亲自擂鼓助威,都是精神大振,车驰马骤之下,步卒车马如洪水般直冲晋军大营。晋军匆忙得知赵旃败归,急忙要防守,却已不及。唐狡、养由基等一干将领前脚后脚冲进了晋军主营,晋营中立刻一片混乱。

  此时天已基本大亮,荀林父等匆忙登台一望,只见烟臣隐隐中,楚军已是全面展开,漫山遍野都是冲锋之士。荀林父大惊,但也只能先命各自混战。楚军人人耀武,个个扬威,呐喊之声便如山崩海啸。许多如梦乍醒的晋兵耳中直如天摧地塌,一时间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清,便如无心人遇有心人,却又如何抵抗得过?其中虽然颇有应变迅速之士英勇抵抗,但架不住败逃的先殻等人之部一冲一带,更加处境艰难,只好也随大流而逃。楚军直如切瓜斩菜一般猛冲猛突,可怜十数万晋兵将士只因为未好好准备,就败得惨不堪言。

  漫天呼喊声中,晋国中军营帐终于失守。荀林父见己方稳住阵形、争取两翼上下二军合围而援的希望已经彻底破灭,只得发下将令,全军撤退。本来整座大营中晋兵精英虽已是被分割,成了难以联系的条条块块,而且许多人都在亡命而逃,但也有些低级将校迅速接过了指挥之权,尚能集合起小阵与楚军混战,苦苦支持。但此时主将忽然发下撤退之令,众低阶将领立刻心防全溃,哗啦一下便直往北地而逃。奔逃之际,已连最基本的撤退阵形都无法集成,大营中混乱一片。

  荀林父逃跑中下令放火烧营,期以不惜抛弃自己之方许多士兵的代价,阻止楚军主力迫近。然楚军亦是知道其谋,前锋唐狡、乐伯、养由基、潘党等年轻之将无不奋勇当先。他们不顾后面混乱,径直率领部下拼命前冲,竟然冲过了火势封锁,结果依然是甩之不掉。

  此时晋军已大乱,乐伯等又是故意命军兵大呼大喝。车骑烟尘夹杂着火光烟雾,阴翳天日。要知这双方数十万人的大混战,那可跟几千几万人的混战完全不一样,可说方圆百数十里内任到一处,双方将士呼喝喊杀之声都是一模一样地震撼人心。晋军不知其追兵多少,根本无可回头组织抵抗。

  晋军见楚将追得迫近,众将纷纷夺车而逃,甚至有能栽四人之车却踢下二人,只载二人,以求快速者,更有战车碾过前逃之兵者。众兵见主将如此寡恩,更是心伤。愤慨之下,便有勇烈者不顾军中上下之别,拔刀相抗,结果反有将领抢车之时被自己之兵砍伤砍死。一时间人人愁云惨雾,逃声震天,人人都只顾逃,哪里还有“抵抗”二字?

  晋将逢伯乃是逢宁、逢盖之父,三人共乘一小车正在飞奔。恰好赵旃亦是穷途末路,从旁大呼:“车中何人?请带在下一乘!”逢伯听出乃是赵旃之声,急忙对二子喝道:“赶快驱车,千万不要回头看!”二子不明其父真意,回头一看,赵旃立刻认出是逢家三将,大呼道:“逢将请载我!”逢伯只当没听见,正要前驱,二子已急道:“赵将军在后喊我们,爹爹没听到么?”逢伯大怒,厉声道:“你二人既然已见了赵将军,就该让出位置来给他乘!”一把将二子推下,让赵旃上车飞驰而去。逢宁逢盖遂死于乱军之中。

  荀林父同韩厥从后营登车,死士保卫之下,终于率些残兵败卒取路山侧,得沿河而逃,一路上丢弃器仗无数。正自奔逃间,先殻自后面赶上,却是额中中了一箭,鲜血淋漓,乃是撕裂战袍裹的伤。荀林父冷笑道:“大叫敢战者也如此狼狈么?”先殻惭愧不能言。

  才奔至河口,赵括也已到达,悲声哭诉:“我兄赵婴齐,竟然私下预备了船只,自己之部先行过了河,不等我们之部。”荀林父叹道:“死生之际,父子难顾,况兄弟乎?”赵括恨恨不已,却也是无可奈何。

  荀林父看了看周围聚拢的残兵,见近处到处丢盔弃甲,远处烟尘呼喊都是弥天,人人脸有惧色,道:“我军无法再战了。当今之际,只有先过河为第一要务。”便命先殻之部沿途搜集船只。先殻这时丝毫不敢违抗,急忙四处搜集。但人多船少,且一时无备之下不能集齐,人人心头自是更慌。

  正自惊间,忽然又是一路人马冲到,却是下军正副元帅赵塑、栾书等人已被楚军左军公子侧击败,亦驱率残兵往这边而逃。两路人马一汇合,人数更多,船只越发显得少了,更是彼此恐上加恐。再往南边一望,却见尘头又是大盛,不知是己是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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