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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价(4)

(2017-08-20 04:54:35) 下一个

3

     我迅速地梳洗打扮完毕,只见那母女俩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客厅等候我了,珍母依然笑里藏疑地看着我,我微微一笑,就把目光转到了别处。

  珍姐一边开车一边问:“我们公司有一位30多岁的副总你见过没有?”

“哦,没见过。”我在后座低头专心致志地翻看微信,心不在焉地答道。又说:“你不就是营销部长兼副总吗。”

“海霸有四位副总。我刚才提到的那位,啧啧啧……真正的青年俊才,虽然学历不高,但能力超强。他是我们老板一手栽培,破格提拔起来的,最早他是老板的司机,后来老板发现他人精一个,就送他去学IT、学财会和经济管理……

我不知道,珍姐为什么无端端谈起这个和我毫不相干的人。我依然埋头玩手机,有一茬无一茬地应付着。

“小戴!”珍姐突然正经叫道。

“嗯……”我的眼睛依然停在微信上。

“实话告诉你,今天就是他请客。呵呵……你俩都姓戴,呵呵……这是不是缘分呢?

我猛然醒悟,抬头从侧面看见珍姐得意的笑靥。原来她是想当红娘啊!我心里一惊,手机落在自己的腿上,随即感到脸庞微微有些发烫。

哼……坐在我前面的珍母,无端地冷笑了一声。我从老太太生气的后脑勺上看见“休想”二字。

粤美餐厅灯火辉煌,高朋满座,衣着大红唐装的服务员推着小吃在席间来回穿梭,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客人。

广东人有饮早茶的习惯,他们以点心等各种荤素小吃佐以自己钟爱的茶品,如此有助于肠胃吸收,实在是健康的饮食方式。不过,我老爸老妈以前常住的东莞,许多男女老少从早上到中午都坐在餐厅慢饮,由于长时间不运动,因而生出许多肥胖病来。东莞是一个靠加工工业起家的城市,那里的本土人大多靠出租房屋给外商或移民赚钱,所以他们作为“食租”阶层,有大把时间坐下来消磨时光。深圳人不同,这里精英荟萃,人才济济,全国各地大凡不敢寂寞的人士都涌入这里,仿佛不来深圳小试牛刀,就对不起上帝赐予的智慧,即便打拼输了,回到老家也可以不无自豪地亲友炫耀一番自己的深圳经历。基于不同身份的深圳人对生活目标的高度重视,所以,他们的生活节奏相对来说快得多,即便是周末喝茶,也不会一坐一个坑,他们会计算好,喝茶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剩下的时间是去购物是去大梅沙呢,还是去深圳湾散步……

 

我们一边走一边聊着,避开了热闹的大厅,往里面的包间走去。

珍姐突然加快步伐,一步三摇地在前面走,这让我兀自想起戴家湾小卖部的狐狸精。

 

珍姐!阿姨!请坐,请坐……

一位西装革履、面目清秀、身材修长的男子,站在门边。他微微哈腰,一只手捂住肚脐,一只手伸向屋里,好像旅游专业出道的高级侍应领班。

这位是……他笑眯眯地望着我。我突然觉得那眼神在哪里见过。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闺蜜戴坤玉…… 这位是我们海霸的副总经理……“

什么时候我成了她的闺蜜了?我轻咬下唇,正在心怀不满,忽听得“戴晓亮先生”这几个字,我惊吓得倒退了半步,抬起头来狐疑地盯着眼前这位绅士,想在他脸上捉到鼻涕虫,但却没有找到一点蛛丝马迹,瞬间,那双一条线缝似的眯眯眼,让我陡然想起了一切,于是,我不由得再倒退了半步。他也狐疑地望着我愠怒的脸。我们就像两头在森林里偶然相遇的困兽,彼此警觉地打量着、算计着。

“怎么,你们认识?”珍姐收敛起笑容问道,一旁的珍母张开嘴,一脸的疑惑。

“不……不认识。”戴晓亮居然和我异口同声回答。

“幸会,幸会!”他笑嘻嘻地伸出一个大巴掌来。我伸出冰凉的指尖,碰了一下他冰凉的指尖。

他很自然地收手捂掌而抚,一边招呼大家入座。

  落座之后,我低头深深呼吸了几个来回,然后,抬头莞尔一笑说:“看错人了,我还以为是老乡呢。”

  他听闻此言,仰首哈哈一笑说:“这个世界长得像的人太多了,还有人说我长得像周杰伦呢。”

  “是哦,是哦,没错,像周杰伦!”珍母放下手中的热毛巾,目不转睛地望着戴晓亮,好像在欣赏一盆喜爱的盆景。

 “我妈说像那就真的像了。她老人家是周杰伦的铁杆粉丝……”珍姐一边掏出手袋里的龙井茶交给服务小姐,一边笑盈盈地说。 听珍姐说过,她母亲退休前是湖北某中学的音乐教师呢。

“周杰伦那可是一个全才,又能写又能唱,还能表演……”一提起周杰伦,珍母顿时来劲了,脸上露出枯木逢春般地惊喜。

     他们三人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我疾步走入手间。看着镜子里那个差点被愤怒撑破了脑袋的她,我问道,我是走还是留?她坚决地回答,不走!凭什么要你走?你就是要走,也要把他奚落得无地自容再走呀。随即,她又安慰我道,事情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了,放下吧。我回答,我放得下吗?就算我放得下,翠荷的在天之灵会答应吗?

我的心腾地燃烧起来,脸庞被烧得通红似霞。我打开水龙头,呼呼地搓洗脸庞,然后抚摸了一下胸口,回到房间。

    桌上已然摆了好多精致的小吃,有醋凤爪、虾饺、汤包、豉汁排骨……珍母正一个劲地往戴晓亮碗里夹,完全把我当成空气。

    珍姐一直喋喋不休。仿佛她不是来喝茶的,而是专门来发表演讲的。她眉飞色舞地用筷子头点了一下戴晓亮,说:“我们这位戴总啊,还是富二代呢。看不出来吧,你看别人多低调呀,从来不炫耀身家,也从来不曾想侵吞父母的财产。他18岁就脱离父母自谋出路,你看看,现在是如此卓尔不凡……打着灯笼都难找的高富帅呀。”
  “珍姐,不要夸我了,再夸我就要钻地缝了。我当年也是一个纨跨(绔)子弟,我是被我父亲扫地出门的……”

他把绔字读成“跨”,哈哈哈!我笑得面红筋涨,鹦鹉学舌道:“纨跨子弟!纨跨子弟!这个跨度太大了吧……”

“哎哎哎……”珍姐用她的肘子制止我的讪笑。她惊恐地看着我,那神情好似在问我,你像一个营销部长吗?如果你的客户口误,你也会如此挖苦讽刺他吗?

“我的我的……普通话是很差劲……”戴晓亮的自嘲里夹带狡辩。

珍母啪地一声放下筷子,白了我一眼,立马为戴晓亮解嘲道,“晓亮说的是贵州普通话……我能理解……我们的普通话也有武汉口音呀……”口气中不乏怜爱。

“坤玉也是贵州人哈……你们贵州难道很多姓戴的吗……”珍姐问道。

“大概是吧,……”他平静地回答,显得云淡风轻。

 听到提及我极爱极恨的贵州,我正在快速膨胀的脑袋,顷刻间就要爆炸了。我赶紧微微低头,不动声色地做深呼吸,然后,抬头莞尔一笑,用最最柔软甜美的声音说:“珍姐,你们海霸要上新台阶,当务之急是要搞一次扫盲运动,提升高管的文化素质……”

“嘿嘿……说得好、说得好!”戴晓亮一脸痞笑。

  那俩母女用错愕的目光看着我这个“外星人”。而我却将幽怨与仇恨交织的目光射向对面的他,只见他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即刻拿起手机,说:“对不起,我出去接个电话。”

我突然埋头大口进食。喝了一大碗白果茅根粥,吃了三个醋凤爪、两个麦香包、三个虾饺……最后将剩余的鸳鸯时蔬一扫而光。这些东西,在我的目光中幻化为那些的面孔和那些的情景,我必须得把它们生吞活剥下去而后快。

 

那段悲凉的岁月,我三天两头梦见翠荷。她从窗户外飘然而至——我看见她轻飘飘的身体,可看不清她的脸庞——期期艾艾地对我说:”玉妹儿,你……你……一定要替我报仇伸冤!”“一定!”我斩钉切铁地回答道,突然一下惊醒,坐了起来,额上和背上全是冷汗。

我思考了一段时间,便开始行动。锁定的两个明确的目标自然是狐狸精和她的儿子鼻涕虫。

   爹妈不在的岁月,我学会了保护自己。这一次是拿钱雇人帮我出气。

    自从自杀未遂以后,父母在一年之内回来了三次,而且每次都会背着爷爷奶奶给我好些钱,我变成了回龙镇小学是出手阔绰的“富姐”,令许多人垂涎三尺,在学校的小卖部的窗口下,他们常常围着我团团转,巴望着我不小心让雪亮诱人的硬币从指缝间漏下来。

   我在六(2)班物色了两名胆大心细,又喜欢贪占小便宜的的女生做卧底。首先,她们故意在戴晓阳面前眉来眼去,引诱他屁颠屁颠地跟在她们后面,当然也免不了写情书,这下可抓住他的把柄了,赶紧交给班主任呗,戴晓阳立马被打入小流氓另册,又是被老师勒令请家长,又是被校长在全校点名批评,不出两个月,就不见他的人影了,据说他们家花大钱把他转到县里的小学去了。快哉!回龙镇小学的祸害被扫地出门!这就是我的目的。为此,我花费了20块大洋啊。值!这些我都向躺在河底的翠荷一一作了汇报。

之后,我指示那两名“特工”开始执行2号计划——专门偷窃狐狸精的方便面。每天至少偷一至两包,事成之后我以高出一倍的价格收购方便面。两名“特工”通常是这样分工合作的,一人佯装购物与狐狸精东拉西扯搭讪,一名伺机作案。不到一个月收获颇为可观,我拿了一些方便面扔进河里,因为表姐是饿着肚子走的,我要让她吃个痛快;剩下了的,我藏在衣柜里,用于慰劳自己。

太好啦!万岁!我欢呼雀跃的时候,心中对电视剧谍战片感激涕零。是它们成功地将特务的智慧灌进了十一岁的脑袋。

终于有一次,两名“特工”因配合不当露馅了,她们被狐狸精逮了一个正着,她多日来窝在胸中的怒火腾地燃烧起来,当场就搧了小窃贼每人两耳光。“特工甲”的舅舅是乡里的副书记,打他的外甥女,这不是在老虎的头上捉虱子吗?狐狸精在冲动之后肠子都悔青了,可惜为时晚矣。“特工甲”家族兴师动众,七大姑八大姨兄弟姐妹蜂拥而至,扇了狐狸精20个响亮的耳光,砸了狐狸精的门面,受到重创的花花绿绿的小商品们,无辜地躺在地上伤心哭啼,狐狸精尖脸肿成了大馒头,她躺在床上呼天抢地,骂来骂去,最后大骂自己的老公:“背时的瘟神,你跑恁远去赚个啥屁钱哟!你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在荒山野岭造孽,老子都被人整死了……唉哟,欺负人哟,强盗反了哟……”哭着哭着,声音戛然而止,狐狸精心想胳膊到底拧不过大腿罢罢罢。事后,她关了小卖部,索性带着儿子找老公去了。

   临行前的头天晚上,她敲开我家的大门。

“干什么?”我伸出半个头没好气地问。而心却像埋了一颗定时炸弹,惴惴不安。难道我被“特工”出卖了?

“玉妹儿,你让我进去跟你婆婆爷爷说两句话。”她怯怯地说,就像一个没有出阁的大姑娘首次来拜见公婆。

     砰地一声,我关上大门。不料动静太大,爷爷奶奶听见后跑了过来。“有什么事情,你说!”爷爷对着门板瓮声瓮气地问道。我内心的小鼓毫无节奏地敲打起来。三个人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听着。

  “戴家伯伯,我明天就要走了。有几句话我不说,放心不下。你家大孙女走了之后,每年的忌日我都梦见她回来找我算账,后来我抓到了真正的小偷,我才知道那年真的是冤枉她姐妹俩了,你看看,还弄得你们戴家出了人命,我有罪呀,我过意不去呀。”

  “嘘呼…”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吊在嗓子眼的那颗心,这才回到胸膛里。随即我又哼了一声,捏紧了小拳头。

  “唉,木已成舟,水过三秋了……好了,好了,不要提了……”一提起这事,就像有一根尖尖的刺,直戳爷爷奶奶的心尖尖,他们不忍再听下去。

   “我放一千元在门口哈,是承阳前几天寄回来的。拿去给你们大孙女做个衣冠墓,免得她孤魂野鬼无家可归。我走了哈……”

  又是钱,难道真如人们所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吗?

  从此,我再也没有看见狐狸精和她的儿子鼻涕虫。又过几年,戴家的爷爷奶奶也离开了戴家湾,说是戴承阳在南方做了大老板,把爹妈接过去享受清福,安度晚年去了。

 

     茶杯在我手中不停地转圈,我一脸孤傲地盯着里面舞动的茶叶,它在旋转着挣扎着,然后,扭动着单薄无助的身躯,在水压之下,渐渐地沉入杯底,归于死寂地带,永远无法还生……

 朦朦胧胧地听见老太太发出“啧啧啧……”的蔑视声,恍恍惚惚中看见珍姐走过去和老太太交头接耳……

不知道什么时候,戴晓亮回到了座位。他不停地搓揉着脸庞,但见他的鬓角发梢湿漉漉的,很显然刚才去洗手间用冷水冲洗了被我炸得滚烫的脑袋。

一时间,大家既不吃,又不说,陷入百般尴尬的境地。我猜想,珍姐在心里一定在埋怨我:你看不上戴晓亮,不要这样咄咄逼人,也不要这么冷漠嘛,你总得给我点面子噻!你*****了?发神经!

果不其然,那母女俩都在摇头苦笑,而老太太的笑容里夹杂了一点幸灾乐祸,而珍姐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

戴晓亮用一种慰藉的目光望了望珍姐,好像刚才被我奚落的是珍姐,而不是她。

我想了想,端起杯子以茶代酒,恭恭敬敬站起身来,微笑道:“阿姨!住在您家,添麻烦了。”老太太扯了扯嘴角,露出哭笑不得的样子,勉强地和我碰了碰杯,我又轻声道:珍姐!给您我做了两天导游,辛苦了!还要感谢您的热情款待……今天的龙井茶和小吃,味道好极了……”

珍姐听罢似乎转忧为喜,眼角眉梢都是笑,好似在说,这就对了,这就正常了。她看了一眼戴晓亮,又转过头来对我说:“不对,今天的早茶是戴总请客,你应该感谢他才对……”话音未落,只见戴晓亮起身与母女俩干杯:“谢谢阿姨和珍姐给了我这个机会,也感谢你们平时对我的关爱!”说完用一种捉摸不透的目光瞟了珍姐一眼。老太太乐不可支地与戴晓亮干杯,珍姐却把视线转向我,意味深长对戴晓亮说道:“你还没有敬一敬远方来客哦!”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来,戴小姐敬你一杯!”他仰首一饮而尽,我咬着嘴唇,看着他蠕动的喉头,顿时杀他的心都有了,秒间满面发热,我立马为自己斟满了一杯冷茶,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

“谢谢戴总的盛情款待,小女子若有失礼,还请多多包涵!”我故意拿腔拿调地似说川剧台词,边说边双手一抱,做了一个包涵的手势。

珍母用惊恐和近乎仇视的目光看着我,她大约把我当成间隙性的精神病了。而珍姐和戴晓亮却笑得前仰后合。我也抿着嘴傻笑起来。

笑吧,笑吧,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我感觉那两母女与戴晓亮的关系不同寻常,心下决定,装疯卖傻,以便弄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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