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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美国做陪审员

(2023-09-18 15:29:47) 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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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唤陪审员的邮件是长这样子的...

当在邮箱中看到来自郡法院给我的邮件时,先生有些”嫉妒”地说:你又被传唤(summon)去做陪审团了。短短五年时间,我被传唤了两次;先生二十多年来只被传唤一次。

其实,做陪审员并不是自己喜欢做的事,真的只是在尽一个公民的义务而已。 

先来简单介绍一下陪审团制度的历史吧。

1787年,作为美国独立战争的胜利果实,陪审制度被写入美国宪法,如今已经有200多年的历史了。美国的陪审团审判制度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如此严重地依赖普通公民做出有关法律、商业惯例和人身自由甚至死亡的重要决定。

人们观察陪审团制度后,有如下的评论:

 

“美国绝大多数老百姓拥护这一制度,因为它排除了职业法官的独断专权,更何况,陪审团人数众多还防止滋生腐败,收买12个人总比收买1个人困难得多。”

“最重要的是,从某种意义上说,陪审制度通过吸收普通民众参与司法审判,使司法更贴近社会,接近民众,反映民众的呼声。”

“法国历史学家托克维尔曾给予美国的陪审团制度高度评价。他认为,这种制度教导所有人尊重判决的事实,教导人们做事要公道,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因为每个人都可能决定别人的命运,而别人也可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要认真对待自己的参与,以免有朝一日站在同僚之前寻求正义。

很多人开始知道美国的陪审团制度大概始于轰动一时的O.J. 辛普森案件。当年(1994年),信心满满的以为握有如山铁证的公诉方被O.J.强大的律师梦之队打得落花流水,以至于全世界人民都差不多认同O.J.谋杀他前妻和她男友的案子,结果,12名陪审团(其中9名非裔)只经过4小时的商议就做出无罪裁决。

O.J.在全世界的关注下,重获自由。此案公诉人从此告别了法律界,梦之队里的几位著名律师后来得了癌症英年早逝,法官不敢在办公室挂铭牌,屡屡遭偷。此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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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院一般是一座城里最恢弘的建筑之一

 

疫情之下的陪审团审判一波三折。我所居住的汉密尔顿郡,2020年4月新冠疫情爆发后,为了公众的安全,暂停陪审团审判,一直到2020年7月13日才恢复。11月随着疫情恶化,再次暂停陪审团审判,直到2021年3月8日再次恢复。

听说,不少法官手上都积压着很多案件,择“重”先审。

回想2016年进城第一次当陪审员的情形...

开车到城里,到处找停车位。好不容易停好车,进入法院,到陪审员办公室报到。然后填写问卷表。问卷大致上问询姓名、年龄、职业、教育程度、家庭成员、有无做过陪审员等等。其中有一项很有意思,你看什么杂志? 

这些问卷都会汇总到法官、公诉人和辩护律师手中,对他们取舍陪审员起到关键作用。之后,他们也会针对你问卷的回答,对你进行“拷问”,后面会做详细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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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完表,进入等候大厅。大厅里大概有近百号人吧。

很快,上来三位法官和一位助理,狠狠地夸了大家一通,大意是:

俄亥俄州与其他州不同,是在选民登记册中随机抽取陪审员,而不像其他州一样从车管所的驾照登记册里选人,进而保证了出勤率,每次选举都去投票的公民抽中率比较高,你们都是良民啊!哈哈哈!你们的工作和法官一样重要啊,只不过他们比你们拿的钱多啊!呵呵呵!

满屋子诚惶诚恐的人们顿时感觉轻松不少。

下午开庭,由法官筛选出的18名候选陪审员首先宣誓,接受公诉人和辩护律师“拷问”,这一过程叫“voir dire" (说真话),目的是保证陪审员对案件保持公正的判决。拷问候选人是否与案件有相关利益、是否有亲属在警署、会不会有偏见...有时“拷问”得太厉害了,连法官都看不下去了: 你们是在为法学院招生么?

就这么,18名候选人最后剩下7名,外加1名候补。非常荣幸,自己成为陪审团一员,8名陪审员再次宣誓后,立马投入工作。

公诉人指着被告对我们说:这个人现在是无辜的,我的工作就是用证据来证明这个人有罪,辩方律师辩护无罪,你们的工作就是裁定这个人有没有罪,如果有罪,就交由法官量刑。

在三天的庭审中,认真聆听并留意所有证据,庭审信息量之大,让脑细胞死了不少,陪审员不允许记笔记,呵呵,真的是考记忆力。

在公诉人和辩护律师双方唇枪舌战、召集各自目击证人后,法官指示陪审团了解法律的某些条款和要求及其决定案件的责任; 我们依照并遵守法官的指示,必须抛开所有偏见,以自己的才智而不是情感来做裁定。

随后由法警陪同,陪审团从法庭进入陪审团审议室,关门做审议(deliberation)。刚开始时,一半陪审员认为被告有罪,一半认为没有罪。陪审员里,有建筑公司经理、有家庭主妇、有跨国公司工程师,还有我--一名中学教师。

辩论持续了几个小时,大家争得面红耳赤。最后,互相尊重彼此的意见,整个陪审团的审议结果达成一致。

据说,有的陪审团达不成一致的意见,大战60多个小时,还不让回家的;幸好,其他陪审员和我一样都想回家。

我们告诉法官我们达成一致意见后,由法庭工作人员宣读我们署名的裁决书:被告有罪。我们的工作就结束了,进入陪审团审议室休息。法官根据我们的裁决,判被告入狱。

法庭上,我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陪审员跟着法官宣誓、速记员要宣誓、目击证人要宣誓...Do you solemnly swear that you will tell the truth, the whole truth, and nothing but the truth, so help you God?你庄严地发誓,你会说出真相,全部真相,除了真相之外什么也不说,所以请上帝帮助你?”

然后,你说: I do. 我发誓。

只有两个人不需要宣誓: 辩护律师和公诉人。有意思吧,也许意味着这两个人可以...你们自己琢磨去吧~

结案后,法官、公诉人和辩护律师都进入陪审团审议室对陪审员们表示感谢。我们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纸片,只有心头一丝酸楚。

做陪审员真的是一份苦差使,需要坐功、听功、记功,还有辩功。电视连续剧 CSILaw & Order 非常吸引人,不过,现实完全不是这样的啊,真实的案件根本没有那种戏剧化。决定别人命运的压力很大,如果没有点朝阳区大妈的精神,你真的会觉得苦不堪言。 

还有更痛苦的是,在结案前,陪审员不得与任何人(包括家人)提及与案件有关的任何内容,陪审员之间也不能讨论,直到最后关门审议;不得去案发现场,不得自己上网阅读有关案件的媒体报道。所以,憋在心里实在难受。 

下午5:30,步出阴冷的法庭,走在金色的阳光下,感觉世界很灿烂,自由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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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陪审员报到处和休息室,里面有免费的茶水和咖啡,据说,有一位仁兄陪审了几个星期,尝遍了里面各种咖啡,准备写一篇论文;我没有那么幸运,我喝了几杯红茶提提神,发现远不如自家的茶好喝。

 

上次当陪审员仿佛就在昨天;没想到,这么快又被传唤。由于疫情,与往年不同的是,每天要上网查第二天是否去法庭报到,每天都需要准备第二天的代课老师计划,烦不胜烦;星期一、星期二都接到不用去报到的通知,正美美地想这次大概不用去了,结果,星期二下午接到一道命令:明天一早8:30法庭报到!

这是疫情后第一次进城,感觉开车到城里有点不熟练了,先生自告奋勇当车夫。后来,发觉这个决定挺英明的,因为城里不仅停车难,而且费用挺贵的。

进入法院,先测体温,与以前熙熙攘攘犹如菜市场不同,人很少,大厅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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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四楼的陪审团办公室,只有40个人,大家都戴着口罩,保持社交距离。看完介绍法庭以及陪审员职责的视频后,陪审团专员(Jury Commissioner)花了大概30分钟解释如何在城里找到比较便宜的停车位,城中的停车场均为私人运营,寸土寸金。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幸好车技极差的不辩方向的自己没有亲自驾车来。

填完表后,等待任务。原先的棋牌游戏和杂志报刊都收起来了,好在有wifi,也不是很无聊。

上午9:30,大概今天出勤率比较高,于是随机抽取10位陪审员,他们今天不用进入筛选环节,可以回家了。

我找到陪审团专员,向他说明了这段时间正是学校统考和学期的尾声,所以,希望能够关照一下,最好不要进入陪审团,夏天放假后会有些空,再来尽义务。他表示理解。

陪审团专员还是上次的那位,也算是老相识;我和他开玩笑,五年了,法庭的规定都改弦易张了,唯独他一点都没有变,雷厉风行,幽默风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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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审团专员正在给两边大厅的陪审员们开说明会,我发现我前面的一位仁兄特像桑德斯大叔(Bernie Sanders)。在这里,可以静静地近观这些来自不同阶层的普通老百姓,像一扇社会之窗,非常有意思。一位西装革履的绅士显得有些局促,后来,听他说,这是疫情后,第一次来到人群密集的地方,所以,感觉很不舒服。候选陪审员以中年人为主,白人黑人都有,我是唯一的亚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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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玩纸牌游戏的圆桌现在都叠起来不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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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等候中,我差点睡着了...

 

很快,我们30名候选人依此进入大厅,每一个人都有一个代号和固定的座位。我是30号。很快我就琢磨出这号码和座位是有名堂的,前14位是第一级备选陪审员。他们的位置靠近法官、公诉人、辩护律师和被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留下进入审判阶段。

我是30号,进入陪审团的概率非常小,于是,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位置,静静地聆听观看。

 

首先,法官对我们的到来和奉献表示欢迎和赞许,接着,介绍了她办公室的职员:

速记员 (court reporter):将每一个人的发言记录下来, 打字速度可达每分钟300字;法庭执行官  (Bailiff) : 感觉像是法官的文秘或者办公室主任;法警(Bailiff) : 维持法庭秩序,押解重罪被告;

还介绍了公诉人(prosecutor) 和执行逮捕的警察,以及辩护律师 (defense attoney) 被告 (defendant)

整整一天,被告老老实实地坐在角落,一声不吭,难道是在打同情牌?

这个筛选过程原先是在法官自己的法庭上完成的,现在由于疫情,在陪审员大厅中,30名候选集中宣誓,集体被“拷问”。

以前,公诉人和辩护律师可以走上前来,对坐在陪审团位置上陪审员进行审视并“拷问”。现在,每一个人在自己的固定位置上,戴着口罩。只有在必须露脸的时候,比如,你认识这个被告吗?你认识这个律师吗?这些人才可以摘下口罩让人们辨认。法官、公诉人、辩护律师和法庭执行官的桌子都由玻璃挡板包围着,并嵌入麦克风。

 

之后的案件审理开庭将在有特别防疫措施的大厅里进行。诸多法官们共享两个法庭,估计这也是导致案件堆积的原因吧。

当问到,自身的工作和案件审理在时间上有无冲突时,我举手提出,因为学生要准备AP考试,很多工作其他老师无法替代时,公诉人很理解地应答:对了, AP一年只有一次机会。 

坐在我前面的是个白人小姑娘,她向法官提起,当她接到法院陪审团的传唤后,就一直很紧张,很焦虑,担心自己不能胜任这个工作。最后,法官考虑了她的要求,她没有进入陪审团,估计,她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坐在我身后有一位学生模样的黑人姑娘,长得非常标致,一直用法律垫(legal pad)做笔记。整个大厅中,唯一没有做自我介绍的人,我猜她是实习生。休息时,和她聊了几句,不出所料,当地法学院二年级学生。

 

女性在法律界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我经历的两个案子中,都是女法官和女公诉人,这次的辩护律师也是女性。女性可以成为陪审团成员还是1968年间的事儿,时代不断在进步。

从早上8:30到下午4点,中间1个小时的午餐时间,法官给我们准备了披萨,让人很惊喜,不用担心跑到大街上寻觅午餐了。这里的法官都是选民投票选出的,除了能力之外,让选民们保持好感也很重要,感觉披萨不是白吃的。

下午4点,“拷问”结束,14名陪审员(2位候补)留下了进入庭审阶段,其余的16名可以回家了,包括我。 

在办公室外,当陪审团专员向我们表示感谢,并告诉我们这次陪审工作结束时,大家都情不自禁地欢呼了起来。我从城里回到家时,已是晚上6点。

最后,你们一定很好奇,紧张了一整天,陪审员的收入是多少?五年了,一毛都没有涨,一天19美金。再略略地告诉大家一下,在城里停车一天最便宜的而且经法庭打过折的是6美金。

不过,能成为司法制度环节中的一环,能获得学习法律的机会,还是很荣幸的。

 

参考资料:王忻:光荣的苦差事--美国陪审员不好干

 

尊重原创;转载请与作者联系。

 

感恩的心  感谢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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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西岸-影 回复 悄悄话 你并不需要收买12个人,只需要收买其中一个人就足够导致mistral,让案子流产了。
这是这个体制的特点。
尽管这种情况下可以重审,但最终可能因为成本问题而被检方放弃。
这种模式的硬伤是陪审员理论上不需要对法律负责,只需要对自己负责。这就让法律流于程序,而失去严肃性。这种情形并不是很多,但理论上无法避免这种局面出现。
也就是不论证据如何确凿,我作为陪审员完全可以出于什么目的而不接受,这不违法,也不违背陪审员的责任,也就是没成本。
但在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采取的大陆法系下,这种情况下法官就有成本,就不能不考虑法律的严肃性。这就是专业与业余产生的区别。
新林院 回复 悄悄话 【O.J.在全世界的关注下,重获自由。梦之队里的几位著名律师后来得了癌症英年早逝,】
O. J. Simpson 一案的余波,到今天还在影响着美国流行文化。
他的梦之队里有一位当时并不太出名的律师 Robert Kardashian。他是 O. J. 大学同学,相识多年,O. J. 拉他入队主要是因为他绝对可以信赖。
O. J. 一案使 Kardashian 成了家喻户晓的名字,也使他女儿 Kim Kardashian 误打误撞成了名人。
Kim 无一技之长,凭着老爸在 O. J. 案得来的知名度,和她自己的美貌(她貌美吗?),还有号称和 Jennifer Lopez 并列第一的美臀,打造了一个 18 亿美元的商业帝国。
Robert Kardashian 死后,遗孀嫁给了美国田径英雄,奥运会十项全能冠军 Bruce Jenner。
两人过了一些年,Bruce Jenner 在全国人民眼前一步一步变成女的,成了美国知名度最高的变性人。
goingplace 回复 悄悄话 今天儿子在zoom上做陪审员,效率差的不行,本来一天就可以做完的事,现在要做2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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