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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蓝色的欲望

(2021-12-15 14:46:09) 下一个
小说《淡蓝色的欲望》(首发于《人民文学》)

    也许是深秋的缘故,街面上很早就冷清下来。萧瑟的晚风摇曳着路旁的梧桐,发出阵阵的低吟,昏暗的灯光把行人的影子一会儿变短一会儿拉长。这一切都给人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我走着,低着头,满腹心事。虽然并没有什么事情使我不高兴。我幽默地想,在这种神秘的气氛里也许会有飞碟降临吧?虽然这只是在心中自我开着的一个玩笑,但我也许真的希望有UFO之类的东西出现,以打破我的单调的令人乏味的生活。有人说我在做着上帝的工作。我几乎有上帝的全能,却绝无上帝的先知。我越来越不理解自己工作的意义,因此我需要思考。这也许是我喜欢踽踽独行的原因吧?我正想着,忽然一阵香气向我袭来,接着又响起一串放肆的银令般清脆的笑声。我惊讶地抬起头来,我发现,近在咫尺之间,有一位十分妖艳的女郎正在对我莫名其妙地笑着,好像要勾走我魂魄的样子。她不笑了,与我擦肩而过,我却如正人君子那样低下头兀自地走了,重新想起我那些似有若无的心事。

      我跳上了一辆从后面开来的电车,在前面一处繁华的街口上下了车。我信步走入一家商店,刚推开门便与人撞了个满怀。我听着那妖声妖气的惊叫,知道是一位女士。我一面说着“对不起”,一面抬眼去看那被我“冒犯”了的女士。可是当我的目光射在她的面孔上时却不由得惊呆了。半天,我才挤出一句:“是你?”

   “不错,正是敝人!”

    那位刚刚曾与我不期而遇的女郎此时正在翘首弄姿,仿佛是要给我一个人进行时装或者其他什么表演。我不能不佩服她的体态确实是优美极了,然而更令人惊叹的还是她的姿色。在明亮的霓虹彩灯下,我看到了一个完美的维纳斯,不比维纳斯还要维纳斯!那是一个带有野性的维纳斯!我不能不赞颂上帝的伟大了,只有他才能创造出这样的尤物,而我自叹弗如!

   “怎么样?够美吧?”她挑衅地问,同时做了一个“定格。”我很想恭维她,可是却突然产生了一股厌恶的心理,这也许是我觉得她做得太过分了缘故吧?于是我什么都没说就转身走开了。然而,没有走出十步远,就猛然听到她的一声断喝:“站住!”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又慢慢地 转过身来。 她跑到了我的面前,昂然而立,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我想像着:如果她再拿上一支手枪,那就一定像位十足的风流女间谍了。

    “难道我不足以引起你的兴趣吗?难道天下女人还有比我更美的吗?”她怒气冲冲地质问我,仿佛是在质问一个不共戴天的仇敌。我看到,那原有的过分的妖冶被愠怒冲淡了,那野性里却又平添了几分刚气。此时我倒真的有点动心了,但我很快就又冷静下来,因为我想到,被佛洛伊德过分渲染的那种东西,在我的实验室里原本是一文不值的。

       我平静地责问她:“您为什么这样?”为了拉开和她的距离我故意把称呼改成了“您”。

     “为什么?因为我爱你!爱得发痴!发狂!”她回答得很干脆,也许这很符合她的性格。

   “您了解我吗?也许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我故意嘲讽地说。

   “那有什么关系?我爱你,这就足够了!”

   “好一个惟爱主义者!”我在心中叫道,可是她似乎并不懂得什么叫爱,充其量与孔雀开屏为了求偶一样是同出一辙的。

      没容我做出什么反应,她又接着说下去:“别以为你风流潇洒就有了可以蔑视世界上最漂亮女人的资本!你可以蔑视其他一切女人,却单单不能蔑视我!告诉你:我要像登山队员征服高山那样,一定要征服你!”

      我欣赏她的勇气。可我何时胆敢蔑视过一切女人?真是莫须有的罪过。也许我确有一定魅力,但我并不自我欣赏,更无意把它作为勾引女人的资本。我讨厌勾引女人的男人,也讨厌勾引男人的女人。

      她见我不做声,又威胁道:“您必须应允我的求爱(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突然客气地改称‘您’了),如果您真的不答应,我便向全世界宣布:您是一位同性恋者,或者……”她瞅着我,狡狯地眨了下眼睛,“当然这是无中生有,可是我断定这没人不会相信。因为没有一个真正的男人不会对我动心!”好一只发情的母猪!我真想冲过去狠狠打她一记耳光,可是我突然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既然我面对的是一个求偶的夏娃,我为什么不给她一亚当呢?我本来就是做着上帝的工作呀!这对于我不仅是举手之劳,而且无疑地会给我那烦人的单调的工作增添一些花絮。于是我叹了一口气,装作情无可奈地说:“好吧,我算是被您征服了。不过现在不行,要到三个月之后。至于原因,恕我暂难奉告。”

      对于这样的协议,她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三个月后,我领着我将要赐予她的亚当,前往约好会面的地点。一路上,人们不断地瞅着我们,窃窃私语;因为一同走在路上的是一模一样的两个人!我频频地嘱咐着我的新产品:第一,不能告诉她你是我领导下制造出来的“人造人”,要使她确信你就是我,而且你每天必须按时到我这里来上班,我们当然她会照发你一分工资;第二,你要忠实地履行自己的义务,百依百顺地照顾好那个女人。这后一点嘱咐实际上是多余的,因为对于“人造人”,我们完全是按照理想的完美来设计的,他没有私欲,有的只是忠诚和奉献。

      快到了约定的地点,远远地就见她在那里等候了。我转身退回,让我的替身单独走过去。不一会儿,他们就像所有的现代恋人那样“胶”在一起了。

    我的替身每天都到我的研究所里来上班,自然会带来许多信息。一个月后他报告:他们准备结婚了。看来他们的爱情之车是驶在起高速公路上的。

       他们结婚那天我特地跑去表示祝贺,而且送了很多礼物。她一见我,便立时惊呆了。我伪称与她丈夫是孪生兄弟。她相信了,而且当她知道她最初爱的是我而不是他时,竟也不以为然了。因为,事实上他们毕竟已经成了如胶似漆的一对。

       他们结婚半个月后的一天,我突然发现我的替身——亦即我的产品——的脸上有被厮打的创痕,询问之后,知道是他的妻子对他发泄不满,以致实行惩罚而留下的标志。可是她为什么不满?为什么发怒?问来问去他总是说不清。我有些疑惑了,决定亲自走访我的“用户”。

    她见我面的第一句话就是:“他不是人!”我以为她是在骂人,可是当我听清她在骂“他不是一个男人”时,我明白了。可是又不禁大为疑惑,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毛病。她继续骂着:“他是一个机器人,一个低等的五百型的机器人!”她显然看过那部叫《未来世界》的美国科幻影片,可是她真的气疯了,接下去就语无伦次了。

   “难道他没有令您满意吗?”我的话里虽然说得很委婉,但我相信此时此刻她会明白我的所指。果然,她鄙夷地撇撇嘴:“恰恰相反,他每求必应,而且服务周到。可是他不是一个男人……哎!”她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头一次觉得有话难以启齿了。

        我终于明白了:我的作品太理想化了。那种人类世代遗传的、源于伊甸园的“原罪”也许是不该剔除干净的。欲望,那种从自我出发的占有欲,那种被宗教甚至更高级的信仰所努力克制并企图消灭的东西,也许并不完全是人类的缺憾?我决定再来一次大胆的实验:给我的产品掺入“占有欲”的杂念。可是由于我们从来没有研究过这种欲望的合成,便不得不乞求真正上帝的恩赐了:我从一名刚被处死的江洋大盗的脑脊液中透析出了一种淡蓝色的液体,这是一种酞——一种包含有欲望的物质化了的原生质(精神变物质、物质变精神的哲学论断也许可以从我这里找到根据)。我把它注入到了我的产品之中,我深信江洋大盗的占有欲望是不会不起作用的。

    一周后我去了解结果。她见到我远远就飞跑过来。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我故意粗鲁地问:“够味吗?”

     “当然够味了!”她毫不害羞地回答,并瞅着我嫣然一笑,“怎么,您忌妒了?如果您……嘿嘿!我仍然是不会拒绝的!”

   “一个十足的荡妇!”我在心里恨恨地骂道。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知道我的实验成功了。可是我并没有半点愉快的感觉,因为我不知道我究竟证明了什么?

      在此之后,我的“产品”有几个月没来上班,而我也并未在意。因为关于他的实验已经完成,他可以而且也应该像一个普通活人那样去生活了。我们既然把他创造出来,他就应该有这种权力。由于工作突然繁忙起来,渐渐地我也就把他忘掉了。

       忽然,有一天他来了,风度翩翩,而且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看起来我没有任何理由再去怀疑他的自治能力了。

      我关切地问:“您生活得好吗?”我故意对他改称“您”,目的在于向他强调我们的平等地位,当然也在于向他暗示今后他完全可以以一个独立的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果然,他很高兴,频频地点着头:“当然不错,当然不错。”可是停了停他却又说:“有件事我还是不得不来麻烦您。因为您知道我是没有父母兄弟的人,也就是说我没有一个亲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您。因为您制造了我,那么我理所当然地可以认您为自己的生身父母。”

 

    他说得在情在理,我不禁连连点头:“不错,我有帮助您的责任,今后您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我没有结过婚,可是突然间却有一个儿子。我倒也想体会一番做老子的滋味。不过,我的这番话也只是顺口说说而已。谁知他听我这样一说,竟马上兴奋起来。他说:“太谢谢您了。眼下我就是有件事想麻烦您。”

       这真是我没想到的,所以神态未免有些紧张,可是话既已说出口,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我点点头说:“您遇到了什么困难?”

   “要说困难也不算太大。”他有些吞吞吐吐,但很快又爽朗起来,“我们需要买一些家具。您知道我们……”

       我打断他,直截了当地问:“需要多少钱?”

       他说出了一个不太小的数目,却也不过是我全部存款的五分之一。但我痛痛快快地给他了。

       他千恩万谢地走了。以后他又来了几次,还是要钱,不同的是一次比一次态度强硬。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您既然这么需要钱,却为什么不来上班呢?”

       他嬉皮笑脸地说:“上班?那是件多么令人扫兴的事!何况我有一位世界上第一流的科学家做我的父亲,还需要我自己来挣钱胡口吗?”

       我真没想到他会变得这样无耻。我下决心摆脱他,告诉门卫以后不要再放他进来。这样,我平安无事地过了半年。

   人总有对自己所干的事情厌倦的时候,我终于下决定不再干这种研究“人造人”的勾当了。我辞掉了这个差使,在街上走一走,想买一套合适的西装和其他什么东西,然后带着全部积蓄到南方某地去过那种田园式的自在生活。

      我买完东西,穿过马路正想叫一辆出租车送我回去,忽然发现一群人正围着一个卖唱的妇女。这种玩艺儿可是好久没有见到过了,出于好奇我也走过去,可是当我拼命挤进人群的时候却立刻惊呆了:那位卖唱的女人不正是她吗?她虽然还很美丽却憔悴多了:两腮深深地陷进去,目光迟滞,一张苍白的脸上挂着无可奈何的表情。她一见我便扑倒在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怕遭人议论,便慌忙领她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我问她何以到了这步田地。她哭着向我诉说,原来她的丈夫得了不治之症,为了给他治病,所有家产已经变卖干净……

      她哭着说:“他已经不行了,就是这两天的事了。”她说,“他死了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就是觉得对不起您。他只有一件心事那就是能当面向您认个错,这样他死了也心甘。”

       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哪!我非草木,岂能无情?何况他还是我亲手制造的呢?

   “走吧,我看看他去!”

       她听我这样讲,兴奋极了,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简直像一个小孩子。一辆出租汽车把我们拉到了他们的寓所。一进门我却突然觉得有些反常。她“叭”的一声把门反锁了,而且上了保险。我大吃一惊,怕她秉性难移再似以前那样对我无礼,忙喝一声:“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嘿嘿!”随着一声奸笑,一个男人从里间踱了出来。我扭头一看:天啊,正是他——那个所谓已经奄奄一息的人!他拿着刀阴阳怪气地向我逼近。

   “你?!”我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哈哈!你那么聪明的脑瓜子也竟会上我的当。这真叫‘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哇!”他继续向我逼近,手里的刀,寒光闪闪。

         我感到恐怖,极力想夺一条生路,我左顾右盼,企图寻找一丝可乘之机,忽然后脑上却重重地挨了一下子,显然是那个尤物在背后下了毒手,我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手脚已被捆绑住了,那一对畜牲正站在我面前往我头上浇着冷水。

      “好哇,醒过来了!”男的说着,并把手里的盆子放在地上。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我面前,慢慢地点燃了一支雪茄,吸了一口又姿态优雅地吐了一个烟圈儿,然后又怪模怪样地瞅着我。我没有理他,而把头转向了那个女妖,是她把我引入这个陷阱来的。她一手叉腰,两腿交叉地站着,身子靠在一只柜子上(那显然是用我的钱买的),也吸着烟,而且悠闲地向上喷了一口又一口。我愤怒声讨这“美人蛇”似的女妖:“娼妇,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竟和他合伙陷害我?”

    她那得意的神情突然一下子消失了,而他却吼了起来:“不关她的事,是我逼她这样干的!”完全是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样子。

       我看看她那憔悴的面容,我相信了。可是想到刚才她那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又推想他一定向她许诺了什么。果然,她说:“起初当然是被迫的,可是后来我自愿了。”

    “为什么?”我明知故问。

    “为什么?哈哈!”她突然大笑起来,然后指着我的头说:“怎么?难道您真的不明白您的皮箱该项有多大的诱惑力?我将不无遗憾地告诉您:您的这笔巨额遗产将转到我们夫妇共同的名下!”

     我简直气得要疯了,可是突然又镇定下来。我义正严词地说:“告诉你们:我不是普通老百姓!国家、社会,乃至全世界,对于我的失踪,决不会无人过问的。奉劝你们还是多多考虑一下后果为妙!”

    “后果?哈哈!”他又突然冷笑起来,那声音使人脊梁感到发冷,他说:“正因为考虑到了后果,我才不打算让您一个人孤单地死去,您会有一位美丽的女人陪您到九泉之下。”他突然扑过去,将那女人一把扭住。

    “你、你、你……”那女人惊惶得说不出话来。

    “很简单”他仍在兀自地说着:“如果您一个人死去,后果也许会像您估计的那样,可是,有这位女士陪您死去,情形可就大不一样啰!也许您不会忘记我是您的复制品,起码从容貌上说是与您一丝一毫都不着的。那么,我将会使人相信,死去的是我们夫妇。当然是您代替了我,而我——对不起,将代替您,带着您的财产,带着您的荣誉和地位,快活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你不能这样啊”那女人终于说出话来了,她歇斯底里地嚎叫:“你放了我吧,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他举起一只酒瓶朝她头部猛敲了一下,于是她像一堆棉花那样软软地倒下了。这时他检查了一下窗户,又走进厨房扭开了煤气。

 

  “好,实在对不起了,您只能这样死去了。不过,一个小时之后,我会回来给您松绑的。我必须让人们相信,这对可怜的夫妇是在偶然性的煤气中毒事故中死去的。”

    我咬牙切齿地对着这个无赖,想喊又终于没喊,因为我明白这一切都是徒劳无益的。他开开门要走,却又转身回来。他从酒橱里拿出了一个瓶子,倒出了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并把它举到我的唇边:“为了我们过去的友谊,请让我们共同干了这杯地道的法国白兰地!”

    我对他只是怒目而视。见我无动于衷,他举起怀自己一饮而尽了,然后向门口走去,可是还没有走到门口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我忽然狂喜起来,因为我想起了,他喝的那种琥珀的液体正是那种蓝色的酞——埋藏着占有欲的物质的解药。是我有一次把它当做白兰地误送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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