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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大年贴对子

(2024-02-08 08:13:05) 下一个

过大年贴对子
                                
      作者:太行山

       对子,就是对联,也叫春联,故乡的人们把它叫做对子。

       在故乡过春节家家贴对子,其它钱可以省,买红纸写对子贴对子的钱谁都不会省。

       腊月一到,供销社的会计孙裴谋叔叔就开始为乡亲们写对子。一次,我图省事,对子裁出了毛边,孙叔叔说不可以这样,做事就要做好,孙叔叔的话我一直记着,在以后的年月里不止一次的想到孙叔叔的教导。

       后来我也为乡亲们写对子。腊月里大家很忙,有得把裁好的对子交给我就去忙,我写好后他们来取。有的拿来的是红纸,我要根据他家的住房情况裁出对子再写、晾干、捲好,等他来拿,或亲自送去。有时父亲母亲也帮忙,炕上桌子上柜子上甚至地上都晾着对子。

       到了除夕家家户户忙着贴对子。贴对子按照由内到外的顺序。屋内显眼的高处贴张小单联,写的是:“抬头见喜”。锅台灶马爷爷(灶神)两旁贴一副小对,上联是:“上天言好事”,下联是:“回宫降吉祥”。柜子上贴小斗方,写:“金银满柜”,套间油坛、米缸、面瓮上都贴小斗方,分别写:“油如东海”、“米面如山”、“粮食满仓”。

       院子里贴的内容和屋内的有些区别,屋内的比较具体,多于吃穿相关,院内的一般是明志祝福,比较含蓄。一般先贴门再贴明柱。门有两道,内门是两扇实门,各贴一大斗方,写:“自力更生”,“勤俭持家”,外门是一扇,叫风门,贴一个很大的斗方,写:“幸福人家”,门头上有一横批,写:“满院生辉”。房屋的明柱上要贴大对子,内容或雅致,或有气势,读起来上口,提神,励志,比如:“传家有道惟忠厚,处事无奇但率直”;“读可荣身耕得粟,勤能致富俭恒丰”;“两手茧花芳岁月,一身农艺富山乡”。读后耐人寻味,留思良久。

       大门上贴的是一副特大对子,这副对子既宽又长,且是两头包金包银的,就是在对子的上下两头镶有金色或银色的纸头。父亲是个做事认真、热爱生活的人,那时的高档香烟《恒大》呀,《飞马》呀,《哈德门》呀,内包装都有一层锡纸防潮。平日里父亲把那些锡纸存起来,过年时就拿出来当饰品用。沾个灯笼,做个风车,点缀些金色银色,做出来的东西就洋气。大门上的那副特大对子两头镶上金银纸头后,就显得大气、尊贵,有别邻里。

       大门上的这副对子,内容传递的信息比较高远,选的内容也比较讲究,比如:“院庭不大聚财富,柴门虽低出人才”;再比如:“天地间诗书最贵,家庭内孝悌为先”;再比如:“守本分而安岁月,凭天理以度春秋”,都是启迪人生的良言,读起来使人有登高远眺,展翅鹏飞,宁静志远之感。横批写:“锦绣前程”,或:“岁月如春”等,最后在大门对面要贴一小单联,写:“出门见喜”,这一联和屋内的那些小对小斗方的内容全村家家几乎都是一样的。

       这么多对子,但我至今最喜欢的是一副五言对子,上联是:“一夜连双岁”,下联是:“五更分二年”,这副对子好在写实,它是新旧交替的形象真实的写照,无论社会如何变故,只要地球存在,这副对子就有生命力。像以上的那些对子,在文革中就不能使用了,文革中“抬头见喜”要写成“胸怀祖国”,实门上的一对斗方要写成“下定决心”和“不怕牺牲”,风门上的特大斗方要写“要斗私批修”,明柱和大门上的大队子写的全是毛泽东的诗词,大门上会写:“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觉奇”,正对大门的单对写的是“放眼世界”,好像人人忧国忧民,家家要救赎人类似的。

       贴上对子,全村几百户人家都贴上对子,那个年的味道就不是在感觉了,是展现在眼前了。

       故乡贴对子也有些小故事。一年村西头一名叫“明德子”的贴出一副对子,上联是:“人家过年吃花糕(俗语,就是枣糕。)”,下联是:“我家过年吃糠圪糁(俗语,就是磨面最后剩下的皮。)”,对子虽然不工整,但也确实反映出当时有相当一部分的家庭日子的艰难。又一年,村东门内第一户宝恒哥家,大门上贴出一副对子,上联是:“今年真好晦气”,下联是:“全无财金进门”。宝恒哥家怎么会贴出这么不吉利的对子?原来这副联原本不是对子,是三句喜歌,即:“今年真好,晦气全无,财金进门”,写对子的同成哥把它分开写成对子,结果意思变了。宝恒哥不识字,对子就贴出去了,成了村民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1974年去了宁夏,过年的味道就变淡了许多,当时许多人家过大年不贴对子。记得第一次在宁夏过年时,一通排十户人家就我们一家贴了对子。邻居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搞得我们很是不好意思,好像我们做了什么对不起大家的事似的。年初一父亲在场部家属区转了一大圈,看到只有机关和很少的人家贴了对子。

       第二年同排的刘老师家也贴上了,后来就越来越多了,最后就只剩杨师傅一家过年门上无对子,显得杨师傅成了另类,使杨师傅变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杨师傅紧挨我住,是我的右邻,他儿女多,四女一男,由于超生不但不给涨工资,月月还被罚款,用钱比较紧张,过日子能省则省,我们都能理解,对于他们夫妻勤俭持家辛勤的抚育后代,平日里不乱花“钱”,我们除了同情也存有不少的敬佩。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左邻右舍的孩子先后长大,有的上了大学。两千年过年时,杨师傅家破天荒贴上了对子,上下联的内容忘了,但横批至今难忘,四个字:“读书为上”。

       两千年后,在西安过了几个年,那年味就更淡了。一家只有一扇门,一副对子、一横批、一斗方,都是买来的,不仅好看,而且漂亮,也的确省事。但心空了,乐趣少了,来得容易也就不太珍惜。人与人之间经济交流多了,情感交流少了。世界变得十分的繁华,人们能做的就是看,看春晚,看热闹,你看我,我看你,看来看去,突然发现自己成了局外人,不是我们在过年,而到像是年在过我们了。

        在美国过年,就只剩回忆了。

        唉,记忆多美好,旧梦何处寻。

        盼只盼:“天上明月千里共,人间春色九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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