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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品浩妇至民国女杰》 第三章 婚礼

(2023-10-10 00:43:23) 下一个

第三章  婚礼

 

数日之后,十多辆载着大红木柜的马车停在了马府之外,打头车上下来了刘鸿恩和一位三十多岁相貌堂堂的汉子,指挥着随从将车上木箱往马府内运。马吉樟得了通报,也来到大门外迎接,刘鸿恩忙与旁边那汉子做了介绍,那汉子不敢怠慢,走过来整好衣物,便要下跪行礼,口中朗声道:“翰林老爷,刘树德给你磕头请安了。”

马吉樟急忙拦住,道:“快起来。往后你我就是亲家,私下里不必行此大礼。”

这汉子听了马吉樟的话便起来站好,笑着道:“小的刘树德,是耀德的三哥。”

马吉樟见这人浓眉大眼,方方正正的一张国字脸,眉宇间还透着股子干练劲儿,便也笑着道:“那我也叫您三哥吧。”

刘树德忙连连摆手,道:“哎哟,这可不敢当,那要折煞小的了,叫我树德就是了。”

刘鸿恩在旁笑着介绍道:“树德也是癸酉年的举人,早年在长葛县做过一任典史。”

马吉樟有些诧异,不解地道:“哦?为何只当了一任典史就……”

刘树德叹了口气,“咳,甭提了。那年长葛出了两个江洋大盗,偷了知府大人的亲家。知府大人怪罪小的缉捕不力,给吏部上了折子,打发了小的。”

刘鸿恩也叹道:“此事我略知一二,是知府挟私报复,让树德当了替罪羊。”

马吉樟一听便知是官场内的常情,也不好评说什么,只嗯了一声,遂把两人往府内领,路上刘鸿恩又说道:“树德在刘家辈数不算最长,但人缘最好,心里有主见,能拿事儿,刘家老老少少,大大小小都听他的。就连族长有事也要与他相商呢。”

马吉樟便明白了,道:“哦,三哥是刘家主事儿的。”

刘树德忙谦道:“说不上是主事儿。咱刘家是大户,人口多,行当多,总得有个人拿主意。承蒙大伙儿看得起我,所以就……”

马吉樟笑着接道:“那小妹嫁过去,也要三哥多加管束啊。”

刘树德忙道:“岂敢,岂敢?马家是高门坎儿,能把闺女嫁给老十一耀德兄弟,那是刘家的福份。”

三人说笑着来到大堂上,马夫人和众人早在这里等候,宾主相见,不免又说些客套话。这时马青霞却一身素衣就走了进来,刘家二人都是一愣,众人却都是一惊,马夫人忙喝道:“七丫,你咋进来了,快回去!”

马青霞面容凄苦,说道:“娘,我有一个要求!”

 “这……”马夫人皱起眉,“还不先给刘大人请安。”

马青霞依言向刘鸿恩福了一福,道了声“刘世伯好”,马夫人又指向刘树德,“这是你夫婿的三哥,快给刘三哥请安。”

马青霞也向刘树德行了一礼,“青霞见过三哥。”

刘树德慌忙起身还礼,马吉樟在旁看着妹妹神情坚定,知她必有了主意,心中担忧,忙小声道:“七丫,你先回去,有话一会儿跟二哥说。”

马青霞却道:“不,我得当着刘世伯还有刘家三哥的面,把话说清楚。”

刘鸿恩闻言接口道:“贤侄女,有何要求,但说无妨。”

“俗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姓氏也是一样。嫁到刘家以后,青霞还姓马,不能改姓刘。”

刘鸿恩和刘树德都是一愣,不知如何回答。马夫人为难地说道:“七丫,女子出嫁,改随夫姓,这是祖制,天经地义。瞅瞅你几个嫂子,不都姓了马?再瞅瞅你两个姐姐,也都随了夫家的姓,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咋能随意更改呢?”

马吉樟也接道:“七妹,娘说的对,这个礼数咱不能坏呀。”

“娘,二哥,你们听我说完。我不改姓,是想对养育我的马家留个念想,要我记得这份亲情,这份恩情,不算过份吧?刘大人,刘三哥,我嫁到尉氏去,举目无亲,谁又知道我姓啥,人家也不会多问,我更不会去告诉他人,我……让我留着这个姓,我心里踏实。”

马青霞说得激动,忍不住要落下泪来,转身跑回内屋去了。剩下大厅上一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半天后马夫人才歉疚地向刘鸿恩说道:“刘大人,小女这……让你笑话了。”

刘鸿恩忙道:“哪里,哪里。青霞姑娘的要求虽说于理不合,但却合着情份,说明她是个知情重义之人。树德呀,这件事我就做主应承下来,你回去跟你六娘和耀德说清楚,就说是我答应过的。”

刘树德愣了一下,为难地看着刘鸿恩,刘鸿恩又郑重点了下头,刘树德无奈,这才应下。马夫人感激地道:“哎呀,刘大人,这……这可让我说啥好啊!”

马吉樟也忙替妹妹向刘树德致歉,正说着,家丁厚根急匆匆跑了进来,高声叫道:“夫人,二少爷,不好了,有个人在砸刘老爷家的聘礼呢!”

众人都吃了一惊,马吉樟又怒又奇,问道:“什么人这么大胆?”

厚根紧张地答道:“他……他说他是咱家姑爷,刚从北京跑回来的,叫……叫什么徐胜贤!”

众人匆忙来到前院,见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正挥舞着木棒,将几车聘礼砸了个七零八落。库生和众家丁想冲上去制止,却被青年的木棒一次次逼退。马吉樟见来人果真是徐胜贤,不由怔在那里,也不知如何是好。刘鸿恩刘树德等人见马吉樟如此,都是满腹的疑惑,不明所以。这时就听得一声轻喊,“胜贤!”

徐胜贤如遭雷击一般,霎时愣在那里,木棒跌落地上,转身望过来,门前扶着的那人,一身缟素,白衣似雪,脸上泪水涟涟,眼中无尽哀怨。许胜贤颤声问道:“七……七丫,为什么……要嫁人,为什么不等我?!”

马青霞恍若未闻,自顾问道:“你……你没死?”

徐胜贤咧嘴笑笑,那笑容难看至极,“我没死,我舍不得你,我……”

说着忍不住上前几步,马青霞又流下泪来,一边退后几步,一边哭道:“你……没死,可是……你这是要逼我死!”说完抹着泪转身跑进府中。

徐胜贤一怔,痴痴念道:“七丫!七丫,你这是啥话?你回来!”说着便要追过去。

马吉樟忙拦在身前,眼望着徐胜贤消瘦的面庞,哀求的眼神,心中满是不忍,却又只能硬起心肠,冲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徐胜贤悲伤地喊了声,“二哥!”话音未落,便身子一软,瘫倒在地。马吉樟和周围众人都慌了手脚,赶忙搀扶着抬进府中去。刘鸿恩和刘树德纳闷地对望一眼,也只能跟在后面一同进去府中。

一通忙乱之后,马吉樟叫了大夫给徐胜贤配了些补养身体的汤药喝了,徐胜贤这才沉沉睡去。马夫人将刘家二人请到客厅,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与二人说了,最后一脸歉意地说道:“刘大人,事情便是这样,如若你们觉得于理不顺,于情不合,可以退掉这门亲事。”

刘鸿恩沉吟片刻,然后缓缓说道:“夫人,庚帖已经换了,聘礼也送来了,迎亲的人都到了,这亲是万万退不得的。且不说马家高门大户,马大人德高望重,这面子上过不去,就是我们刘家的颜面上也是挂不住的。”

马夫人更觉不安,“是呀,我也是这么担心的。要是退了亲,只怕会引起好多闲话儿呀。”

一旁刘树德面露难色,道:“可是,只怕六娘……”

刘鸿恩打断他的话,“树德,这也是料不到的事,用不着跟你六娘说。”

刘树德一怔,“大伯,这……”

刘鸿恩沉声道:“这件事我就定了,你把嘴闭严就是了!”

刘树德不敢再言,只是眉头紧锁,分明心中并不服气。

 

徐胜贤这一觉便睡到了夜里,再睁开眼时,马吉樟正坐在一旁关切地望着他,桌上还摆了几盘饭菜。一番风卷残云之后,腹中有物,气力便多少恢复些,徐胜贤这才将来时经历合盘讲出。原来徐胜贤本和家人一起被押解送去新疆阿尔泰,刚经过张家口某处山地,徐胜贤便趁解手时官兵疏忽大意,从一旁的山崖处滚落而下,后有上山砍柴的樵夫发现他昏迷在乱草之中,这才救了他一命。再之后徐胜贤一路乞讨要饭,终于寻到这安阳蒋村来。

徐胜贤讲得平静,但马吉樟料想当时的情形必然惊险无比,这一路的艰辛怕也难用言语说尽,心中不由怜惜,半晌无语。徐胜贤猜到他心思,又从脖子上把那只长命锁取下,放在桌上,“二哥,你知道吗,一想到家里遭此劫难,我就不想活了,可是……看到这长命锁,想起还有一桩亲事,还有一个亲人在这里,于是就赶了过来。谁知道却……”

马吉樟心中愧疚,只能轻声说道:“胜贤,这是一个误会,阴差阳错,还请你多多包涵……”

徐胜贤苦笑一声,“包涵?这岂是能够包涵的事情?!”

马吉樟长长叹了口气,也无言作答。徐胜贤霍然起身,大声道:“我不管,七丫是我的,他是我的未婚妻,她嫁的人应该是我,你们要是不答应,我就带七丫走!”

马吉樟皱眉道:“胜贤,此次的事,确是我马家对不住你,但这也本非我们本意,全因我们以为你已过世,这才答应了刘家的婚事。如今事已至此,如果你执意而行,那又置我们马家的颜面于何地?”

徐胜贤自然知他所言不假,但又哪能甘心,两眼含泪,悲声道:“二哥,我和青霞青梅竹马,你……你们真忍心拆散我们?”

马吉樟微微摇头,“不是想拆散你们,而是……胜贤,这是命数,人扛不过命!”

徐胜贤咬牙喝道:“可我……我就是要扛命!”说完扭头便冲出房外。

马吉樟一愣,赶忙也追了出去。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院中花园,直奔到马青霞房外。徐胜贤到底身体虚弱,被马吉樟追上死死拉住,动弹不得,只得大声喊道:“七丫,七丫!我是胜贤,你听见了吗?快快出来随我走啊!”

马吉樟急道:“胜贤,你这是干啥呀!”

徐胜贤悲声道:“哥,你松手,我要七丫,我要迎娶七丫!”

马吉樟怒道:“你就是存心败坏我们马家的名声!”

徐胜贤大声道:“二哥,你咋这么说话?你是不是嫌我爹死了,我们徐家没落了,怕七丫跟着我遭罪呀?!”

马吉樟气得瞪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便在这时,房门打开,秋莲急急冲了出来,脸上泪水涟涟,却又杏眼圆睁,双眉竖立,将手中的半截白绫往地上重重一掷,厉声喝道:“徐公子,你就别再逼我们小姐了,她差一点就死啦!”

徐胜贤和马吉樟大吃一惊,徐胜贤呆呆问道:“啥?”

秋莲大声道:“你怎么不明白么?刘家已经下了聘礼了,于情于理,于马家的颜面,小姐都是要嫁给刘家的,可你,你现在又回来了,又要抢亲,把小姐夹在中间,她想不开,刚才已经用这个上了吊,要不是我来得正好,小姐就……就……”话未说完便又哭泣起来。

马吉樟喊了声“七妹”,急忙冲进屋去。徐胜贤从地上拾起那截白绫,捧在手上,眼中泪水不禁落下,喃喃念道:“七丫……你……为了我上吊?”

旁边秋莲冷冷地哼了一声,“哼!可不都是你逼得!”

徐胜贤缓缓抬起头来,见纸窗上烛光映得人影绰约,不知里面那个人儿正如何伤心,自己心中立时刀绞一般。拖着灌铅般的两脚,艰难移到窗下,就听得里面马夫人的哭声,声声悲切,催人泪下,徐胜贤矮下身去,瘫坐在地上,身上的力气似乎一丝丝抽离出去。这时马吉樟已从房内又走出来,直到徐胜贤身旁,将一张诗笺递过。徐胜贤愣愣地抬手接过,那诗笺上的几行小字丰腴圆润,秀丽典雅,正是马青霞的字迹。徐胜贤轻声读道:“泪无由,泪拨琴响,泪光随那风摆。纤纤似雪娇无力,忍看花开花败。唯欸乃,催水绿,山清谁顾春还在。乘风我采。正是满山红,蝶飘香溢,只恐泪颜改……”

字里行间,满是悲苦之意,徐胜贤又反复念了两遍“正是满山红,蝶飘香溢,只恐泪颜改”,挣扎着立起身来,抹了把脸上泪水,昂头向着窗内,大声说道:“七丫,你听着,你可以嫁人,不过我要告诉你,就冲着你为我上吊,就冲着这三尺白绫,我徐胜贤终生不娶!”说完也不再看马吉樟,发足狂奔而去。

 

那日马青霞见徐胜贤活着归来,又为自己历尽艰辛险阻,才寻来这安阳蒋村,可偏偏自己已是嫁与刘家之人了,老天便是这般存心捉弄,马青霞左右为难,一心只想寻死,拿了白绫便寻了短见,还多亏秋莲回房及时,这才救下一命。经此鬼门关前一转,马青霞倒也死了心了,告知母亲,愿意就此嫁入刘家。

不几日刘家迎亲队伍赶来,马青霞凤冠霞帔,泪别母亲,由秋莲陪着向尉氏刘家而去。不料刚过开封府,马青霞和秋莲所坐马车的车轴便无由断了,一行人无奈,只好赶至前面朱仙镇留宿了一夜,第二日早早起身,这才朝尉氏刘家而来。

此时的尉氏县城里,万人空巷,男女老少全都聚在刘宅大院内外。院门口早已搭好了两排凉棚,凉棚内摆有上好的红木桌椅,桌上各色干果齐全,新鲜瓜桃无数,认不认得的人们都往来其间,说笑闲聊。凉棚中间一条红色地毯,直铺到大门内去了,刘家族长,老孝廉刘鸿举,衣着光鲜地立在门前,向前来的致贺宾客道谢。忽有人报知县大人来了,刘鸿举忙上前,将张知县迎进府内,话还未说得几句,又有人报道台大人来了,张知县也忙起身,刘鸿举再迎出来,又将贺道台也迎进府去。如此也不知往返几次,开封地界的官绅名流们,便已尽数到得全了。

刘鸿举这边正忙着招呼各方贵客,刘宅大门外又来了一支队伍,还未走近,先响了三声火铳,硝烟散处,就见前面举着几个高牌,上写着“回避”、“肃静”、“候补正五品同知”等字,还有人大声吆喝着,“候补延安府正五品同知侯占魁侯大人到——”

队伍最后那一顶小轿,这时才颤颤巍巍晃过来。人群中有识得的,都忍不住笑着议论,门口的几个刘家家丁也苦了脸,不知该如何去向里面禀报。还好有个叫彭大的家丁机灵,想着这事不能通报老族长,还是去请正神为好,一溜烟跑到后院,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位刘家十一少。彭大凝神一想,便快步来到鸡舍,果然刘耀德正在那里对着自己的几十只宝贝斗鸡念念有词。彭大走近,就见刘耀德一边将盆内的饲料撒给斗鸡们,一边念叨:“好好的吃,今儿个是你们十一少爷大婚,这些年你们给我可长了不少面子,犒劳你们,上好的油泼棒子面,吃,吃……”

彭大哭笑不得,赶忙上前行了礼,说道:“少爷,巩义县的侯大人到了。”

刘耀德一愣,“侯占魁?他来干啥?”

彭大道:“不知道啊,所以我这不赶紧来请少爷。”

刘耀德哼了一声,“哼,不去!我看侯占魁没安好心,不理他!”

彭大为难道:“这……少爷,俗话说,伸手不打送礼的人。你要是不出去,只怕侯刘两家的疙瘩越结越深,以后就不好解了……”

刘耀德一听确是这个道理,只好将盆中的饲料都撒到鸡笼里,又和斗鸡们吩咐了几句,这才随彭大往大门外而来。到了门外,见那顶轿子已落在地上,但轿帘仍然合着,也不见那位侯大人下来,刘府的家丁和看热闹的人们将轿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老族长刘鸿举早已到了,正在跟轿中人打着商量,“我说,侯大人,这天儿热,赶紧下轿凉快凉快吧。”

轿内无声,旁边的侯府管家却大声道:“我们家老爷吩咐了,只有见到十一公子才能掀开轿帘!”

刘耀德气不打一处来,分开人群走了进来,刘鸿举正挠头时,见他过来大喜,道:“老十一,你可来了。侯大人说,不见到你,他就不下轿!”

刘耀德气哼哼走到轿前,抱拳施了一礼,“侯大人,有劳你远道而来。请下轿吧。”

侯府管家在旁边嘿嘿一笑,伸手撩开了轿帘,里面哪有什么侯大人,倒是塞满了一轿子的金银元宝和布匹绸缎。旁边人群齐齐发出惊呼声,刘耀德也是一愣,这时那侯府管家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们家老爷听说刘公子大婚之喜,特备下厚礼相赠。”

这下众人尽皆明白了,人群里立时嘈杂起来,刘鸿举气得须发皆张,大声道:“这……你们侯家真是欺人太甚!”

彭大也扭头招呼众家丁,“老五、小杆子,抄家伙,把他们撵出尉氏县!”

众家丁答应着,转瞬间便抄来趁手的家伙,侯府家丁们见势不妙,也忙拉开架势,严阵以待。这时刘耀德却冷冷地喝了一声,“且慢!”

刘家众家丁停住手,都看向他,刘耀德却不紧不慢,向侯府管家问道:“侯大人是咋说的?不见我刘耀德不下轿?”

侯府管家点点头,道:“正是,不见十一公子不掀轿帘。”

刘耀德突然一笑,道:“那你就回去告诉侯大人,就说十一公子刘耀德不在家,出门儿了!”说完,伸手将那轿帘一扯,重重放下,然后转身便走。

那侯府管家瞪大了眼睛,急道:“哎,十一公子,这些礼品……”

刘耀德哪还理他,几步便走得远了,刘鸿举大笑着道:“还瞅不出来?我们刘家不缺这些破烂玩意儿!赶紧走啊!”

彭大等人又操起家伙,作势要打,那侯府管家赶忙催促家丁抬起轿子匆匆离去了,人群中自是又一阵哄笑声。

说笑之间,吉时已至,马家送亲的队伍准时抵达,刘家这边也早已准备妥当,刘耀德披红戴花,一身崭新的缎面礼服,由主事的刘鸿举指挥着,迎到马车之前。那边早有人将一束红绸递进马车内,马青霞听到外面招呼,拉着红绸,蒙着盖头,小心翼翼地走到马车外,刘耀德上前将这新娘子抱下马车,在众人的欢闹声中,迈过火盆,进到府内去了。再之后两人拜过天地,拜过祖宗牌位,又向老太太刘杨氏敬茶行礼,都是老礼惯例,刘耀德木头一般,听着众人口令,行过诸般繁礼缛节,最后背起新娘子,送入洞房去了。

却说鞭炮响过,婚宴开席,马吉樟、贺道台、张知县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安排在正堂大厅,刘家的族里人和马家随来的家众则聚在东院里吃喝。这里既无达官显贵,众人便来得随意,纷纷推杯换盏,吆五喝六起来。但有一桌前,一位衣衫陈旧的男人却与众不同,也不与旁人过话,只一手握着酒盅,一手持着酒壶,边酌边饮,似喝水一般。坐他旁边的叫刘秉德,也是耀德的同族哥哥,见状有些担心,便劝解道:“这位兄台,虽是喜酒,多饮也会伤身,还是吃些菜吧。”

那人歪头白了他一眼,答话却全然不着边际,“哼!也不知刘家送了多少银子,把知府、道台都请来撑排场!”

刘秉德一愣,“哎,俺们刘家可是豪门望族,知府、道台前来贺喜,也不为过。”

那人又道:“什么名门望族,不过是有钱而已,真所谓有钱能买鬼推磨呀!”

刘秉德气不打一出来,怒道:“你是谁?咋这么说话?”

那人道:“怎么,我说错了吗?京城侍郎大人家娶亲我也是见过的,哪里像他家如此张扬!不过是捐了一个功名的土财主,摆这么大的排场岂不是僭越礼数?”

刘秉德气得立起身来,“哎,你越说越不着调,我瞅你是存心来添堵的!”

那人也道:“添堵?是,我心里堵得很,堵得疼,堵得……”

未等他说完,刘秉德已一把把他揪了起来,大声道:“我瞅你是找揍哩!”

说着挥拳要打,旁边人还没明白,赶忙上前拦阻。就在这时,刘树德已领着耀德转到这边来敬酒,见状赶忙喝止,“秉德,你干啥?”

刘秉德气呼呼地道:“三哥,他说咱刘家坏话儿!说十一弟娶媳妇儿……”

刘树德打断他道:“放手!这是娘家人,你就不懂个礼数?!”

刘秉德一百个不服气,委屈地道:“我……”

耀德此时早已喝得高了,迷迷糊糊地冲着那人一端酒杯,“你是娘家人?好!来,喝酒!”

说完,也不等那人回应,自己先一口干了。旁边人都不禁暗笑,刘树德皱着眉阻拦道:“十一弟,你悠着点儿!这位是徐胜贤徐兄弟,论年龄,他比你小,不过胜贤兄弟是娘家人,你该叫哥。”

那人自然便是徐胜贤,那日说下狠话离开马家,暗暗发誓再不见马青霞之面,但孤身一人并无去处,再加上心中牵挂终难排遣,于是浑浑噩噩之间,不自觉便一路尾随着马家的送亲队伍,跟到这尉氏刘家来了。

这边耀德一晃脑袋,要旁边伺候的库生又斟满了一杯,道:“胜贤大哥,来,再干一杯。”

说罢仰头又干了一杯,徐胜贤也不理他,兀自端坐椅子上,也仰头把自己杯中酒干了,然后长叹一声,“唉,可怜的七丫,鲜花插牛粪呀……”

旁边刘秉德忍不住道:“三哥,你听,他还在胡说八道。”

刘树德看看徐胜贤,忍住气,又扭头瞪了刘秉德一眼,“喝你的酒吧!老五,我可告诉你,甭搅了十一弟的场子!”然后又向桌上其它众人道:“叔伯大爷们慢点吃,留着肚子,待会儿还有鱼翅呢。是从天津卫专门送过来的,五十两银子才买得一斤呀!”

众人纷纷道谢称好,那徐胜贤却又自饮了一杯,满是酸意地叹道:“唉,粗鄙之致!”

刘树德微微皱眉,只装作没听见,拉着歪歪斜斜的耀德又向别处敬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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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利 回复 悄悄话 好看,好看,颇有古风诗意。关注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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