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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史辨|诸玄识:“我们的历史是偷窃来的”——西方学界名流自曝家丑

(2023-08-25 08:05:27) 下一个

一、欧美主流学术界对西方中心论的批判

 

       

 

       十六年前,英美学界名流杰克·古迪出版了一部“划时代”的著作——《偷窃的历史》(The Theft of History,剑桥大学出版社,2006年)。作者自曝家丑,将西方偷窃他国历史记载、伪造自身“遗产”,从而构建出西方中心“文明谱系”揭示出来公诸于世,引起国际学术界的巨大反响。

 

       该书问世三年之后,就有了中译本(《偷窃历史》,张正萍译,浙江大学出版社,2009年)。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国际学术界批判西方中心论的力作,在中国学界反倒没有引起共鸣。这大概有两个方面的原因,其一是西方中心论浸染中国学术已成痼疾,其次是翻译方面存在严重问题,影响了中文读者对该书意义的理解。换句话说,《偷窃的历史》的中译本很成问题。

 

例如,书中有个小标题是“The invention of Antiquity”,在中译本中被译成“古典时代的创造”;这就违背了该书的原意——西方的“古代”是被发明(编造)的。创造历史与编造伪史意趣相反,这种翻译的问题,与其说是简单的误解误译,不如说是有意地曲为回护,意在掩盖事实真相。

 

       阿姆斯特丹大学的三位历史学家(M. Brolsma, Robin Bruin, Matthijs Lok)特别对这个小标题做了解释:

 

       根据杰克·古迪,西方“古代”是欧洲人挪用东方而“发明”的。(其方法是)近代欧洲人将自己的形象投射到“古典世界”,从而将它重塑成他们心目中的理想模式。[1]

 

       《偷窃的历史》的中心思想是,西方辉煌而浩博的“文明史”是盗剽来的。虽然该书类似于《偷来的遗产:希腊哲学不是希腊人写的……》(George G. M. James: Stolen Legacy……),[2]但它们的档次则截然不同:后者被批边缘之杂说,前者则为主流之宏论。

 

       杰克·古迪(Jack Goody, 1919—2015):剑桥大学教授、社会人类学家,英国皇家科学院院士,美国国家艺术与科学院荣誉院士,被英国女王授予爵士,亦被法国授予法兰西艺术与文学司令勋位。

 

       《思考过去》(牛津大学出版社,2014) 称:“古迪对西方中心论的历史观以及‘西方民主’等,都提出了质疑;……并将欧洲宣称它的诸多最伟大的人类创新,判定为‘盗窃’。”[3]

 

       波茨坦大学的汉娜·夏普(Hannah Sharp)评《偷窃的历史》:

 

       西方从世界其他地方“偷取历史”!……有一句名言:“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根据古迪,这导致了对历史的严重误解;因为作为“胜利者”,西方垄断了迄今为止的“世界历史”。而欧美学术界承担这项任务的方式则是,一直以欧洲为中心、并否认非西方世界的成就。……古迪还说,学者们假设民主、资本主义、个人主义、自由甚至浪漫爱情等理念,都是西方品质和遗产;并且,他们因大量编造之而广受赞誉。但实际上,如此文明要素大抵都是在其他地方被开发的。[4]

 

       “古迪现象”决泄反西方中心论的潮流,它逐渐汇合成“修正派”(Revisionists, 其意为“改正西方中心论”)。加拿大新不伦瑞克大学教授里卡多·杜申(Ricardo Duchesne)写道:

 

       20世纪90年代以来,在世界历史研究中出现一场强大的运动,带来了多元文化之转向。其主旨是,挑战西方中心论,质疑欧洲的独特性与卓越性,否定西方崛起归因于其原创活力和内在动因,而将西方文明的意义边缘化。进而,在经济学、人类学、历史社会学和国际关系等多个学科的知名学者的领导下,新生的“修正派”寻求将多元文化的精神作为世界历史的主导范式。……“修正派”方兴未艾,势不可挡。一系列极具影响力的作品强调世界历史的多元性(取代西方“单线史观”)。该理论的创始人和先锋是弗兰克(AndréGunder Frank)。……他指出,欧洲既不是世界贸易体系的创造者,也不是其核心;而西方崛起则只不过是中国发展起伏的低谷,所衍生出的一个对立面。〔“中国是现代早期世界体系的主轴”[5]〕。……古迪鄙视任何“欧洲奇迹”。他辩称,如此“复兴”在欧亚大陆各地都能被发现……。历史社会学家戈德斯通(Jack Goldstone)提出了类似的论点,即西方唯一的特质就是“幸运的机会”。……国际关系学教授霍布森(John Hobson)否定西方的原创性或独创性,认为西方通过“挪用东方”而崛起。[6]

 

       尽管古迪的几本书远谈不上彻底否定西方伪史,但他却在这方面打开了突破口,一发而不可收拾。下面进一步介绍《偷窃的历史》和古迪的其他相关著述、以及受其影响的“修正派”学者在这方面的拓展或发挥。  

 

二、通行于今的“世界历史”是西方偷窃来的

 

       

 

       古迪及其同人所论的“偷窃的历史”,可分为五层意思:

 

       第一、复制中国历史。“古迪在其书中辩称,西方从东方窃取了历史观念。”[7]在此方面,他本人只是提了一下,并未展开之。让我们来看其他学者的相关见解。没有历史的西方[8]从中国引进了历史学,后者是汉学的衍生物。加拿大学者卜正民(Timothy Brook)说:“在今天被视为次要学科的汉学,竟在17世纪的欧洲,在形成历史学、地理学和社会理论……的过程中,起到了重大作用。”[9]

 

       不仅如此,西方“历史”最初是“复制中国”。威斯康星大学教授斯蒂曼(Alexander Statman)写道:

 

       近代欧洲学者依靠非欧洲文本——即中国古代文献——来撰写他们自己的“世界历史”。……法国皇家科学院的教授们通过翻译,将中国的原始史料服务于(泛西方)文明起源的研究……。他们认为,中国和欧洲在过去就有联系,因而一方的历史可以揭示另一方的“历史”。……到1750年代,欧洲学术界从中国古籍中描绘出一幅(西方版)“人类历史”的图景……。[10]

 

       第二、诉诸认知暴力。南非普马兰加大学教授古梅德(Vusi Gumede)评述:“古迪的《偷窃的历史》说的是,西方篡夺了‘世界历史’,并把它变成一种‘欧洲游戏’。……古今世界是被西方中心论所描述、排列和概念化的。”[11]

 

       这是西方的“认知暴力”(epistemic violence)!美国历史学家杜赞奇(Prasenjit Duara)指出:

 

       古迪提出了一个有说服力的论点:鉴于欧亚大陆在很久以前就紧密相连,任何重大进展——例如科学/工业革命——都要从整体来看,而不存在“单线进步”。故而,不可执着于欧亚世界中某一地区(西欧或中国)的变革或革命,因为一方的加速变化很快就会影响到另一方。古迪在《偷窃的历史》中批评,通过一种基于霸权的“认知暴力”,西方学术界将人类社会的共同遗产,大量据为己有。[12]

 

       第三、重新发明过去。弗兰克说:“到19世纪下半期,不仅整个‘世界历史’被重写,‘普世性的社会科学’也诞生了,但它们都是西方中心论的伪造物……。”[13]进而,马萨诸塞大学教授帕拉斯凯瓦(João M. Paraskeva)写道:

 

       希腊“文明”,以及随之而来的世界历史,都是被重新构想的结果。利用科学手段来捍卫“古希腊”,将它作为“西方种族的童年、青春绽放的艺术、史诗般的成就,以及臻于成熟的智慧”。但它们都是西方霸权的文化产品。……正如古迪所说:“近代欧洲的人文主义和文艺复兴必须重新发明其过去。”。[14]

 

       第四、夸大欧洲叙事。古迪认为:“一方面,西方必须盗取东方历史来形成它的现代性;另一方面,它将欧洲‘小事’变成世界‘大事’。”[15]他进一步说:“‘偷盗的历史’这一标题指的是西方对历史的操控。……将欧洲(通常是西欧)的地方传说,加以概念化(形成范式),然后强加给全人类”[16];“(19世纪)欧洲遵循种族主义的倾向,将自己的故事(当作标准历史)强加于整个世界。……对于西方种族主义特征的世界历史与现实之‘宏大叙事’,我们应该采取批判性的立场。”[17]

 

       第五、挪用东方原创。将外来的文明要素(诸如民主、自由、个人主义和资本主义),变成西方的独特禀赋。下文详述。   

 

    三、挪用东方要素形成西方“文明”及其伪历史

 

       

 

       古迪说:“关于‘文明’(城市化、礼貌)的整体概念,这在(古代)中国已十分显著……;在如此的历史情势下,欧洲窃取了文明进程的理念与形式。”[18]

 

       “古迪指责他们(西方学者)偷走了亚洲人创造历史的功劳……。”[19]霍布森说:“东方对于西方崛起是至关重要的,那就是,东方思想的传播和西方对它的挪用。”[20]

 

       西方“文明”有任何原创吗?罗马大学教授科特斯塔(Vittorio Cotesta)回答:

 

       一些学者认为,西方基本上没有原创;它在艺术、科学、政治和经济等方面的“发现”,都是从东方(中国等)取得的。……另一方面,西方也没有任何新东西。就拿资本主义来说,在其“出口”到西方之前,它已经存在于中国……。古迪在中国等东方发现了马克斯·韦伯所吹捧的“西方文明的优异特征”:工业生产、市场经济、家庭结构和浪漫爱情等。[21]

 

       民主与资本主义等都是拜“东学西渐”之所赐予。而西方则贪天功为己有,将它们算作自己的“传统”!评论者说:

 

       古迪认为西方不公平地宣称,是它发明了民主、资本主义、浪漫爱情、大学和其他现代性机制。西方不承认这些要素早已存在于其他地区。他批评,现代世界的方方面面都是通过西方中心论的棱镜,来看待,因而被扭曲的。[22]……古迪讲述了西方对某些价值观的侵占,如人文主义和理性,……两者被说成纯属欧洲起源。他还发现,与西方现代性相关的各种机制……实际上在人类社会中有着更广泛的地理分布。然而,这些价值观都被欧洲人盗用了,并作为他们的优秀遗产。[23]

 

       古迪在其书中写道:“诚然,欧洲近几百年来取得了许多重大成就,但必须对此加以说明;那就是,它们在很大程度上都得益于其他地区——例如中国——的城市文化传统。”[24]

 

       关于资本主义,加州圣巴巴拉大学教授梅利尚(N. P. Mellichamp)写道:

 

       早于西方崛起几百年的世界经济一体化,乃以中国及南亚为核心,而欧洲则处于外环;由核心区向波斯、西亚和奥斯曼扩张,它们的城市化、基础设施、商业机构、人口增长和工农业生产率等,皆超过欧洲,直到19世纪初为止。因此,现代性和资本主义的基础均在东方。……作为一个迟到者,欧洲从东方进口文化及物质文化。[25]

 

       关于民主,“古迪批评西方中心论者,剥夺其他民族的原创权……。例如,他们武断地将民主归功于‘古希腊’。”[26]

 

       欧美民主来自中国!美国前副总统华莱士(Henry A. Wallace, 1888—1965)承认:“美国宪政与民主……直接挹取于欧洲,间接导源于中国”。[27]进而,芝加哥大学教授顾立雅(Herrlee G. Creel, 1905—1994)解释道:

 

       自从法国革命的爆发(1789年),人们几乎忘记了中国对西方民主发展所做的贡献。……如果说欧洲人不知道中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西方民主,那么,大部分美国人是知道一些关于他们的民主思想与制度皆来自18世纪的法国启蒙运动;《独立宣言》的起草者杰斐逊被称为“北美启蒙运动的象征”,但那是来自法国启蒙运动的孔子哲学![28]

 

       限于本文主题,我们姑且不论西方民主极具负面性。   

 

    四、“古希腊”是近代西方种族主义的新传统

 

       

 

       古迪说:“现代世界创造了古希腊(the modern world created Greece)。”[29]对此,霍布森确认:“今天,我们都认为‘希腊是欧洲文明的诞生地’……;但事实上,欧洲学术界直到18世纪末才提出这一观点。然而无论如何,‘古希腊’是虚构的。”[30]

 

       埃及学者、法国教授萨米尔·阿明(Samir Amin, 1931—2018)批评:“欧洲文明的‘希腊祖谱’这一神话,是西方伪造历史的产物;它表现为如此一个‘进步历程’,即从古希腊、古罗马,经过封建的耶教欧洲,到资本主义的欧美。”[31]

 

       “古希腊变成了理想之境,此乃西方中心论之发明!”[32]伊斯坦布尔大学教授德米尔奇(Mustafa Demirci)指出:

 

       “古希腊”作为欧洲的创始神话,具有独立的城市、自由的思想环境、人文精神和卓越的理性。但事实上,与上述“信念”相反;在古代世界,希腊社会根本不可能领先于其他地方,反倒是它更落后。……的确,就像伯纳尔(Martin Bernal)所表明,为了彰显自己灿烂的历史,欧洲人编造了一个“古代传奇”。……如此西方中心论的“历史”,正如古迪所说,是对历史的盗窃。[33]

 

       “古希腊”是近代西方沙文主义与种族主义的作品。德国语言学家哈曼(Harald Haarmann)写道:

 

       构建作为西方起源的“希腊文明”这一运动,反映了(19世纪)欧洲民族对其文化与知识的投注,但不是对它的真实古代的重建。这种被“古典化”的东西具有如此吸引力,以至于(那时)许多作家、诗人和哲学家们都宁愿活在幻想中,也不去了解“希腊传统”究竟为何物。“他们欣喜若狂地转向了希腊式的理想,生怕它被任何史实所‘玷污’。……温克尔曼、席勒、霍尔德林、黑格尔和尼采从未到过希腊地区。”伯纳尔谴责这些构建“古希腊”的人,都是种族主义分子。……古代希腊的形象被欧洲的文化沙文主义所扭曲。[34]

 

       “温克尔曼的古典理想推动了种族主义。”安易沃(U. M. Anyiwo)写道:“对他来说,白色人种的欧洲‘希腊理想’具有一种抽象的完美形式”;“温克尔曼的理论成为当代和后世的种族主义话语,它假设以欧洲为中心的希腊白人是纯粹原初人类,而其他种族则是等而下之。”[35]

 

       美国波士顿学院副教授克鲁克(K. S. Crooks)进一步说:

 

       近代欧洲重塑“历史”,将理性、人文、世俗、个人主义和进步观念等都说成是源自“古希腊”;它对我们理解西方种族主义的文化结构,乃至关重要。……正是在19世纪,欧洲种族主义的主要方向从生物学转到了语言学(印欧语系),才巩固了西方中心论。……阿明抨击西欧的“希腊祖先”这一神话,称其“构成了西方中心之资本主义的文化纬度。亦即,宣传希腊理性主义,以证明欧洲独特性的资本主义的胜利,而使“东方世界”相形见绌。[36]

 

       希腊哲学是一种强加于现代人类的认知暴力。得克萨斯—奥斯汀大学的法洛拉(Toyin Falola)指出:

 

       现代世界通行的哲学知识是由欧美白人编造出来的。西方哲学的故事开始于“古希腊”,被说成是蕴含民主价值;(据说)它在启蒙运动中唤起了理性和世俗,并在泛世界的资本主义扩张中变得博大。质言之,如此西方中心论的哲学实际上衍生于(近代)种族主义……。西方学术主宰了世界各国的文化,诉诸西方认识论的文化霸权;……亦即,它是一种将现代权力、信仰和知识相结合的认知暴力。[37]

 

       “希腊哲学乃西方中心论之构建(Greek philosophy is a Eurocentric construct)。”[38]帕拉斯凯瓦教授说:“……虚构的独特而完美的‘古代’希腊哲学,一种被西方中心论包装和美化的神话,成了一种让人追求的准信仰。”[39]

 

五、文艺复兴是19世纪帝国主义的伪文化

 

       古迪说:人文主义和文艺复兴“重新发明西方过去”,“重新发明亚里士多德”(reinvent the past/ reinvention of Aristotle)。[40]

 

       然而,文艺复兴是否存在?如果存在,它发生在何时何地,具有什么性质?古迪告诉我们:

 

       关于意大利文艺复兴,布罗顿质疑:“文艺复兴”不是被发明的吗?旨在建立一个令人信服的神话——欧洲文化优越性。……历史学家米什莱(Jules Michelet, 1798—1874)在其所著《法国历史》(1855)的最后一卷中,强调这意味着“发现(非宗教)世界与人类”。在他看来,“文艺复兴”与其说是欧洲事件,不如说是法国现象。以类似的方式,瑞士的布克哈特(Burkhardt)和牛津的帕特(Pater)发展了几乎是民族主义的“文艺复兴”——庆祝“有限民主、教会怀疑、文学艺术的力量、以及欧洲文明对外部世界的胜利”。……然而,随着文艺复兴或“重生”被西方侵占和利用,这就支撑了欧洲帝国主义,以证明欧洲宰制全球的正当性。[41]

 

       伦敦玛丽皇后大学教授布罗顿(Jeremy Brotton)详述:

 

       在西方文化史上,“文艺复兴”已被严重误解……。按照常识,“文艺复兴”(Renaissance)指发生在15—16世纪欧洲的艺术与文化革命。但事实上,它问世于在19世纪——米什莱于1855年首次用它来点缀法国历史;……却又被瑞士历史学家布克哈特在其所著《意大利文艺复兴的文明》中,所提炼而确立(1860年)。……像米什莱一样,布克哈特认为,该时期的文化成就预示着“古代”希腊和罗马的文学与美学之“重生”。……但问题是,他们的“文艺复兴”所反映的仅为他们自己时代(19世纪)的事件;它以欧洲帝国主义、工业扩张和教会衰落为特征,以及艺术家们的浪漫主义之想象。[42](换言之)……米什莱、布克哈特和帕特创立的文艺复兴……看起来更像是19世纪的欧洲理想。他们没有提供任何关于15世纪前后的历史记录。……(实质上)“文艺复兴”价值观乃服务于19世纪的帝国主义。[43]

 

       进而,哈佛大学于2013年6月以“19世纪的意大利文艺复兴”为主题,召开了为期三天的研讨会[44];会后出版了论文集(哈佛大学出版社),摘要如下:

 

       佩恩和博佐尼主编的《19世纪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指出这一“19世纪重塑的礼物”很成问题。“复兴”是历史怀旧和19世纪潮流的产物,席卷了整个的人文学科,包括历史、文学、音乐、艺术、建筑和收藏(博物馆)。它以下列(19世纪)重要人物的作品为标志,即:安格尔(Ingres, 画家)、福斯特(EM Forster, 文学家)、吉穆勒(Geymüller, 美术史学家)、希尔德布兰(Hildebrand, 雕塑家)、米什莱(历史学家)、布克哈特(历史学家)、理查森(HH Richardson, 建造师)、里尔克(Rilke, 诗人)、卡尔杜奇 (Carducci, 诗人)和桑克蒂斯(De Sanctis, 文学评论家)。尽管这些人都认为“意大利文艺复兴”是西方的黄金时代,但事实上,它却是19世纪的结晶。……时至今日,(西方文明)凯旋主义的模式遭遇挑战……(该书)对“意大利文艺复兴”与19世纪的现代性两者的关联,进行了考证与修正。[45]

 

       总而言之,所谓的意大利及欧洲“文艺复兴”并不存在;它是19世纪的欧洲精英按照他们自己的愿景,基于同时代的各种成就,而设计和打造的服务于西方中心与帝国主义的文化样板。       

 

六、西方兴盛与主宰只是最近出现的暂时现象

 

       

 

       古迪介绍:“阿梅斯托(Fernandez Armesto)认为,西方主导世界的地位并不是植根于它的‘传统’,而且这种主导地位很容易再次转移到亚洲,就像它早先从亚洲转移到西方一样。”[46](美国圣母大学的历史学家)阿梅斯托还说,谁是近代化的开创者?是中国(宋朝),而不是任何一个欧洲国家(包括意大利)![47]至于“文艺复兴”,那是伪造的,应该在历史书中将其删除。[48]

 

       “古迪在其书中列举了……弗兰克的见解,……即西方之兴盛,只是上个千年最后四分之一阶段的昙花一现。”康涅狄格大学教授贝尔莱昂(Riva Berleant)写道:“在这整个千年中,亚洲,尤其是中国,占据主导地位。古迪认同弗兰克的如此说法,……即目前西方与东方在经济和知识上的差距,不仅是最近才出现的,而且很可能是暂时现象。”[49]

 

       美国人文教育家施蒙斯(Van Jay Symons)写道:“在《重新定位:亚洲时代的全球经济》一书中,弗兰克阐明全球化有着古老的根源,中国长期以来一直是世界经济的主轴”;“像弗兰克一样,……古迪发现,西方的卓越成就不再被视为其文化的固有和长期特征,而是由于千年来影响亚欧社会的‘钟摆’的一次摆动”[50]。

 

       古迪在其所著《西方的东方》一书中,提出了“钟摆论”,即“……推动近几百年历史的,是一个偶然或运气的钟摆变动。”[51]进而,英国谢菲尔德大学教授霍布森阐述“钟摆论”的实践,并将它当作“西方文明的东方起源”的一个佐证:

 

       根据古迪……的分析,在500年至1800年间,全球经济力量的重心(中心)在东西方之间转移,最终由于资本主义现代性之突破,而开始了西方时代。……(然而)在1800年以前,东方在广泛性的密集经济上则处于领先地位,直到“钟摆”转到欧洲为止。……正如古迪所言:西方的卓越成就不再被视为其文化之固有和长期特征,而是“钟摆运动”的结果。……(亦即)西方崛起的故事不能与欧洲社会结构联系在一起〔因为亚欧大陆是个整体〕。全球力量的重心起先是在东方……,持续到1800年左右。……回顾1100年,中国处于全球密集型生产力的前沿,并在15世纪达到巅峰。而后,随着欧洲人从事殖民主义扩张,同时加强了与东方的联系,“钟摆”开始向西摆动。但直到进入工业化阶段,全球密集生产力的重心才转移到了英国。……西方为何“成功”?理解它的最佳类比则是“400米接力赛”:……如果不是因为东方已经跑完了前四分之三,那么,英国的冲刺终点则不可能的。[52]

 

       目前,“钟摆”正在从西方返回东方。兰德斯(David Landes)说:

 

       虽然欧洲十分幸运,通过工业革命而处于领先地位;但现在轮到亚洲了,亚太时代确实已经到来。正如古迪所写:“这是一个钟摆运动,今天仍在继续;在经济方面,东方即将压倒西方。”……至于人们试图了解欧洲成功的原因、特别是“欧洲存在、而中国则缺乏的深层原因”;古迪的回答很简单,即所有的基本要素在中国早已存在。[53]

 

       中国主轴的“历史钟摆”在世界联通之际,向西做了一次“大甩动”,然后返回,于是就有了短暂的“欧美文明”。而今,钟摆正在离开西方,即将敲响霸权的丧钟。不过,下一次“摆动”则轮不到西方了,因为那将是“世界大同”。       

 

七、图解:通过“钟摆论”深度分析西方兴衰的原因

进一步讨论世界经济的重心(中心)转移的“钟摆效应”。

 

       首先需要说明:经济与技术发展在现代乃相对容易,而在古代则绝难——简直是不可能的。为什么?

 

       由于蒙古征服与郑和远航而开始联通世界,现代人可以利用“全球性生态”作为其平衡条件和牺牲代价,来支持他们的大有为、大发展。相比之下,古人囿于“地方性生态”,任何“有为”(进取)都会因改变环境,而面临“自我否定”(自毁家园)。唯有中国古人解决了如此“悖论”,那就是:对于自然及万物,从“契合”转为“和合”(天人合一之动态平衡),将“化生”变易为“厚生”(人代天工之开物成务)。因此,整个人类社会的经济与技术发展是被《易经》(易道、天道)启动的(“第一推动力”)。

 

       第二、经济与技术发展在时间上遵循“周期律”。经济与技术发展理论上行进在“易经卦爻”的轨道上,然而,它在实践中则有极多变数与忧患。仅就其负面而言,“周期律”发生的基本原因是如此一对矛盾,即发展本身和人口增长的强劲势头,与生态容量(空间)的拓展乃非常缓慢。古今世界的“周期律”分为“历史周期”与“资本周期”:前者囿于国土生态,故而比较致命;后者通向全球生态,故而相对缓和。如果从“长波”来看,资本周期反倒更“致命”:资本主义的扩张达到全球地理极限,则是世界大战(一战、二战);达到全球生态极限,则是“人与生物圈同归于尽”。所以,西方的发展模式是不可持续的。

 

       第三、经济与技术发展在空间上遵循“摆动律”〔参见上图〕。这近似于古迪的“钟摆论”。“摆动”的原因是什么?亦即经济与技术发展的重心(中心)发生转移的原因是什么?是开拓出更大的“生态容量”。这从两个方面来看,一是旧环境已高度紧张,一是新环境乃得天独厚。例如黄河流域曾是发展重心,然而经过千余年强烈的人类活动,其生态及社会皆备受压力,表现为空前严重的内忧外患(包括五胡乱华);所幸长江以南的全面开发,而使文明(发展重心)在扩大且更好的生态环境中,更上一层楼。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经济与技术发展的重心转移(犹如钟摆的摇动)。

 

       再过几百年,由于蒙古征服与郑和远航而开始联通世界,它将欧洲变成连接东、西半球的捷径;因而,欧洲成了“新环境”,技术与思想传到那里就会绽放正能量。这算是第二次“大摆动”。另一方面,“旧环境”(中国),由于她无法将“新环境”纳入版图,不得不承受空前无比的内忧外患,尤其是会沦为“新环境”之崛起者的猎物。既讽刺又悲惨的是,中国固有的经济与技术的发展机制,在遥远的西方(新环境)发生了“爆炸性效应”[54];而中国本身则深受其害,九死一生。

 

       相反于传统中国尽力维护或恢复和谐,西方的发展伴随着人与人、人与自然之愈益冲突,以至于发生大萧条、世界大战和冷战。那时的“旧大陆”(欧亚非)极不稳定,动乱不止;相比之下,大洋彼岸的美国则不仅幸免于难,而且还成为人才、科技和资金的汇聚地。这样,美国就成了全球发展的“新环境”。于是,“钟摆”就从西欧摆到北美。

 

       

 

       21世纪,“钟摆”从美国摆到中国。为什么?

 

       美国维持其世界霸权与发展中心的手段是,从两大洋钳制“旧大陆”,制造各地动乱,防止大国整合。但由于输掉几场战争,美国的遏制战略逐渐失灵。问题是,如果“旧大陆”不乱,美国本土将会大乱;因为西方的本质是,以对外制造“非理性”来保持其内部的“理性”。西方“文明”本身极具毒素,除非宣泄于外,否则聚爆于内。这就是美国正在面对的危机。而与此同时,中国则成为全球发展的“新环境”,此话怎讲?仅就客观而言,处于最大陆地与最大海洋的接触部,稳定发展的中国很容易发挥陆权与海权相结合的优势,这就使单纯的海洋国家或霸权在地缘政治上变得不利。

 

       历史经验表明,光芒四射的中华文明从19世纪开始受到来自西方的冲击。西方列强出身海盗蛮族,凭借其好勇斗狠的作派,不仅灭绝美洲土著、贩卖非洲黑奴,还蚕食亚洲、鲸吞印度;不止于此,居然还偷窃了文明中国的历史与文化!反过来,却将亚、非、拉各族,甚至中华文明,都一律指称为蒙昧、未开化、半开化的野蛮民族;唯独将出身蛮族的自己封为现代文明的代表,高人一等,甚而抛出了所谓“白人至上”之谬论。这不就是如《左传》所指之“盗憎主人”吗!

 

       所幸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学术上的拨乱反正将继续证明,中国文化不仅具有悠久、光辉的历史过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中国文化今后必将克服作为世界乱源的西方中心论,为全人类的未来指出一条光明大道。

 

       然而问题在于,在当下群魔乱舞的世界里,西方中心论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毋宁说在思想上人们仍处于无所不在的西方中心论的包围之中。当务之急是,必须彻底揭露西方伪史的真面目,一旦人们认清欧美说教的虚伪性及荒诞性,彻底祛除了西方中心论对人们思想的迷惑及视野的遮蔽,才能真正彰显出中国文化的价值与光辉。

 

 

 

       (2022年7月19日)

注释:

 

       [1] Marjet Brolsma, Robin Jeroen Bruin, Matthijs Lok: Eurocentrism in European History and Memory, Amsterdam University Press, 2019, Introduction.

 

       [2] George G. M. James: Stolen Legacy: The Greeks Were Not the Authors of Greek Philosophy……, Julian Richardson Associates, 1976.

 

       [3] Adrian Cole, Stephen Ortega: The Thinking Past,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4, p.165.

 

       [4] Hannah Sharp: A Review of Jack Goody’s The Theft of History. sharpspecialspring2017themiddlegroundjournal-org.pdf (wordpress.com)

 

       [5] Methods in World History by Arne Jarrick (Editor)……Nordic Academic Press, 2016, p.186.

 

       [6] Martin Hewson: Multicultural vs. Post-Multicultural World History. A Review Essay on The Uniqueness of Western Civilization by Ricardo Duchesne (Brill, 2011), University of Regina. https://escholarship.org/content/qt82g096mc/qt82g096mc_noSplash_c96c27e231dfe9ee250220fc915c6a3f.pdf?t=pfo3og】

 

       [7] John Marincola: Greek Notions of the Past in the Archaic and Classical Eras,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2012, p.10.

 

       [8] Europe and the People Without History 〔by Eric R. Wolf, ic R. Wolf,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2〕.

 

       [9] Thijs Weststeijn: The Middle Kingdom in the Low Countries: Sinology in the Seventeenth-Century Netherlands, The Making of the Humanities Vol II, 06-09-12.

 

       [10] Alexander Statman: The First Global Turn: Chinese Contributions to Enlightenment World History, Journal of World History, Volume 30, Number 3, September 2019. https://sts.wisc.edu/wp-content/uploads/sites/328/2021/01/Statman_JWH.pdf]

 

       [11] Gumede, Vusi: Inclusive Development In Africa, Africa Institute of South Africa, 2018, p.29.

 

       [12] Prasenjit Duara: Asia Redux, Institute of Southeast Asian Studies, 2013, p.85.

 

       [13] Andre Gunder Frank: ReORIENT: Global Economy in the Asian Ag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8, p.14.

 

       [14] João M. Paraskeva: Curriculum Epistemicide, Routledge, 2016, p.168.

 

       [15] Melissa Steyn, William Mpofu: Decolonising the Human, NYU Press, 2021, p.230.

 

       [16] Jack Goody: The Theft of History,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7, p.1-2.

 

       [17] Jack Goody: The Theft of History,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7, p.13.

 

       [18] Jack Goody: The Theft of History,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7, p.293.

 

       [19] Harry Redner: Beyond Civilization, Transaction Publishers, 2013, p.97.

 

       [20] Mathias Risse: On Justice: Philosophy, History, Foundations,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20, p.100.

 

       [21] (Vittorio Cotesta) VINCENZO CICCHELLI, Mariella Nocenzi: Global Society, Cosmopolitanism and Human Rights, Cambridge Scholars Publishing, 2013, p.13.

 

       [22] Justin Jennings: Globalizations and the Ancient Worl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0, p.4.

 

       [23] Nelly Hanna: Ottoman Egypt and the Emergence of the Modern World, American University in Cairo Press, 2014, p.120.

 

       [24] Jack Goody: The Theft of History,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7, p.1-2.

 

       [25] N. P. Mellichamp: Globalization and Culture: Global Mélange, 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 2009, p.202.

 

       [26] Paul Cartledge: Democracy: A Life,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6, p.36.

 

       [27] Ian S. Markham: A World Religions Reader, John Wiley & Sons, 2009, p.124.

 

       [28] Herrlee Glessner Creel: 《儒家學說與西方民主》,文史哲出版社, 1973, p.18.

 

       [29] Jack Goody: The Theft of History,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7, p.37.

 

       [30] (John Hobson) Gerard Delanty: Europe and Asia Beyond East and West, Taylor & Francis, 2012, p.110.

 

       [31] Marie-Paule Ha: Figuring the East: Segalen, Malraux, Duras, and Barthes, SUNY Press, 1 Jan 2000, p.3.

 

       [32] M. Christine Boyer: The City of Collective Memory, MIT Press, 1996, p.151.

 

       [33] (Mustafa Demirci) Lütfi Sunar: Eurocentrism at the Margins, Taylor & Francis Group, 2020, p.55.

 

       [34] Harald Haarmann: Roots of Ancient Greek Civilization, McFarland, 17 Sept 2014, p.84.

 

       [35] ( A. G. Marin) U. Melissa Anyiwo: Race in the Vampire Narrative, Sense Publishers, 2015, p.15.

 

       [36] Kalpana Seshadri-Crooks: Desiring Whiteness, Routledge, 2002, p.48.

 

       [37] Toyin Falola, Nicole Griffin: Religious Beliefs and Knowledge Systems in Africa, Rowman & Littlefield, 2021, p.7.

 

       [38] Curry Malott: Call to Action, Peter Lang, 2007, p.2.

 

       [39] João M. Paraskeva: Curriculum Epistemicide, Routledge, 2016, p.70.

 

       [40] Jack Goody: The Theft of History,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7, p.35, 100.

 

       [41] Jack Goody: The Theft of History,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7, p.127.

 

       [42] Dr Jeremy Brotton: The Myth of the Renaissance in Europe, 2011-02-17,

 

       http://www.bbc.co.uk/history/british/tudors/renaissance_europe_01.shtml

 

       [43] Jerry Brotton: The Renaissance Bazaar: from the Silk Road to Michelangelo, OUP Oxford, 2003, p.25.

 

       [44] Revision, Revival and Return: The Italian Renaissance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Date: Wednesday, 5 June 2013 - 2:00pm - Friday, 7 June 2013 - 6:00pm http://web-archive.itatti.harvard.edu/content/revision-revival-and-return-italian-renaissance-nineteenth-century

 

       [45] Alina Alexandra Payne, Lina Bolzoni: The Italian Renaissance in the 19th Century: Revision, Revival, and Return,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Officina Libraria, 2018.

 

       [46] Jack Goody: The Theft of History,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7, p.14.

 

       [47] Felipe Fernández-Armesto: 1492: The Year Our World Began, Bloomsbury Publishing Plc, 2009, p.212-213.

 

       [48] Felipe Fernández-Armesto: Out of Our Minds: What We Think and How We Came to Think It, Univ of California Press, 2019, p.200-201.

 

       [49] Riva Berleant: Review of: Goody, Jack, 2006 The Theft of Histor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Published in the Anthropology Review Database http://wings.buffalo.edu/ARD/ (2011

 

       [50] Van Jay Symons: Asia in the Undergraduate Curriculum: A Case for Asian Studies in Liberal Arts Education, Routledge, 2016, p.100.

 

       [51] David S. Landes: Why Europe and the West? Why Not China? Published by: American Economic Association, 07/12/2012.

 

       [52] John M Hobson: The Eastern Origins of Western Civilisati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4, p.299-300,316.

 

       [53] David S. Landes: Why Europe and the West? Why Not China? Published by: American Economic Association, 07/12/2012.

 

       [54] “爆炸性效应”?参见斯塔夫里阿诺斯著《全球通史》中的这段话,即“中世纪千余年间欧亚大陆上最惊人、最有意义的变化,就是西欧从贫穷落后和默默无闻中崛起。……中国人拥有高度发达的文化、先进的工艺、大规模的商业、以功绩为基础的有效的官僚政治,以及提供社会凝聚力及思想意识基础之儒家学说。……西欧人却……拿来了中国的发明,竭尽全力发展它们,并将其用于海外扩张。这种扩张反过来又引致更大的技术进步……。(换言之)中世纪主要的技术发明大多数都出自中国……,(它们)首先对欧洲,然后对包括中国在内的整个世界产生了爆炸性的影响。[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上册,第266、29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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