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舊事話百年

本人出生上海企業家家族,祖父1901-1972,父親1924-2008,本人1945-,三代百年家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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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來的路(12) 我的小學

(2024-05-10 21:50:27) 下一个

我走來的路(12)我的小學

若說上海大學第一名校是聖約翰大學 (St. John’s U)﹐那麼中學第一名校當數「中西」(女校)和「南洋模範」(男校)。中國的現代教育起自基督教會﹐上海憶定盤路(現江蘇路)的中西女中不但是中國西化的搖籃﹐更因出過宋氏三姐妹而著名。「中西女中」﹐亦稱「大中西」﹐因為還有個「小中西」﹐即「中西女中附小」﹐這是我的母校【註1】

【註1】中西女中原名中西女塾,美國教會學校,創辦于1892年3月。1930年改名中西女子中學校,教學中西并用。當時中西有中學和小學兩部,1930年正式定名為中西女子中學校,小學部用圍牆隔開,定名為中西女中附屬小學。1952年7月中西女中由上海市教育局接管,與聖瑪麗亞女中合併為市三女中。

中西的前身中西書院,1881年由美國衛理會傳教士林樂知創立,1892年美國南方女佈道會建立中西女塾,1917年第一任校长海淑德(Laura Haygood)募得捐款,購買占地八十九畝的經家花園,建起環境優美的校園,1930年改名中西女子中學校和附屬小學。

1951年秋我開始上小學﹐沒能進入小中西﹐爸媽頻頻向人解釋是因為錯過了時間﹐顯然沒能進小中西是一種恥辱﹐我於是知道了中西不僅是一所學校﹐更是一個階級的門坎。在烏魯木齊北路救火會隔壁的覺民小學讀了半年後再去考小中西﹐終於在一年級下學期進了小中西。當時仍是私立,學校還有牧師﹐每個年級有甲乙丙三班,我在甲班。

「噹噹﹐噹噹」﹐老校工敲響校門口的銅鐘﹐由家長或傭人送來的學生奔跑着涌進狹小的校門。水泥路盡頭是一個四周全是窗戶的八角形教室﹐只有門和走廊相連﹐那是中西幼稚園。走廊向右是低年級教室﹐向左是教師辦公室。教師辦公室外隔開一片草坪﹐是一座在當時非常新式的、大鋼窗的高年級課堂。草坪後面一條小道通向操場﹐側邊竹籬笆上有扇平時上鎖的木門﹐那邊就是「大中西」了﹐可以看到很大的荷花池塘和湖上的九曲木橋。  學校每天一早升國旗﹐旗杆在幼稚園房頂上,學生列隊在幼稚園外的水泥路兩側,一個六年級女生在幼稚園教室裡鋼琴獨奏國歌﹐國旗被拖過屋頂﹐無精打采地徐徐升上旗杆﹐由于旗杆太短而國歌太長﹐國旗升到一半要停下來﹐等國歌的「前進前進前進進」。

當時我家住在離學校不遠江蘇路武定路口的中一邨﹐每天要走過大中西校門才到我的學校。從大中西非常美麗的花崗石校門門樓﹐可以望見大草坪左手的教堂和教學樓﹐頗有些許英國名校氣息。

雖然已經解放,小學的公立化要分批進行,小中西是最後一家,所以在我三年級以前,小中西還是私立學校。                                                            

1953年暑假過後﹐班主任老師說﹐「我們學校被解放了﹐明天就有新校長來﹐喏,就是那個江北人【註2】小學長寧路小學的校長。學校不再叫中西了﹐改名『為群』﹐因為西就是美國﹐群就是群眾。」在那年代,「人民」「群眾」「前進」「革命」都是帶有濃烈硝煙味的新名詞。

【註2】「江北人」即蘇北人,三四十年代因淮河泛濫而逃荒到上海的江蘇北部災民,構成了上海的低下階層,備受歧視。

一日下午﹐全校師生排列在校門內外﹐白底黑字的「為群小學」招牌在鑼鼓中釘在了校門頂上﹐原來的小中西是沒有招牌的。同時大中西改為市三女中﹐一年後「為群」又改為江蘇路第五小學。

小學生涯記憶最深的第一件事是1953年3月5日斯大林逝世,老師告訴我們要戴黑紗,表示哀悼,雖說是自願,但我知道不能不戴,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無形的政治壓力。規定每天要戴,我們都在進校門時才戴上,一出校門趕快扯掉,葬禮那天全國所有交通工具鳴笛,我們在教室站起來默哀。

第二件事是1955年天主教滬寧蘇三區主教龔品梅被捕﹐龔抗拒三自愛國教會,9月8日他及三百多名教會人士被捕,這是中共打擊上海上層社會的重拳【註3】。中西小學曾是教會學校,學生集中在禮堂聽公安局來人作報告。報告說﹐在某神父家中搜出「陰莖套」﹐老師沒解釋這是什麼東東﹐想必是特務工具﹐直到很多年之後﹐我才知道陰莖是什麼﹐陰莖套是什麼 (那時已經叫作避孕套)﹐這是我所受的最初的性教育。

【註3】龔品梅(1901-2000)﹐聖名伊納爵﹐出生上海。1950年起任上海、蘇州、南京三教區主教。中共執政後,龔品梅拒不參加官方「三自愛國會」﹐1955年9月8日,龔品梅、金魯賢等30多名神父及300多名教徒被捕。1960年,龔被判無期徒刑。1979年6月教宗保祿二世秘密册封仍在獄中的龔品梅為樞機主教,1988年1月龔被假釋,前往美國治療心臟病,1991年6月29日,在梵蒂岡獲教宗接見并授予樞機紅冠﹐中共指為干涉中國内政。2000年3月12日龔品梅樞機主教在美國去世,他在遺囑中要求,當中國沒有共產黨之後,將他的遺體重新安葬在故鄉上海。

過了這年的暑假,我們六年級學生都要交三角錢,買一條紅領巾,每天要唱郭沫若作詞、馬思聰作曲的共產主義少年先鋒隊(少先隊)隊歌「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老師說,不加入少先隊就不能升中學。我交了錢入了少先隊,這是很丟臉的,父母朋友們年長的兒子取笑我﹐「你也戴了紅尿布」,進了中學初中一年級我就趕快退隊了。       

1957年夏,我離開了小中西——在我心中,它永遠是小中西﹐我內心拒絕稱它江蘇路第五。

近年我又去過江蘇路﹐馬路拓寬了﹐大小中西的校園都被削去幾十米﹐大中西美麗的花崗石校門被拆毀﹐草地減少一大半﹐校園又劃出一塊地造了高樓﹐叫什麼「中西商業大廈」﹐英國名校的氣息蕩然無存。

近年﹐宋氏三姊妹的故事家喻戶曉﹐「中西」的光環又亮了起來。

 

 

小中西(筆者憶繪)                     中西女中

樞機主教龔品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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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obeibei 回复 悄悄话 當中國沒有共產黨之後,將他的遺體重新安葬在故鄉上海----这个厉害,那要等多少年啊?到时会不会是一件大事,隆重迁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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