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冢

阳光下,蠕动着,而不自知;夜里,冷得想哭。
正文

那三年(长篇连载-17)

(2008-04-28 11:06:46) 下一个

17


   柳娅诠释并充实了我对好女孩儿的定义。
  
她爱笑,以至于几乎所有照片千篇一律都是这样的甜甜的表情,嘴巴总是调皮的抿着,在眼睛的配合下,摆出或听天由命或若有所思或佯装嗔怪的各种可爱表情,喜欢看着窗外发呆,喜欢在小本上勾勾划划各种符号小秘密,喜欢吃Dove巧克力,喜欢在吃馄饨的时候在里面加入大量的柠檬汁,喜欢在周末的上午赖在床上看小说,喜欢走路踢小石子因此鞋尖总是被踢得一塌糊涂,要是碰巧踢到了哪个目标就会兴奋异常,喜欢臭点小美炒鸡蛋时总是把剩下的鸡蛋清抹在手上脸上说能防皱,喜欢在看电影时边看边猜余下的对话剧情,猜对了就大声欢呼,喜欢把书架上的书上下颠倒着摆放,喜欢把胳膊和我的胳膊放在一起比较然后屡试不爽的大声惊呼这么黑的我不可能是纯种的黄种人,喜欢在无聊的时候用各种技巧给我和她算命,喜欢在认真的时候盘弄自己细细的鞭梢……她大方,任性并细心。

不要想当然地说这样的女孩你见多了,她的最重要的特征我将放在这一段单独标出,因为这个特点,柳娅在我心中永远特立独行。这就是义气。是的,我把这么一个阳刚的词套在如此娇小的女孩儿头上丝毫不认为有任何不妥。

一次,大概是假期里的一天趁着柳娅家没人去她家吃午饭,我半认真地逗她,跟我是哥们儿吗?敢陪我喝酒吗?喝酒?她瞪圆了大眼睛看着我,仅仅迟疑了两秒后就甩给我了这么一个问题,白的还是啤的?结果,从未沾过白酒的她喝了将近半斤,要不是我已经晕得连她的五官都看不清了估计她还能为着朋友的称号跟我拼命。事后我俩在她家吐得一片狼藉,醒来后看到下班回家的她的父母正在盘问她,她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头上顶着不知是我还是她吐的她中午做的曾经美味如今味道不敢恭维的紫菜汤。

高二时不知道是哪位仁兄看着我俩关系太铁眼红报告了老师还是老师本身平日了刻苦修炼至克格勃业余级别九段,反正是政教处的那帮家伙一本正经的将我俩分别领到两间办公室中盘问是否发生了与校方三令五申不能早恋相抵触的苗头。这帮刚从学校毕业不久挟失恋东风自暴自弃的家伙各个面呈严肃的阴囊色,其实心中正在坏笑,完全卑鄙地混淆了好奇与下流的界限。时值我刚由于一个如今已想不起来的原因而被虽久疏战阵仍老当益壮的父亲狠狠地操练了一顿,不愿旧疤未愈又添新伤,正态度异常配合,并猥琐地盘算如何编故事能够避免父亲大驾光临寒校,隔壁那屋已经炸开锅了,只听柳娅的一声高亢的秦腔:“我俩就是好朋友!”,紧接着“咣”的一声重重的关门声,她的身影从窗前急速闪过。我想也没想就追了出去,我记得临关门的时候还礼貌的冲那帮目瞪口呆的家伙们点了一下头,我的意思是我有点事先失陪了。从他们事后所表现出的震怒来看,我想那帮根茎植物们一定误会了我的意思,他们可能认为我在轻蔑的侮辱他们。

柳娅在前面狂跑,腿虽不长频率却出奇的快,辫子在身后忽左忽右地荡漾着,上面挂了串淡绿的调皮的葡萄。我没喊她,甚至尽量不让她察觉出我在气喘吁吁的尾随。我抽空回头看了一下,政教处的衙役们并没有跟出来,他们大概在理直气壮的等着我们回去认错争取宽大处理。

真是好笑。

柳娅跑到了学校的南面的一个大石坡前,几经周折终于费力爬了上去。

“你真菜!看我的。”我站在石坡下冲着她吆喝了一声,她这才发现我这个害得她沾了一身腥的家伙如今正在阳光里眯着眼睛向她挥手示意旁边有一条捷径,然后轻车熟路的几步就蹿了上来。

柳娅鼓着腮帮子对我做了个颇为古怪的表情,然后咬着手看着天。

说实话,我很紧张,我紧张是由于我珍视我们间已有的感情。我不知道你们紧张的表现是怎样的,我的小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颤动,频率越来越盛直至抽筋。我怕她对我说算了吧,我们还是做普通同学吧。

谁都知道这样的话的意思,正如谁都知道恋爱的一方告诉另一方我们还是做朋友吧这样的直白的意思,也正如谁都知道在一个重视听话懂事并自诩为尊师重教的数千年来以仕途作为评价成功唯一标准的古老国度里,一个年轻的女孩儿主动挑战那用规范、正确和“为我们好”来粉饰的校方的阻力有多大。

“你真的很黑呀,”她又把胳膊与我的并在了一起故技重施,吃吃的笑着打破了沉默。我正在毫无意识的努力的揪我俩身边的草,然后在面前摆成一小堆,像个小坟。

听到这句话,不必再问什么,我一下子就泰然了,然后揉了揉正要抽筋的肚子。

“谁黑?再说你刚认识我吗,小姐?”我故意作出恶声恶气的架势。

“你没看出来吗?咱俩根本就是两个种族的人!”柳娅凑得更近了,将她的两个战利品放在我眼前得理不饶人地炫耀着。照实说,它俩的确不像一个品种,一个像剥去外皮的嫩藕,另一个却像沾着淤泥的藕的外皮。

我看着这个倔强的女孩儿,扑闪着青春的大眼睛,脸上在阳光的照耀下显现出的淡淡的绒毛,鼻尖沁出的细细的汗珠,很细的被汗水贴在颈上的天生的卷发,一时竟语塞。

“他们都叫你屁股,我叫你黑屁股吧。”她竟妄想着乘胜追击。

“瞎扯蛋!我承认我袒露出来的地方不是格外得白,但我的屁股可是白嫩如酥,冰雪晶莹。”扯皮可是我的一个强项,“要不是你是个girl,要不是我老爹刚刚在它上面留下了地图,我这次就让你饱饱眼福。”

柳娅马上配合地作出强烈的呕吐状,然后我俩一起大笑。就这样以一个坐在高坡上俯视众生的姿态,东一句西一句的扯着,心照不宣的避开校方带给我们的不愉快,一直扯到天上布满繁星宿舍楼内华灯初上,我俩知道这是晚自习已经下课即将就寝的信号。由于担心校方再私自给我俩加上私奔这样的更为不干不净的罪名,我俩一致决定还是回寝睡觉。

临分手时柳娅问我饿吗?我说饿。

她又问我宿舍里有吃的吗?我老老实实的回答说只有榨菜,可能七寸那里还有几袋儿增长乐。

“你站在楼下等着,我上楼给你拿方便面。”说罢她一溜烟的跑了上去。

我以为她会给我送下来,但是她没有,她小小的脑袋从这万家灯火的楼上的某一间窗户中探了出来,声嘶力竭的喊着:

“你的方便面——接着!”声音大得出奇,好像一个站在高台上的演讲者的激情宣言。

日后我才明白,那的确是一个宣言,不仅是对着我,还对着这几栋灯火通明的宿舍楼中的学兄学姐们,更对着整个校方。

还是顺便提及这件事情的结果吧,当然,我俩的父母都像收到了法院传票的中彩者,如约而至。

出乎我意料的是,在这四个人坐在一起召开了个小型内部会议并认定我俩的确没发生什么后,居然同仇敌忾的呈犄角之势进攻校方,让校方拿出明确的证据证明我俩早恋了。当然仅凭猜测就草率定案的校方理屈词穷(他们原本认为学生的父母在得知如此丑事后肯定会大义灭亲地站在他们那边与学生为敌),看着对方气焰稍馁,我父亲甚至挥舞老拳叫嚣着让校方代表当众向我俩被害者道歉,还是母亲清醒,及时地将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父亲拉到了一边。

在这次运动中,柳娅的父亲与我的父亲成了相当投缘的朋友,甚至爱屋及乌地喜欢上了我,如今每年过年都要让我必须去她家陪他老人家喝酒,这就是数年后的后话了。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