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留下的痕迹,风带走的伤痕

当风轻抚过带刺的玫瑰,你看到风吹花瓣留下来的痕迹,却未曾留意风的身上被划出了斑斑伤痕
正文

一条海河波浪宽——家乡的嫩夏

(2006-05-11 18:45:04) 下一个
美国的一年四季对我没嘛区别,除了我那车——春夏秋冬整个儿一:万物滋润鸟粪浇,铁板烹肉我成肴;松鼠暴尸归家道,不见芳驾雪中刨。别的时候差不多走哪儿都有空调,嘛季节都能游泳能吃冰淇淋,就是听见父母在电话里说:“我们俩包了三拍盖儿饺子,等看完赵本山的小品就煮——你明年回来吗?”这才醒过味儿,唉,又过了一年。总觉得原汁原味的四季,唯独家乡才有。

说起家乡的夏天,自然离不开海河。四五岁时我爸就在游泳池里教会了我游泳,咱眼光当然不能停在那一池子洗脚水,跟运动员盼奥运一样,几年下来一身黑亮黑亮的泥鳅皮,就等着一猛子扎进海河的那一刻。可跟我妈一商量,爷儿俩立刻被骂了回来。我妈很少那么着急,一遍遍地高声警告我们河水脏,病毒细菌阿米巴,又危险,门口摊煎饼果子大娘的白眼儿的同学就在海河里淹死了等等。现在自然完全理解我妈当初的担心,可说句实话,要是杠着你出事儿,马桶里都能淹死人。再说,等过几十年真到了那时候,要是老天爷能让我自己选择最后一站的话,与其在医院的病床上,我宁肯去海河(记着告诉您孙子别买海河边儿卖的田螺吃,还有,下河游泳时请穿深色泳衣泳裤……)。当然,这些怪糁人的话可不能让我妈听见,要不又急了。

话说那时我爸也年轻,而且——您先看看我,我身上可只带了一半儿我爸的基因,让我妈这个老实人稀释了整整一倍啊,还这样儿呐,然后您再想象一下我爸……我爸从小就是个下河摸鱼的主儿,不知道挨了多少回我奶奶的打,十来岁时右耳朵还因为游泳感染没及时治聋掉了——为这事儿直到现在我都跟月牙儿河不共戴天,下辈子变精卫,我填了它!对不起又跑题了,于是有一天趁我妈去了姥姥家,我爸也不从哪儿翻出来个黑色汽车内胎,我一见心领神会,换了衣服爷儿俩直奔海河。

到现在还记得蹦进海河里的那一刻,那瞬间溶化了全身的清凉透畅,仿佛河水从每个毛孔渗入了五脏六肺、再融进了血脉里,加上嘴里微腥的河水味儿,真跟变成条鱼一样。我激动得边扑腾边仰头喷着河水大笑,我爸见我得意忘形连忙提醒:“游!使劲游!要不容易脚抽筋!”那一段的海河大概有一两百米宽,那时候的我最渴望的就是征服她,一口气游过去。快到河中间时情况不妙,不远处传来了轮船“呜呜”的汽笛声。我估计了一下距离,决定跟轮船一拼,抢在它前面游过去。正奋力划水,突然,脚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回头一眼,我爸在几米外,不可能是踢在了他身上。正嘀咕着又来了一下!吓得我声儿都变啦,冲着我爸喊:“水里有东西!唆喽我大脚豆儿!”我爸赶紧游到我身边,潜下去看看没发现什么,拉着我掉头游回了岸。

上岸后我爸笑着安慰我说是条大鱼,我半信半疑,几年后他告诉我其实可能是条水蛇,当时怕我害怕就没说。到了家本以为可以瞒过我妈,结果却被头发里的一条水草无意间出卖,气得我妈一天没跟我爸说话。我倒没受什么惩罚,反而晚饭时碗里多了好几片厚厚的午餐肉。不过,那以后我爸也承认在海河游泳的确危险,再也不带我去了。我心里还是一直留恋那种“变鱼”的感觉,直到几年后一天放学路上,骑自行车过大光明桥时,桥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我凑过去一瞧,看见河边一具尸体被蓝塑料布严严实实地裹着,听见周围的人描述尸体刚捞上来时胀成两个人大从桥上都能闻见臭味儿,这才彻底打消了我再游海河的念头。但是,我永远不会怕她恨她,水能养人就能伤人,养的是千万人,伤的是个把人。

海河两边修成了公园,夏天里是两行望不见头的嫩绿。快下雨的时候蜻蜓飞得很低,有时甚至“嗡”的一声跟你擦肩而过,于是捉蜻蜓便成了我和堂弟夏天的主要活动。最常见的身体呈黄色的蜻蜓我们俗称“老鹤”,只要动作轻,出手快准狠,二指禅足以应付。另一只手当然没闲着,五指缝间早夹满了七八只老鹤,这时候您可千万别跟我说话,没看见我嘴唇间还衔着两只吗?堂弟喜欢用网,他拿手的是腰功,每次抄到老鹤紧接着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象只猫一样连人带网反扣在地上。抓来的老鹤除了被我叼了太久不小心咬断翅膀的,被我的猫趁我不备抢去吞掉的,幸存下来的就全部放生。渐渐发现老鹤太多太好捉,跟penny一样不稀罕了,我们就拿penny换quarter,也就是用老鹤钓“老秋”。老秋是另一种蜻蜓,大小是老鹤的将近两倍,不是绿的就是蓝的,一种是女的一种是男的。我们把老鹤拴在线上,让它在空中飞,没多久就有老秋追上来一口咬住,跟钓鱼一样。老秋平时飞得很高,很少落在哪里休息,是蜻蜓中的强者,所以要想征服它们只能用诱饵。我最钟爱的还是那种红蜻蜓,城市里没有,只在去郊外钓鱼时见过几次。当她轻轻落在我鱼杆的尽头,那种通体红色的美丽竟能勾起一种心底的震撼,我甚至不敢呼吸,生怕惊动了她。对那种能够唤醒灵魂的美丽,你会觉得片刻的凝视便是生命的厚赐,更不会生出占为己有的丑陋念头。上次回国已经见不到那么囹唑蚜耍?恢?潜晃颐钦庑?艴锩览龅耐缤?ス饬耍?故潜货艴镒匀坏摹跋执??鼻?鹆恕H缃瘢?掠昵霸偬?坏健拔宋恕鄙???鍪澜缜寰擦耍?幢涑梢黄?纸钏?嗟姆闲妗?br />
除了蜻蜓,还有不少不会说话的伙伴——准确地说是“牺牲品”,陪我度过了童年。武装到牙齿黑白分明得虚伪可憎的树牛子、身怀绝世武功却甘心死于情人刀下的螳螂(我们叫刀郎)、整个儿一公款吃喝腐败“公仆”体型的知了、靠着会叫这一技之长走出草堆登上大雅之堂的油葫芦、师爷般细脸细腰只能依附隐藏于绿草之间的大淡沟,还有专吃农民血汗被我抓着后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的蝗虫(洗剥干净炸着吃跟虾味儿差不多)……二十年一晃过去了,其间遇到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啊,原来在我儿时便已恍惚见过他们的影子。

海河边另一个难忘的经历就是捉虾。每次吃饭剩下点什么骨头(烧鸡骨头最好),我跟我爸就带上工具去河边捉虾。四五个玻璃罐头瓶子系上绳子,里面放上骨头,瓶口套上自制的草编的盖子。那盖子是中空的烟囱形状,上宽下窄,虾闻见香味儿一旦钻进去就出不来。把“陷阱”浸在河底,过几分钟挨个拎出来,便有大小河虾在罐子里彷徨。不过,便宜没有白占的,每次为了那小半篮子虾,我的胳膊腿儿都被蚊子叮得象苦瓜,跟如来佛的脑袋似的,也许是佛祖在劝戒我不可造孽杀生。有次还遭遇了一只蚂蝗,在钻进我小腿的皮肉前被我爸揪了出来。我们用鞋底抽、太阳晒,居然都杀不死它,看来这世上真是一物降一物,谁也不比谁绝对“高等”。

写到这儿,我又开始哼哼歌儿了,这两天有事儿没事儿老是这段儿:一条海河波浪宽,风吹包子香两岸,我家就在大桥道,听惯了大果银儿的号子,看惯了热捂豆的白烟……浆子果子糖占子,切糕炸糕大梨糕,朋友来了有麻花,若是那饿狼来了,迎接他的有烤鸭……(不是我诚心拿人歌词遭改,实是思乡情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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