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塘风荷

在这里为自己开一片心灵的后花园. 可以在此忙里偷闲地休憩精神, 放松心情, 或是回忆往事, 寄托远思… 我在这里耕耘生活的点滴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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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摇到外婆桥

(2011-02-17 20:13:36) 下一个

        眼看着又到中国的农历新年了,我跺响砧板,预备做些好吃的来犒赏孩子们的味口,也为营造些在北美过新年的气氛。我一边忙碌于锅碗瓢盆,一边容思绪在记忆中飞扬。

       我的印象停留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年节时分。因为父亲这一边的长辈过世得早,我小时候几乎每年都是去外婆家过年。外婆家在江浙,是京杭大运河边上的水乡小镇。那个年代公路很不发达,从杭州去外婆家只能坐客运船从大运河上慢慢地摇荡过去。那船是木制的,外面用铁皮加固了,船舱里面有对面而坐的排座,中间隔着固定在舱壁上的桌子。这船满载了好像只能承载七,八十人,一天只有一个航次,也不知道父亲当年要提前多少天才能买到我们一家的船票。母亲收拾好了回乡过年的行囊,给外婆,舅舅和小姨都打点了贺岁的礼物,都是有代表性的城里货。更重要的是不大的行李包里紧压着我的新衣新裤和新鞋,那是令我最为心跳的新年意味。因为要在运河上摇荡七个多小时,临行前母亲都要给我们备些路上消遣的零食,这一路倒使我长进了磕瓜子,掐花生的技巧。这漫长的运河一日游是我和父亲母亲最贴近的交流,我从不觉得乏味难耐。父亲总能编出好些动听的故事来,母亲定能诠释出运河上许多神奇的景象。我最高兴趴在玻璃的窗口,一路地看着“西洋镜”,深深地印记下运河人的面貌。
 
        运河上的货运船是最神奇的,一条船接一条船地拖连着,莲藕似的,最长的曾被我数超过二十条船。估计带队的头船一定装备了当年最有力的发动机。因为要跑远路,船夫一般都是举家出动,船队的前头几条船就装满了水上人家的真实生活。我喜欢看船夫居家的情形,眼神总喜欢追随船夫的妻子在船头的小洋油炉上炊起的腾腾热烟,想得出来那恐怕是一碗世上最诱人的阳春面。
 
        一路荡舟,客船停靠沿河的大小船埠。每到一埠,船客们有秩序地先下后上,新一轮的乡音便浓浓地涌进船舱来,或是谈论今年的收益,或是谈论春节拜访三姑六婆的时间表,新年的喜庆便重新渲染开来。
 
        船儿摇啊摇。我的西洋镜随着落日余晖而落幕,印象里总有船工撑着长长的竹竿缓缓拔塘泥的剪影。接下来便是在黑幕中的行进,除了浪打浪的声音,就只有船舱里寻常百姓们用不同的乡音拉扯的家常话。在我幼小的眼里,那些大着嗓门儿的聊天客今年都有了个好年辰,笑语间藏不住对来年好兆头的自信。时而,从窗外传来呜呜的船鸣声,才提醒船客们大运河仍是一条繁忙的夜行河道。

        船儿摇啊摇。夜深十分,我已睡眼惺忪的时候,母亲会激动地唤醒我:"醒醒啦,我们终于到啦。外婆该等急啦!"无论是怎样的风雪天,外婆总是会来接埠的。在昏暗的灯光下,母亲拽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登上码头的石阶。先听到外婆呼唤母亲,然后出现了她在码头站台里矮小的身影。不等我反应过来,外婆已经一把将我拥过去,一阵"心肝宝贝"的疼上了。"一年不见,真又长高不少了!"外婆和蔼地笑着,打心眼里高兴。这么一热烙,我又全醒过来,打起精神走夜路。

        外婆一辈子住在这小镇,恐怕闭着眼都知道往那儿走。她殷切地把手电光照给我们。我还是觉得黑,使劲地往地下看。穿过水巷的小桥,从唯一的一条有店面的大路蜿蜒到又窄又深的小巷,又象走迷宫似的穿梭了几道门洞,终于"吱呀"地一声推开了外婆家的木居老宅。用热腾腾的水泡了脚,我们便钻进了外婆今年新翻松的丝绵被里。一夜无话,只等第二天早晨天亮后过年的开始。

        外婆家的过年总是隆重的。七十年代早期,小姨一直在东北齐齐哈尔市以北的某个林场下乡插队。每年年末有小半月的探亲假,小姨千里迢迢地赶回南方,外婆自然是要加倍心疼的。后来小姨顶职回乡,不到一年又随姨夫落户杭州,加入了我们家年末回乡过年的惯例,外婆家的过年就渐渐地成了非热闹不可的了。
 
        邻家的大公鸡响亮地催醒了新的一天。两家合用的小天井里已经活跃起了人们办置年货的热情,外婆不知道已经到菜市打了几个来回了。外婆对着女儿们细数着,窝棚里几只鸡,几只鸭,鸡生了几只蛋,鸭又长肥了几两;粘米粉磨好了几斤,还要再磨几斤糯米粉;大木盆里已经买好几条游水大青鱼,几条黑鱼;等到哪一天最合适去买河鲜。这么地说着,过年的气氛就在每个人的心里洋溢起来。我自喜欢跑到天井里去逗玩一会儿那些可爱的鸡鸭鱼们,运气好了还能捡到个早生的鸡蛋。

        忙碌了两三天后,便是期盼了很久的年三十了。外婆打发舅舅去熟人家借了一个大圆台面,能围坐十个人的那种红漆台面,往饭桌上一摆,年夜饭的制作就从早开始了。外婆是极会做菜的好厨手,她的年夜饭菜式是我到如今都想试手的。冷菜不在话下。主菜必有的是酱卤蛋,酱肘子,八宝填鸭,白切三黄鸡,油爆河虾,清蒸湖蟹,红烧鲫鱼,清炖甲鱼。每人必得吃掉一个卤蛋,意为吃个元宝要发财。因为是鱼米之乡,活跳的河鲜是鱼虾蟹鳖一样也不可少。八宝鸭自然是最抢嘴的,解开了绳扎,鸭肚子里滋润的八宝香糯就被瓜分而空,那个好滋味我至今不忘。外婆总是说年夜饭一定要多少吃点米饭,所以在这满桌子的丰盛之后,我都会吃上一勺米饭。最后,来一碗鲜鸡汤滚出来的蛋饺鱼丸汤,肚子里就热呼呼的暖上了这一年的记忆。一家人围坐着,说些好听的见闻,侃侃明年的规划,聊聊远亲近邻的随喜随乐,说些祝愿的话,笑颜绽开,其乐融融。在那个没有电视和电话的年代,一家人所有的心情都凝聚在团圆桌前,年三十是每个家人的完整喜庆日。那时候我还是家里唯一的外甥辈,年夜饭最后的节目便是给我发红包了。按外婆的提议,各位长辈给的红包里都装了崭新的角票。这红包我是不打开的,定要叠整齐了压在枕头底下,枕着它们睡过年,就能真正长大一岁。

        年三十的热闹少不了烟花和鞭炮。这事儿总是舅舅主持。百响的鞭炮拿竹竿吊起来,让我举着竿,舅舅点响了,小天井里就炸开了热闹。说实话,小姨插队那几年,我很觉得东北是个富庶的好地方,因为她总能捎回些土豆,黑木耳,花生这样的好东西。更神奇的是小姨带回的烟花是别处买不到的。那种在地上打转的,飞出花来的,还有"天鹅生蛋"这样的新鲜玩意儿,就是提着绳头放完烟花却能抖出一只叠花做的白色小天鹅。那自然成了我正月里的新宠玩具。大家围观在天井里,各自称赞今年最灿烂的花炮。
 
        这边正热闹着,外婆已经摆开了做元宵的阵式。一大钵的糯米粉被很熟练地揉成了米粉团,大家都要围坐下来帮忙搓汤圆。赤黑的豆沙馅,三鲜的肉馅,都是外婆原工原料地亲手做成,放在薄皮的糯米汤圆里,在手心里滚搓圆了,便是正月里吃不腻的早餐。按照这一带运河边的习俗,正月初一早起一定要吃"顺风小圆子",就是不带馅的白糯米小圆子,放上糖和桂花,热腾腾地吃上一碗,新的一年就会顺顺当当。这一项是我也能参与的动手活。拧几个小粉疙瘩,放在手掌心里,顺时针地转着搓,要轻巧用力才能搓得又快又圆。人多力量大,小圆子很快就雨点般地落满了直径一米宽的大竹扁,盖上湿湿的纱布,明天早上的顺风餐就有了。

        大年初一,起床吃了元宵,定要去逛逛街市。小镇上正月里的街市极为热闹。小摊贩各显神通,拿出最吸引人的新鲜卖品。就是临乡的农民,也会牵着老山羊出来溜市。那长胡子的山羊们自然成了我的好风景。要是碰上捏糖人的小摊,我能在一边看上个把小时。那面糖被捏吧捏吧就成了彩色鲜活的大公鸡,这种花样经我还不曾在杭州城里见过。高兴了,就一路逛进街面的茶馆店,买上两包草皮纸包的松子或香榧子什么的,用纸绳扎了提回家做聊天时的茶品。
 
        正月里,除了跟着母亲去拜访她的旧亲戚,还是尽情地享用外婆的烹饪手艺。年夜饭没来得及上桌的,都要拿出来让我们吃个饱。临走了,还要生的熟的都带上许多,足够我们回城后吃上小半月了。这样幸福的大过年是我如今隔洋莫及的 •••

        今夜思念重了。往外婆家挂了个电话。全家老少都已到齐了外婆家。只是如今是母亲和她的弟妹们带着外甥们给外婆过四世同堂的年。年迈的外婆耳朵不灵了,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我传达的祝福,却一味地祝福着我,"我们这里过年热闹得很,就缺你了!什么时候带上两孩子,再回来过一次年,热闹着呢。望你们身体健康啊!"

        是啊,又过年了。该给孩子们做点好吃的,给他们讲讲这中国的大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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