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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连载 妖言水浒之一:林冲传(十七)

(2015-06-18 05:44:34) 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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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林冲夫妇带着胜利的喜悦回到了家。林夫人在高衙内身上发泄了一顿,内分泌平衡了不少,心情舒畅。林冲也很高兴:按揭的问题解决了。至于打了高衙内,那是自己老婆动的手,完全占理。你高衙内再不要脸,也不至于去问自己老爹:我调戏妇女被妇女殴打,算不算工伤?
事实证明他太高估高家的道德水平了。
不过接下来两人又犯愁了:那五十贯到哪儿找去?
找陆谦借吧。林夫人提议。林冲摇了摇头。
怕什么,你们不是哥们儿吗,他又不缺钱……”
老找人家不好……”
人家陆谦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倒是你,是不是有点别扭了?你们好久没聚了吧?
关于这个问题,林冲早些年也在纳闷:我到底为什么疏远了陆谦?他这人是有点爱巴结领导,但背地里他也没少骂领导。他是有钱,但他是我哥们儿啊,我不至于嫉妒他的家庭条件吧……后来他终于想明白了:最近两年,妻子提起陆谦的次数也太多了点吧。
听说陆谦被派到西北前线去了……听说陆谦立功了……听说陆谦回来了……听说陆谦被提升了……听说陆谦又买房子了……
林冲一开始并不介意,但越往后他就越感觉不是滋味,看陆谦也就越发不顺眼。其实陆谦跟当年在学校里相比变化不大。他依然挥金如土,依然每个季度换一个姑娘,依然跟各级领导谈笑风生,游刃有余。
我是在妒忌他吗?想到这里,林冲觉得自己很可怕。然而随着陆谦嘴里自己的传奇故事越来越多,林夫人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崇拜,林冲也顾不上这是什么情绪了。
 
公平地说,林冲也不只是对陆谦有这种情绪。只要是妻子拿出来跟他对比过的人,他都不会有好印象。前几天林夫人回来脸色铁青,一连好几天话也没一句。后来林冲一问,原来是那天摆摊时遇到了早年闺蜜。人家嫁的也是教头,金枪班教头徐宁。以前两人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然而现在一个珠光宝气地逛庙会,一个灰头土脸地摆地摊,由不得人不难受。
然而林冲却张不开嘴安慰妻子。
论武功,他不比徐宁差;论成绩,他更是武学里的尖子,根本不是徐宁这种肄业生能比的。但是徐宁不但是东京人,还是将门之后。人家他爹官至横行(北宋高级武将级别),一句话就把他送到海外深造,几年后回来就成了香饽饽,一身奇装异服,满嘴外语和军事理论,直接进了金枪班。
林冲能说什么呢?骂自己爹吗?
他只能恨徐宁,恨陆谦。
 
更令林冲悲哀的是,他相信妻子已经对自己感到厌倦了。想当年恋爱的时候,哪怕他说月亮是三角的她也深信不疑,然而现在,她看自己的眼神跟都教头也差不多。奇怪的是林冲自己都对此表示理解。
首先,自己在经济上辜负了她。据林夫人描述,那天那场邂逅是这样发生的。她看到一只纤纤玉手在自己的刺绣上翻检,然后是娇滴滴的问价声,抬起头,才看到那张保养如二十出头的脸庞,身上披着蜀锦的刺绣,优雅大方,顿时脸臊得通红。
这是因为刚才自己跟优雅毫不沾边。她在心不在焉地嗑瓜子,粗声粗气地提醒别人不买别弄脏了啊。虽然还不至于蓬头垢面,但是窘迫的生活给她的早早出现的鱼尾纹,粗糙的双手,和朴素寒酸的衣着,都跟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哎呀,你怎么在这里?
哦,我啊,在家闲的,弄点刺绣来卖……玩嘛……”林夫人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惶恐,正好碰上了,我这就收摊了……”
然而那天最大的打击还在后边。
两个人并肩走回家,结果徐夫人碰到了熟人。
哎呀徐夫人,您家就是有钱啊——保姆又换了一个啊?
 
其次林冲知道,自己在其他方面也让妻子失望了。丈人老张教头对军队的狂热非同一般。第一次去她们家的时候,林冲被吓了一跳:那客厅布置得就像个土匪窝,虎皮方凳,炭火暖盆,墙上还挂着十八般兵器,就差个杀富济贫的匾了。张教头还对女儿进行了严格的训练。林夫人的功夫不用说,思想境界也很高。他俩谈恋爱的时候,边境上一有风吹草动她就兴奋无比,鼓励林冲写血书上前线,争取建功立业,但林冲一次也没去成……
不过林冲也不是对自己的老婆完全表示理解。比如说,她这么聪明的人居然爱听陆谦吹那些牛皮你难道听不出来那些事都是瞎说?林冲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心想:我到底还认不认识你?
很多年以后,林冲终于明白了妻子在陆谦身上寻找的是什么。结婚之后,林夫人已经觉悟,原来血染沙场、踏破楼兰的情节只存在于评书中,真实的军人生活是上班点卯,喝茶靠点。然而在陆谦的讲述中,她却能再次重温那些吃着糖果陪父亲听说书人讲薛仁贵、讲罗成的日子。
那时候,她心里有对未来的憧憬,不像现在,只存着东京几个菜市场大减价的日期。那时候,她还能时常买衣服首饰化妆品,拿着零花钱去玩玩关扑(宋代流行的一种博彩游戏),用不着为了省钱顿顿吃汤饼(面条)。那时候,庙会上她可以跟闺蜜一起一逛一整天,谈谈私房话,偷窥帅哥,不用守着小摊,防贼防流氓。那时候她还有很多兴趣和梦想,不像现在,除了省钱对什么话题都不感兴趣……
可惜当林冲明白这些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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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爹又托人捎信了,第二天,发现妻子还在纠缠这个问题,林冲烦不胜烦,于是他决定不跟妻子正面冲突,但是你不让我痛快,我也给你点坏消息。
你爹又说什么?哪个姑母要做寿?林夫人表现得毫无兴趣。
不是——他又催咱们要孩子。
林冲夫人一下子没词了。
这个问题双方已经磋商了无数次,但始终没有达成一致。林冲觉得,要就要吧,反正不至于养不起,再说老人也想抱孙子。但是林夫人激烈反对。她认为养孩子不能像养狗一样,给点残羹剩饭就打发了,一定要给孩子准备好物质条件再说。然而就两人目前的经济条件而言,攒钱谈何容易。
平心而论,林夫人的主张更有道理。生活在北宋末年的人都知道,养孩子是一个大工程,艰巨性不亚于再养一个朝廷。首先东京环境污染严重,新生儿畸形比例越来越高。好不容易孩子健康长大,要上学了,麻烦更大。我们知道,大宋教育事业高度发达,每年都有私塾公校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按照经济学常识,一个商品的卖方越多,竞争就会使得价格越来越便宜,这个叫做看不见的手
然而大宋的学费反而越来越贵。
看来还有另一只更大的手能捏死一切客观规律。
这天晚上两口子又就这个问题展开了辩论。林夫人口若悬河,摆事实讲道理。林冲稳如泰山,以不变应万变:哪有那么巧?这些事怎么可能都被咱们碰上?最终林夫人拿出杀手锏:即使一切顺利,那又如何?让孩子像你这样过一辈子?
你的意思是让他老人家死了抱孙子这条心?林冲没法淡定下去了。
林冲!你想想,咱们每个月有什么剩余?你打算给孩子吃什么穿什么?要是男孩,拿什么给他买房娶妻?你有那赚钱的本事吗?
我没有……我没有……谁有你找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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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早些时候,陆谦下班回到家,却看见有人在客厅等他。那人自称殿帅府虞候,叫富安,要找他喝酒。陆谦也不好推脱,就跟着去了樊楼。进了一个小包厢,里边已经有个老者在等他。
陆教头,殿帅府最近需要一名虞候,我们经过考察,觉得你很合适……”
哦?陆某不胜荣幸啊!多谢则个!陆谦媚笑着敬酒,心里却在骂道:我X虞候这点小官,你还好像给了我多大恩惠一样,明明是个平级调动嘛。
老都管接着说:这个虞候呢,是暂时的。高殿帅最近说了,需要有实战经验的年轻军官先在这个岗位上锻炼两年,然后进入白虎节堂听命……”
陆谦心头一凛:白虎节堂?非从五品不能进啊——这是什么意思?
跟你打听个人:林冲,你认识吧?他今天打了高殿帅的公子,这事,殿帅希望你能配合调查……”
陆谦一下子明白了,当即站起来要走:林冲的事我不知道,知道了恐怕也帮不上忙。
陆教头真不肯帮忙?
爱莫能助!林冲是我哥们儿……”
哦,陆教头请自便。咱们明日再谈。
你没完了?!陆谦摆出了真面目,你看我像出卖朋友的人吗?
 
陆谦走的时候,雄赳赳气昂昂,胸中充满了自豪。他为自己讲义气自豪,也是为自己的身份自豪。
我爹是堂堂武备处八品武臣,你能把我怎么样?高俅怎么了,还不是个东京胡同串子?你能为了林冲这么小的事得罪我们老东京军头?
然而第二天晚上,他又老老实实地回到了这个地方。
这一天发生的事令他不能做别的选择。
刚上班都教头就把他找去,说看你在枪棒办很闲嘛,年轻人该多锻炼锻炼。然后就真的让他去挑粪办锻炼了一整天。
陆谦家里虽说不是巨富,但从小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又是独子,爹妈百依百顺,哪里受过这种罪。一天下来泪流满面,自己说是被熏得,其实一半是委屈得。
傍晚时候,他又被家里的老仆人拽回家。
爹,你这是怎么了?看到父亲卧病在床,他当场就慌神了——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设想过没有父母庇护的生活,昨天不还是好好的吗?!
兵部来人了,说是要调查那年军械买办的事情……”母亲哭得眼睛红肿,这是整人啊!都退休好几年了,怎么突然就翻出来了呢……”
陆谦呆若木鸡。愣了足有十分钟之后,他跳起来,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老都管,富虞候,小可昨日唐突了……”陆谦脸色苍白,像个小学生一样坐在桌前,不敢抬头。
令尊可安好啊?富安笑嘻嘻地问道。
听说中风了?哎呀,小陆不是我说你,我们这个岁数的人,经不起刺激,要修身养性。你们做儿女的,不要让老人着急嘛……”老都管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国有国法,采购项目贪墨,可是要抄家刺配的,能不急吗……”富安坏笑着补充道,可惜了陆家世代忠良啊……”
陆谦端起酒杯想稳定情绪,但是手不住地颤抖,洒了一身。他终于明白,自己一直生活在幻觉中。他从前总觉得自己像根藤,越蔓越往高处。这话不能说完全不对,但是却忽视了一个问题——藤总是依附在树木上的,他之所以能越慢越高,是因为大树根深叶茂。假如有一天,大树倒了呢?
爬得越高,帅得越疼。陆谦想到了病倒的老父、恶臭的粪便、还有……会变得和林冲一样的生活。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以前飞得的确的是很高,很轻松,但自己并不是雄鹰,而是蝴蝶。随便一阵风就可以把自己的翅膀撕碎。
良久,他才放下酒杯,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你们……想让我怎么做?
陆谦喝得醉醺醺的从酒楼出来。他觉得恶心,难受,而这并不是因为酒。他现在不能思考,只想赶紧回家睡一觉。然而到了家门口却发现又有人在等他。
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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