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阂
看到有个博主述说自己生命过往经历了贫富差距带来的隔阂,然后通过努力,跨越了阶层,最终可以平视那个“上流社会”的故事
我也想分享几段自己在差距中生存的故事
一
借用博主故事下一评论开始 :
" 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份自信的(去面对贫富差异)…但其实这也是没有把自卑用对地方,该自卑的不是阶层地位这些浮夸的物质层面的差距,人和人之间最该自卑的是知识层面居然相差那么远啊… "
这样说,我算是那个把自卑"用对了地方"的人
我爸妈都是被保送大学的。有人看人认钱,他俩看人认文凭看智商。成年很久才知道这叫智力歧视/文凭歧视。他俩自认为善良,但到现在也没有意识到,他们的歧视首先伤害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姐姐和我,(而我姐姐的孩子是他俩退休后全职带大的,更惨…)
我和姐姐都完全没有遗传到爸妈的学霸天赋。我从小好希望自己偏科,偏数理化说明聪明 ; 偏文史哲,是有内涵。可是我,只要上课是用书的,就弄不懂记不住,只有凭感觉上课的,体育/美术/手工课才是优秀,哭哭哭。。。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在还没有形成自己抵抗力的时候没有见过贫富差异,但在智力歧视理性暴力中无处遁形。我在军事学院的家属区长大,各家的家具都一样,公家发的,打着编号。大人们看上去都一样,都是绿的。军事学院考入的学生都是一本线特招,作为老师的爸爸,视那样的求教者为正常…于是,现在网上流行的平时父慈子孝,辅导作业就鸡飞狗跳的视频场景是我家那时的常态。于是我成长的过程直至成人,都浸泡在智力歧视的伤害中,努力设法理解什么是理性,我该怎么办?根本忽略了贫富差异的存在…
但,终于!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2020年疫情引发的情绪崩溃,让回国,成为我当时跳脱困境的唯一选项。可回国就要和男友分手,我们共同生活了11年。我突然发现,离开他,我变的彻底一无所有 :之前刚决定不作艺术了就没了工作和收入,再离开他就没家了,本来丁克又没要孩子。我和国内同学差距那么大!我有博士文凭,但他们已经有了高级职称,然后一般都有车,两套房,家和娃
所以回国要面对的差异,贫富只是其一。因为爸妈不可救药的简单,我和姐姐都不懂人情世故,出国前,和大部分人相处,我心怀恐惧。中国的人际关系出了名的复杂,我在国外躲了那么多年,结果我最终还是要面对,恐惧倍增…
以上是我自己意识到的差距差异,可结果回国当老师,第一节课,又意外遭遇更多。让同学们自我介绍,有个把词句我没听清或不理解,学生便脱口而出
老师,和你有代沟,你不懂
老师,你是女的,你不懂
老师,你不看二次元,你不懂,
…
老师,你是老师,你不懂
只要没有别的老师介绍,我不会主动说在法国生活的经历,为了避免再多个隔阂壁垒 : 你没在中国,你不懂 (我爸的口头禅)
人之所以被定义成人类,因为习相远,性相近啊。初到法国,我是从打手势开始交流沟通的,之后语言渐好,更没有觉得有人性隔阂了。那和学生之间,和我爸之间,就算有闻所未闻的想法感受,先解释一下嘛,至少我们同宗同文吧
二
在法国,我做了很久的学生,特别是单身的那几年,更像是自由态元素很容易和其它元素结合,那时候认识了特别多各种不同的人,也住过很多人家。和传说中的很不一样,法国人其实是容易打开家门的,至少在我的经历里。朋友见面都是去家里,我教中文,除了正规机构,私教地点要么我家,要么学生家,学生年龄从6岁-82岁不等。因为考试/打工/度假…还去过朋友的朋友、兄弟姐妹、父母家。有时候朋友缺席,让我自己拿着地址就去和TA的朋友兄弟姐妹父母接头。
面对陌生环境陌生人,每次我都是全新的紧张。不同的人家有不同的规矩,主人一般也就用手大致一划 :鞋放着,衣服挂那,随便坐。说的都是能看见的,看不见的人家也不会想到要说,我更不知怎么问,哭
安全起见,我让自己尽量少说少动。但如果多住几天,绕不过要洗澡,操作动作复杂系数指数上升,经验只能靠吃一堑长一智来积累。有一次,我小心翼翼的洗完澡,在淋浴室里反复上下左右四周检查停当,终于小心翼翼走出门,走回客厅…..赫然发现朋友一家男女老少都在奋力扫水 !!!原来我只紧张了看得见的,没有注意看不见的,浴室排水口堵了!洗澡水源源不断的流向了客厅,我在里面洗得格外小心翼翼,于是时间格外长……尬疯!!!
在这些不期而遇中,有过和富人的接触
说四段吧,两段和法国人的,两段和中国人的
三
1. 一对法国老夫妇,我给他们当小时工做家务,有半年。先生曾是欧盟文化部的高官,夫人是翻译,育有两男两女。夫人祖上很有钱,光在一个森林环绕的小村子里就有五栋别墅。他们去那度假带上了我
刚接触,夫人和蔼可亲,但并不像其他家庭成员那样平易近人,坚持让我"您"她,一忘就提醒…后来我才明白其含义
一天,夫人对我说 :今天中午家里就我和你,但有个朋友过来吃饭,你嘛,知道自己的身份,但还是和我们一起吃吧,但是记住,席间不要说话
啥?!搞了半天还真把我当下人 ?!开恩才让我上桌?!夫人介绍我时倒是各种夸,从中国来,父母是军人,在法国学艺术,可有天分了(其实她根本没看过我的作品)
与之相反,老先生对我比对他的家人们都亲,经常让我别干活了,陪他聊天。背景信息是,他一辈子工作狂+书虫+脾气不好,除了过节,老婆孩子对他敬而远之。我在他家那会他已经80,癌症两年已到晚期,更有各种无名火(如果他自己不解释情绪的来源,别人看着都是无名火吧)。于是抓着我,一个没有往事纠葛的外人,演绎"祖孙情"。。。
有次他们全家出行,老先生开车,只有他小女儿(四十左右,企业高管)接受坐副驾,夫人和我坐后座,其他人都不愿意和他同车。然后我见证他们家族的历史性事件 :老先生和女儿讨论着什么,越说越激动,突然一刹车,抬手就给女儿一耳光!老先生自己也懵了。。。僵了半天,没人再说话。过好久,夫人想起去和小女儿换座位,她坐副驾驶,小女儿和我坐后座,车重新启动
后来,我回去看过这对老夫妇,得知他们老三的儿子,突发白血病,就几个月,竟然走在了爷爷前面,刚20出头!
记得之前夫人还老抱怨,我们这么高级的一家人,第三代就不行了,老三这个儿子年纪轻轻就满足于在麦当劳打工换女朋友,真是只有叹气了。而老大(男),老二(女)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只会工作,从未婚嫁,孑然一身还不和家里多联系…
2. 我收到一个生日聚会的邀请,拿着地址骑着自行车去了。到地方看见一个大高墙大黑门。一般独栋别墅,都是敞开的,矮墙/栅栏/门,仅仅是为了标出私人领域的界限,视觉上并不封闭。可眼前这个,封得那么死,里面住人吗?还是一开门,冲出来几条恶狗?汗
我在门外转悠了半天,为了确定门牌号码 …当铁门打开,院子+房子,豪得像那种不靠谱偶像剧布景,大游泳池,满眼大玻璃幕墙,到处都在反光。主人把大家迎进屋,别墅内部结构像商场,共有四层,从底层到天花板中间是透空的,从上到下垂吊着一大大的大吊灯,房间环绕四周,除了花式楼梯,还有一垂直电梯
同去的同学大多也是第一次,礼貌腼腆了一下下,就不掩饰年轻人的少见多怪了,大家像猴子一样四散分开,串来串去,一个一个房间看,各种问问题,坐着电梯下下上上,兴奋的站在四楼向一楼招手
女主人是大家的同学,他老公是作生意的。大家超惊讶她原来有这么豪的家,人类的好奇心是共通的 : 她是咋认识了这么个"大富豪"?!结果真是电影里才有的情节 : 女主暑假工在一个豪华游艇俱乐部负责接电话。男主打电话要解决问题,发现女主耐心热情幽默,于是记下她当班的时间,问题解决完了还不停的打电话…。女主男主看上去都是普通人,只是女主比男主多个孩子,对,照中国话说她还是拖油瓶的 !
四
3, Y是我前男友的前女友。我的第二任男友,当时同时有三个女朋友,我和Y是其二。这是Y发现的,还找到了我的电话,打给我。第一句话 : 你是奚望吗?你爱某某某(我前任的名字)吗?
记得自己当时第一反应,这谁啊,她以为自己在演琼瑶剧吗?好酸啊......但为了弄明白和我相关的狗血剧情,和她还是聊了一小时
我和Y既是战友,又是情敌。那场纠缠持续了六个月,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人性的复杂,她,前男友,还有我自己
第二次联系,我已经出国,她在MSN上又找到了我,聊了几句,好感慨,我已经开始新生活,她还在泥潭里和我们曾经共同的敌人斗争。第三次她在豆瓣上找到我,知道她结婚有孩子了,加了微信。又歇了一段时间,她在一个痛彻心扉的晚上给我打了电话,从此我们隔空相伴
2021年7月,十八年之后我们终于奔现
不是在说贫富差距,阶级隔阂吗?所以要提一下,她的收入 : 自己工资五六万,他老公的,对我来说是个"大数字" (我对数字的处理能力有限,听到成千上万的那种,大脑就直接处理成一个词 : "大数字"囧 ),我让她换算成月收入,降低我的理解负担,她说差一些一百万吧
在北京她帮我订的酒店,一起住了三天。最后一晚,她带我参观全球销售额最高的购物中心,之后说就这吃吧。我说晚上我不怎么吃的,随便对付一下好了….她劝,我也好奇,那就奢侈一次吧,但看那购物中心的架势,我硬着头皮咬咬牙说,吃完AA哦
结果吃完她借上厕所,偷偷结账了,我坚持了解了金额,以长见识,她说打了折的不太贵,两人吃也没超过一千。那可是晚上,我完全没有敞开肚子吃啊!我又少见多怪的叫了半天
Y是独女,自己家境不错,他老公比她小几岁,第一次去他家,发现穷得让她惊掉下巴。特别是他家重男轻女,老公妹妹的床竟然是个砖头垫高的门板!Y和老公真心相爱,结婚时,他老公刚刚结束实习转为正式合同。因为工作勤奋认真,加上机遇慢慢有了现在的光景。
这是财富部分的故事
除此之外他们有了两个可爱的女儿和深切的纠葛。那不是简单男人有钱就变坏,抛妻弃子的故事。也不是小女人忍气吞声或者大女主怒斩陈世美的故事。而是两个真实具体的心灵,彼此需要又激烈碰撞成长的过程,两个人在经历中看见彼此和自己,自己的强与弱。有时候我担心她,去问候,她轻松愉快 ;有时候我以为从此雨过天晴,她又一次经历至暗时刻 ;最近一次聊,感觉他们有了新的状态
但我和她之间,应该不会有啥大意外了吧
4 ,我的一个中学同学,和她交往特别考验"知识就是力量"在我身上的有效性,关于世界的知识和关于自己的知识—自我认知。考验我这么多年的各种学习,只是换得了文凭的自我安慰,还是真的拥有了力量?存在的力量,特别是大家毕业这么多年之后,走了两条看似截然相反的成长之路
我至今未婚,她全班最早嫁人,嫁给了一个华裔,过了几年她也换了国籍。之前她说老公算外派高管,特有钱。后来她自己创业,更有钱,过几年身价就涨一截,她会告诉我一个数字,但每次我听到耳里… 又是大数字,我能明白的是,她的钱越来越多,越来越 "不可数"
她描述自己的原话"我一直拿的是女强人大女主版本,我瞧不起弱者,也就是loser。人生就像一场马拉松,大家都有目标在前行,可是途中,有些人会跌倒,有些人在继续奔跑,有些人会去帮助和搀扶跌倒的人,但我不会,因为我认为跌倒的是出局的人,我要前行的是自己的目标,这是一个强者竞技的世界"
但有强调和同学不一样,她愿意帮。有一次她用心仔细听我一个一个讲了同学们的近况,末了说了句 : 其实挺想念同学们的
我挺意外
我是她同学,在她面前似乎享受某种优待,但我的言行还是处处注意各种小心表达着 : 我也为自己的人生拼尽了全力,虽然要说一无所有也可以……
最近一次见她,是意外交会,非预期的我们共度了一天。本来我很是忐忑,不知道就我和她,两个人,面对面,如果仅仅听她说自己的"豪强"我能扛一天吗?扛不下去,能找什么理由撤呢?结果很意外,她柔软了很多,哪怕就和几个月前比,她呈现出了一个更完整的人
一起晃了一天下来,大家友好道别,期待好奇下一次的见面
结果收到了她一条1214字的微信,第一次如此长。而内容是见面当天下午,我们对话已经至少重复了四,五遍的重点议题,结果微信又给我写了一遍 !
就此开启了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来,最直接的对话,关于"你和我"
五
作为结束,我再说一段智识差距的交往吧
我是一个老艺术生。国内学完,国外学,但迟迟没有入行。读博过程实在是憋大发了,毕业后才终于当了全职艺术家。我和艺术感觉像爱情长跑,兜兜转转那么多年,本有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感觉"。可四年后,外界反应积极,我自己却不上劲了。我该不忘初心坚持做下去?还是听从现在内心的声音就不做了?我这叫半途而废?还是叫拿得起放得下?
我需要思路
于是网上发现了一个艺术家,看他作品,我好有共鸣,看其简历,中国当代艺术的一线大咖,国际上有名那种。感觉我和他之间,除了年纪差别不大,剩下的都是天壤之别。他凭什么理我呢?我找不到理由。我和他,地理间隔巨大,当面求教争取个见面三分亲的机会也没有。但我真有问题要问,而他的角度我找不到替代人选。于是只能扛着的自卑忐忑主动暴露自己的无知,问问题
到现在五年了,还没见过,我也放弃做艺术了,但交流还在持续。他还主动告诉我,他太忙会忘事,我等不到回音,可以追问
现在我特别想说,差距只是差异,差异只只只是不同,不同不不不必然造成隔阂,更不必然是伤害
只有双方都共享了歧视,伤害才会形成
没有你的允许,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你
Nobody can hurt you Without your permission
有人说:我个人认为探讨和交流首先是身份平等,然后是有共同求真的意愿,在这个前提下,才可能展开
那么谁来认定"身份的平等"呢?
我们自己的平等心啊,不是吗?
大家都是人啊,带着自己的特点/局限,承受着命运的偶然/重量,从生到死的同行者
人和人的连接有太多意外。连上和连不上的原因,都不见得是我们可以预判和理解的。但,世界存在各种遥远的相似性。不要玻璃心,即便有自卑和忐忑,扛着,主动发出信号,可能就能收到对方的友善包容甚至共鸣。世界上的人那么多,这个连不上就试下一个,连上一个就惊喜连连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